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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都沉聲道:「在快要到達的時候,我會割斷你的喉管,令你根本不能說話!」
  他以鋒利的刀,在我的喉際晃了一晃:「別怕,當然不是現在,現在就割斷你的喉管,流血過多,不等回去,你就死了,而我必需活捉你,讓可羅娜來殺你,我才成功!」
  我的血在向上湧,我想罵他一頓,可是所有的詛咒,都塞在喉嚨口,我竟找不出一句恰當的話,可以表示我的憤怒,可以表示彭都的無恥!
  我只是瞪著他,而彭都已牽著駱駝,向前走去。
  我伏在駱駝上,我相信是中了藥物的麻醉,所以一點力道也沒有。
  我將被彭都牽回去,而在快到的時候,彭都會在我的喉上戳一刀,當我被牽到可羅娜的面前時,我會死在她的刀下!
  我的心直往下沉,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我的一生之中,有著很多次危險的時刻,但是從來沒有一次像現在那樣,死亡的感覺如此真實和逼人。
  彭都牽著駱駝在向前走,走出了不多久,他大概嫌牽著駱駝走太慢,是以他命駱駝蹲下來,他也上了駱駝背,拍打著駱駝,向前奔去。
  駱駝奔得很快,駱駝奔得越是快,我離死亡就越是接近,我非得掙扎不可,我一定要掙扎,不然,我就決計無法繼續生存了!
  我自己也對於自己求生意志如此之強烈,而感到有點驚訝,當我想到一定要活下去的時候,只覺得體內的血液流轉,突然在加速,心跳得十分劇烈,手指漸漸有了力量。
  我曾在沙漠之中,忽然變得全身軟弱無力,當然是因為彭都曾在水中加了藥物的緣故,好在並沒有喝太多的水,因為當時還不知道要在沙漠中多久,需要節省食水。
  那是我此際氣力漸漸恢復的一個原因,而另一個原因,毫無疑問,那是由於意念中興起了一股強烈的求生意志!
  我伏在駱駝的背上,雙手漸漸抓住了駱駝鞍子,我感到體力在漸漸恢復。
  駱駝在疾奔,我已經可以看到,前面的一座山崖的影子,駱駝已快奔回去了,我無法知道我的氣力恢復到何等程度,但是實在不能再等了!
  我的雙手突然一翻,抓住了彭都的衣襟,也就在那一剎間,我的身子陡地一挺,滾下駱駝鞍子,彭都被我帶著跌了下來。
  我們兩人,一起在沙漠上打了一個滾,彭都發出了一下怒吼聲,他立時掙開了我,跳了起來,他一跳起來之後,就向著我的面門,給了我狠狠的一腳!
  那一腳,直踢得我滿天星斗,但是我還是立時伸手,抱住了他來不及縮回去的那一隻腳,用力一拉,彭都又發出了一聲怒吼,仰天跌倒在地。
  我的另一隻手,抓起了一把沙,向他的臉上灑去,他拔出了彎刀,亂砍亂舞,我已幾乎給他砍中,我不能放開他,一放開他,我一定被他砍死,但是我又不能不放開他,因為我不放開他的話,也會被他砍中!
  那只是極短時間內的變化,我是抓住他的一隻腳的,我在那時,陡地揚起了他的那隻腳,而也在那時,他因為視線迷糊,揮刀正在盲目地砍著,他的右足被我揚了起來。一刀揮過,鋒利的刀鋒過處,他自己將他自己的右足,砍了下來。
  彭都在那一剎間,所發出的那一下淒厲的叫聲,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鮮血湧出,迅速隱沒在沙粒中,他在沙上打著滾,我在沙上爬著。
  那頭駱駝,在我和彭都跌了下來之後,就停了下來,我爬到了駱駝的前面,拉著韁繩,駱駝蹲了下來,我又爬上了駱駝鞍子。
  駱駝挺著身,站了起來,我拍打著,變換著方向,駱駝向前奔了出去。
  我渾身都是汗,我仍然沒有足夠的氣力來直起身子,我伏在駱駝的背上,任由駱駝向前奔著,我不知道我會被帶到什麼地方去,只要遠離那一族阿拉伯強盜,我就夠了,足足在一小時之後,我才漸漸清醒了過來,我的體力也恢復了不少。
  我挺直了身子,坐了起來,四面全是灰白色的沙漠,一望無際,駱駝已走得很慢,我仍然不敢停,那時,我感到了極度的口渴。
  而等到太陽升起之後,我口渴之感,越來越甚,我張大口,喘著氣,自我口中噴出來的,簡直就是一陣陣灼熱的濃煙。
  我舐著唇,唇上是沙粒和一種異樣的鹹味,我下了駱駝,我知道,我這一次的口渴,是可以渡過的,駱駝可以救我,我可以喝駱駝的血,來度過這一次口渴。
  但是周圍全是茫然無際的大沙漠,我什麼時候,可以發現綠洲?
  駱駝只能救我一次,在救了我一次之後,它就會死去,我必需步行,而第二次的口渴,立時就會來到,我可能離死亡更近一步。
  我令駱駝站著,我蹲在駱駝的腹下,避免陽光的直射,我迅速地在想著,無論怎樣,如果我不想辦法,決計逃不過一整天烈日的烤曬。
  彭都未能將我擒回去,我已經逃走了,可是,在那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死亡的陰影,仍然牢牢地將我罩著,難以擺脫!
  我只是呆了十分鐘,還決不定應該怎樣,而在那十分鐘之中,我的口渴程度,增加了不知多少倍!一滴水也沒有,只要有一滴水的話,我就滿足了,可是,一滴水也沒有,根本沒有!
  我不能老是在沙漠中等待下去,我只好又跨上駱駝,在駱駝背上伏著,趕著駱駝向前走,時間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時間本來就是一秒鐘一秒鐘過去的,但是在平時,誰也不在乎一秒鐘。而此際,我卻每一秒鐘都在痛苦中渡過!
  以秒為單位來計算,時間自然過得格外慢,太陽固定在頭頂,一動也不動,我不知駱駝將我負向何處,我只知道我是在向前走著。
  在烈日的烤曬下,我幾乎已陷入半昏迷狀態之中了,我真不知道我是如何熬得到太陽下山的,當四周圍漸漸黑下來時,我總算知道,已經過了一天!
  而當我抬起頭來看時,月色十分之好,四周圍仍然是一望無際的沙漠。
  我從駱駝背上,滾了下來,沒有辦法,我只好犧牲駱駝,來維持我的生命了!我感到還可以捱上一兩天,不然,我一定捱不過今夜了!
  因為這時,口渴給我的痛苦,不但是在口部,而已經蔓延到了我的全身,我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像是在發出尖銳的呼叫聲:水……水……!
  然而,它們一點水也得不到,在我血管中運行的彷彿已不是血,而是一種濃稠的漿,這種濃稠的漿,無法維持我的生命!
  我取出了我一直暗藏著的一柄小刀,可是就在這時,那頭一直伏著的駱駝,突然昂身站了起來,一直向前奔了出去,我只好目瞪口呆地望著它迅速地奔遠,漸漸變成一個小黑點。
  一直到很久以後,我仍然不明白那頭駱駝,何以會忽然逃走,或許是動物有著它們保護自己的第六感?
  我在那時,完全呆住了,我的最後希望也消失了,我活不過今晚:會被活活地渴死!
  我望著在月光下閃閃發光的那柄小刀,小刀雖然只有一吋長,但是卻也鋒利得足夠結束我的生命,我在想,我是自己結束自己的生命呢,還是毫無希望地等待著天明?
《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