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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種搖動,似乎是他正在對我說著再見。生命就那樣完結了麼?五分鐘前還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五分鐘之後就死了?
  我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個十分滑稽的念頭,死人和活人,如果用最科學的方法來分析的話,應該是完全一樣的,人體內並不缺少了什麼,生命是看不見,摸不著,虛無飄緲的東西。
  當生命離開一個人的身體之際,這個人的身體,並沒有少了任何物質,但是他卻已是死人了!
  我呆呆地站著,擔架在我面前抬過,我又感到有好幾個人走進屋子來。
  接著,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對我講話,但是我卻聽不明白他在講些什麼。
  然後,有人搖著我的身子,我的耳際,突然可以聽到聲音了,在我面前的是一位警官,他臉上那種不耐煩的神色,已證明他問我話,不止問了一次了!
  他在問:「請你將經過的情形講一遍!」
  我攤了攤手,苦笑著,過了好一會,我才能發出聲音來,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就是那樣,突然間,槍聲響了!」
  我停了下來,忽然問道:「他死了麼?」
  白素的雙手,從臉上放了下來,出乎我意料之外,她竟然沒有哭,那大概是由於事情來得實在太意外了,她只是失神地睜大著眼。
  那警官道:「照我看來,他已死了!」
  我揮著手,實在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那警官又道:「那少年是你捉住的?」
  我的聲音突然尖銳了起來,道:「是的,我已是第三次捉住他了,我第一次捉住他,你們輕而易舉將他放了出來,第二次捉住他,你們讓他逃走,現在,我要問,我的朋友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的?」
  那警官的神色,十分凝重,他歎了一聲,道:「你別激動。」
  我大理道:「你們做警員的,真不知是什麼鐵石心腸,我最好的朋友死了,你叫我不要激動?」
  那警官道:「我也死了一個最好的朋友,也是那少年殺死的,我的朋友是一個少年犯罪專家,他進拘留所去,想去瞭解那少年,結果死了,那少年卻逃了出來!」
  我向窗外看去,那少年正被警員推上警車。
  我苦笑著,問:「就是他?」
  那警官的聲音,可以聽得出他是抑遏著極度的悲痛,他點頭道:「就是他。」
  我呆了半晌,才道:「他叫什麼名字?」
  那警官突然激動了起來,道:「不管他叫什麼名字,他叫任何名字都可以,那是沒有意義的事,他叫阿狗也好,叫阿貓也好,像他那樣的,絕不止一個,他們有一個總的名字,不是人!」
  那警官的神情,突然之間,變得那樣的衝動,令我也不禁為之大吃了一驚。
  他在說完了那幾句話之後,喘了片刻,聲音才漸漸回復了平靜。
  他道:「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說那些話的,你可以將我的話,全都忘記。」
  我苦笑著,搖著頭,道:「我無法忘記,因為我的想法,和你一樣。」
  那警官望了我半晌,沒有再說什麼,就走了。
  當警方人員全都離去之後,屋中只有我和白素兩個人了,我們兩人,相對無言,剛才,這幢屋子,還充滿了何等的歡樂!
  但是轉眼之間,一種難以形容的冷寞,包圍著一切,我將永遠不能忘記,我最好的朋友,就是在我面前中了槍倒下去的!
  那兇手本來是想殺我的,但是卻誤射中了章達。
  我在想,如果我不認識章達,如果我和章達的感情不是那麼好,如果我不將他接到家中來,而由著他去參加他應該參加的酬酢……
  那未,章達就不會死了!
  可是,如今來說這一切,卻全都遲了,因為,章達已經死了!
  我和白素,誰都不說話,我們的心頭,都感到難以形容的沉鬱,我們一起向樓上走去。
  當我們來到了本來是準備給章達的房間前,我們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
  然後,我推開了房門。
  章達的皮箱放在地上,他甚至沒有打開皮箱,就和我們一起歡敘,如果他在樓上整理行李……
  我歎了一聲,章達的死,對我的打擊,實在太大了,大得使我不斷地想如果怎樣就會怎樣。
  我走進房間,提起他的皮箱,放在床上。
  白素直到這時,才講了一句話,道:「我們該怎麼辦?他還有什麼親人?」
  「沒有,我是他唯一的親人。」我回答著,頹然坐了下來。
  我根本不知道那一天是怎麼過去的,也不知道以後的那些日子,是怎麼過去的。
  當我漸漸從哀痛的惡夢之中,甦醒過來時,至少已是二十天以後的事情了。
  在這二十天中,我做了許多事。
  章達的死,相當轟動,因為他是一個國際知名的學者,但不論他是什麼人,死了之後,火化了之後,就是一撮一點用處也沒有的骨灰。
  我將骨灰埋在山顛,因為章達生前,最喜歡站在高山的頂上,眺望遠方。
  然後,在一個下午,我又來到了本來準備給章達居住的那個房間中,皮箱仍然放在床上。
《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