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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的話才一出口,那人卻大受震動。
  剎那之間,他的臉色,變得難看到了極點,他的神情,也有了可怖的轉變。
  我不禁呆住了,我忙道:「對不起,我只是隨便問問,希望你別介意。」
  那人瞪了我半晌,神情才恢復正常,他道:「你只要等上一小時,就可以知道答案了!」
  我自然不知道他那麼說是什麼意思,我看著他匆匆出了門口,我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坐了一會,又從窗口中看著外面的草地。
  那些孩子還在草地上玩,他們玩得很規矩,雖然他們年紀都很小,但是在我凝視他們的半小時之中,根本沒有任何爭吵發生,更不要說在地球上隨處可見的孩子扭成一團的打架了。
  我又參觀了這幢屋子,有許多設備,我不知是於什麼用的,我也不敢亂動,然而,就我所知的一切看來,這裡的一切,實在已是人的最高享受了。
  約莫一小時之後,我聽到車聲,然後,那人回來了,和他一起走進屋子來的,還有七八個人,乍一見那麼多人,我不禁吃了一驚。
  因為那人自己說過,不准我見外人的,現在,他自己卻帶了那麼多人來,那麼,他是不是改變了主意,準備拘捕我,處死我呢?
  我在那一剎間,幾乎想立時逃走了,但是那人卻道:「來,介紹幾個朋友,這幾位,全是到過地球兩次的,我的好朋友。」
  我略定了定神,抬頭數了數,一共是七個陌生人,他們都紛紛走過來和我握手,其中有兩個人還道:「我們在地球上的時候,聽說過你。」
  我不知道他們來作什麼,只好和他們敷衍著,那人招呼著各人坐下來,又請我全坐下。
  在那剎間,我覺得氣氛已經不很對頭了,我還說不出所以然來,可是。
  我已經敏感地覺得不對頭,一定有什麼重大的事情要發生了。
  而導致我這種敏感想法的,是因為在突然之間,他們八個人的神色,都是變得很嚴肅。
  我感到有點兒坐立不安,因為我不知道他們想怎樣,在一陣子靜默之後,那人道:「衛先生來到我們這裡,我相信可以幫助我們成功,因為我們對於要做的事,只是想做,而如何做,卻實在太生疏了。」
  我實在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是以立時間道:「你們想做什麼?」
  那人猶豫了一下,像是決不定是不是應該告訴我,但是他終於下了決斷,他道:「我覺得——我們幾個人覺得,在這裡生活,我們缺少了一些東西。」
  他頓了一頓,我心中更疑惑了,在這世外桃源,他們缺少了什麼?
  而且,不論他們缺少的是什麼,我又有什麼可以幫助他們的呢?
  那入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地道:「我們缺少了權力!」
  在那剎間,我實在是呆住了,那是一種絕對意想不到的震驚,而在我一呆之後,我明白,我幾乎想立時哈哈大笑了起來。
  我明白,何以當我向那人提及曾到過地球的那些人可能有異圖之際,他的反應如此奇特,而當我提及他的犯罪之際,他又如此震動的原因了,原來他們幾個,曾到過地球幾次的,的確已有一個小組織,他們要求權力,那麼不消說,他們自然是想經過一次動亂,而由他們來統治這個「大環」。
  然而,我卻沒有笑出來,因為就在我感到極度可笑的同時,我也感到了深切的悲哀。
  人,總是人,不論這些人的出身是多麼優秀,品質是多麼高貴,環境是多麼純良,但是人總是人,人是動物,人本來和其他的野獸——雜食動物——沒有多大的分別,在人的遺傳因子之中,即使過了二十萬年,仍然具有佔有的心,在某一種適當的情況下,就會發作,就會要求有權力,就會要求將他人的利益,集中在自己的身上!
  我愣愣地瞪著那人,那時,我臉上的神情,一定極其古怪,因為那幾個人都有點大惑不解的望著我。
  那人舔了舔唇:「你為什麼不說話?」
  我之所以不出聲,是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我在那人的逼問之下,才道:「我記得,當我初到的時候,你曾經對我介紹這裡的環境,有一句後,使我的印象很深刻。」
  那人道:「那一句?」
  我說道:「你曾說,在你們這裡,一切全是和平、寧靜的,沒有人想做英雄。」
  那人呆了一呆,現出了大不以為然的神色來;「你錯了,你以為我們想做英雄,一點也不是,我們只是想這裡的一千五百萬人,日子過得更很好,同時,更保護所有的人,不被外來的侵略所干擾!」
  我簡直感到了痛苦,在那一剎問,我真的感到了痛苦,所以我閉上了眼睛。
  那人說這幾句活的時候,他的語氣很誠懇,可以說,他的心中的確是那樣想的。
  可是,這樣的話,這樣的口吻,我難道陌生麼?我一點也不陌生,在地球上,這樣的話,我不知聽了多少千百遍,為了要使別人的生活過得好,所以他們不得不出來任勞任怨,他們不是要做英雄,只不過是為別人著想。
  「為別人著想」是一個最好的幌子,在這個幌子的掩飾下,野心家的最終目的,是將每一個人,都改造得符合他的思想法則。
《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