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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笑著,仍然不和辛開林去握手,只是一伸手,將辛開林手中的鐲子,取了過來,套在自己的手腕上,再將手舉起來,令鐲子在她的臉頰上輕貼了一下,喃喃地講了一句辛開林所聽不懂的話。
  然後,在辛開林有點尷尬地縮回手來之際,她用生硬的英語道:「伊鐵爾叔叔說,他有一隻木箱子在你這裡,他要拿回去。」
  辛開林吸了一口氣,道:「伊鐵爾叔叔?」
  那女孩又道:「伊鐵爾叔叔——」她一面說,一面用一種相當稚氣的動作,轉動著手腕。那鐲子相當大,當她這樣轉動手腕之際,鐲子就打著轉,「就是這只鐲子的主人!」
  她在說那兒句話之際,神情嚴肅而認真,像是小學生在背書一樣。
  辛開林這時,已可以肯定那女孩是那個人所派來的了。隔了那麼多年,他才知道使得他整個人生起了變化的那個人的名字是伊鐵爾。那女孩不但有這只鍋子,而且一見面就說出了那只木箱的事。辛開林道:「哦,伊鐵爾,他好嗎?我們好久沒見面了!」
  那女孩卻並不回答,只是道:「那木箱子呢?伊鐵爾叔叔叫我把它帶回去。」
  辛開林笑道:「不必急,你既然是他派來的,我應該好好招待你!」
  那女孩像是不很聽得懂辛開林所說的「好好招待」是什麼意思,側著頭,想了一想。
  在那一剎間,辛開林憑他那敏感的觀察力,隱隱感到這女孩的智力程度,和她的年齡,不是很相稱。她有幾個幼稚的動作,看起來只是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然而,她分明是一個已成長了的女性,至少超過二十歲了。
  她在想了一想之後,又重複了一句,道:「那木箱呢?我要把它帶走!」
  辛開林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才好,只好道:「好,請先進來!」
  女孩看來有點不太願意,但是辛開林是這樣的一個成功人物,自然有一股令人不得不遵照他意思去做的氣勢。所以那女孩笑了笑,還是跟著辛開林,走進了大客廳。
  大客廳中,本來已經準備好了歡迎貴賓的一切,可是貴賓是這樣的一個女孩,一切準備好的全都用不上了。辛開林揮了揮手,令僕人後退,然後對總管道:「準備一些適合客人吃的東西,送到書房來!」
  他帶著那女孩,一直來到書房中,那女孩一下於就坐在他書桌後的那張高背轉椅上,很感興趣地採回轉動著,辛開林一直站著看她。
  辛開林本來,盤算過千百遍,那個人——伊鐵爾來的時候,如何向他提條件,把那只木箱子買下來。他也曾想過,伊鐵爾如果不來,他該如何向他派來的代表交涉。可是他從來未曾想到過來的人會是這樣一個年輕的女孩。
  他應該如何向對方開口呢?不論怎樣,先討好一下對方,總是不會有錯的。他向總管作了一個手勢,總管將餐車推到那女孩面前,打開了車蓋來。
  那女孩看到總管送來的餐車上精美的食品,向辛開林笑了笑,現出極高興的神色來。然後,在總管還未曾來得及抖開餐巾時,她已經伸手蘸起了一手指的奶油,送進了口中。
  辛開林揮手令總管退出去,他又一次感到那女孩的智力是有問題的。
  這更令得辛開林大惑不解。那只木箱子,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重要之極的東西,在隔了那麼多年之後,伊鐵爾還沒有忘記,他為何會派了一個智力程度低微的人,來辦一件這樣重要的事?
  這時候,那女孩已經狼吞虎嚥地在吃著,辛開林並不阻止她,也不說話,等她自己停了手,伸手要在她自己的衣服上抹手之際,辛開林才將雪白的純麻餐巾遞給她,示意她用餐巾來抹手。
  可是那女孩搖了搖頭,道:「別弄髒了那麼漂亮的白布!」她還是在她的驢布衫上抹著手,現出極滿足的神情來,笑著,道:「真好吃!」
  她笑得那麼高興,這種高興的情緒,感染了辛開林,辛開林也笑了起來,那女孩立時又道:「伊鐵爾叔叔要的那木箱子呢?伊鐵爾叔叔說,我一定要將它帶走,不論你說什麼,也不換那木箱子!」
  辛開林陡然一果,以他在波詭雲譎的商場中的豐富經驗,面對著這個年輕女孩,他一點狡詐的方法也用不出來。即使他原來就沒有準備使用狡詐的方法,他準備提出一筆大數字的金錢,來交換這只木箱,但是他立時想到,自己提出來的數字,可能會引誘得普通人去殺人,但對一個智力程度低的人來說,還是不起作用的。
  看來,伊鐵爾一定知道他目前的環境,也知道了他在那麼多年來,儘管遵守諾言,但是希望得到那只箱子的願望,也強烈到了極點,所以才故意派了這樣一個人來,使他無法與之達成任何協議。
  辛開林不禁苦笑,他無法和這個年輕女孩打交道,雖然他已經感覺到,和她在一起,會有一種無憂無慮的快樂。他來到桌前,道:「伊鐵爾叔叔在哪裡?我要見他!」
  那女孩發起急來,眼睛瞪著,道:「不!不!伊鐵爾叔叔說,你一見了我,—見了那隻手鐲,就應該將箱子給我的,你為什麼還不給我?」
  辛開林不禁有點手忙腳亂起來,道:「給,我一定給!可是那箱子很大,你拿不動,我是不是可以幫你忙?你拿到了箱子,一定送到伊鐵爾叔叔那裡去的,是不是?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儘管在眼前的是一個發育豐滿成熟的女郎,可是辛開林卻用著對小孩子說話的語氣。
  那女孩突然很狡猾地笑了一下,眼睛閃著光,道:「我不告訴你!」
  辛開林雖然心煩意亂,可是這時,他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他已經有好久沒有笑得這樣無憂無慮了。那女孩剛才看來很狡猾地笑了一下,然而那完全是屬於小孩子的狡猾,而不是成年人的。辛開林陡然之間感到,他和這個女孩在一起,實在不必使用任何械心,一切在成人社會中人際關係的法則,全都用不上,他只消心中想什麼就說什麼好了!
  這對於辛開林來說,真是愉快之極的一件事,像是使他在心理上突然回復到了少年時代一樣。他高興地搓著手,笑著,道;「其實,我一點不關心伊鐵爾的下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
《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