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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維講到這裡,萊恩上校陡然震動了一下,眼睛睜得極大,盯著宋維。
  宋維在那一剎那間,臉色變得極其難看,甚至身子不住發起抖來。抖了好一會,他才吞了一口口水:「由於要發揮每一個人的戰鬥力,在我的身邊,只有一個通訊兵。我伏在地上,大雨濺起來的泥漿,使我和那個通訊兵的全身,都成了一個泥人。我通過無線電對講機,知道進攻的情形,雖然攻勢很強,但是敵軍也守得十分嚴密。我下令要在東翼打開一個缺口,就可以令敵軍陣地瓦解,因為根據情報,東翼的守軍比較弱。」
  正在用心聽著的萊恩上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啊」的一聲。
  宋維向萊恩望去:「我的判斷是不是正確?」
  萊恩想了一想:「是,如果你集中力量攻東翼,那裡的防守較弱,如果突破了東面……我的陣地可能守不住。」
  他遲疑了一下:「可是當時,並沒有對東翼特別地加大壓力,為什麼?是你的部下不聽命令?」
  宋維搖頭:「不是,是我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
  萊恩現出十分疑惑的神色來,因為宋維的話不是十分容易理解。在激烈的戰鬥之中,看到了敵人的弱點,有了進攻的方法,可以說沒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了,何以宋維會「沒有機會下這個命令」呢?
  一時之間,所有的人都靜了下來,等著宋維作進一步的解釋。這時,也人人都可以注意到,宋維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甚至用雙手掩住了臉片刻,才能夠繼續講下去:「當時,我才轉過臉去,要對在我身邊的通訊兵下達命令,好通過他把命令傳給我的部下。可是,我一轉過頭去,我就看到,我就看到……」
  當他講到這裡時,或許是由於精神的過度緊張,他把每一句話都重複了兩遍,而且在急速地喘著氣。
  喘了好一會,他才道:「我看到在大雷雨的沖刷下,地上有四處地方,出現了凹形。我知道就在下午,這裡曾埋葬了四個死人,新掘過的土地,泥土雖然又鋪了上去,總比原來的鬆軟,給大雨一淋,凹陷下去,是十分正常的現象。可是……可是那四處凹陷下去的地方,卻在裂開來,天!我看到了泥土裂開來,在大雷雨之下,我看到了四個人,自泥土之中,掙扎著,慢慢地,天!像是什麼昆蟲的蛹,在繭中要掙扎出來一樣,硬是從泥土中掙扎了出來!」
  宋維的語音越來越是尖利,當他講到後來的時候,簡直已是在尖叫一樣。再加上他講述的事情是如此之詭異,所以聽得人人都起了一股寒意!萊恩上校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下呻吟聲來。
  宋維轉過身去,抓了一瓶酒在手,大口喝了幾口,才吁了一口氣:「當時,我心中是恐懼極了。在最初的一剎那,我想到的是死人復活,殭屍!但是多年和敵人鬥爭的經驗,卻又立即告訴我:我中計了,敵軍在這裡設下了埋伏,我中計了!
  「正當我這樣想的時候,恰好又是連續的幾下閃電。那四個人,這時已經站了起來,在閃電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動作。」
  宋維又大口喝了兩口酒:「我看到他們正在用力向臉上抓著。他們的頭臉上,都包紮著布,他們雙手用力抓著,想把包紮在頭上的布抓開來!」
  萊恩上校又發出了一下呻吟聲,身子也把不住在發著顫,喃喃地道:「……傑西頭上的布,是我親手……包上去的!」
  宋維繼續道:「其中兩個,已將布拋了開來。在閃電之中,看到他們的臉,毫無疑問,他們是死人……活人不可能有那麼難看的臉色,也不會有那樣的眼神。當他們四個人,全都把臉上的布扯開了之後,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我。我也留意到了,他們的手中並沒有武器,我真正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他講到這裡,略頓了一頓:「作為一個革命軍人,本來是絕不應該恐懼。我……不是怕死,我在戰爭之中,不知有多少次面臨死亡,我一點也沒有恐懼過。可是那時發生的事,卻是超越了死亡的,根本是全然不可思議的可怖。我……可以不怕死,但是一想到死了之後,被埋在地下,卻在大雷雨之夜,自泥土中掙扎出來,還要扯去包在頭上的布……這卻令人不寒而慄‥‥‥」
  所有的人都十分靜,過了好一會,原振俠才道:「從傑西在三天後,還能在西貢出現,和他所愛的女孩子私奔這一點看來,死而復生,似乎並不可怕!」
  宋維望了原振俠一眼:「當時我怎麼知道?他們的身上‥‥‥本來全是泥,可是由於雨實在大,一下子就把他們身上的泥,全都沖成了泥水,順著他們的身子流下來。他們也開始蹣跚地向前走出來,就在這時,我突然感到,有人在我的身後抓住了我。
  「在這樣的情形下,我震驚本已如此之甚,再忽然感到有人抓住了我,我根本連想都來不及想,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在腿旁拔出刀子來,反手就是一刀!
  「等到我一刀刺出之後,我才想起,我身邊有通訊兵在!我轉過頭去看,那一刀,正好插進了那通訊兵的心口,是他!多半是他看到了四個死人從地下冒了起來,驚駭過度,所以抓住了我。我誤殺了他,但這當然不能怪我的,是不是?」
  沒有人回答他這個問題,宋維苦澀地牽動了一下口角:「我也來不及拔出刀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那時,那四個人越走越快,如果不是有閃電,大雨之中,我已經幾乎看不到他們了。當閃電亮起來,我看到他們的背影,我大聲呼叫著,喝令他們停下來。
  「可是那時,雷聲、鎗炮聲、雨聲交雜在一起,我的呼叫聲,連我自己也聽不見,那四個人還在向前走著。
  「我在那時,忘記了自己還有指揮戰鬥的任務,我不應忘記的,可是在那種情形下,我簡直已無法作主。我拔腳追了上去,我只記得,我每踏下一腳,濺起來的水花和泥漿,就打在我的臉上,我要不斷昂起臉來,讓大雨把我臉上的泥漿沖掉,才能勉力地向前看。雨越來越大,好幾次,我都不知道那四個人到什麼地方去了,我奔得已經夠快的了,可是他們卻像是比我更快。
  「我一直向前追著,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我非要弄明白我看到的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可!不然,我一定會真的瘋掉!
  「一直追出了好遠,來到了一條河邊,當地的地形我十分熟稔,那正是我們要把敵人徹底消滅的地方。那條河的河水本來很淺,水流也不急,可是這時,由於雨實在太大,雨水彙集了起來,河水滾滾,水勢極急,在閃電中看來,簡直是洶湧之極。
  「到了河邊,我才發現那四個人,竟然毫不考慮地在涉水過河,河水浸到了他們的胸際,濺起老高的水花。我再大聲叫喚,那時,我和他們相距不過十多公尺,他們仍然艱難地向前走著。我一面也踏進了水中,一面已拔鎗在手,向前射擊。
  「我是軍隊中著名的神鎗手,連射了三鎗,我相信已射中了其中的三個人。因為我看到有三個人身子一側,立時被洶湧的河水捲走了。」
  他一口氣講到這裡,才停了一停。
  萊恩的雙手緊緊地握著拳。
《奇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