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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柳絮該回營去的時候,連長並沒有載她回營,而是把她送到了他的那個同鄉的飯店中——摩托車停在後院的牆外,連長扶著柳絮,從後牆翻了進去。
  柳絮在告訴原振俠當時的情形時,說得十分詳細。
  她說她一翻進了圍牆,就聽到了各種各樣的聲響,最嘈雜的是人聲,各省的方言鄉談都有,什麼樣的粗言俗語齊全。
  連長要她在一個角落處站著別動,他去找那個朋友來,那個朋友的名字是曹金福。
  柳絮敘述曹金福來到她身前的情形時,也十分詳細。她道:「我看不見,可是在感覺上,這人好大的個子,腳步聲重,氣息濃,大口呼氣,大口吸氣,他伸出手來,握我的手,手大得像是蒲扇。」
  曹金福是一個大個子,這一點殆無疑問,他體高兩點一二公尺,是國家級籃球員標準,而且他矯健如虎,靈活如豹,不過他不喜歡接受訓練,也不喜歡受到約束,所以才在一個小小的「夾縫」之中,開了一家飯店,招待的自然不會是什麼達官貴人,多是販夫走卒,流氓混蛋,各地來的想碰運氣的盲流,賣了自己身體以求溫飽的女性,形形式式,在這樣的環境之中,被名正言順,當作了滓渣的一群。
  也只有曹金福這樣的人,才能在這樣的地方,幹這樣的買賣——他可以在兩幫流氓要浴血相拚的時候,一手一個,把雙方的首領,像抓小雞一樣地抓起來,令他們殺豬一般地叫饒命。
  當原振俠第一次在柳絮的口中,聽到「曹金福」這個名字之際,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聯想。後來,才知道曹金福和他相熟的一個朋友,大有淵源,自然不免興「世界真小」之歎。
  柳絮說曹金福來到她身前的情形,用她盲人特有的感覺,相當生動:「是一大團熱氣和一陣臭味,一起來到我面前的:汗臭、酒臭、體臭……總之,什麼樣的臭味,都混在一起了,我感到他向我伸出手來,因為他一舉一動,都有……熱量發出來。」
  曹金福當時的第一句話就是盯著柳絮,對連長說的:「哎呀!你從哪裡弄了一個豆腐花一樣的嫩女娃來?這……樣的人……能碰嗎?」在曹金福這種鐵塔一樣的大漢眼中看來,柳絮的精緻瘦弱,自然是幾乎連碰都不能碰的。
  連長歎了一聲:「把她存在你這兒,絕不能給任何人知道,絕不能!」
  舊金福抓了一下頭,又望了望柳絮,神情猶豫,連長髮急,在他心口,重重打了一拳:「是性命交關的事——我要是沒事,明天准來,要是明天不來……」
  連長說到這裡,也沒有法子再說下去了。
  因為「明天若是不來」,那一定是出事了,出事的結果如何,不能想像,也不敢想像。
  曹金福大口吞了一口口水,他倒豪爽:「要是你出了事,我一定打聽出你的情形來,說給這位小妹子聽。」
  連長頻頻點頭,在曹金福的帶領之下,來到了一間房間中,一股霉臭味,像是膠水一樣,環繞在人體的周圍,可是柳絮和連長,還是在那個空間之中,溫存了好一會,連長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柳絮在說到這裡的時候,把語調說得極慢,幾乎是短說一個字,就頓上一頓,然後她道:「從此之後,我……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也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原振俠雖然知道那是必然的結果,但是也不免一陣傷感,無法出言安慰。
  沉默維持了相當久,原振俠才說了一句:「那個曹金福,他不是答應過,不論出了什麼事,都要把消息打聽出來告訴你的嗎?」
  柳絮苦笑:「那是他這種市井之徒想當然的承諾。連長是領袖警衛隊的連長,出了事,當然由中央一級保密的機構負責處理,他一個老百姓,如何可以探聽出這種機關的消息來?」
  原振俠直視著柳絮——他強烈地感到,柳絮是可以知道自己被注視的。原振俠心中有疑問,他也把這個疑問提了出來:「你所屬的機關,也是一級保密機關?」
  柳絮搖頭:「豈止一級,是特級的!」
  原振俠道:「那你應該可以通過你原來的機關,探聽出連長的消息來!」
  柳絮低下頭去:「本來應該是,但是事情有了一點變化。第二天,連長他沒有來,一直等到天黑,我知道他一定出了事,是由於我而出了事,所以我想回去,只要我一現身,他所擔的罪名,無論如何,會輕一點,我和曹金福商量,他先是劇烈反對,但忽然之間,又表示同意,不知道他從哪裡,弄了一輛破舊的小汽車來,載著我就走,一小時之後,他才告訴我,已出了城,過了河,再也回不到城裡去了!」
  原振俠「啊」地一聲:「他開始帶著你逃?」
  柳絮咬著下唇,緩緩點了點頭:「我一直在疑惑,他是知道連長的下落的,可是他不肯告訴我,所以他才帶著我逃亡,他的法道比我想像的大,在海外有關係,而且經濟充裕,我漸漸把我的身份和情形告訴他,他也並不感到十分意外,只是說,我們逃得一天是一天,逃得一天,也是一項大勝利!」
  原振俠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頭,可是又說不出不對在什麼地方,他聲音有點冷淡:「原來你身後有這樣的一個大靠山的,那又何必要求我的幫助?」
  柳絮欲言又止,過了一會,才道:「不久之前,我感覺到組織已派人出來,而且,知道了我的下落,所以我十分害怕,一個心中極度害怕的人,是需要各方各面的幫助,不會嫌多的。」
  柳絮這時,那種楚楚動人的樣子,又一次令得原振俠有點心軟,他搖了搖頭:「你用展覽藝術品的方法,引組織派來的人現身,這不是一個好辦法,而且,你明知那來人身手了得,為什麼不安排曹金福也在,這才能和他合力將來人捉拿。」
  柳絮深吸了一口氣:「三天之前,曹金福忽然對我說有要事,要離開三天,在這三天之中,他一點訊息也沒有,我只好獨自行事,而當我一知道你出現時,當然想到要你的幫助。」
  柳絮說到這裡,攤了攤手:「我的故事完了!」
  她的意思十分明白,她和原振俠曾有「相互交換故事」的約定,她的故事完了,自然輪到原振俠的故事開始了。可是,原振俠又覺得她的故事沒有完,但又說不出還應該補充點什麼。
  這是一種十分尷尬的情形,原振俠不能指出柳絮的故事還有什麼差錯之處,自然就只好承認她的故事完了。那就該他說有關海棠徹底離開了組織的事了。
  但是,卻又有那個神秘人的警告——他不能不聽那神秘人的警告,因為神秘人自稱是鷹的朋友,亞洲之鷹羅開的朋友。
  而亞洲之鷹羅開,是一個可以絕對信任的好朋友。
《無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