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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德教授皺了皺眉,老力的話,聽來雖然沒頭沒腦,但是寶德教授是明白的。目前是印尼極度混亂的一個時期,日軍南下,荷蘭自顧不瑕,印尼的民族主義運動,開展得如火如荼,不時有示威,暴動,老力這樣說,一定又有大規模的暴動發生了。
  寶德教授想了一想,道:「我不怕,我和你們是好朋友,是不是,老力?」
  老力的笑容很苦澀,一面點著頭,一面卻又搖著頭,道:「是,可是,你膚色和我們不同,你畢竟是荷蘭人,今天的情形有點不一樣,你可知道蘇加諾出獄了?」
  寶德教授微笑著,道:「我在實驗室裡,已經整整兩天了。」
  他略頓了一頓,才省悟地道:「難怪倫諾走了,原來有著這樣的大事。」
  他說著,還是推開了大鐵門,閃身走了出去。
  有著「演講台上的獅子」之稱的蘇加諾的出獄,是印尼民族主義運動的參加者的一件大事。
  蘇加諾的演講帶有極度的煽惑力,這個儀容豐盛的印尼人,有一股奇異的力量,使得他的同胞,跟著他的意念去走。當寶德教授離開了校園,看到了街上冷冷清清的情形之後,他知道,蘇加諾一定又在發表演說,而所有的人,一定全趕到廣場,去聽他的演講了。
  街道上的確很靜,只不過有一些婦孺,和一些中國人,還留在店舖裡,寶德教授的住所,離學校並不遠,他一直都是步行來往的,但這時,他卻希望有一輛車子,因為這種寂靜,人不尋常了。在極度的寂靜之後,一定是狂熱的爆發,世事運行的規律,幾乎全是一樣的。
  寶德教授轉過一條街,就在他剛轉過街角之際,喧鬧的人聲,像是火山爆發一樣,傳入了他的耳中,寶德教授陡地站定,在他面前,是一條只有兩百公尺長的短街,街道兩邊,都是一些中國人開設的商店。
  剎那之間,他所看到的情形,令得他目瞪口呆,他看到上千個印尼人,呼叫著,揮著拳頭,火把,木棍和鐵枝,自街的另一端,湧了過來。
  那情形,就像是顯微鏡中看到的上億細菌,侵入人體的組織一樣。
  這上千個印尼人,叫著,奔著,搗毀著一切他們經過地方的所有的東西,衝進兩旁的店舖之中,拖出在店舖中的人來。
  寶德教授睜大了眼,他看到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被抓著頭髮,拖了出來,她的尖叫聲被上千人的呼叫聲所淹沒,十幾根鐵枝立時擊下,有一根鐵枝,插進了她的胸口,她倒了下來,人潮繼續前湧,在她的身體之上,踏了過去,就像是倒在地上的不是一個人,而只是一捆用舊了的黃麻。
  有幾家店舖,已經著了火,從店舖中衝出來的人,沒有一個可以奔出十步以外,就一個一個倒了下來,向前衝來的印尼人,完全像是瘋了一樣。
  寶德教授也陡地叫了起來。
  他高舉著雙手,用印尼話叫著:「不!不!快住手!快停止暴行!」
  他一面叫,一面向前奔去,他的叫聲,也淹沒在上千人的怒叫聲之中,陡地之間,他面上被一根木棍,重重地擊了一下,濺出來的血,使得他的視線模糊,看出去的一切,像是都蒙上了一層血腥。
  寶德教授的身子,搖搖欲墮,他想抓住一個人,好讓他站得穩住,他叫道:「我是你們的朋友。」
  他實在連他自己的叫聲也聽不到,在上千人的吼叫聲中,他只聽到一些口號,在高叫著打倒侵略者,他的身子東歪西倒,他已經在那些印尼人的中間,在捱了太多的棍子之後,痛疼已經麻木,或許是他的頭臉上面完全是血,所以,已經分不出他是白種人還是棕種人了,打擊沒有繼續臨在他的身上。
  寶德教授實在無法再支持下去了,他看出來。眼前動亂的一切,全是一片暗紅色,自屋中被拖出來打死的人也是暗紅色。
  就在這地獄般的一片暗紅色之中,寶德教授突然看到了張熟悉的臉。那是他實驗室的助手,倫諾。
  寶德教授大叫了起來:「倫諾。」
  他一面叫著,一面跌撞著,推開他身邊的一些人,向倫諾奔了過去。
  倫諾也轉過了身來,那的確是倫諾,他向倫諾伸出手來,希望倫諾能夠扶住他,可是,倫諾卻高聲叫了起來:「打倒荷蘭帝國主義份子。」
  寶德教授還未及有任何反應,自倫諾手中揚起的木棍,就已經劈頭擊了下來。
  寶德教授發出了一下絕望的叫聲,那一下木棍的襲擊,他或者可以經受得起,但是,揮動木棍的是他的學生,他卻經受不起,在大叫一聲之後,他就昏迷了過去,許多人繼續打他,直到另外發現了目標,才又踏著他的身體,奔向前去。
  那一場小小的暴動,究竟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的生命,在極度的痛苦之中結束,完全沒有統計,因為那實在太微不足道了,一場只有一千人的暴動,燒了一些店舖,死了一些人,那在充滿大規模暴行的地球之上實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對於阿尼密來說,如果不是寶德教授恰好在這場小小的暴動之中喪生,他也不會知道,有過這樣的一場暴動。
  阿尼密是半年之前,由一個朋友的介紹,而認識了寶德教授的,寶德教授曾和阿尼密就人類腦部活動一事作過詳談。
《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