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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又回到寶德教授才死去的那一年,也就是在阿尼密離開了那群穴居人的三十年之前。地點,仍然是在「非人協會」在瑞士的那座古堡的大廳之中。再準確的時間,是在阿尼密講完了寶德教授的事情之後,那個瘦長的會員說:「我也要推薦一個人入會——」
  他講完了這一句話之後。站了起來,搓著手,神情很有點緊張,然後,又坐了下去,看他的神情,像是不知應該如何開始說才好。
  其餘幾個會員都望著他,他們自然都知道,這個瘦長個子,是一個極其特出的人物,他的專長是他對植物的知識,他們也記得,當瘦長個子入會的時候,還是一個瘦削,黧黑,看來很害羞的小子,當海烈根先生帶著他,走進這個大廳來的時候,他看來有點手足無措。當時,海烈根先生輕輕拍著他的肩頭,像是在給他一種鼓勵,然後。海烈根先生對大家,將這個羞怯的,看來有點神經質的瘦長小伙子,作了簡單的介紹:「各位,這是史保。他有足夠的資格,成為非人協會的會員,他的資格,是在於他對植物的瞭解,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對植物的瞭解究竟有多麼深,但是我可以斷言,全世界所有的植物學家加起來的所有知識,還不及他對植物瞭解的十分之一。」
  海烈根先生的介紹詞是如此簡短有力,再加上當時幾個會員,對海烈根先生,有一種長輩的崇敬,是以儘管他們有多少懷疑,也是毫無疑議地同意了史保的加入。
  而史保當時的神情,他們也記得很清楚,他們起先以為,這個看來很羞怯的小伙子,在聽了海烈根先生對他推崇備至的介紹之後,一定會謙虛幾句的。誰知道當時,史保只是咧著嘴,看來有點靦腆地笑了一笑,完全沒有半點客氣的意思。
  後來,在阿尼密加入之前,史保一直是最沉靜的一個會員。當然,他並不像後來的阿尼密那樣,幾乎一句話也不說,可是他的確是相當沉靜的一個人,只除了有一次,他在一次年會之中.大發脾氣將總管訓斥了一頓,那是他在大廳中,看到了一大瓶自花園中剪下來的玫瑰花之後,突然發作的,他的額上佈滿了青筋,嚴厲禁止總管以後再有同樣的行為。那時,海烈根先生還在,事後他談起,只是道:「史保太喜歡植物了,在他的心目中,植物的觀念,和我們不相同,我們看來,只不過插了一瓶玫瑰花,在他看來。和將一些嬰兒的頭,放在一起一樣。」
  海烈根先生當時的這番解釋,其餘幾個會員,都很難明白,但當時的史保是真正的在發怒,倒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來的,所以從那次以後,「非人協會」的那個古堡之中,所有的花瓶,全是空置的,絕沒有鮮花插在其中。
  這時候,史保說了他要推薦一個新會員,站起來,搓著手,又坐了下來,完全像是不知如何開口之際,幾個老會員,都想起了他初入會時的情形來,范先生微笑著,道:「史保,只管說,我們已接受了一個還未出世的人,還可什麼不可接受的?不論你推薦的人多麼怪,說出來吧。」
  史保先生的神態,看來更加忸怩了,他再次站了起來,雙手比著人家全看不懂的手勢,然後又坐了下去,這才道:「我……我要推薦的,……不是一個人。」每個會員都呆了一呆,范先生以老大哥對小弟弟的態度,首先道:「那也不要緊,我推薦的都連加農,實際上,只是一條魚,不能算是一個人。」
  范先生這樣說,自然是想大廳中的氣氛,變得輕鬆一點,但是他卻並沒有達到目的。
  史保的神情,看來仍然很尷尬,而其餘的人,也沒有人出聲。
  史保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喃喃地道:「我知道我這樣做,太過分了一些,都連加農當然是人,未出世的人同樣是人,可是我……我……」史保又抬起頭來,望向各人。這時,儘管各人的心中很疑惑,但是每一個人的神情,卻都是鼓勵的,鼓勵史保將他的推薦說出來。
  史保深深吸了一口氣,看來他鎮定了很多,然後,又是一段短暫的沉默,他才道:「事情是在今年年初,我接受一項委託,重新整理巴西的橡樹園。因為戰爭,西方國家無法再利用馬來西亞的樹膠,所以,他們想起了巴西的橡樹園來,設法再度利用,我就接受了這項委託。」
  史保已經開始了他的敘述,各會員都鬆了一口氣,剛才他們真恐怕史保因為感到他自己的提議「太過分」了而不再說什麼。
  史保略頓了一頓,繼續道:「我到了巴西,和巴西的內政部取得了聯絡,原來的橡膠樹,都已經荒廢了,我必須從野生的樹膠叢著手調查,最好能找到一大片能夠立時採用的樹膠,我們沿著亞馬遜河,向上遊走著,我有十足的把握。因為我熟知世界上所有植物的特性,和我同行的,是巴西內政部的一個官員,叫拉維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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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保和拉維茲從一開始會面起,就不愉快,那不愉快,或許是由於史保看來一點也不特出的外表所造成,也或許是由於拉維茲那種官僚作風,當史保首次進入拉維茲的辦公室之際,拉維茲穿著筆挺的名貴料子製成的服裝,留著整齊的小子。
  他打量著史保,用一種很客氣的聲調,道:「史保先生,對於巴西的原始森林,你知道多少?」
  史保的回答很老實:「一無所知,拉維茲先生,事實上人類對於人類最好的伴侶植物,所知實在太少了,簡直可以說一無所知。」
  在聽了史保的回答之後,拉維茲只是翻著白眼,事實上,拉維茲除了征歌逐色的生活之外,對於其他的任何知識,都是一片空白,他當然無法瞭解史保這種高度專門性的話。
  拉維茲用手指撫摸著整齊的小子,道:「他們要找橡膠樹,你想有希望麼?」
  史保的回答幾乎是冰冷的,他道:「我們一定要找到它,戰爭用橡膠。」
  拉維茲有點無可奈何,道:「好吧,我們什麼時間出發?」
  史保上下望了望拉維茲幾眼,他的眼光,一定令得拉維茲十分不舒服,史保道:」照我說,最好是今天,但我看你今天不能動身,那就只好明天了。」
《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