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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維井沒有料錯,幾小時之後,孤峰已經漸漸接近了,可是大鷹卻並不是飛向峰上,而是低飛著,繞著峰腳,在環繞孤峰的大冰川上飛著,大鷹飛得如此之低,金維甚至可以感覺到大冰川的移動,就在那樣的情形之下,他看到了尼達教授。
  尼達教授在一塊岩石旁,那塊岩石緊靠著大冰川,尼達一動也不動,身子縮成一團,金維大聲叫了起來,不過隨他怎麼叫,尼達總是一動也不動。金維只覺得心頭一陣發涼,尼達死了。
  金維用力拉著繩索,想示意大鷹飛到尼達的身邊去。
  開始的時候,大鷹只在大冰川上空盤旋,似乎不願意飛近尼達,可是金維不斷地拉著繩子,大鷹終於身子斜了一斜,越過了大冰川,那時離地並不是太高,金維連忙雙手一鬆,人向下直落了下去,落在厚厚的積雪之上。
  他連忙掙扎著爬了起來,向尼達衝了過去。
  當他奔到了離尼達還有十來步之際,他陡地停了下來,神情充滿了疑惑,望著雪地。
  金維是一個出色的獵人。
  凡是出色的獵人,都善於辨雪地上留下的一切足跡,金維陡地停了下來,就是因為他看到,在尼達的身邊,雪地上,有著許多很小,但是腳印和腳印之間,距離卻又相當遠的小腳印。
  那種腳印是如此之小,絕不可能是成年人留下,而事實上,金維一看到了那種腳印,他立即想到,這是那怪人留下來的,那怪人到過這裡,如果怪人來的時候,尼達還沒有死的話,那麼,尼達一定曾和那怪人見過面。
  金維只停了極短的時間,立時向前,奔了過去,一直來到了尼達的身前。
  毫無疑問,尼達死了。
  他的眉上,額上和人中,已全是冰花,在雪地上,很難斷定一個人是什麼時候死的,因為寒冷和稀薄潔淨的空氣,會將一個人的屍體,長期保持著新鮮的狀態。
  尼達的身子縮成一團,金維要看清他的臉面,必需蹲下身子來,當金維凹下身來,看清了他的臉面之後,金維又不禁怔了一怔。
  尼達的臉上,充滿了一處難以形容的喜悅。
  不錯,他的肌肉是早已僵硬了的,而且,整個臉上,還復上了一層薄薄的冰花,可是那層冰花,絕掩不住他臉上那種喜悅和滿足的神情,雖說只是一層薄薄的冰花,就算他的臉上,有幾尺厚的堅冰,他那種喜悅,還是可以直透出來,使人強烈地感覺得到。
  金維不禁呆了一呆。
  他當然知道,凍死的人臉上的肌肉變形,看起來的確像是笑著死去,但是那種「笑容」,卻有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可怖和詭異的味道,和尼達那種明顯地充滿了強烈的喜悅,感到萬事俱足,絕無遺憾的神情,是完全不同的。
  尼達是在極度歡欣的情形下死去的,他對死亡,非但不感到任何痛苦,而且還感到無比的滿足,這一點,毫無疑問的了。
  金維立時又想起了木裡喇嘛來。
  在陰暗的經房之中,金維曾經看到過木裡喇嘛的遺體,木裡喇嘛究竟是高憎,他遺體上,井沒有流露出那種極度的喜悅。
  但是卻一樣的寧恬,安謐,完全是死而無憾的神氣。而且,貢回喇嘛還說過,木裡喇嘛在臨死之際,作了黃教始祖宗喀巴死前,那個表示他已經參透了天地造化秘奧的手勢。
  那是不是表示他「朝聞道,夕死可矣」的心情呢?
  作為一個高憎來說,如果真是明白了天地問的一切奧秘,那麼,他生命的任務,也就完全了,那是一種結束生命最理想的方法,正是無數高僧追求的一種生命的結束法。
  尼達的神情也如此喜悅。
  那麼,是不是表示他在臨死之前,他弄懂了什麼?是不是他所弄懂的事,也是和生命的秘奧有關,使他不再感到生命有什麼神密,或是使他知道,人的生命,在脫離了肉體之後,會有更高的境界,所以他才懷著如此強烈的喜悅而死?
  金維無法解答這些疑問,但是有一點,卻是他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木裡喇嘛和尼達死亡之際,那個怪人,都和他們在一起。
  不論他們是在一種什麼形式下死亡的,他們的死亡,一定和那怪人有關。
  金維想到了這裡,抬起頭來,向那座孤峰望去。
  他自己也未曾料到,原來在尼達的屍體之旁,站了那麼久,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那座高聳孤峰,在月色之下,看來莊嚴而神奇。
  金維吸了一口氣,順手抓起一把雪來,在臉上擦著,他想要找一些石塊,將尼達教授的屍體掩遮起來,但是他還未曾搬動一塊石塊,那頭大鷹又已將他抓了起來,直向孤峰上飛去。
  在大鷹飛向山峰的那一段時間中,金維的思緒,亂到了極點。
  他在想,到了峰上,一定可以見到那個怪人,那麼,是不是也和木裡喇嘛和尼達一樣,會因此而死呢?看他們兩人的情形,完全是死無遺憾,那究竟是什麼樣的一種心情呢?自己是否也會在這樣的心情下死去呢?
  死亡對人來說,無論如何是可怕的,金維也無法想得出,何以曾有人在死亡之前感到喜悅,他很想親身體驗一下。
  但是這種體驗,須要用死亡來做代價,是不是代價太大了一點?但如果死亡真是如此值得欣喜,那麼,似乎死亡也就不算是什麼高代價了。
  金維的心中很亂,大鷹越飛越高,終於,金維又可以看到孤峰上的那個石坪,那間用圓木搭成的屋子,而大鷹也降落了下來。
  金維雙腳踏到了石砰上,大鷹才鬆開了鷹爪,滑出幾十尺,停了下來,大鷹停下來之後,斜著頭,它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異樣的光采,它側著頭,望了那間屋子,金維四面看了一下,高峰之上,靜得出奇,並看不到有什麼人,那個怪人,必然是在屋中。
  金維吸了一口氣,他的心中,實在很難決斷,向前走到那屋子中去,有可能揭穿一個他的能力絕對無法解決的疑問。
  但是,也有可能死在山峰上,要是不向前去呢?大鷹既然又將他帶了出來,目的自然是要他和那位怪人見面,說不定,就是那怪人授意它那麼做的,那麼,大鷹就不會帶他寓去。
《大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