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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慧博士的日記,我擇其重要,轉述了十幾則,其中,有的只相隔一兩天,有的相隔一年多,從這十幾則日記之中,至少可以看出事情的一些經過,而且,也證明了我在俱樂部中,提起王亭那件神秘失蹤案的時候,潘夫人的確受了極大的震動。
  潘夫人的日記,自然有助於我瞭解整個事實的真相:可是有一點,卻出乎意料之外。
  因為我、傑克和白素的最後結論是,潘博士夫婦失敗了,所以王亭非但沒有被他們的研究工作創造為一個好人,而且成了更兇惡的犯罪分子。
  但是,在潘夫人的日記之中,潘夫人卻一再強調他們的研究工作成功。
  這很難使人明白,如果他們的研究工作成功,那麼,王亭何以從一個普通的搶劫犯,而變成了一個如此深謀遠慮的殺人兇手?
  我不明白那是為了甚麼,而潘夫人的日記中,又不可能為她的失敗作掩飾,她在日記中,將他們如何獲得成功的經過,記述得相當詳細。
  當我看了潘夫人的日記之後,我沒有結論,傑克看了之後,也沒有結論。
  我向傑克上校情商,將潘夫人的日記帶了回來,讓白素也看看,因為首先發現王亭對我們在說謊的是白素,她或許可以在潘夫人的日記之中,看出一些甚麼來的。
  當晚,白素就在燈下,一口氣將日記看完。
  第二天我起身的時候,她睡著了,我只在床頭上,看到她寫的一張字條,那字條上是寫著一句話:「他們失敗了。」
  看了那句話,我心頭的疑惑更甚,潘博士夫婦的研究是成功的,這一點,已是無可置疑的了,在潘夫人的日記中,有著那麼明確的記載,何以白素還說他們的工作是失敗的呢?
  我想叫白素來問,但是看她睡得那麼沉,所以沒有叫她,只好心中納悶。
  一直到了中午,白素才醒來,我一聽到臥室中的聲響,就衝了進去,白素還在伸著懶腰,道:「你看到我留下的結論了!」
  我道:「看到了,我正在等著你的解釋!」
  白素笑了一下:「那至少得等我洗了臉!」
  我笑了起來:「好啊,要賣賣關子?」
  白素沒有說甚麼,我又等了她十分鐘,她自浴室中出來,我們一起坐在陽台上。
  白素道:「我說他們失敗,是站在我們的立場上而言的,在他們的立場而言,他們成功了。或者說,潘博士夫婦自以為成功了!」
  我有點不明白,望著她:「這又是甚麼意思?」
  白素忽然將話題,岔了開去:「在這世界上,真有好人、壞人之分麼?」
  我呆了一呆:「當然是有的,而且每一個人的腦部活動,如果真的通過儀器的記錄,也的確可以展示不同的曲線。」
  白素點著頭:「確定這一點:假定好人和壞人的腦電動記錄有很大的差異,王亭是犯罪分子,當潘博士夫婦開始記錄他的腦部活動之際,和他們自己大不相同,但當他們自以為成功之際,王亭和他們的思想活動,幾乎相同,是不是?」
  我點頭道:「是的,所以他們成功了!」
  白素望著陽台下的草地:「問題就在於:潘博士夫婦是不是好人?他們的腦電動曲線,是不是好人的記錄曲線?」
  我呆住了,我未曾想到這一點!
  潘博士夫婦,一直將王亭的腦電動記錄,和他們自己的作比較,結果幾乎相同,他們就認為成功了。而他們的目的,是要將王亭的犯罪思想去掉,成為一個好人。他們要創造一個新的、沒有犯罪思想的人,而這種人,是以他們自己作為藍本的。
  可是他們自己,是怎樣的一類人呢?他們計劃周密,使得一個搶匪上了他們的鉤,成為他們的實驗品,他們利用活人來作研究,他們的野心大到要改造整個人類,要改寫人類的歷史,他們算是甚麼類型的人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事情實在已經很明白了,潘博士夫婦,的確是成功了。他們將一個普通的搶劫犯,改造成為一個和他們一樣的人:深謀遠慮、殘忍、不顧一切後果、野心極大的人這個人,就是現在的王亭。所以,王亭才作了那麼周密的佈置,將潘博士夫婦殺死了。
  看來,只怕潘博士夫婦至死還想不到這一點,他們絕想不到,他們想要創造一個好人,可是結果,創造出來的人和他們一樣!
  我緩緩吁著氣,雖然我沒有說甚麼,但是白素在我的神情上,已經完全可以想到,我已經將所有的事,全然想通了!
  白素也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不論是甚麼人,當他想到要改造他人思想的時候,總是以他自己的思想活動作為典範,要人人都變得和他一樣,單就這一點而論,其意念已經極其可鄙,遠比搶他人財物,傷害他人身體為甚!」
  我仍然沒有說甚麼,只是點了點頭。
  要改造他人的思想,控制他人的思想,那毫無疑問是一種犯罪行為,這種犯罪行為,自然比搶劫、傷人,來得嚴重得多!
  草地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很燦爛,我緩緩地站了起來,心頭極其沉重。
  我沒有再去見王亭,因為我再也不想去想這件事,整件事,實在太醜惡。
  事情本來是結束的了,但是還有一點小小的意外。王亭在審訊中,竭力替他自己辯護,說他是先被禁錮,然後在逃出來的時候,受了阻撓,是以才失手殺人的。可是結果,他仍然被判死刑。
  在他死刑被執行之後的第二天,傑克上校打了一個電話給我,道:「王亭在臨刑之前,有一封信給你,你是自己來拿,還是我派人送來給你?」
  我略呆了一呆,道:「信很長麼?」
  傑克上校道:「不,只不過是一張便條。」
  我道:「那麼,請你在電話裡念給我聽好了。」
  傑克道:「好的,請你聽著:衛先生,我無辜,任何人在受了我這樣的遭遇之後,都會做出比我的行為更可怕萬倍的事情來,是你使我走進煤氣室的。」
  我聽到這裡,不禁「哼」地一聲:「這算甚麼意思,他還想向我報仇?」
  傑克笑了一下:「你聽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原來的計畫,我原來的計畫是,繼續他們的研究,那真是可以創造一個思想完全不同的人,可是,這種偉大的創造,卻叫你破壞了。」
  我歎了一口氣:「這傢伙,真可以說至死不悟!」
  傑克也跟著我歎了一聲,我當然沒有任何負疚,只是感歎於潘博士夫婦的遺毒之深而已。
  (全文完)
《創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