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

  原著:艾薩克.阿西莫夫
  翻譯:袁曉東(小漿糊)
  [譯者註:這篇小說是阿西莫夫《基地》系列的第三部。基地系列在網上現有《心靈歷史學家》、《百科全書學者》、《行商》、《商業鉅子》四本。為了保持一致性,特地翻譯這一本以貢大家欣賞。由於時間緊張,又是第一次翻譯較長篇的作品,難免在詞句語法上有各種各樣的問題,大家讀了之後,有什麼意見,敬請提出,我會盡量改進。若大家喜歡,我會逐步翻譯《基地》系列的後續作品。]
  四王國——這個名字被賦予那些在安略南省(安略南是在基地時代從第一銀河帝國分裂出去的)的部分領土上建立的短暫而獨立的王國。在這片土地上最大、最強盛的是安略南王國……
  毫無疑問,在韓定時代,最奇妙的是四王國被一種臨時的奇異的力量所控制著……
  銀河大百科全書——
  1——
  一個代表團!
  當韓定看到他們的時沒有感到任何可高興的地方,相反,和預料的一樣,他感到一陣厭煩。
  李約翰主張極端的做法,「這沒什麼,韓定。」他說,「我們不要浪費時間了。直到下一次選舉——不管怎麼講,從法律上說——前,他們什麼也做不了,我們還有一年呢。別理他們!」
  韓定抿了抿嘴:「李,你從來沒有學會。我認識你四十年了,你從來沒有學會一種文雅地鬥爭方式……」
  「這不是我的方式……」李約翰嘟囔道。
  「是啊、是啊,我知道。我想這就是為什麼我這麼信任你。」他停了一會兒,拿起一支雪茄,「自從我們巧妙地策劃了針對百科全書委員會的政變以來,我們走過了多麼長的一段路啊。我已經老了,六十二歲了。你沒有感覺這三十年過得多快嗎?」
  李不屑地吹了口氣,「我可沒覺得老,我才六十六歲。」
  「是嗎,我可沒有你這麼樂觀。」韓定懶散地吸著他的雪茄。他早已不再有年輕時候對那種溫和的vegan牌子煙草的渴望了。自從極星和銀河帝國其他部分中斷聯繫以來,他們就一直被困在這個文明邊緣的星球。銀河帝國已經開始崩潰,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韓定很想知道,新的帝國皇帝會在哪裡呢?或者到底有沒有新的皇帝?甚至,還會有一個新的帝國嗎?神聖的宇宙啊!三十年了,自從和銀河帝國邊緣省份的通訊中斷以來,對於極星來說,整個宇宙只是它自身——一個貧瘠的小星球,和周圍的四個王國。
  力量衰弱得多麼快啊!王國!那裡曾經有帝國官員,曾經是一個省,是帝國的一個部門,是地圖上的一角,曾經,是包容一切的銀河帝國的一部分!現在帝國失去了對銀河邊緣地區的控制力,這些小小的行星團們紛紛成了王國,滑稽的國王,自封的貴族,毫無意義的相互戰爭,所有的一切都在衰敗,一天一天變為廢墟。
  整個文明衰落了。原子能源被遺忘了。科學漸漸變成了神話——直到基地走上舞台。
  基地正是謝東為了這個目的在極星建立的。
  李站在窗邊,忽然打斷了韓定的聯想,「他們來了。」他說,「一輛老式的地面車輛。」李嗤笑一聲走向房門,又猶豫地望著韓定。
  韓定微笑著仰在椅子上,「我告訴警衛將他們帶到這裡來了。」
  「這裡!為什麼?你也太給他們面子了。」
  「我這個市長為什麼不按照正式的官方禮節接待他們呢?雖然我已經太老了,沒法老走那紅地毯了。」韓定眨了眨眼,「另外,當你和年輕人打交道時,適當的尊重和奉承是很有用的——尤其這又不花你什麼。」他微笑道:「坐下來,李。給我道義上的支持吧!當我和這個年輕人,對,瑟麥克談話的時候,我需要你的幫助。」
  「瑟麥克這個傢伙,」李嚴肅地說,「他很危險。他有一大批追隨者,不要小看了他!」
  「我曾經小看過誰嗎?」
  「那就好。別事後抱怨,或者找什麼理由。」
  韓定彷彿沒有聽見後面那句話,「他們來了。」韓定關掉小信號燈,踩了桌下的一個小機關,房門靜靜地滑開了。
  這個四人組成的代表團平靜地魚貫而入,韓定示意他們在自己桌子對面排成半圓的椅子上坐下。他們卻只是鞠了一躬,等待著市長先說話。
  韓定打開他那雪茄盒子。這裡本來是真正帝國產品,織女星煙草,當然現在是本地產品了。來賓們一本正經地接過雪茄,形式上地紛紛點著了。
  瑟麥克是右面第二個,也是這個年輕的代表團中最年輕的一個,他留著淡黃色的落腮鬍子,凹陷的眼眶中很難確切說出眼珠的顏色。韓定只是隨便掃了一眼另外幾個人,他們的面孔呆板單純,沒什麼意義。韓定關注的是瑟麥克,這個傢伙在他參加的第一次市議會上就屢次對韓定的政策加以無情的攻擊。
  「我早已期待和你的見面,議員先生。」韓定對瑟麥克說,「自從你上個月精彩的演說之後。你對本政府對外政策的抨擊是那次議會中最有力的發言。」
  「感謝您的誇獎。」瑟麥克的眼神陰鬱地燃燒著,「這抨擊是否是有力的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那是正確的!」
  「也許,那是你的觀點。畢竟你還年輕呢。」
  「對年輕人的忽視是個錯誤。」瑟麥克乾巴巴地指出,「您當市長的時候,比我現在還小兩歲呢。」
  韓定輕輕笑了一下,這個小傢伙。「我想你現在來見我,還是為了曾經在議會中困繞你的對外政策問題,是嗎?是你代表你的同僚們說,還是我一個個單獨跟你們談呢?」
  他們悄悄交換了一下眼神。
  瑟麥克一字一頓的說:「我是代表極星的人民說話。那些對於未經嚴格審批就成立的市政廳表示懷疑的人民。」
  「我明白了,繼續!」
  「事情演變成這個樣子,市長先生,我們很不滿意……」
  「呃——」韓定插了話頭,「這裡『我們』是不是『人民』的意思?」
  瑟麥克凝視著韓定,感覺這裡有個陷阱,謹慎地回答:「我認為我的觀點反映了投票選舉我的極星選民的意見。這麼說你覺得呢?」
  「很好,這樣的陳述比什麼證明都好。繼續說,你不滿意——」「是的。我們對這樣的政策很不滿意——它令極星在必然面臨的外界威脅面前毫不設防,沒有絲毫安全感。」
  「我明白了。所以?繼續,繼續。」
  「想來你能預料到。所以我們組織了一個新的政黨,關注極星自身的迫切需要而不是虛無縹緲的『命定的』未來帝國。我們會將你和你那個私人小團伙從市政府中踢出去,很快!」瑟麥克作了一個手勢,堅決的手勢。
  「除非?你知道,萬事都有例外的。」韓定語氣依然很平靜。
  「這次,你沒有什麼選擇。」瑟麥克無情地說,「除非你現在就辭職。我不會要求你改變你的政策——我不會相信那麼遙遠的事情。你的承諾沒有任何意義,我只想要你辭職,直截了當的辭職。」
  「我明白了。」韓定翹起腿,搖晃著他的椅子。「這是你們的最後通牒。感謝你們給我一個警告,不過我寧願忽視這個。」
  「不要把它當成警告,市長先生。它是一個行為和政策的宣告。新的政黨已經成立了,而且明天就要開始正式行動。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而且,坦率的說——正是你為這個城市做的一切促使我們對你事先警告。也許你不這麼想,但這確實是我的良心話。下一次的選舉會更加有力而無爭議地說明,你現在辭職是最好的結果。」
  瑟麥克說著激動地站了起來,揮舞著他的手臂。
  韓定抬了抬手,「冷靜點,小伙子。坐,坐下來。」
  瑟麥克帶著輕鬆的神情再次坐了下來。
  「那麼,你希望我們的對外政策怎樣改變呢?」韓定正直的臉上露出微笑,他需要一個建議。「你希望我們攻擊四王國嗎?現在?馬上?所有一起攻擊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市長先生。我們只是主張所有的綏靖政策必須馬上停止。通過各個渠道,你給予那些王國太多科學上的幫助了。你給了他們原子動力,幫助他們重建動力工廠,帶給他們完整的醫療體系,協助建設化學實驗室和各種工廠。」
  「那又怎樣?你的建議呢?」
  「你這樣只是為了延緩他們對我們的攻擊。靠這些賄賂,你在跟他們玩一場巨大的勒索遊戲!他們就像吸血鬼一樣,會把極星搾乾的——我們現在就得看他們臉色行事了。」
  「為什麼呢?」韓定語氣沒有什麼起伏,依然平靜。
  「因為你給了他們動力,給了他們武器,甚至幫他們維修戰船,他們比三十年前強大了無數倍!他們的要求還在不斷增加,最終他們為了確保所有的願望得以滿足,會強行吞併極星的。幾乎所有的勒索最終結果都是這樣,不是嗎?」
  「那你的建議呢?」
  「如果你願意的話,停止這種沒有意義的行賄。把你的精力花在加強極星自身上,並且主動搶先出擊!」
  韓定帶著病態的興趣盯著那個小伙子的淡黃色鬍子。瑟麥克一定是非常自信的,不然他不會講這麼多。毫無疑問,他也代表了相當多人們的意見,相當大的一部分。
  他的語氣中沒有流露出他心中的些許不安,甚至還有些漫不經心,「你說完了嗎?」
  「暫時完了。」
  「那麼,你是否願意讀一下我的座右銘呢?」
  瑟麥克嘴唇微微一抽,「『暴力是無能者最後的庇護所』。這是老人的教條,市長先生。」
  「我年輕的時候就遵循這個主張,議員先生,並且獲得了成功。那時侯你正忙著生下來呢,不過也許你在學校裡學過。」
  他盯著瑟麥克,以一種平靜的語調說道:「五十年前,謝東在這裡建立基地的時候,公開的理由是編纂大百科全書。直到發現他真實的目的前,我們在這個目標下工作了五十年,那實在已經太晚了。當和帝國的通訊中斷的時候,我們發現我們擁有一個科學家大量集中的城市,但是沒有任何工業,而且四面環繞的是敵對而野蠻的新成立的王國。我們是野蠻之海中間唯一的原子能孤島,原子能,在這個時代無比可貴的東西。」
  「和現在一樣,安略南是四王國中最強大的一個,他們要求並且已經在極星上建立了一個軍事基地。那時侯,極星的實際統治者,百科全書編纂委員會,已經瞭解這只是他們最終吞併整個行星的第一步。這就是當我……呃……若你是那時的政府,你會怎麼做?」
  瑟麥克聳了聳肩膀,「這只是假設而已,我們當然知道你們那時的做法。」
  「不管怎麼樣,我還會再重複一遍——也許你並不瞭解其中意義何在呢。」韓定繼續說下去,「將我們所有的力量集中起來與他們開戰是很有誘惑力的想法。這很容易想到,也能夠滿足個人英雄心理,但這種做法幾乎總是最愚蠢的。從你剛才『搶先出擊』的說法上可以看出來,你是會這樣做的。而我呢,卻逐一拜訪另外三個王國,指出聽任原子力量落入安略南手中無異於送上門去給人砍頭,然後巧妙地暗示了他們該怎麼做。就這樣。這樣,在安略南部隊在極星著陸一個月之後,他們的國王接到了他那三個鄰居的聯合通牒。七天之後,最後一個佔領軍撤出了極星。」
  韓定凝視瑟麥克,「現在,你告訴我,暴力有什麼必要呢?」
  年輕的議員看了半天手中的雪茄煙蒂,把它扔進焚化道口。「我看不出有什麼類比性。胰島素可以治療糖尿病人,但闌尾炎必須要開刀。這說明不了什麼。當其他的方式都失敗的時候,就只剩下——像你說的,最後的庇護所?我們走到這一步是你的錯!」
  「我的錯?哦,又回到我的和平政策上來了。看來你還沒有抓住我們這個位置最基本的需要。安略南人的離開並不是問題的解決,實際上,問題才剛剛開始。四王國對我們的敵意更重了:每一方都想要原子力量,而他們沒有馬上動手正是忌憚另外三方。我們在針尖上跳舞!任何微小的變化,例如一個王國變得過於強大,或者兩個王國聯合起來……你明白沒有?」
  「當然。這時候就要全力準備戰爭。」
  「恰恰相反。這時候要全力防止戰爭。我促使他們相互敵視,我輪流幫助他們每一方,我給他們提供科學、貿易、教育、醫藥。我使得極星成為一個繁榮的世界,這對於他們來說遠比其軍事意義有價值得多。三十年來,一直是這樣的。」
  「是的,你環繞這些科學技術建立了一套粗鄙可笑的儀式,使它們變成半宗教、半迷信的東西。你建立了一個牧師階層,又建立的整套的宗教儀式。」瑟麥克語氣中帶著無名的激動。
  韓定皺了皺眉頭「那又怎樣?我根本看不出來那有什麼可討論的地方。我使科學成為一種神秘的巫術,但那是最容易使他們接受的方式。牧師是自然產生的,而幫助他們是我們達到目的最方便的途徑。這是次要問題。」
  「但那些牧師正管理著動力工廠,這可不是次要問題!」
  「沒錯,但我們培訓了他們。他們對所有的瞭解完全是經驗主義的,而且他們對於環繞他們的那些儀式有堅定的信心。」
  「但是,如果有一個牧師看穿了那些儀式,而且有足夠的天賦擺脫那些經驗主義的教條,有什麼能夠阻止他學到真實的知識,並且將它買給別人呢?這時候,對於那些王國來說,我們還有什麼價值?」
  「這沒有什麼可能性,瑟麥克。你看問題太表面化了。每年,那些王國中最優秀的人們被送到這兒的基地來接受培訓成為牧師。他們中最好的留下來成為研究學者。
  如果你認為那些剩下的人們,那些對科學要素毫無瞭解的人們,甚至更糟,那些僅僅從牧師那裡得到些歪曲的知識的人們,能夠飛躍式地發現原子力量,瞭解電磁學,懂得超弦理論,那你也太浪漫了,也對於科學太無知了一點。這需要終生的訓練和極其天才的大腦!」
  在前面說話過程中,李約翰突然站了起來,離開了房間。現在他走了回來,當韓定告一段落的時候,他走到韓定身邊。隨著一陣耳語,李約翰交給韓定一個鉛制的圓筒,然後他敵意地掃了一眼這個代表團,又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韓定在手上翻來覆去地轉著這個圓筒,一邊打量著這個代表團。然後他突然費力地一扭,打開了那個圓筒。只有瑟麥剋剋制住了沒有去看裡面掉出來的那張包金箔的紙。
  「簡單的說,」韓定彷彿是為剛才中斷的談話匆匆加上一句,「政府認為它知道它在做什麼。」
  他邊說邊看。之上充滿了複雜的、無意義的符號,而在紙的一角有三個潦草的鉛筆字跡,那才是真正意義所在。他匆匆一掃,然後隨手將它扔到焚化通道裡。
  「那麼,」韓定繼續說道:「我想,會談結束了。很高興和你們會面,感謝你們光臨。」他和每個人握手,目送他們魚貫而出。
  和這個代表團的談話差點讓韓定忘記了笑是怎麼回事。但是當瑟麥克和他的三個沉默的夥伴走出聽力範圍之後,韓定發出一陣滿意的乾笑,愉快地轉向李約翰。
  「你認為這次爾虞我詐的談話怎麼樣?」
  李約翰嗤之以鼻。「我不認為他有什麼欺騙的地方。正如他所說的,他很有可能贏得下一次的選舉。」
  「很有可能。」韓定點點頭,「如果那之前沒有任何事情發生的話。」
  「當心,這次別讓那些事情在另一方面發生。我告訴你,瑟麥克有一大批追隨者,他要是不等到下一次選舉就動手怎麼辦?不論你那關於暴力的格言有多好,總有一天我們會面對它。」
  韓定豎起一條眉毛:「你今天特別悲觀,李約翰,而且還特別的倔,否則你不會一再談到暴力。你知道,我們那次小小的政變並沒有傷人。在正確的時候精心地一推是必要的,然後一切會自然地、平緩地、沒有痛苦然而是有效地前進的。李約翰,我們不是百科全書編纂委員會,我們早有準備。讓你的人盯住那些年輕人,老夥計。
  別讓他們知道被監視了,但要保持足夠的警惕,這一點你應該知道的。」
  李約翰的笑聲中彷彿有一種酸溜溜的味道。「我總是你最好的手下,不是嗎?一個月前我就讓人監視瑟麥克和他的人了。」
  市長吃吃地笑著,「你總是走在前面,很好。對了,」他看一眼李約翰,輕聲說,「佛瑞蘇大使回到極星來了。我希望他是臨時回來的。」
  短暫的沉默,李約翰略帶震驚地問:「這就是剛才的消息嗎?難道局勢已經開始破裂了?」
  「我也不知道。我必須先聽佛瑞蘇說了才知道。當然,有可能。」韓定沉思著,「不管怎麼說,這事必須在選舉之前進行。對了,為什麼你這麼悲觀?」
  「因為我不知道事情會怎麼發生。你陷得太深了,韓定,而且你根本就是在自己的床上玩火。」
  「你也一樣,」韓定嘟囔道,然後大聲問:「這不是說你要加入瑟麥克那一夥吧?」
  李約翰笑了起來:「好了,你贏了。現在吃午飯怎麼樣?」
《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