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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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洛拉特原本毫無表情的長臉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驚愕與茫然。他用遲疑的口氣問道:「你是人類嗎?」
  女郎的眉毛往上一挑,嘴唇立時噘了起來。從她這個反應看來,無法判斷她究竟是聽到了一種陌生的語言,不瞭解對方說些什麼,或是她雖然聽懂了那句話,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她將右手伸到左側一拉,整件太空衣立時解開,好像原本只是由一排鉸鏈拴住,她跨了出來,那套太空衣在原處佇立一會兒,發出一聲如人聲的輕歎,才終於垮成一團。
  一旦褪下臃腫的太空衣,女郎看起來就更年輕了。她穿著一套寬鬆而半透明的衣服,外袍剛好及膝,裡層的少數幾件也若隱若現。
  她的胸部不大,腰肢很細,臀部渾圓而飽滿。隱約可見的大腿看來相當壯碩,小腿曲線由膝蓋到美麗的腳踝都十分修長。她有一頭及肩的黑色秀髮,黑色的眼珠又大又亮,豐滿的嘴唇微微翹向一邊。
  她低頭打量了自己一下,然後開口說:「我看起來不像人類嗎?」這句話證明她完全瞭解對方的語言。
  她說的銀河標準語有一點生硬,好像刻意要將每個字的發音都咬得很準確。
  裴洛拉特點了點頭,微微笑著說:「這點我絕對無法否認,你是百分之百的人類,而且是賞心悅目的人類。」
  年輕女郎將兩臂向外一伸,彷彿邀請他們再看仔細些。「但願如此,兩位先生,許多男士都愛死了這副軀體。」
  裴洛拉特說:「我倒寧願為了愛它而好好活著。」他感到有點意外,不知道自己為何變得如此油腔滑調。
  「說得好,」女郎一本正經地說道:「一旦佔有這副軀體之後,所有相思的歎息都轉變為狂喜的讚歎。」
  說完她就哈哈大笑,裴洛拉特也跟著笑了起來。
  聽到這幾句對話,崔維茲的額頭不禁皺了起來。他突然凶巴巴地問道:「你幾歲了?」
  被他這麼一吼,女郎顯得有點畏怯。「二十三——兩位先生。」
  「你來幹什麼?你到這裡來有什麼目的?」
  「我是來護送你們到蓋婭去的。」她的銀河標準語突然變得有點不標準了,好像將某些單母音發成了雙母音。
  「你一個女孩子來護送我們?」
  女郎立刻顯出嚴肅的神情,一副當家作主的模樣。她說:「我,和其他人一樣,都是蓋婭,管理太空站是我當前的職責。」
  「你當前的職責?太空站上難道只有你一個人?」
  「我一個人就足夠了。」她的語氣充滿著驕傲。
  「那麼它現在是空的嘍?」
  「我已經不在上面了,兩位先生,但它並不是空的,它還在那裡。」
  「它?你指的是什麼?」
  「我是指那座太空站,它是蓋婭。它不需要我,也能抓住你們的太空船。」
  「那麼你又在太空站裡做什麼呢?」
  「那是我當前的職責。」
  裴洛拉特扯扯崔維茲的袖子,結果卻被甩開,但他仍不放棄。「葛蘭,」他用接近耳語的聲音勸崔維茲:「不要對她大吼大叫,她只是個女孩子,這件事交給我來處理。」
  崔維茲怒氣沖沖地搖著頭,裴洛拉特卻已經開口說:「年輕小姐,你叫什麼名字?」
  女郎突然露出燦爛的笑容,彷彿是回應裴洛拉特溫和的語調。她答道:「寶綺思。」
  「寶綺思?」裴洛拉特說:「非常好聽的名字,想必這還不是你的全名吧。」
  「當然不是,名字那麼短有什麼好處,那樣到處都會碰到同名的人,根本沒辦法分辨誰是誰,男士們還會搞不清哪個才是該愛死的軀體——我的全名是寶綺思奴比雅蕊拉。」
  「這可實在很拗口。」
  「什麼?七、八個字怎麼能算拗口?我有些朋友的名字長達十五個字,而且從來打不定主意該讓朋友怎麼稱呼。我打從十五歲開始,就一直用寶綺思這個名字,我媽媽以前叫我『奴比』,不知道你們能否想像這種事情。」
  「在銀河標準語中,『寶綺思』代表的是『無上歡喜』或者『快樂至極』的意思。」裴洛拉特說。
  「在蓋婭的語言中也是這個意思,它跟銀河標準語並沒有太大的差別,而『無上歡喜』正是我想帶給別人的印象。」
  「我的名字叫詹諾夫·裴洛拉特。」
  「我知道,而另外這位先生——這個大嗓門——叫作葛蘭·崔維茲,我們是由賽協爾聽來的。」
  崔維茲立刻瞇起雙眼,問道:「你又是怎樣聽來的?」
  寶綺思轉身望著他,以平靜的口氣說:「不是我,是蓋婭聽來的。」
  裴洛拉特說:「寶綺思小姐,我可不可以跟我的同伴私下說幾句話?」
  「當然可以,不過你應該知道,我們還有正事要辦。」
  「我不會耽擱太久的。」裴洛拉特一面說,一面猛扯著崔維茲的手肘,硬把他拖到隔壁房間去。
  兩人避開寶綺思後,崔維茲悄聲問道:「這樣做有什麼意義?我確定她仍然聽得到我們說話,可能還有辦法讀取我們的心思,這該死的東西。」
  「不管她能不能聽得到,我們暫時需要一點隔絕的感覺。聽好,老弟,別再欺負她了,我們現在根本無計可施,拿她出氣絕對不是辦法。她只是個負責傳話的女孩,很可能跟我們一樣身不由己。其實,只要她人在這艘太空船上,我們大概就不會有什麼危險;若是他們打算摧毀遠星號,就不會讓她到這裡來。如果你一直像個凶神惡煞,他們可能會撤走她,然後摧毀這艘太空船——當然還包括在裡面的我們兩個。」
  「我可不喜歡任人擺佈。」崔維茲氣急敗壞地說。
  「誰又喜歡呢?可是凶巴巴的態度無濟於事,只會讓你變成一個任人擺佈的凶神惡煞。喔,親愛的兄弟,我不是故意要這樣凶巴巴地對你,如果我過分苛責你的話,你也一定要原諒我,但是無論如何也不用把氣出在那個女孩身上。」
  「詹諾夫,她的年紀可以當你的么女了。」
  裴洛拉特立即正色說道:「所以我們更應該對她和顏悅色,我可不懂你這句話有什麼言外之意。」
  崔維茲想了想,臉上的陰霾隨即一掃而空。「很好,你說得對,是我錯了。不過他們派一個小女孩來,也未免太瞧不起人了。至少也該派個什麼軍官來,讓我們多少感到有點份量。只派一個小女孩?還一直說這都是蓋婭的意思?」
  「她指的也許是某位以蓋婭當作榮銜的領導者,或者是指這個行星的議會。我們遲早會查出真相,但也許不是直接問出來。」
  「男人愛死了她那副軀體!」崔維茲說:「呸!因為她屁股大!」
  「沒有人要你去愛死它,葛蘭。」裴洛拉特好言相勸。「好啦!讓她自嘲一番又有何妨,我自己倒認為這樣很有意思,而且滿友善的。」
  兩人發現寶綺思站在電腦旁邊,正俯身打量著電腦的元件。她的雙手一直背在背後,彷彿生怕不小心碰到什麼東西。
  當他們低頭鑽過矮小的艙門時,寶綺思便拾起頭來。「這實在是一艘了不起的太空船,」她說:「這些東西至少有一半我完全沒概念,不過你們如果要給我一份見面禮,當然再也沒有比它更合適的。它好漂亮,讓我的太空船相形見絀。」
  她臉上突然顯現強烈的好奇。「你們真是從基地來的?」
  「你又是如何聽說基地的?」裴洛拉特反問道。
  「我們在學校學到的,主要是由於騾的緣故。」
  「為什麼是由於騾的緣故呢,寶綺思?」
  「他曾經是我們的一份子啊,先……你的名字可以用哪個字當簡稱,先生?」
  裴洛拉特說:「『詹』或『裴』都可以,你喜歡哪一個?」
  「他曾經是我們的一份子,裴,」寶綺思露出了老朋友般的笑容,「他生於蓋婭,可是似乎沒有人知道確實的地點。」
  崔維茲接口道:「我想他一定是蓋婭的英雄,寶綺思,思?」他的態度突然變得過分友善,幾乎有點太過熱切了。
  崔維茲一面說,一面朝裴洛拉特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要他放心。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可以稱我『崔』。」
  「喔,不對,」她立刻否認。「他是一名罪犯,未經許可就擅自離開蓋婭,誰都不應該這麼做。沒有人知道他是如何溜走的,反正他就是溜掉了。我猜這就是他沒有好下場的原因——基地最後把他打敗了。」
  「是第二基地嗎?」崔維茲問。
  「還有另一個嗎?我相信如果好好想一想,我應該就會知道,但是我對歷史沒有興趣,真的。我的想法是,只有蓋婭認為最有用的東西,我才會感到興趣。如果我對歷史毫不注意,那是因為歷史學家已經夠多了,或者因為我天生就不合適。我可能正在接受太空技師的養成訓練,我一直被指派從事這一類工作,而且我好像也很喜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假如我不喜歡的話……」
  她說得越來越快,幾乎沒有換氣,崔維茲好下容易才插進一句話:「到底誰是蓋婭?」
  寶綺思露出困惑的表情。「蓋婭就是蓋婭——拜託,裴、崔,讓我們辦正事吧,我們得趕緊著陸。」
  「我們現在不是正在降落嗎?」
  「沒錯,可是太慢了。蓋婭覺得,如果你們讓這艘太空船發揮潛力,速度會比現在快得多。你們願意這麼做嗎?」
  「我們可以做得到,」崔維茲繃著臉答道:「然而,如果讓我重新控制這艘太空船,我不是很可能立刻朝反方向飛走嗎?」
  寶綺思哈哈大笑。「你這個人真有趣。蓋婭不想讓你走的方向,你當然沒辦法走;可是蓋啞要你走的方向,你卻可以走得比現在更快。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崔維茲說:「我也會試著控制自己的幽默感。我應該在哪裡著陸呢?」
  「這個你不用操心,只管往下降,最後就會在正確的地點著陸。蓋婭會確保你能做到這一點。」
  裴洛拉特說:「而你會一直跟我們在一起,寶綺思,以便確保我們受到良好的待遇嗎?」
  「這一點我自信還能做到,讓我想想看,本人通常的服務費——我是指這種服務——可以直接由本人的收支卡入帳。」
  「而另外的服務呢?」
  寶綺思咯咯笑了起來。「你真是個老不羞。」
  裴洛拉特馬上不敢再多說話。
《基地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