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安德的老師

  「慢慢享受,是嗎,格拉夫?這次旅途雖然不短,但三個月的假期似乎太過分了。」
  「我只是不想帶上一件受損的貨物。」
  「有些人做事總是慢吞吞地。好吧,他是我們唯一的救星。請原諒我,你得明白我們的焦慮。我們這兒已經安裝了『安塞波』,持續的接受我們的飛船發回來的進展報告。我們不得不每天面對著即將發生的戰爭。時間迫在眉梢了,可他實在太小了。」
  「他的出色不遜於任何人,在他體內有著無比的勇氣。」
  「我希望他也有著殺手的本能。」
  「是的。」
  「我們計劃對來一次突然襲擊,以測試他的反應。當然,所有的測試都得經過你的認可。」
  「我會考慮一下的,我真的不知道測試的內容,切瑞納格司令官。我來這是因為我瞭解安德。因此無須擔心我會懷疑你發佈的命令。我信不過的人只是佩斯將軍。」
  「我們能告訴他多少內情?」
  「不要浪費時間讓他去瞭解什麼星際飛行的原理。」
  「那『安塞波』的事呢?」
  「我已經告訴過他了,還有那些飛船的事。我說他們會在五年內到達目的地。」
  「看來我們只有剩下一些小事情沒有告訴他了。」
  「你可以告訴他武器系統的事。他得充分的掌握它,以作出正確的決定。」
  「呃。我們已經安排了五具模擬器中的其中一具由他單獨使用。」
  「那其它的呢?」
  「其它模擬器?」
  「其它孩子。」
  「你來這兒僅是照顧安德的。」
  「只是好奇罷了。記住,他們全都是我的學生,永遠都是。」
  「那現在他們都是我的學生了。他們將要瞭解我們艦隊最核心的機密,格拉夫中校,一名尚未介紹給你的戰士。」
  「你說得他像個神秘的傳教士似的。」
  「是一個上帝,一種宗教。我能看出你對我的謬論非常討厭,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的討厭只是代表了你的無知。安德很快就會瞭解我所知道的一切。他將會在群星之中神出鬼沒,隱蔽在他體內的力量將被解封,在全宇宙面前顯露他的鋒芒。你是個鐵石心腸的傢伙,格拉夫中校,但我最在行的事就是對著石頭唱歌。你可以到宿舍裡安頓一下。」
  「我沒有什麼要安頓的,除了一些衣服。」
  「你什麼都沒有?」
  「他們幫我把薪水存在地球上的某處。我從來不需要用它們,除了在假期時用來購買一些便服。」
  「一個非物質主義者。可你卻是那麼的胖,一個暴食的苦行僧?真是矛盾呀。」
  「當我緊張的時候,我就會狂吃東西。反之,當你緊張的時候,你總是在廢話連篇。」
  「我喜歡你,格拉夫中校。我想我們會相處融洽。」
  「我可不太在意這點,切瑞納格司令官。我是為了安德而來的,但我們兩個都不是為了你而來的。」
  ※※※※
  自他走下那艘拖船的那一刻起,安德就討厭上了艾洛斯。他在地球上感到很不舒服,因為那裡的地板是平的。艾洛斯令他更加難受。這個小行星粗糙的外表就像是一個紡錘,它最窄的地方僅有6500米厚。由於它的外殼全被用於吸收光線並將它轉變為能量,因此每個人都不得不住在小行星內部牆壁光滑的房間裡,房間由一條條的隧道連接起來。
  困撓安德的並不是它狹窄的空間——他感到不舒服是因為所有的隧道的地板都是向下傾斜的。第一次通過隧道時,安德就被它弄得昏頭轉向,特別是那條環繞著艾洛斯最窄之處的隧道。這裡的重力只有地球上的一半——完全會讓人產生一種在下墜的幻覺。
  房間的比例也使他困擾——天花板太低,過道太窄。總之,這不是個舒適的地方。
  但是,最令人不舒服的,就是這裡居民的數目。安德對地球上的城市一點印象都沒有,在他眼裡,最理想的人數就是在戰鬥學校裡的情況,在那裡,他能見到每個認識的人。而在這兒,有上萬個人居住在一塊岩石當中。儘管大部分的空間都用於安裝維生裝置和其它設備,但卻沒有顯得特別擁擠。令安德困擾的是——環繞在他周圍的,全是被陌生人。
  他們從不讓他認識任何人。他經常看到別的學員,但由於他上課總是不規律,他們對他來說只是見過幾面的陌生人。有時他要去不同的地方聽取演講,但通常總是接受不同教師的輔導,或偶爾由別的學員輔助他,這些學員只會出現一次,然而就再不見不到。在吃飯的時候,他也是單獨地和格拉夫中校坐在一起。他的娛樂活動通常都安排在健身室,但他極少會看到同一個人在那兒出現兩次。
  他知道自己又再次被孤立,這次不是讓別的學員憎恨他,而是根本不給機會讓他們成為朋友。他無法和絕大部分的人拉近距離——除了安德,他們全部是是十三、四歲的半大小伙。
  於是安德只好心無旁騖,將全部身心都投入到學習中去,他學得又快又好。航天學與軍事史對他來說就像喝水一樣簡單,理論數學有點難度,但如果碰到一道與空間和時間相關的問題時,他就發現他的直覺比他的計算更加可靠——他常常看一眼就知道答案,但如果要計算出來的話,他卻得花上數分鐘甚至數小時來擺弄那些數據。
  讓他興奮的是,那兒有一具模擬器,是他所見過的最完美的遊戲機。教官和別的學員一步步地訓練他如何使用。開始時,他並不知道這部遊戲機的威力,他選擇了戰術級別,只控制著一架飛船持續不斷地四下搜索,找到敵人並催毀它。計算機控制的敵機火力強大,異常狡猾,而且只要安德用過一種新的戰術後,計算機就會在幾分鐘後用它反過來對付他。
  這部模擬器使用了全息投影,他的飛船在屏幕上代表一個小光點。敵軍的飛船則用另一種顏色的光點表示,它們在一個邊長幾乎有十米的立體空間中互相追逐。控制系統非常靈敏,他可以向任何方向旋轉影像,從不同的角度進行觀察。而且,他還可以移動圖像的中心,讓戰鬥的影像拉近或離遠。
  在他逐漸熟練控制飛船的速度、移動方向、方位和武器之後,遊戲的難度逐漸變得更加複雜。有時會一次出現兩架敵機,有時在空中會出現一些飛船殘骸當作障礙物。
  他不得不開始留意飛船的燃料和武器的能量。現在計算機開始給他分配一些特定的目標,讓他去完成或摧毀,他只好放棄了追逐敵軍的樂趣,集中精力去完成任務以取得勝利。
  當他掌握了單機模式後,他們允許他升級到多機模式,他可以指揮四架戰機的編隊。他通過發出命令來模擬指揮四架戰機的機師,而且他不僅僅是按照計算機的指令去完成目標,他還可以自主地決定採取什麼戰術,判斷哪幾個目標是最有價值的,然後讓他的編隊按命令行事。他也可以隨時短暫地控制編隊中的一架單機。開始時,他常常這樣做,但每次當他只指揮一架單機時,編隊裡的其它三架戰隊很快就會被擊毀;隨著遊戲的難度變得越來越高,他不得不將更多的時間用在指揮整個編隊上,而當他這樣做時,他打贏的機率也變得越來越高。
  不知不覺間,他來到指揮學院已經有一年了。現在他已經能夠熟練地操縱模擬器的十五個等級,從控制一架飛船到指揮一支艦隊,他都得心應手。他早就意識到這個模擬器對於指揮學院的學員來說,就像是戰鬥學校的戰鬥室。其它的課程雖然很有幫助,但他真正要學的就是怎麼操縱模擬器。有很多人時不時地走進來看著他操作。他們從不出聲——幾乎從來沒有,除非他們要教他某些東西。那些觀察者會留下來,一言不發,只是看著他操縱模擬器,然後在他完成任務時離去。你們在幹什麼,他很想問。在給我打分嗎?
  在判斷能不能信任地將艦隊交到我手裡嗎?你們不要忘了,這可不是我自願的。
  他發現他把在戰鬥學校裡學到的東西都用在了模擬器上面。每隔幾分鐘,他就會重新設定模擬器的視角,讓它旋轉以免陷入顛倒的方向,他常常從敵人的角度觀察自己的位置。能像這樣地控制真是太美妙了,他可以看到戰場上的每一點狀況。
  然而,模擬器也有它不足的一面,由計算機控制的戰機靈活性太差了,它們沒有主動權,無法適應戰場上千變萬化的情況。他想,要是他的小隊長在就好了,這樣他就無須常常為那些不由他控制的戰機而操心。
  在第一年快結束的時候,他已經打贏了模擬器裡每一場戰鬥,他操縱模擬器就像指揮身上的手和腳一樣簡單。一天,在和格拉夫吃飯時,他問道,「這就是那具模擬器能做到的全部?」
  「什麼全部?」
  「它現在玩得太簡單了,而且它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增加難度了。」
  「噢。」
  格拉夫看上去好像毫不在意,他總是如此。但第二天,一切都改變了。格拉夫不見了,他們給安德帶來了一個新的同伴。
  ※※※※
  安德在早上醒來時,他正在房中。他是一個老頭,盤著腿坐在地板上。安德帶著期許望著他,等著他開口說話,但他卻一言不發。安德自顧自地起床去洗澡、換衣服,讓那人保持著沉默。他很早就學會,當某些不尋常的事情發生時,等待比詢問會讓他得到更多的信息。大人們常常比他更快失去耐心。
  當他準備出門離開房間時,那人依然沒有說話。門打不開。安德轉身面向那個坐在地板上的老頭。老頭看上去大約六十歲,至今為止,他是安德在艾洛斯上見過的年紀最大的人。他的臉上滿是花白的絡腮鬍,只比他新剪的頭髮短一點點。老頭冷冷地望著安德,眼中只有淡默。
  安德轉向門口,再次嘗試打開它。
  「好啦,」他放棄了努力,說,「門怎麼鎖了?」
  那老頭依然目無表情地望著他。
  那麼這是個遊戲,安德想。好吧,如果他們要我去上課,他們就會打開房門。
  如果不是這樣,門就打不開。我才不管呢。
  這種沒有規則和只有對方才知道目標的遊戲安德才不喜歡。他不想參與,也不想為此而生氣。他靠在門上,做了一些放鬆練習,很快他就平靜下來。那個老頭繼續冷漠地望著他。
  幾個小時過去了,安德仍然沒有說話,那老頭也像座石像般保持著沉默。
  安德想知道他是不是個從艾洛斯某處精神病房裡逃出來的瘋子,躲進了他的房間沉浸在瘋狂的夢幻中。隨著時間一分一秒的消逝,一直都沒有人來開門,也沒有人來看他,他越來越肯定這事是有預謀的,他們故意要讓他恐慌。安德不想向這個老頭屈服。為了消磨時間,他開始做一些從他的個人防禦課程裡學到的練習。
  安德繞著房間四處遊走,練習著突擊和踢腿。他的一個踢腿動作使他靠近了那個老頭,但這次那個老頭突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左腳,將他提起重重地摔到了地板上。
  安德立刻由地上躍起,他氣壞了。那個老頭仍然平靜地盤腳坐在地上,呼吸平穩,彷彿剛才沒有移動過似的。安德張開腳準備打鬥,但那老頭一動不動的姿勢讓他無法出手。什麼,把這老傢伙的頭踢飛?然後向格拉夫解釋——噢,是這個老頭先踢我的,我不得不反擊。算了吧,不行。
  於是他重新繼續自己的練習;老頭一直盯著他看。
  白白浪費了一整天的時間,而且還像個囚犯一樣困在宿舍裡,安德感到又累又惱火。最後,他停下了練習,走回自己的床上取他的筆記本電腦。就在他俯身去拿筆記本電腦時,他感到有一隻手粗野地插到了他的大腿之間,另一隻手一把抓住了他的頭髮,頃刻之間,他被頭上腳下地提了起來。他的臉和肩膀被那老頭的膝蓋壓在了地板上,他的背被彎到最大限度,老頭的手臂緊緊地夾著他的雙腳。
  安德根本無法揮動他的手臂,他也沒辦法把背部伸直以使用他的雙腳。在不到兩秒鐘的時間,那老頭就徹底地征服了安德。
  「好啦,」安德喘著氣,「你贏了。」
  老頭的膝蓋用力往下壓了一下,「從什麼時候開始,你不得不告訴你的敵人說他贏了?」
  安德保持著沉默。
  「我剛才嚇了你一跳,安德·維京。為什麼那時你不立即向我攻擊?難道是因為我看上去沒有惡意?剛才你轉身背對著我,太愚蠢了!你什麼都沒學會,你根本就沒有老師。」
  安德忿忿不平,「我有很多老師,我怎麼知道你會突然變成一個——」
  「一個敵人,安德·維京,」老頭低聲說,「我現在是你的敵人,一個你從未碰到過的,比你更聰明的敵人。這裡沒有老師,有的只是敵人。只有敵人才會告訴你他們的想法,只有敵人才能教會你如何去毀滅與征服,只有在敵人面前才能暴露出你的弱點,也只有敵人才會告訴你他的優點。遊戲的唯一規則就是如何打敗敵人,和如何阻止他打敗你。從現在起我就是你的敵人,也是你的老師。」
  然後,老頭鬆開了安德的腳。他的手仍然朝下提著安德的頭,安德無法用手臂來保持平衡,他的雙腳「砰」一下硬硬地撞到了地板上,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痛楚。爾後,老頭站在一旁,讓安德爬起身來。
  安德慢慢地把腳挪到身下,嘴裡模糊不清地呻吟著。他四肢著地,大口地喘著氣,以圖恢復體力。爾後,他猛地揮出右手,擊向他的敵人。老頭快速地向後跳開,安德的攻擊落空了,老頭抬起腳踢向安德的下巴。
  但安德的下巴並不在那兒,他背部著地,從地板上滾了開去。在這一瞬間,老頭的踢打動作令他失去了平衡,安德伸腳踹向老頭的另一隻腳。老頭倒在了地上——但在此之前他及時伸手擊中了安德的臉部。安德拚命地揮到著手腳,但卻找不到可以扶持的物體,他倒了下去,一陣劈頭蓋腦的擊打落在了他的背部和手臂上。安德個子太小了——他無法穿過老頭猛烈揮動的手臂進行還擊。最後,他終於設法脫離了老頭的打擊,拖著身子向門口爬去。
  老頭再次盤腿坐下,但他的冷漠消失了。他在微笑著,「這次好一點,孩子。
  但動作太慢了。當你指揮一支艦隊時,要比指揮自己的身體做得更好,否則那些和你一起戰鬥的同事將會處於危險之中。得到教訓了嗎?」
  安德慢慢地點了點頭,他身上到處都痛得要命。
  「很好,」老頭說,「那麼我們以後不用再像現在這樣打鬥了。你的敵人將是模擬器。從現在起,將由我而不是計算機來安排你的戰鬥,我將設計出敵人的戰略,很快你將學會如何移動得更快,如何識破敵人給你設下的陷阱。你要記住,孩子,從現在起你的敵人將比你更聰明,更強大。從現在起你將會常常面對失敗。」
  老頭臉上又再嚴肅起來,「你會被打敗,安德,但總有一天你會打贏的。你將學會如何打敗敵人,他會教你怎樣做。」
  「老師」站了起來,「在這個學校裡,通常都由年紀大的學員選擇年紀小的學員進行訓練。他們是同伴,而大學員將會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教給小學員。他們總是互相戰鬥,互相比賽,也總是呆在一起。我已經選擇了你做我的同伴,小學員。」
  當老頭走向門口時,安德對著他說,「你這麼老了,怎麼可能還是學員。」
  「無論你有多老,你都是蟲族的學員。我曾向蟲族學習,而你,將向我學習。」
  老頭把手按在門上,門打開了。安德突然躍到空中,並起雙腳猛踹在他的背上。老頭一聲嗥叫,撲倒在地板上,強大的反彈力令安德的雙腳隱隱作痛。
  老頭慢慢地站起身,扶著門上的把手,臉上痛苦地扭曲著。他看上去似乎失去了戰鬥能力,但安德不相信他。他對老頭快速的攻擊懷著深深地戒備。這時,他發現自己正站在對面牆附近的地板上,他的鼻子和嘴唇流著血,滴落在剛才他的頭撞在床上的地方。他勉強擰過頭,看見老頭正站在門口,僂著身子,手扶在腰上。老頭對著他微笑。
  安德笑著回敬他,「老師,」他說,「你叫什麼名字?」
  「馬澤·雷漢。」老人回答說,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
  從那天起,安德就一直呆在馬澤·雷漢的身邊。老人很少說話,但他總是在那兒;在吃飯、輔導和訓練時,他都寸步不離,甚至連晚上也呆在他的屋裡。有時馬澤會離開一會,但每次他不在的時候,門總是被鎖上,直到他回來後才能打開。安德有一個星期把把他稱作為「獄卒雷漢」,但馬澤欣然接受了這個外號,一點也沒覺得難堪。安德很快就放棄了他的孩子氣。
  但馬澤也給了他一些補償——他給安德帶來了以往戰役的完整錄像,他們仔細觀看了蟲族的第一次入侵和IF在第二次入侵中的慘敗情形。它的內容完全沒有受到刪剪,而且是連續的。由於很多錄像都是在一些重要的戰役中拍攝的,因此他們可以從多個角度來研究蟲族的戰術和策略。在安德的生命中,第一次有老師指出了他的不足之處,讓他有了茅塞頓開的感覺。安德第一次找到了一個可以讓他佩服的人。
  「為什麼你還會活著?」安德問他,「你參加作戰時已經是70年前的事了,我想你現在肯定不止60歲吧。」
  「相對論的奇跡。」馬澤說,「在那場戰役之後,他們讓我在這兒困了20年,甚至我懇求他們讓我指揮一艘出發前往蟲族母星和殖民地的飛船,他們也沒有答應。但之後,他們慢慢地理解了身為一名戰士,在戰爭重壓下的某些行為。」
  「什麼行為?」
  「以你的心理狀況,你現在還無法理解。我只能告訴你,他們意識到雖然我不能再指揮艦隊——在艦隊到達蟲族的母星時,我早就去世了——但我仍然是唯一一個能夠瞭解蟲族的人。他們意識到,我是唯一一個靠著智慧而不是運氣打敗蟲族的人。他們需要我在這裡培養出另一個能指揮艦隊的接班人。」
  「於是他們把你送上一艘飛船,讓它以接近光速飛行——」
  「然後我再掉頭返回這裡。一段極其乏味的旅程,安德。我在太空中飄蕩了50年,從技術上說,在我身上只過了8年的時間,但我感覺卻像是過了500年。這一切都是為了能讓我把一切技能傳給下一任指揮官。」
  「那麼,我會成為下一任指揮官嗎?」
  「我們只能這樣說,你是目前我們能找到的最優秀的人選。」
  「還有別的候選人嗎?」
  「沒有。」
  「那麼,我就成為唯一的選擇了,對嗎?」
  馬澤聳了聳肩。
  「但你還能指揮。你還活著,是嗎?為什麼不繼續讓你指揮呢?」
  馬澤搖搖頭。
  「為什麼呀?你贏過一次。」
  「我有充分的理由不能成為指揮官。」
  「告訴我你是怎麼打敗蟲族的,馬澤。」
  馬澤的臉色變得陰晴不定。
  「你讓我觀看其它的戰役都至少有七遍了。我想我已經知道你們以前怎麼打敗蟲族的方法,但你從未讓我看過你實際上是怎麼打敗他們的。」
  「這些錄像背後隱蔽著很多秘密,安德。」
  「我知道。我曾經將一個個的片斷組合在一起。你只率領著一支弱小的後備艦隊,而他們的艦隊船堅炮利,而且還有數量遠超你們的戰機,但你只瞄準了一艘敵艦,朝它開火,接著是一聲爆炸。他們通常在這裡就停止了剪接,在這以後,我們就看到突擊隊登上了蟲族的飛船,發現他們一早已死在了飛船內部。」
  馬澤裂嘴一笑,「秘密保守得挺嚴的。來吧,我們來看看那段錄像。」
  錄像室裡只有他們兩人,安德用手鎖上了門,「好了,可以觀看了。」
  屏幕上顯示的正是安德曾從不同的帶子上剪輯到一起的情形。馬澤自殺式的突擊衝入了敵軍陣形的心臟部位,接著是一聲爆炸,然後——然後什麼也沒發生。馬澤的飛船繼續移動,避開爆炸的衝擊波,在蟲族其它的飛船中左衝右突。但他們沒有朝他開火,他們甚至沒有改變航向。兩艘敵軍的飛船互相撞在一起,爆炸開來,他們的碰撞是毫無理由的,任何一個飛船駕駛員能避免這種碰撞。但他們卻連一絲輕微的閃避都沒有。
  馬澤按下了快進鍵,跳過了前面的一段,「我們等了三個小時,」他說,「沒有人能夠相信。」然後,IF的飛船開始慢慢接近了蟲族的艦隊,突擊隊登上了他們的飛船,開始切割它的外殼。錄像裡播放了蟲族死在原位的情形。
  「你看到了,」馬澤說,「所有要看的東西你都看過了。」
  「為什麼會這樣?」
  「誰也沒有答案。我個人有一些推論,但有無數的科學家說我不夠資格發表評論。」
  「可是你是那個打贏戰爭的人。」
  「我也覺得我有資格作出評論,但你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那些異族生物學家和異族心理學家無法接受一個純粹猜測的解釋。我想他們全都恨我是因為當他們看過那些錄像帶後,他們不得不放棄自己正常的生活,在艾洛斯上渡過他們的餘生。這是安全措施,你知道的。他們是不會高興的。」
  「把你的想法告訴我。」
  「蟲族沒有語言,他們用思想來交流,它是即時性的,就像『安塞波』一樣。
  但大多數的人都認為他們的這種交流方式也像語言一樣是有限制的——我給你發出一個思維波,然後你再回答我。我從不相信這種說法。他們對戰況的回應太迅速了。你看過了那些錄像,他們沒有在商量要採取哪一種可能的行動。每艘飛船都像是一個生物體的一部分。他們的反應就像你的身體在打鬥時的反應一樣,每個不同的部分都自動地作出反應,無須要考慮怎麼去完成你的想法,是一種本能反應。在他們之間沒有思想交流的過程。他們所有的思想都是共同的,即時性的。」
  「他們的整體就像是一個人,而每一個蟲族戰士就像是他的手或腳?」
  「是的。我不是第一個像這樣想的人,但我是第一個相信這種解釋的人。我還有一些幼稚的想法,當我在戰役結束後向他們提出時,那些異族生物學家都嘲笑我,讓我閉嘴。蟲族畢竟是蟲子,他們就像地球上的螞蟻和蜜蜂,有蜂后和工蜂。或許在數億年前他們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進化。我們能確定的是,我們所見到的每一個蟲族都沒有生產出幼蟲。所以,在他們進化出這種能夠共同思考的能力時,難道他們不會保留他們的母后?難道這個的母后不會仍然是他們群體的中心?這種情形為什麼要改變呢?」
  「那麼,是母后在控制著整個群體。」
  「我還有一些他們都看不到的證據。在第一次入侵時期,你看不到這些證據,因為那次他們的目的是探測。但他們第二次入侵的目的是為了殖民。他們想建立一個新的蜂巢,或別的什麼東西。」
  「所以他們把母后也帶來了。」
  「這些是第二次入侵時的錄像,那時他們在小行星帶擊潰了我們艦隊。」他調出了那段錄像,將蟲族的編隊顯示在屏幕上。「告訴我哪艘是蟲族的母船。」
  它非常隱蔽,安德看了很久都找不出來。那些蟲族飛船不斷地在移動,每一艘都是。看不出有明顯的旗艦,也沒有明顯的指揮中樞。但慢慢地,隨著馬澤一遍又遍地播放著錄像,安德開始看到了他們的移動都是沿著一個中心點向外輻射。那個中心點經常在變動,但經過長時間的觀察之後,現在它變得很明顯了,蟲族艦隊的「眼睛」和「大腦」
  是由一艘特定的飛船所擔任的。他把它指了出來。
  「你看出來了,我也看出來。在所有看過這些錄像的人中只有兩個人能看出來。但我們是對的,是嗎?」
  「他們讓這艘飛船的移動得像其它飛船一樣。」
  「他們知道這是他們的死穴。」
  「而你是正確的。那是他們的母后。但你知道,當你把目標對準它時,他們將會立即集中所有的火力傾注在你身上,把你炸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那正是我不明白的地方。他們並不是沒有阻止我——他們那時正猛烈地朝我開火,但他們似乎無法相信我會真的要殺死母后,這讓他們慢了一拍。或許在他們的世界裡,母后是不能殺死的,它只能被俘獲或被打敗。我做了一些他們從未想過敵人會這樣做的事。」
  「於是在她被殺死之後,其他的蟲族也隨之死去。」
  「不,他們只是變成了植物人。在我們登上第一艘飛船時,他們還是活著的,但只是在生理上。他們不會移動,也不會對任何事作出反應,甚至在我們的科學家對他們進行解剖,想瞭解多一些有關他們的情況時,他們仍然沒有任何反應。但過了一會之後,他們全部都死去了。沒有留下遺囑。(這是作者的幽默,我不知道譯成中文後還會不會讓人產生幽默的感覺。——譯者著)當他們的母后就是他們的一切。」
  「那為什麼他們不相信你?」
  「因為我們沒有找到母后。」
  「可她已經被炸成碎片了。」
  「那是戰爭的命運。生存是第一位的,生物學研究只好退而求次了。但他們中的一部分人開始相信我的想法。我們不可能在這裡抹去所有的證據。」
  「在艾洛斯上有什麼證據?」
  「安德,看看你的周圍。人類不會建造這樣的物體,我們喜歡高聳的天花板。
  這是蟲族在第一欠入侵時的前哨基地。在我們尚未察覺之前,他們就挖空了這個小行星。
  我們正住在一個蟲族的巢穴裡。但我們已經付出了的租金,我們犧牲了上千名的士兵將他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清除出去。蟲族很頑強,他們寸土必爭。」
  現在安德明白了為什麼他對那些房間總是感到不對勁。「我知道這不是人類居住的地方了。」
  「這裡是個無主的寶藏。如果他們知道我們會贏得第一場戰爭,他們或許就不會建造這個地方。我們之所以掌握了操縱重力的知識是因為他們在這裡安裝了重力增幅器。我們學會了有效利用恆星能量也是源於他們塗黑了這個物體的外表。實際上,就是因為這個我們才發現他們的。每隔三天,艾洛斯就會逐漸地從望遠鏡裡消失。我們派出了一艘飛船來查找原因。於是它被發現了。飛船傳回了它的影像,這些影像包括了蟲族登上飛船屠殺我們的船員的情形。在蟲族搜查飛船的整個過程中,影像也一直在傳送,直到蟲族將整艘飛船拆毀時才停止。這是他們的盲點——他們從來沒有用於通訊的裝置,因此當他們殺死了船員之後,他們從未想過還會有人能看到他們。」
  「他們為什麼要殺死船員?」
  「為何不呢?對他們來說,失去幾個船員就好像是剪掉了你的指甲一樣,根本不值得傷心。他們可能以為把駕駛飛船的工作人員除掉就能截斷我們的通訊。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殺死一個有意識的,有著獨立遺傳基因的生命體。對他們來說,謀殺並非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只有殺死母后,才能叫做是謀殺,因為只要殺死母后就會中斷他們的基因鏈。」
  「因此他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不要開始為他們辯解,安德。他們不知道自己正在殺人不等於他們沒有殺人。我們當然有權盡最大努力保衛自己,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他們殺死我們之前先把他們幹掉。你要從這個角度來看問題,至今為止,在所有的戰役裡,他們殺死了我們成千上萬的同伴,而我們卻只殺了他們一個。」
  「如果你沒有殺死那個母后,馬澤,我們會輸掉那場戰爭嗎?」
  「我會說機會是三比二。我仍然認為在他們消滅我們之前,我可以將他們的艦隊打個稀巴爛。他們反應敏捷,火力強大,但我們也有一點優勢。我們的每一艘戰機裡都有一個能獨立思考的機師。我們每一個人都可以針對不同的情況作出明智的決定。但他們每次則只能作出一個決定。那些蟲族思考的速度很快,但他們並非每一個都是那麼的聰明。而我們,即使在第二次入侵時期,儘管一些愚蠢懦弱的指揮官失去了他們的重要的戰役,但他們的某些下屬仍然還有能力對蟲族的艦隊造成巨大的傷害。」
  「當我們的反擊艦隊到達他們的母星會怎樣?我們會再次殺死他們的母后嗎?」
  「蟲族不知道我們在星際航行中不能限時通訊。但這個策略只能使用一次。我懷疑我們不會在太空中碰到母后,除非我們能夠降落到他們的母星。畢竟他們的母后並不需要直接指揮戰鬥。她只在繁殖蟲族後代時才會出現。蟲族的第二次入侵是殖民行動——那個母后是到地球上繁殖後代的。但這次——不,我們的戰術不會再起作用了。我們將不得不直接面對他們的艦隊,把它們一支一支的擊潰。而且由於他們可以母星周圍的十多個星系獲得資源,我估計在每一場戰役中,他們的數量將會遠遠的超過我們。」
  安德想起了他曾經一次面對兩支戰隊時的情形。那時我認為他們在作弊,當真正的戰爭來臨時,根本不會有公平可言。而且,戰場上也沒有什麼大門可以讓我去奪取了。
  「我們只有兩件事是優於他們的,安德。一是我們在開火時無須瞄得很準;二是我們的武器擁有極廣的殺傷範圍。」
  「那麼,我們沒有在第一次和第二次入侵時使用核導彈?」
  「我們的新武器『設備醫生』威力更加強大。核武器的威力太小了,我們曾在地球上使用過一次。而『小醫生』還沒有在行星上用過。但在第二次入侵時期,我仍然希望自己能擁有一枚這樣的武器。」
  「它是怎麼運作的?」
  「我不知道,也不懂得它是怎麼造出來的。在兩束光波的匯聚之處,它會形成一個分解分子的能量場。電子是不可再分的。你懂得多少物理知識,什麼程度?」
  「我們絕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天體物理學上,但我有足夠的知識理解這些概念。」
  「能量場會擴展到一個球形區域,但擴展範圍越廣,能量就越弱。只有在它撞入到大量的分子當中時,它的能量就會增強並引起新的擴展。飛船的體積越大,所形成的新能量場就越強。」
  「那麼每一次它的能量場擊中飛船時,它就會擴展出一個新的球形——」
  「如果他們的飛船靠得足夠近,它就會形成連鎖反應,將它們統統分解。然後能量場會慢慢消失,分子又會重新融合在一起,而原來的飛船則變成了一大堆含有大量鐵分子的塵土。不會造成輻射,也不會有碎片四下飛濺,剩下的只是一堆塵土。或許我們可以在第一場戰鬥中引誘他們聚在一起,但他們學得很快。在以後的戰鬥中,他們的飛船之間會保持相當的距離。」
  「那麼『設備醫生』並不是一種導彈——我不能將它射向空曠的地方。」
  「沒錯。現在導彈對他們已經沒有多大殺傷力了。在第一次入侵時,我們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東西,但他們對我們也瞭解不少——例如,他們學會了如何建立靜電防護罩。」
  「我們的『小醫生』能穿透防護罩嗎?」
  「對它來說,防護罩簡直就是透明的。你不能透來防護罩來瞄準和聚集光束,但由於防護罩的發電機總是在它的正中位置,你很容易就能破壞它。」
  「為什麼還沒有訓練我使用它?」
  「你一直都受到訓練。我們只是讓計算機幫你來發射它。你的任務就是到達一個最具戰略價值的位置,然後選取一個目標。飛船上的主電腦會幫你瞄準目標,它做得可比你好多了。」
  「為什麼它會叫做『設備醫生』?」
  「當它被開發時,它被叫做『分子分解設備』(MolecularDetachmentDevice),縮寫成M·D·Device」
  安德仍然不明白。
  「M·D·也是醫學博士的縮寫(MedicalDoctor)。於是『M·D·Device』就成了『設備醫生』,這是個玩笑。」可安德並不覺得這是件好笑的事。
  ※※※※
  他們改造了模擬器。他仍然可以控制視像的遠近和角度,但控制台上不再有控制飛船的操縱面板,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新的控制桿,還有一副帶有耳機和麥克風的小型頭盔。
  等在那兒的技師迅速地向他解釋如何戴上那個頭盔。
  「但我怎麼控制飛船?」安德問。
  馬澤解釋說,他不會再直接去控制飛船了,「你已經到了訓練的下一個階段。
  你已經體驗過戰略模式的每一級層次,現在是時候讓你集中精力學習如何控制整支艦隊了。就像在戰鬥學校裡指揮你的小隊長一樣,你將會和分遣小艦隊的中隊長合作。你的任務是訓練三十六名這樣的中隊長。你必須把高超的戰術傳授給他們,你還得瞭解他們的能力和極限,將他們結合成一個整體。」
  「他們什麼時候來這兒?」
  「他們已經坐在了自己的模擬器面前。你可以通過頭盔和他們說話。控制面板上的新操縱桿可以讓你看到任何一個中隊長的視域。這和真實的戰爭相當接近,只是那時你只能看到自己飛船前面的視域。」
  「我怎麼能和沒見過面的中隊長合作?」
  「為什麼你非得要看見他們?」
  「我要認識他們,知道他們的想法——」
  「你會從他們在模擬器裡的表現中認識他們並瞭解他們的想法。就算如此,我認為他們也不會特別關注你。他們正等待著你的命令。戴上頭盔後就可以聽到他們說話。」
  安德戴上了頭盔。
  「安拉。」他的耳邊響起一聲低語。
  「阿萊。」安德說。
  「還有我,那個小東西。」
  「比恩。」
  還有佩查、米克、瘋子湯姆、沈、「熱湯」、「蒼蠅」莫洛,所有曾和安德一起作戰的最優秀的隊員都來了,每一個都是安德在戰鬥學校中信任的人。「我不知道你們都在這兒。」他說,「我還不知道你們都來了。」
  「他們已經用這個模擬器折磨了我們三個月。」米克說。
  「你會發現我是目前為止最出色的戰術專家。」佩查說,「米克曾向我挑戰,但他的水平還像小學生一樣。」
  於是他們開始並肩戰鬥了,每個中隊長指揮單獨的機師,而安德則指揮中隊長。他們演練了多種配合的方式,計算機模擬出各種各樣的戰況迫使他們嘗試不同的戰術。
  在一些時候,模擬器會讓他們指揮一支巨大的艦隊,安德將它劃分成三到四個大隊,每個大隊包含三到四個中隊;而有時模擬器會只給他們一架母艦和十二艘戰機,這時他就會挑選出三名中隊長,讓他們每人指揮四架戰機。
  他們玩得很開心。計算機控制的敵人不太聰明,雖然他們犯了很多錯誤,但他們總是能打贏。但經過三個星期的練習後,安德已經完全瞭解了他們的實力。米克,能夠熟練地執行指示,但他面對突發情況時總是慢人一拍。比恩,他無法高效地控制太多數量的戰機,但他控制小量的戰機就像是一把解剖刀,將計算機派來攻擊他的敵軍切成碎片。
  阿萊,他的戰略才能幾乎比得上安德,可以信任地將半個艦隊交給他,但他執行指示總是含糊不清。
  隨著安德對他們瞭解的加深,他給他們分配任務時更加得心應手。模擬器會將戰況顯示在屏幕上,這時安德第一次學會了如何配置他的艦隊,而且明白了敵軍是如何展開他們的艦隊的。現在他只用幾分鐘的時間就可以找到他需要的中隊長,給他們分配某幾艘飛船或某個小團隊,然後給他們指定任務。隨著戰況的發展,他會從一艘飛船的視野跳到另一艘,提出自己的建議,或者偶爾激勵一下士氣。由於其它的人只能看到自己視野範圍的情況,有時他會給他們發出一些在他們看來毫無意義的命令,但他們學會了信任安德。他讓他們撤退,他們就撤退,他們知道這可能是他們處在了一個暴露的位置,或者是為了引誘敵人進入包圍圈。當安德沒有向他們發出命令時,他們也知道安德會相信他們能夠自行作出最好的判斷。如果他們的戰鬥風格不適合當時戰場的狀況,安德就會挑選別的人來完成任務。
  在他們之間已經建立了信任,由他們控制的艦隊行動迅速,反應敏捷。三個星期之後,馬澤回放了他們最近的那場戰鬥,但這次是從敵人的視角拍攝的。
  「這就是當你們攻擊時在他們眼裡的情形。你們有什麼想法?例如,反應的速度?」
  「我們看上去就像是蟲族的艦隊。」
  「你跟上了他們,安德。你的速度和他們一樣快。還有這兒——看這裡。」
  安德看到他的中隊長們行動一致,每個人都能針對不同的情況靈活地作出反應。他們全都按照安德的命令行事,但他們完成任務的手段更加大膽、靈巧,而且還懂得掩飾自己的目的。他們獨立自主地攻擊每一艘出現在眼前的蟲族飛船。
  「蟲族母后的智慧極高,但它每次只能將注意力集中到少數幾件事情上面。你的中隊長們則能夠對他們所要完成的任務保持敏捷的頭腦,而且他們都由一個天才指揮官來指揮。所以,你們是具有一定優勢的。優秀的指揮官、先進的武器、可以與他們相比的速度、還有高度靈活的大腦,這些都是你們的優勢。但你們的弱勢在於你們與敵人的兵力永遠都會相差懸殊,而且每經過一次戰鬥之後,敵人就會瞭解你更多,他們將學會如何對付你,他們的改變將會立即反映到下一場戰鬥上。」
  安德等著他的結論。
  「所以,安德,我們現在就要開始訓練你。我們已經給計算機編了程序,讓它模擬出多種與敵軍相遇時的情形。我們採用了在第二次入侵時敵人的行動模式。但這次並不是由計算機來控制敵人,而是由我來控制敵軍的編隊。開始時你會碰到一些能夠輕易取勝的戰役,你要從中學習,因為我會一直跑在你的前頭,把更難更巧妙的戰鬥隊形輸入計算機,在接下來的戰役難度會越來越高,它會把你一步一步地推向能力極限。」
  「如果超越了我的極限呢?」
  「時間不多了。你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掌握戰鬥的技巧。我把自己送上飛船,保存自己的生命直到你的出現,而當我回來時,我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經去世了,我的孫子也到了和我這般的年紀。我無法和他們交流,我切斷了和所有鍾愛的人的聯繫,離開了我所熟悉的一切,生活在這個異族留下的墳墓裡,我生存的目的就是不斷地培養一個個的學員。他們每一個都讓我們充滿希望,但最終,每一個都變得懦弱,成了失敗者。我不斷地教,不斷地去培養,但沒有一個人能學會。你,像在你之前的無數個學員一樣,也肩負著巨大的承諾,但失敗的種子或許也會在你心中發芽。我的工作就是要找出它們,盡我最大的努力擊敗你,相信我,安德,如果你是可以被擊敗的,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那麼我並不是第一個接受這種訓練的人。」
  「不,你當然不是第一個。但你是最後一個。如果你不能學會,我們已經沒有時間另找人選。所以我把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因為你是唯一剩下的人。」
  「其他的人不行嗎?那些中隊長呢?」
  「他們中的有誰可以替代你?」
  「阿萊。」
  「說老實話。」
  安德沉默著。
  「我不是個開心的人,安德。人活著並不是為了開心,它只是叫我們活得更加燦爛。生存是第一位的,在此之後才能考慮開心不開心的問題。因此,安德,我希望你不要因為在訓練中缺乏樂趣而向我抱怨。你可以在訓練的閒暇盡情娛樂自己,但你必須將訓練擺在首位。勝利就是一切,因為沒有它一切都不復存在。如果你能把我的亡妻還給我,安德,你就可以向我抱怨這個訓練讓你付出多大的代價。」
  「我並沒有試圖在逃避任何事。」
  「但你會的,安德。因為我將盡最大可能地把你撕成碎片。我會採取一切手段來擊敗你,而且絕不會手下留情,因為當你面對蟲族時,他們的手段將比我厲害一百倍,對於人類,他們絕對不會產生一絲的憐憫。」
  「你無法將我撕成碎片的,馬澤。」
  「噢?我不能嗎?」
  「因為我比你強大。」
  馬澤笑了,「我們走著瞧,安德。」
  天還沒亮,馬澤就叫醒了他。時鐘指向3點40分,安德迷迷糊糊的跟著馬澤穿過了走廊。「早睡和早起,」馬澤拖長著聲音說,「會讓人變愚蠢和遲鈍。」
  他夢到了那些蟲族在解剖他。但他們並不是在剖開他的身體,而是在挖掘他的記憶,把它像一副全息圖片一樣顯示出來,並試圖弄明白它的內容。這是一個怪異的夢,在穿過通道到達模擬室的途中,安德一直都沒有回過神來。蟲族在他睡著的時候折磨他,而馬澤則在他醒著的時候強迫他,在這二者之間,他找不到可以喘息的機會。安德迫使自己保持著清醒,顯然,當馬澤說要把安德撕成碎片時,他是認真的——在安德疲憊和不清醒的時候強迫安德與他作戰,這些伎倆安德一早已經料到。好吧,今天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他坐上了模擬器,發現他的中隊長們都已經就位,正在等待著他。敵人還沒有出現,他將他們分成兩隊,進行模擬對戰,他同時向兩方軍隊發佈命令,讓每一個中隊長都獲得充分的訓練。他們開始時動作都很慢,但很快就進入了狀態,頭腦越來越清醒。
  過了小半會,模擬器清空了屏幕,飛船都消失了,場景立刻轉換過來。在屏幕邊緣附近,模擬器顯示了三艘人類飛船的全息投影,每一艘星艦上都載有十二架戰機。敵人顯然已經獲知了人類艦隊的出現,他們集結成一個球狀編隊,將一艘飛船圍在中央。安德沒有上當——它不會是運載母后的飛船。蟲族戰機的數量是安德的兩倍,但他們都靠得很近,他們不應該這樣——「設備醫生」會給他們造成意想不到的破壞。
  安德點選了一艘星艦,讓它在屏幕上閃爍著,他對著麥克風發出命令,「阿萊,這是你的。你可以安排佩查和威列德指揮戰機。」接著他給另兩艘星艦和艦上的戰機指定了指揮官,但在每一艘星艦上他都保留了一架戰機安排給比恩。「沿著牆壁滑動,移動到他們的下方,比恩,直到他們開始追逐你——然後,調頭回來充作預備隊。另外,停在一個利於快速出擊的位置。阿萊,集中你的兵力攻擊他們球體上的一點。先不要開火,等候我的命令。這只是調遣階段。」
  「這次很容易搞定,安德。」阿萊說。
  「是很容易,但小心駛得萬年船。我希望能不損失一艘飛船就全殲他們。」
  安德將預備隊分成二組,躲在阿萊後方的一個安全距離上。比恩的位置已經跑出了模擬器的範圍,安德得時不時地轉換到他的視域以追蹤他的方位。
  阿萊的部隊組成了一個子彈頭的陣形,試探著敵軍的虛實。當他移近時,蟲族的飛船就往後撤,似乎想把他引向在中央的那艘敵艦,阿萊的戰機沒有衝上去,他從敵人旁邊通過。蟲族的飛船跟上了他,等到他靠近時,他們又往後撤退,當他再次從旁邊通過時,他們又回復成一個球狀。
  詳攻,撤退,避開到一邊,然後又撤退,詳攻,他們不斷地玩著這個「貓抓老鼠」的遊戲,爾後,安德發出指令,「衝進去,阿萊。」
  阿萊的「子彈頭」衝了進去,他朝安德喊道,「你知道他們會敞開大門讓我衝進去,然後將我包圍起來活生生地吞掉。」
  「不要管中央的那艘敵艦。」
  「聽你的,頭兒。」
  敵人的球體開始收縮了,安德命令他的預備隊衝了上去:敵軍的飛船集中在球體側面,離預備隊不遠。「等他們最為集中的時候,就在那兒朝他們攻擊,」安德喊道。
  「這可顛覆了四千年的軍事史,」阿萊說,他正命令他的戰機朝前衝去,「以弱小的兵力圍殲數量遠超我們的敵軍。」
  「在這次模擬戰鬥中,他們顯然不清楚我們武器的威力。不過它只會奏效一次,那就讓它顯得更加燦爛吧。現在隨時可以攻擊!」
  阿萊啟動了「設備醫生」。模擬器裡的場景非常壯觀:開始時是一兩艘,接著是數十艘,然後絕大部分的敵艦都被炸得粉碎,發出了耀眼的光芒。「保持安全距離,」
  安德喊道。
  在球體遠處的幾艘殘餘的敵艦雖然沒有受到連鎖爆炸的影響,但要把它們幹掉實在是太容易了。比恩象秋風掃落葉似的清除了那幾艘向著他的方向逃亡的敵艦——戰鬥結束了。這場戰鬥比他們的最近幾場戰鬥更加輕易。
  當安德向他指出這個情況時,馬澤聳聳肩,「這是模擬真實入侵時的情形。總會有一場戰鬥是在他們沒有瞭解我們的實力下進行的。現在你們的困難才真正開始。不要為這次的勝利而驕傲自大,很快我就會讓你面對真正的挑戰。」
  安德每天要和他的中隊長訓練十多個小時,但他們的訓練時間不是連續的。馬澤會在下午讓他們休息幾個小時。由馬澤監控的模擬訓練每隔兩三天就進行一次,而就像馬澤所承諾的,他們不能再輕易取勝了。敵人很快就放棄了包圍安德的誘惑,他們不再將艦隊聚集到可以產生連鎖反應的距離。每次都會出現一些新的情況,一次比一次困難。有時安德只能擁有一艘星艦和八架戰機,有時敵人會躲在小行星帶裡面,甚至有些時候敵人會留下固定的空間站,當安德命令他的中隊長靠近搜查時,它就會爆炸開來,讓安德損失了不少兵力。「你不能漠視你的損失!」有一次在戰鬥之後,馬澤朝他吼道。「在真實的戰鬥中,你不會擁有無限的計算機模擬出來的戰機。你的兵力和資源都是有限的。你必須得習慣於不作無謂的犧牲。」
  「這不是什麼無謂的犧牲,」安德說,「如果我總是害怕損失飛船而不去冒險,我是無法打蠃戰鬥的。」
  馬澤微笑著,「非常好,安德。你開始掌握了訣竅。但在真實的戰鬥中,你的長官會因為你的損失而大發雷霆,更糟糕的是,國內的民眾也會因此而把你看作冷血屠夫。你看,如果敵人夠聰明的話,他們就會在這裡截住你,消滅湯姆的部隊。」他們一起回顧著整場戰鬥。在下一次訓練中,安德會把馬澤向他指出的失誤展示給他的中隊長,他們很快就會懂得如何去避免再犯同樣的錯誤。
  他們都認為自己做好了準備,這一隊人合作無間。現在又一起面對著真正的挑戰,他們之間的信任更勝從前,而且戰鬥也開始變得讓人愉快。他們告訴安德說其它不用訓練的人會到模擬室來觀看他們訓練。安德想像著他的朋友陪伴著他的情形,他們會一起為取得的勝利而歡呼大笑,也會為面對危急的情況而提心吊膽。有時他覺得這會對影響到他的注意力,但另一些時候,他則非常渴望他們都能在他身邊。甚至在他躺在木筏,沐浴在溫暖的日光下時,他也從未感到如此孤單。馬澤。雷漢只能算是他的夥伴,他的老師,但絕對不會是他的朋友。
  雖然馬澤沒有說什麼,但他已經告訴過安德在他的字典裡沒有「憐憫」這個詞,而安德的不開心對別人來說是完全不值得關注的。在大部分時間裡,它甚至對安德自己來說也是毫無意義的。他把精力都集中在訓練上,努力地從戰鬥中學習。他沒有僅僅停留在從戰鬥中得到的某些特別的教訓上,而是在考慮著如果蟲族更加聰明,他們會採取什麼樣的戰術,在未來的戰鬥裡他又會如何去應付呢?他就像同時處於過去的戰鬥和未來的戰鬥之中,不斷地甦醒和入睡,他對中隊長們施加了太多的壓力,這偶爾激起了他們的反抗。
  「你對我們太仁慈,」一天,阿萊說,「為什麼在每次訓練中,你都不會對我們的失誤而生氣呢?如果你還像這樣對我們嬌生慣養的話,我們會以為你也和我們一樣差勁的喔。」
  有幾個中隊長在耳機裡大笑起來。安德意識到他說的是反話,他以長久的沉默當作了回答。最後,他沒有理會阿萊的抱怨,「再來一次,」他說,「這一次你們不要自怨自艾。」他們又重新進行了一次訓練,這次他們做得很好。
  但隨著對安德作為指揮官的信任與日俱增,他們之間的友誼,他們在戰鬥學校裡的美好回憶,都慢慢地淡化、消失了。對每個人來說,他們都變得更加親密,他們互相信任對方。安德不僅是他們的老師,還是他們的指揮官,他和他們之間的距離正像馬澤和他之間的距離一樣,而且他對他們的苛求也是如此。
  他們的表現越來越好。安德將他的全副精力都投入到訓練中。
  至少,在他醒著的時候是這樣。每天晚上在洗澡準備上床時,他的腦子裡仍然在和模擬器在戰鬥。但在他入睡後,他腦中想的卻是別的事。他常常想起那個巨人的屍體在慢慢地腐爛著。雖然他記不起它在電腦屏幕上的形狀,但它在他的夢中變成了真實的屍體,死亡的氣息在它上面揮之不去。在他的夢中,很多事物都變了樣。那個在巨人肋骨之間形成的小山村現在住滿了蟲族居民,他們神情莊重地向他致禮,就像古羅馬的角鬥士們在為了滿足凱撒大帝的娛樂而死之前那樣。在他的夢裡,他對蟲族沒有恨意。甚至在知道了他們已經把母后藏起來時,他也沒有停留下來搜尋她的蹤跡。他總是很快地離開了巨人的身體,在他到達操場時,那群孩子總在那兒出現,對著他嘲笑。他們臉上的面容都屬於他所認識的人。有時是彼得,有時是馬利德,或者是史蒂生和伯納德。像以往一樣,在變成了野狼之後,它們就變幻成阿萊、沈、米克和佩查的樣子。有時它們中的一個會變成華倫蒂,在他的夢裡,他仍然把她扔到了水裡,看著她漸漸沉沒。她無助地在水裡掙扎求生,但最後慢慢地靜止不動。他將她拖出水面,拉上他的筏子,她躺在那兒,臉上因恐懼而變形。他俯在她身上嚎啕大哭,高聲尖叫,他一次又一次地呼喊著這只不過是個遊戲,是一個遊戲。他只是在玩遊戲!——然後馬澤。雷漢搖醒了他,「你在夢?br/>寫蠷校彼怠?
  「對不起,」安德說。
  「沒什麼,是時候開始下一場戰鬥了。」
  訓練的進程逐漸加快了。現在他們每天進行兩場戰鬥,安德把學習時間減少到最低程度。在別人休息時,他翻看著以往的戰鬥錄像,試圖找出自己最醯牡胤劍亂?br/>場戰鬥作好準備。在這段時間裡,有時他能抓對敵人的路子,將敵人打得潰不成軍,但在一些時候,他卻被敵人變幻莫測的戰術弄得一籌莫展。
  「我認為你在作弊,」一天,安德對馬澤說。
  「喔?」
  「你可以觀看我的練習過程,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好像你對我的每個行動都做好了準備。」
  「你看到的絕大多數情況都是計算機模擬出來的,」馬澤說,「你的新戰術只有在戰鬥中用過一次之後,計算機才會對它作出反應。」
  「那麼是計算機在作弊。」
  「我看你需要多睡一會,安德。」
  但他無法入睡。每天夜裡,他醒著的時間越來越長,而他的睡眼質量則越來越差。不知是因為考慮得太多遊戲的事還是想逃離他的夢魘,他常常在夜裡驚醒。彷彿在睡夢中有人在驅趕著他,迫使他翻起最可怕的記憶,這些記憶似乎變得真實,他再次活在其中。對他來說,夜裡的夢變成了真實的情景,而白天倒好像是在夢中。他擔心自己不能再保持清醒,這會讓他在玩遊戲時不能集中注意力。但每次遊戲開始時,它總是能刺激他的神經,讓他興奮起來。如果他的理智正在慢慢喪失,他很懷疑自己能不能覺察出來。
  他似乎正在失去理智。他不再笠醞謊凰鶚訃甘交湍莧〉檬S屑?br/>次敵人詭計使他的弱點顯露無遺。還有幾次敵人迫使他展開了消耗戰,他的勝利看上去靠的是運氣而不是戰術。這時馬澤的臉上就會露出輕視的神情,他會對那場戰鬥進行點評,「看看這些,」他會說,「你根本無須這樣做,」而安德則會和中隊長們重新投入到訓練中,他們試圖保持著高昂的士氣,但有時他們不斷犯錯的事實讓他的失望不自然地流露出來。
  「人總會犯錯的,」有一次佩查在他耳邊說。這是個尋求幫助的藉口。
  「有時我們不會,」安德回答她。假使她得到了幫助,那也不會是來自於他。
  他只會當她的老師。讓她在別人當中尋求安慰吧。
  有一次,他們的戰鬥幾乎演變成一場災難。佩查將她的部隊帶得太遠,他們暴露了目標,這時她才發現安德並沒有跟在她的附近。僅過了一小會,她就幾乎全軍覆沒,只剩下了兩架戰機。
  爾後,安德追上了她,命令她將兩架戰機移到別的方位。她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反應。她再不行動的話,那兩架戰機也將無一倖免。
  安德立即醒悟到自己把她逼得太緊,因為她太出色了——他讓她過度地訓練,而且除少數人之外,他對她比任何人都苛求。但他現在沒有時間理會佩查,也沒有時間為對她所做的事而感到內疚。他命令瘋子湯姆接替指揮那兩架殘餘的戰機,繼續戰鬥,盡力地挽回敗局;佩查的戰機所處的位置非常不妙,安德幾乎沒有辦法採取什麼策略。如果敵人不是太過急於利用優勢而行動又過於笨拙的話,安德或許已經失敗了。但沈及時地抓住機會用「設備醫生」分解了一群靠得太近的敵艦,瘋子湯姆指揮那兩架殘餘的戰機通過了缺口,在他和沈的部隊在戰鬥中被擊毀之前,他們消滅了敵軍大部分的有生力量。「蒼蠅」莫洛指揮他的部隊清除了殘餘的敵軍,艱難地取得了勝利。
  在戰鬥結束之時,他聽到了佩查在麥克風裡抽泣著,「告訴他我很抱歉,我只是太累了,腦子無法思考,就是這樣,告訴安德我非常抱歉。」
  在接下來的幾場訓練中她都沒有來,而當她再次歸隊時,她的反應已不像以前那樣迅速,她的膽子也越來越小。大部分使她成為一個優秀指揮官的潛質都已經失去了。
  安德無法再用她了,除了執行一些例行巡邏任務時,在安德的嚴密監管之下,她才有機會重新指揮。佩查不是笨蛋,她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也明白安德沒有別的選擇,她對安德表示了理解。
  擺在眼前的事實是佩查已經崩潰了,而佩查還遠遠不是他的中隊長中最弱的一個。這是一個警告——他不能給他的中隊長們施加超出他們承受極限的壓力。在這以後,每當他需要指派他的中隊長時,他不得不留意著他們的訓練頻率,以免讓他們過度勞累。
  他必須讓他們輪流休息,這意味著有時在戰鬥中他只能指派一些實力稍差的中隊長來完成任務。而在他給他們減緩壓力的同時,他卻給自己施加了更大的壓力。
  某天深夜,一陣痛楚將他驚醒。枕頭上有一灘血跡,他的嘴裡有一股鮮血的味道,手指在顫抖著。他意識到在睡著的時候,他把自己的手放進了嘴巴。鮮血仍然直淌。
  「馬澤!」他大叫。馬澤。雷漢醒過來,然後立即召喚醫生。
  在醫生幫他處理傷口時,馬澤說,「我不管你咬得多厲害,安德,自殘身體並不能讓你離開這個學院。」
  「我睡著了,」安德說,「我根本沒想過要離開指揮學院。」
  「很好。」
  「其它人呢,那些沒有通過訓練的人。」
  「你在說什麼?」
  「在我這前,你的其它學生,那些沒有通過訓練的。他們怎麼了?」
  「什麼事也沒有。我們並沒有懲罰任何人。他們只是——沒有再繼續訓練。」
  「就像波讓。馬利德。」
  「馬利德?」
  「他回家了。」
  「這不一樣。」
  「那怎麼樣?當他們失敗的時候,他們會怎麼樣?」
  「這很重要嗎,安德?」
  安德沒有回答。
  「沒有人在這個訓練進度上失敗,安德。你看錯了佩查,她會回復狀態的。但佩查是佩查,你是你。」
  「我的一部分就是她,是她造就了我。」
  「你不會失敗的,安德。不會這麼早。你經歷過不少堅苦的磨練,但你總是能打蠃。你還不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但如果你覺得自己已經達到了極限,那麼你就比我想像中更為軟弱。」
  「他們死了嗎?」
  「誰?」
  「那些失敗的人。」
  「不,他們不會死。天哪,孩子,你玩的是模擬遊戲。」
  「我想馬利德一定死了,昨晚我夢到了他。我想起我把頭撞到他臉上時,他看著我的眼神。我一定是把他的腦袋都撞碎了,那些血從他的眼裡流出來。我想在那時他已經死了。」
  「這只不過是個夢。」
  「馬澤,我不想不斷地夢到這些東西。我害怕睡覺,我總是想著一些不想憶起的事。我的一生都在不斷地爭鬥,似乎我是一個記錄器,而別人卻想觀看我生命中最可怕的一部分。」
  「不管如何,我們不能讓你吃安眠藥。很抱歉讓你作了惡夢。睡覺時要我們讓燈亮著嗎?」
  「不要和我開玩笑!」安德說,「我恐怕要變瘋了。」
  醫生包紮好了繃帶,馬澤告訴他可以走了。醫生離開了。
  「你真的很害怕那樣嗎?」馬澤問。
  安德想著它,他不能確定。
  「在我的夢裡,」安德說,「我無法肯定我是否還是真實的自己。」
  「那些怪異的夢就像是個安全閥,安德,在你的生命中,我第一次把重擔壓在了你身上。你的身體在壓力下尋求補償,就是這樣。你是個大小伙了。不要再害怕漆黑的夜晚了。」
  「好吧,」安德說。他決定以後不再把他的夢告訴馬澤。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每天都是不變的訓練,直到安德顯示出了崩潰的跡象。他開始患上了胃疼的毛病。他們讓他改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但很快他就對任何食物都失去了胃口。如果馬澤對他說:「吞下去!」,安德就會機械地將食物放進嘴裡。但只要沒有人命令他吃東西的話,他就會呆坐在食物面前一動不動。
  又有兩名中隊長步佩查的後塵而崩潰,即使在休息時,他們的壓力也令他們喘不過氣來。現在的每一場戰鬥,敵人的兵力都是他們的三、四倍之多。而且當形勢不妙的時候,敵人更多的採用了撤退戰術,他們會在後方重新集結兵力,負隅頑抗,這令到戰鬥變得越來越長。有時在他們擊潰最後一艘敵艦之前,戰鬥會持續數小時之久。安德開始在同一場戰鬥中輪換他的中隊長,讓一些精力充沛的後備接替那些開始變得遲鈍的人。
  「你知道,」一次比恩抱怨說,他正接過了「熱湯」韓諸殘餘四架戰機的指揮權,「這個遊戲遠遠不像以前那麼有趣了。」
  爾後,在某天的訓練中,安德在給他的中隊長分配任務時突然眼前一黑,他倒下去撞在了控制面板上,臉上鮮血直流。
  他們趕忙讓他臥床休息,在接下來的三天裡,他一直都處於迷迷糊糊的狀態。
  他想起了在夢裡看見過的面孔,但他知道那些並不是真實的面孔。有幾次他見到了華倫蒂,還有彼得和他在戰鬥學校的朋友,而另外幾次他則見到了蟲族正在解剖他的屍體。當他見到格拉夫像個慈祥的父親般彎著腰對他說話時,他的夢似乎變得真實起來。但醒來之後,他唯一看見的只是他的敵人——馬澤。雷漢。
  「我醒了,」安德說。
  「我知道,」馬澤回答說,「你休息得夠久了。今天你有一場戰鬥。」
  於是安德起身投入戰鬥,他又打蠃了。但那一天只進行了一場戰鬥,他們提早讓他上床休息。在脫下衣服時,他的雙手還在不停地顫抖。
  在夜裡,他在迷糊之中感到了一雙手在溫柔地撫摸著他。它充滿了友愛和關懷。他在夢中聽到了有個聲音在說話。
  「你還從未對他如此關心過。」
  「那時他還沒有肩負起這個重任。」
  「他還能支持多久?他正在崩潰的邊緣。」
  「他會堅持到底的。事情快結束了。」
  「這麼快?」
  「還有幾天,他會挺過來的。」
  「他會怎麼做,你看看他現在的樣子。」
  「沒事的。即使在今天,他的表現也比以往要好。」
  在他的夢裡,這兩把聲音聽起來像是格拉夫中校和馬澤。雷漢。但在夢中總是如此,最瘋狂的事情總會發生,因為他夢到自己聽到其中一把聲音在說,「我無法再忍受讓他受到這種折磨了。」另一把聲音回答說,「我知道,我也同樣愛他。」然後,他們變成了華倫蒂和阿萊,在他的夢裡他們兩個正在埋葬他,在他們掩埋他的身體的地方,一座小山拱了起來,他的身體慢慢風乾變成了蟲族的家園,就像在遊戲裡的巨人那樣。
  全都是夢。如果他能得到關愛和憐憫,那只能是在他的夢裡才會發生。
  他醒過來打了另一場戰鬥,再次取得了勝利。爾後,他又上床睡覺,生活在他的夢裡。接著又是戰鬥、勝利、睡覺……他幾乎沒有注意到自己什麼時候是醒著,什麼時候是睡著,而他對此也一點不關心。
  雖然沒有人告訴他,但下一天將會是他在指揮學院裡的最後一天。當他醒來時,馬澤。雷漢沒有在房間裡等著他。他梳洗完畢,等著馬澤來解封房間的艙門。但馬澤沒有出現。安德試著推了推門,它打開了。
  在這個早晨馬澤對他放任自由,這是個意外嗎?沒有人陪伴著他,告訴他必須要吃飯,必須要訓練,必須要睡覺,完全沒有人管他。現在的問題是,他反而不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他想了一會,覺得應該去找他的中隊長,和他們面對面地交談,但他不知道他們在哪裡。他只知道他們或許都在20公里之外。他神志恍惚的穿過了走道,來到食堂吃早飯。幾個軍官坐在旁邊,正開心地交流著黃色笑話,安德一點也聽不懂。爾後,他走向模擬室進行訓練。雖然是自由了,但除了訓練之外,他卻找不到別的事情幹。
  馬澤正等著他。安德慢慢地踱進模擬室。他的步伐有些零亂,身體感到疲憊和遲頓。
  馬澤皺著眉頭,「你醒了嗎,安德?」
  模擬室裡還有些別的人。安德不知道為什麼他們會在這裡,但他懶得去問。這根本不值得開口,反正沒有人會告訴他。他走到控制台前坐下來,開始做戰鬥準備。
  「安德。維京,」馬澤說,「請轉過身來,今天的遊戲需要作一些小小的說明。」
  安德轉過身,掃了一眼聚集在房間後面的那群人。大部人他都沒有見過,有些甚至還穿著便服。他看見了安得森,對他來這裡感到奇怪,如果他走了誰來照看戰鬥學校?他還看到了格拉夫,這讓他憶起在格林斯博羅郊外森林裡的小湖,他很想回家。帶我回家去吧,他無聲地對格拉夫說。在我的夢裡,你說你是愛我的,帶我回家吧。
  但格拉夫只是朝他點點頭,這是一個問候,而不是承諾。而安得森看上去則好像根本不認識他似的。
  「請留心聽著,安德。今天是你在指揮學院的最後一場測試。這些觀察員將對你的學習情況作出評估。如果你不想他們在房間裡,我們可以安排他們到另一台模擬器上觀看。」
  「沒關係,他們可以留下。」這是最後的測試了,過了今天,或許他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這次要對你的能力極限進行公平的測試,因此,這次的測試不會像你以前的訓練一樣,你將會碰到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今天的戰鬥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戰鬥的地點是在一個行星的周圍,這會對敵人的戰略產生影響,同時也會迫使你臨場發揮出最高水準。今天,請把你的全部精力集中到它上面。」
  安德招喚馬澤走近,輕聲地問,「我是第一個達到這個進度的學員嗎?」
  「如果今天你打贏了,安德,你將會是第一個取得成功的學員。我沒有權利說得更多了。」
  「好吧,可我有權利瞭解它。」
  「過了今天,你想怎麼任性都行。但今天,如果你能將全副精神都集中到這個測試中,我會非常感激。不要浪費你過往所付出的努力。現在,你會怎麼對付那個行星?」
  「我必須派人到背面偵察,否則它將會是一個盲點。」
  「沒錯。」
  「而且重力將會影響我的燃料——向著它飛行將比離開它更省燃料。」
  「是的。」
  「小醫生會用來對付這個行星嗎?」
  馬澤變得嚴肅起來,「安德,在兩次入侵期間,蟲族從來都不會攻擊平民。這將會導致報復,得由你來決定它是不是個明智的策略。」
  「那個行星是唯一的新玩意嗎?」
  「你能想起在哪次戰鬥我只會給你帶來唯一新玩意?我向你保證,安德,今天我不會對你手軟。我要對艦隊負責,不能讓一個二流的學員畢業。我會盡全力對付你,安德,決不會放你一條生路。在你腦裡,你要記住你學會的所有知識和你對蟲族的所有瞭解,你會有一個公平的機會。」
  說完,馬澤離開了房間。
  安德對著通話器喊道,「你們都來了嗎?」
  「我們全部都在,」比恩說,「今天的訓練有點延遲,是嗎?」
  看來他們沒有把事情告訴那幾個中隊長。安德考慮著是否要告訴他們這場戰鬥對他有多重要,但他認為這並不會讓他們更加關注。「對不起,」他說,「我睡過頭了。」
  他們笑了起來,沒有人相信。
  他領著他們在太空中衝刺了幾圈,為即將來臨的戰鬥做點熱身。他比以往花了更多的時間清理自己的思緒,將注意力集中到指揮工作上。很快,他就恢復了狀態,他又變得思維敏捷,反應迅速。他對自己說,至少我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模擬器的屏幕清除了。安德在等著遊戲開始。如果我通過了今天的測試又會怎樣?
  還有另一所學校要去嗎?還會有一年或兩年嚴格的訓練嗎?還會有幾年被孤立起來嗎?還會有幾年被別人推到這裡或那裡嗎?還會有幾年我無法控制自己的生活?他記起了自己的年齡,11歲。在他變成11歲的時候,時間過去了多少年?多少天?它一定是在這兒發生的,在指揮學院,但他想不起是哪一天了。或許他根本沒有留意到。沒有人會留意他的生日,或許除了華倫苔。
  在他等待著遊戲開始的時候,他希望自己這次會失敗,來一次完完全全的慘敗,他們就不再讓我訓練,就像馬利德,他們讓他回家了。馬利德已經被任命到喀他赫納。
  他也想被任命到格林斯博羅,打贏了意味著他的苦難將會繼續,而失敗了則意味著他可以回家。
  不,那不是真的,他對自己說。他們需要我,如果我失敗了,或許我根本無家可歸。
  但他不相信會這樣。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真的,但在其它地方,腦子的更深處,他很懷疑他們是否真的需要他。馬澤對他的逼迫只是另一個詭計,只是為了想讓我做他們要我去做的事。只是為了不讓他停頓下來,不讓他去幹別的事,永遠不讓。
  敵人的艦隊出現了,安德的厭倦變成了絕望。
  敵軍的數量與他們相比幾乎達到了1000比1,模擬器用綠色光點顯示他們。他們組成數十個不同的編隊,在不停地變幻著方位和形狀,看上去好像雜亂無章的穿過了模擬器上空白的區域。他沒有辦法通過他們的陣形——明明看上去是空曠的區域突然會變得收窄,接著另一個地方又空了出來,而那些看上去是可以通過的薄弱陣形也會突然之間變得無法穿越。那個行星正在遠處的屏幕邊緣,安德只知道,在它的後面,在模擬器顯示區域範圍之外,還有大量的敵艦在等著他。
  至於他的兵力,他們只給了他二十艘星艦,每艘只裝載了四架戰機。他知道這種只配有四架戰機的飛船是舊型號的產品,行動笨拙,而且艦上「小醫生」的有效範圍也只有新式飛船的一半。他們總共只有80艘戰機,卻要和至少5000艘或許10000艘敵艦作戰。
  他聽到中隊長們沉重的呼吸聲,也聽到了後面的那些觀察者在發出無聲的詛咒。總算有人注意到這不是個公平的測試。但這無補於事,公平根本不屬於這個遊戲的一部分,這是毫無疑問的。他連一丁點成功的機會都沒有。我通過前面所有的測試,可他們卻不想讓我通過這最後一個。
  在他的腦海裡,他又見到了馬利德和那群幫兇在威脅他的生命時的情形,那時他可以羞辱馬利德和他進行單打獨鬥,但在這裡是完全不可能的。而且他能肯定那些敵人都具有出色的戰術能力,就像他在戰鬥室裡對付大孩子時那樣。馬澤對安德的能力瞭解得一清二楚。
  在他身後的觀察者開始咳嗽起來,緊張地踱著步子。他們開始意識到安德不知道怎麼去應付這個局面。
  我不會在意了,安德想。你們可以隨意改變規則。如果你們甚至連一丁點機會都不給我,我為什麼要玩下去呢?
  這就像他在戰鬥學校裡的最後一場戰鬥,那時他們用了兩支戰隊同時對付他。
  就在他想起那場戰鬥的時候,比恩也想到了它,他的聲音在耳機裡響起,「記住,敵人的大門在下方。」
  莫洛、「熱湯」、威列、登柏還有「瘋子」湯姆都笑了,他們也想起來了。
  安德也笑了。這很滑稽。那些大人們把所有的一切看得如此嚴肅,而別的孩子也同樣如此,直到突然之間,那些大人走火入魔,他們把它當作了真實的戰爭,而孩子們則看穿了他們的把戲。算了吧,馬澤,我才不關心能否通過你的測試,我才不管要不要遵守你的規則,如果你能作弊,那麼我也能。我不會讓你用卑鄙的手段打敗我——我要先下手為強。
  在戰鬥學校的最後一場戰鬥中,他贏得勝利的方法就是忽略敵人的進攻和自己的損失,他所做的只是通過了敵軍的大門。
  而敵軍的大門正在下方。
  如果我打破了這條規則,他們是不會讓我成為指揮官的。這太危險了,我不會再玩這個遊戲了。但那樣做,我就取得了勝利。
  安德向下躲開敵人,然後拐向北面,繼而是東面,然後往下飛去。他看上去毫無計劃,但每次都離敵人的行星更近一點。最後,敵人終於把他迫到一處,緊緊地圍著他。但猛然之間,安德的部隊分裂開來。他的艦隊變得一團混亂,那80艘戰機似乎在各自為戰,胡亂地向著敵人開火,沿著一條毫無希望的航線衝入到敵軍中間。
  但幾分鐘後,安德又一次低聲招呼他的中隊長,轉眼之間,十多艘殘餘的戰機重要聚合到一起組成了編隊。現在他們已經遠離了敵人火力最猛的那個艦隊集群。在付出巨大的損失之後,他們終於穿過了敵人的封鎖,離敵人的行星還有不到一半的距離。
  敵人看出來了,安德想。馬澤肯定能看穿我的意圖。
  或許馬澤不會相信我會這樣做。他把我想得太好了。
  安德弱小的殘餘兵力似乎在作困獸之鬥。他派出兩三艘戰機佯裝進攻,然後又命令他們回撤。敵人向他們逼近,收縮著包圍圈,準備要將它們一一絞殺。敵軍在安德的外圍層層設防,他已經無法逃脫回到開闊的空間,他們向他步步緊逼。太好了,安德想。
  近點,再近一點。
  然後,他命令飛船象流星一般朝著行星的表面俯衝下去。這幾艘星艦和戰機都沒有足夠的隔熱裝置,它們無法抵禦穿過行星大氣層時產生的高溫。但安德並沒有打算讓它們這樣做。幾乎就在它們開始俯衝的那一剎那,他們都將艦上的「小醫生」瞄準到一個唯一的目標——那顆行星。
  一艘、兩艘、四艘,他的七艘戰機被擊中爆炸開來。現在這已經成了一場賭博,就看他能有幾艘飛船能夠堅持到達發射範圍。一旦它們能夠將目標鎖定到行星上,事情很快就會有定局。只需要有瞬息的時間能夠啟動「設備醫生」,這就是我的全部希望。安德突然想到,或許計算機沒有被編排程序模擬「小醫生」攻擊行星後的情形,要是這樣的話,我應該怎麼做?大吼一聲,你們死定了?
  安德把手從控制台上拿開,俯下身子緊盯著屏幕。現在影像已經移近到敵人的行星,飛船正因受到它的引力而急速墜落。肯定已經到達發射範圍了,安德想。它一定被「設備醫生」擊中了,計算機還不知道怎麼處理它的影像。
  現在行星的表面已經佔據了半個屏幕,它開始冒出了一團團的氣泡,接著是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無數的行星殘骸向外朝著安德的戰機飛去。安德試著想像在行星內部所發生的變化。地表不斷地膨脹著,它的分子猛然爆裂,但分裂後形成的原子無處可去,將行星擠得粉碎。
  在三秒鐘內,整個行星已經完全爆裂開來,變成了一個由明亮的塵埃組成的球體,行星碎片急速地向外飛馳。安德的戰機首當其衝,代表它們的光點突然消失了,現在模擬器只顯出呆在爆炸範圍之外的飛船。這很接近安德的預測。行星的連鎖反應成球狀向外輻射,它的速度使敵軍的飛船來不及躲避。行星產生了自己的能量場,一艘接一艘地將在其輻射路徑上的飛船統統分解,飛船爆炸開來,形成一團團閃亮的塵埃。
  只有在模擬器屏幕的最邊緣,「設備醫生」的能量場才慢慢衰減。兩三艘殘餘的敵艦正在半空中飄浮著。安德自己旗艦沒有受到波及,但大量的敵軍和它們所保護的行星都變成了一堆粉塵。重力吸引了大量的殘骸,它正再次朝下墜落,重新聚成了一大塊的塵土。它變得越來越熱,而且在高速旋轉。它現在比以前的體積小多了,它大部分的質量都變成了一團團的雲霧,正在向外飄散。
  安德的頭盔裡充滿了中隊長們喜悅的歡呼,他脫下了頭盔,這才發現在房間裡到處都沸沸揚揚。穿著制服的軍人互相擁抱,他們在大笑和歡呼;其它的人則在痛哭;有些人跪在地上或趴在地上,安德知道他們正在祈禱。但他弄不明白怎麼回事,好像什麼事都不對勁,他們應該生氣才對呀。
  格拉夫中校推開抱著他的人,來到了安德面前。淚水從他的臉上滴落,但他卻在微笑著。他彎下腰,伸出手臂擁抱安德,安德吃了一驚。他抱得很緊,輕聲地對安德說,「謝謝你,謝謝你,安德。感謝上帝把你帶給了我們,安德。」
  其他人也圍了過來,握著他的手向他表示祝賀。他盡力地想弄明白怎麼回事。
  他最終通過測試了嗎?這是他的勝利,而不是他們的,而且他使用了卑鄙的手段。為什麼他們的表現看上去似乎他的勝利是值得尊敬的?
  人群分開了,馬澤。雷漢走了過來。他直接來到安德面前伸出手。
  「你做了個艱難的選擇,孩子。勝利或失敗,消滅他們或我們被消滅,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間。但上帝知道你沒有別的選擇,你只能那樣做。祝賀你。你打敗了他們,一切都結束了。」
  一切都結束了,打敗他們?安德不明白,「我打敗的是你。」
  馬澤笑了起來,一陣更大的笑聲響徹了整間屋子。
  「安德,你從來沒有和我對戰。自從我成為你的敵人之後,你的遊戲就不再是『遊戲』。」
  這似乎是個笑話,但安德沒有聽懂。他打了無數場遊戲,付出了大量的心血,可現在他卻說這不是遊戲?他開始要生氣了。
  馬澤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安德甩開了他的手。馬澤的神情變得嚴肅,說,「安德,在過去的幾個月裡你已經成為了我們的艦隊司令。這就是第三次入侵。沒有什麼遊戲,那些戰鬥是真實的,而唯一與你作戰的敵人就是蟲族。你打贏了每一場戰役,今天,你終於和他們在母星上決一死戰,他們本土的母后和所有殖民地的母后都在那上面,而你將它們全部都消滅了。他們不會再來侵略我們了。這全是你的功勞,是你拯救了世界。」
  這是真實的,不是遊戲?安德太累了,他一點也弄不明白。他們不是在屏幕上的光點,他指揮的飛船都是真實的飛船,他毀滅的飛船也是真實的飛船。而且那個被他炸得粉碎的世界也是真實的。他走過了人群,漠視著他們的祝賀,熱情的手和喜悅的表情。
  當他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他剝下了衣服,爬進床裡,然後睡著了。
  ***安德醒來時他們正搖著他,過了好一會他才認出來是格拉夫和馬澤。他轉身背對他們,讓我睡覺吧。
  「安德,我們要和你談談,」格拉夫說。安德轉過身子面向他們。
  「從昨天晚上起,他們在地球上整天都在播放那場戰役的錄像。」
  「昨天?」他已經睡了整整一天。
  「你成了英雄,安德。他們看到了你的事跡,你和你的同伴。我想地球上的任何一個政府都會把他們最高級的勳章授予你們。」
  「我把他們全殺了,是嗎?」安德問。
  「誰?」格拉夫說,「那些蟲族?那就是我們的願望呀。」
  馬澤俯下身子,「那正是這場戰爭的目的。」
  「我殺死了他們所有的母后。他們沒法再繁殖後代,我把它們的一切全毀了。」
  「如果他們攻擊我們,他們也會這樣做的。這不是你的錯,我們不得不這樣做。」
  安德抓住馬澤的制服,將馬澤拉到面前,「我根本不想把他們全部殺死。我不想殺死任何人!我不是個殺人狂!你們需要的不是我,混蛋,你們要的是彼得,但你們迫我做這些事,你們欺騙了我!」他放聲大哭,失去了控制。
  「沒錯我們是欺騙了你,這就是整個計劃的關鍵,」格拉夫說,「我們只能用欺騙的手段,否則你就不能完成這個任務。這是我們的約束。我們必須擁有一個有著高度同情心的指揮官,他會像蟲族一樣思考,能夠理解他們並可以預料他們的行動。他必須贏得下屬的敬愛,與他們合作無間,他們聯合成一部完美的機器,就像那些蟲族一樣。但具有太多同情心的人不可能成為我們所需要的殺手,他無法不惜任何代價來取得勝利。如果你知道了真相,你是不可能完成這個任務的。而如果你是那種在知道真相後也願意執行任務的人,你又不可能對蟲族瞭解得如此之深。」
  「而且這還得由一個孩子來完成,安德,」馬澤說,「你的反應比我快,智慧也比我高。我太老,太小心翼翼了。每個認識到戰爭危害的人都不可能全身心地投到到戰鬥中去。但你不知道。我們確保了不讓你去知道。你年輕、聰明,而且不計後果。這就是你出生的目的。」
  「在每一架戰機裡都有一名真實的機師,是嗎?」
  「是的。」
  「我曾命令一些機師去冒險,他們因此而送命,而我甚至還一無所知。」
  「他們知道,安德,他們義無反顧地執行命令。他們知道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可你們從未問過我!你們什麼真相都沒告訴我!」
  「你必須成為我們的武器,安德。就像是鐳射槍和『小醫生』,能夠完美地運作,但卻不知道你瞄準的目標是什麼。我們的目標是你,我們對此負責。如果有什麼事出了差錯,那的確是我們造成的。」
  「以後再說吧,」安德說,他閉上了雙眼。
  馬澤。雷漢晃動著他的身體,「不要睡,安德,」他說,「我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你們利用我完成了任務,」安德說,「現在不要再來煩我。」
  「這就是我們來這裡的原因,」馬澤說,「我們正想告訴你,他們不會放過你的,絕對不會,地球陷入了瘋狂。他們正準備開戰,美國聲稱華約條約國準備發起攻擊,而對方則以同樣的說法反駁。蟲族戰爭結束還不到二十四小時,世界就重新陷入了戰亂,而且情況比以往更糟。每一方都關注著你,每一方都想得到你。你是歷史上最偉大的軍事指揮官,他們想讓你領導他們的軍隊。美國人、盟軍,所有的利益集團都期盼著你,但除了華沙集團,他們希望你死。」
  「對我來說,這是個不錯的選擇,」安德說。
  「我們必須把你從這兒帶走。艾洛斯上到處都有俄羅斯裔的士兵,而且行政長官也是俄羅斯人。這裡隨時會變成血腥戰場。」
  安德再次轉身背對著他們。這次他們沒有再打擾他。但是,他無法入睡,他在聽著他們說話。
  「我很擔心這事,雷漢。你迫得他太緊了。那些前哨陣地能夠抵擋一段時間。
  你可以讓他休息幾天。」
  「你不也是這樣做嗎,格拉夫?想知道我做得夠不夠好?如果沒有去逼迫他,我不知道事情會演變成什麼結果。沒有人會知道。我只好採用自己的方法,而它是有效的。最重要的是,它的確有效。記住我的辯白,格拉夫。或許有一天你也會用到它的。」
  「對不起。」
  「我看到了這件事對他造成的影響。麗琪中校說他很有可能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但我不相信。他是個強壯的小伙子,勝利對他很重要,而他最終贏得了勝利。」
  「不要對我說什麼強壯不強壯,這孩子只有十一歲。讓他好好的休息吧,雷漢。事件還未真正爆發,我們可以派些警衛守在他的門外。」
  「或許派警衛守在別的門外,假裝那是他的宿舍。」
  「隨便吧。」
  他們離開了,安德再次回到了夢中。
  ****除了幾次偶爾間地驚醒以外,安德一直都在渾渾噩噩中渡過。一次,他醒來了幾分鐘,有樣東西壓在了他的手上,鑽到了肉裡,他的手上持續地傳來一陣隱隱的痛楚。他伸手過去摸到了它,是一根針插進了他的血管。他試著把它拔出來,但它粘得很緊,他虛弱得連手都抬不起來。還有一次,他在漆黑中怵醒,聽到有人在他附近低聲咒罵,他們吵醒了他。他想不起他們在說些什麼,只依稀記得有人在說,「把燈打開。」再有一次,他醒來時好像聽到有人在他旁邊輕聲哭泣。
  或許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整天,又或許是一個星期,而在他的夢裡,時間好像過了數月之久。他似乎在夢中回顧著自己的一生。他再次回到了巨人的飲料那裡,穿過了長著狼臉的小孩,重新經歷了可怕的死亡,不斷地被殺死;他聽到森林裡傳來一聲低語,你必須殺掉那些小孩才能到達「世界盡頭」。他試著回答,我根本不想殺死任何人。從來沒有人問過我是否想殺死別人,但那森林嘲笑著他。當他在「世界盡頭」躍出懸崖時,有幾次沒有象過往一樣出現雲朵接住他,而是有一架戰機載著他飛到了蟲族母星的上空,他在那裡可以觀察得非常清楚,當「設備醫生」的能量場到達行星時,死亡在瞬間爆發。然後景象越來越近,直到他能看到每一個蟲族居民爆炸開來,發出耀眼的光芒,在他眼前瓦解成一堆塵埃。他們的母后周圍都是些嬰兒的屍體。只是那個母后變成了媽媽,那些嬰兒都變成了華倫蒂和他在戰鬥學校裡認識的夥伴。其中有一個是馬利德,他躺在那兒,鮮血從他的眼睛和鼻子裡流出,他朝著安德叫道,這不是你的榮譽。每一次在他的夢結束之時,總是有某些東西在一面鏡子、一個水池或戰機的金屬外殼上將他的面容反射回來。
  開始時,它是一張彼得的臉,鮮血滿佈,一截蛇尾從嘴裡露出。然而,過了一會,它變回了他自己的面孔,年老而悲傷,悲痛的眼裡懷著對數十億被謀殺者的懺悔——但那是他自己的雙眼,他是它們的主人。
  在他們進行內戰的五天裡,安德一直處於這樣的狀態之中。
  當他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黑暗之中。遠處傳來「砰砰」的爆炸聲。他聽了一會,爾後,傳來一陣輕柔的腳步聲。
  他轉過身,猛的張開雙臂,一把抓住那個在窺視他的人。確實有人,他抓住了某個傢伙的衣服,將他拉倒在膝蓋前,準備要出手對付他。
  「安德,是我,是我!」
  他認出了這把聲音。它從他的記憶裡蹦出,彷彿在裡面藏了數百萬年。
  「阿萊。」
  「安拉,呆子。你想幹嘛,要殺我?」
  「是的,我以為你要對我行兇。」
  「我只是不想吵醒你。好吧,至少你還剩下一點生存的本能。馬澤這樣形容你,他說你正變成一個植物人。」
  「沒錯,我正努力這樣做。那聲巨響是怎麼回事?」
  「這兒發生了一場戰鬥。我們這個區域正實行燈火管制,以保證安全。」
  安德伸伸腳,想坐了起來,但卻做不到。他的頭痛得要命,整個人縮作一團。
  「不要坐起來,安德。沒事的,我們會打贏的。並不是所有的華約條約國士兵都追隨俄羅斯。當聯盟司令官告訴他們說你仍然效忠於IF(國際艦隊)時,很多人都倒向了我們這邊。"
  「可我一直在睡覺。」
  「那麼他在騙人。你在夢裡可不會背叛我們吧,是嗎?有一些俄羅斯士兵告訴我們說,當他們的長官命令他們搜索你的蹤跡並要殺死你時,他們幾乎把他給殺了。不管他們對別人是怎麼想的,安德,他們都敬愛你。整個世界都在看著我們的戰鬥。不管是白天和黑夜,電視裡一直播放著錄像。我也看過一些,內容完全沒有受到刪剪,在裡面可以清楚地聽到你的聲音在發佈命令。你的表演非常出色,我想你可以到電視台找份工作。"
  「我可沒這個想法。」安德說。
  「我是在開玩笑,嘿,你會相信嗎?我們打贏了。我們真想快點長大,這樣就可以親自去作戰,我的意思是,我們都是小孩,安德,但我們確實參加了真實的戰鬥。」
  阿萊笑著說,「總之,你也有份。你真是太出色了,嗨,我怎麼老說廢話。我想不出你是怎麼在最後關頭使我們擺脫困境的,但你做到了。你真是個天才。」
  安德注意到他說話時用的是過去式,「那我現在表現如何,阿萊?」
  「仍然很出色。」
  「那方面?」
  「在——任何方面。有無數的士兵願意跟隨你到宇宙盡頭。」
  「我不想去宇宙盡頭。」
  「那麼你想去哪?他們都會跟隨你。」
  我想回家,安德想,但我不知道它在哪。
  爆炸聲沉寂下來。
  「聽聽那聲音,」阿萊說。
  他們仔細聆聽。門開了,一個小孩站在那兒,「結束了,」他說,那是比恩。
  就像為了證明他的話似的,燈突然亮了起來。
  「嘿,比恩。」
  「嘿,安德。」
  佩查跟著他走了起來,米克拖著她的手。他們走到安德的床前,「嘿,英雄醒過來了。」米克說。
  「誰贏了?」安德問。
  「我們贏了,安德,」比恩說,「你不是在那兒嗎?」
  「他又沒瘋到那程度,比恩。他是指剛才那場戰鬥。」佩查拉過安德的手。「地球上達成了一項停戰協議,他們已經談判了好幾天。最後他們接受了洛克的提議。」
  「他不知道洛克的提議是什麼——-」
  「它非常複雜,但對我們來說,IF(國際艦隊)可以保留下來,但華沙條約國的飛船要撤出,它們正趕回地球。我認為俄羅斯之所以同意這項提議是因為他們國內的斯拉夫農奴正發起了一場起義。每個人的生活都被打亂了。這兒有500人戰死了,但在地球上的情況更糟。」
  「聯盟總部同意了,」米克說,「他們都瘋了,沒有人知道該怎麼辦。」
  「你還好嗎?」佩查摸著他的頭,「你把我們嚇壞了。他們說你瘋了,而我們認為他們才是瘋子。」
  「我是瘋了,」安德說,「但我現在沒事了。」
  「你什麼時候恢復正常的?」阿萊問。
  「就在我以為你要來殺我的時候,那時我決定要先下手為強。我想我始終還是脫離不了殺手的本性。但我寧願活著也不願意被殺。」
  他們大笑起來,都同意他的話。爾後,安德突然哭了起來,讓比恩和佩查手足無措,他們靠得最近。「我想念你們,」他哭著說,「我特別想見到你們。」
  「我們的表現很糟糕,」佩查回答說。她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你們是最出色,」安德說,「對於最需要的人,我總是給他施加最大的壓力。」
  「現在每個人都沒事了,」米克說,「在這五天裡,縮在黑暗之中的經歷已經治癒了所有的創傷。」
  「我不會再做你們的指揮官了,是嗎?」安德問,「我不想再指揮任何人。」
  「你不用再指揮任何人,」米克說,「但你永遠都是我們的指揮官。」
  爾後,他們都沉默了一會。
  「那麼我們現在要做什麼?」阿萊說,「蟲族戰爭已經結束了,戰爭降臨到了地球,甚至涉及到這裡。我們要怎麼辦?」
  「我們都是孩子,」佩查說,「他們可能會把我們送進學校。這是法律規定的。在十七歲以前你都得去上學。」
  他們全都笑了起來。他們一直笑著,直到淚水從他們臉上滑落。
《安德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