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簡主義的邏輯

很多年前,我通過朋友結識了一位熱衷於人生整理術的女孩。在某次交談中,她和我聊到為何要整理自己的生活空間時,說了這麼一句話:「若是一個人生活空間很混亂的話,那麼他的內心也一定是混亂的。」就在她話音剛落的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臉突然僵住了,因為它給我的震驚,絕不亞於在黑夜中突然被閃電擊中。這句話深深地刺痛了我。這不就是我的狀態嗎?儘管我從不願面對,但這確實是一個無爭的事實——我目前的生活真是混亂極了。

回國發展初期,為了剛剛成立的The Thinker Group,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社交上。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約見各種各樣的人,可以毫不誇張地說,除了上班時間,空閒時,我幾乎不是在飯局上就是在去飯局的路上。一到週末就開始組織聚會,週五不玩到凌晨不回家,第二天睡到11點起床,然後洗完澡出門接著會友,去吃午餐。

房子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晚上睡覺的地方。我很少打理自己的生活,完全不清楚自己有些什麼物品,只知道有不少。它們分散在房間不同的地方,有的可能在需要的時候想起,然後翻箱倒櫃才能找到,有的可能永遠都想不起來。我從不關心自己的經濟狀況,只要卡裡有錢就好,也從沒有仔細算過有多少存款,更沒有什麼理財的概念。我的電腦桌面永遠像集市一般凌亂,各種文件雜亂無章地放著,根本無法分辨哪些是舊文檔,哪些是修改過的新文檔。我以為自己活得瀟灑快樂,卻並沒感受到那種發自內心的幸福感。後來我才意識到,那種看似忙碌的生活,不過是為了掩飾內心的空虛。

她一句話讓我從一場絢麗和浮誇的夢中醒了過來,無比清醒地感受著內心此刻的空虛和失落。外面的世界突然變得漆黑和寂靜,內心的空虛變成了急速生長的籐條枝葉,不停蔓延,直至佔滿我的整個身軀。它成功地證明了自己的存在,讓我再也無法選擇忽視。她是對的,外在世界不過是內在世界的體現,生活的混亂正是源於我內心的混亂。我以為可以逃避,但很不幸的是,自己又被拉回到那些複雜卻至關重要的問題:「我是誰?我到底想要什麼?」只是這一次,我沒有選擇對抗,也不再用強勢來掩飾脆弱,而是選擇臣服和面對,因為我想改變。

真正的改變是從2013年年初開始的。有趣的是,這種改變最初並不是我的主觀選擇,而是由於環境的逼迫。

當時,為了擁有充裕的時間將自己業餘時間創辦的女性社區轉成商業化項目,我暫時辭去了工作,然而這樣做的直接結果就是失去了收入來源,為此,我不得不重新調整自己的生活來減少不必要的開支。在北京的生活中房租無疑是一筆很大的開支,我只能選擇搬出原來住的房子,暫時住在朋友家多出來的一個小房間裡。面對如此有限的空間,我發現自己必須重新審視所擁有的物品。

為了整理衣物和生活空間,我特地買來幾本關於整理的書,心潮澎湃地研究了一番,不過直到真正開始動手清理時,我才發現這絕不像扔幾件東西那麼簡單,而是與那個極度缺乏安全感的內在自我做鬥爭,並逐漸放棄對物質世界的依賴的過程。儘管在扔的那一瞬間我還無比糾結,但放下之後的那種輕鬆感讓我歡喜得甚至不願意再回頭看它們一眼,不過等到再一次要扔的時候,我還是會經歷同樣的糾結和不捨,只是幾次來回之後,自己不僅變得越來越平靜,甚至還迷戀上了那種每次扔完之後的快感。這個新「愛好」很自然地發展成了一系列良好的生活習慣:房間整潔乾淨,生活井井有條,所有物品使用完之後都會物歸原位。

這種變化從清理物品和整理空間開始,慢慢延伸到了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吃得越來越健康,作息也更規律,不僅開始存錢理財,還多了幾個額外的收入來源。與此同時,我把過去用來社交的時間全都花在了學習和自我提高上:我開始有意識地通過讀書和寫作來完善自己的知識結構和思想體系,重新學習書法和舞蹈,學會了網球和潛水,並且利用假期去了很多國內外有意思的地方。總之,這種生活給了我以前從未有過的充實與踏實感。

我曾經為公司組織了一場關於登山的分享會,嘉賓是幾位剛剛從非洲爬完乞力馬扎羅山的朋友。整個分享過程中最打動我的是他們講述自己為了減輕負重,一路走、一路扔的時候,其中有位嘉賓感歎道,等他爬到山頂,打開背包,發現包裡扔得只剩下水的那一刻,才恍然明白,原來生命所需是如此之少。這是他用了整整6天的艱辛和磨煉才換來的生命感悟。

的確,現在的我們太依賴於外在的物質,總以為自己一定要擁有很多才會快樂,然而它們對我們的價值到底有多大,只有在失去的時候才能真正體現。很多東西,我們以為很重要,但其實,除了失去時那一瞬間的不捨,它們對生活沒有絲毫影響。

當代著名學者周國平先生在《生命的品質》的序言中寫道:「人來到世上,首先是一個生命。生命,原本是單純的。可是,人卻活得越來越複雜了。許多時候,我們不是作為生命在活,而是作為慾望、野心、身份、稱謂在活;不是為了生命在活,而是為了財富、權力、地位、名聲在活。這些社會堆積物遮蔽了生命,我們把它們看得比生命更重要,為之耗費一生的精力,不去聽,也聽不見生命本身的聲音了。」想想自己的過去,的確如此,不過很慶幸的是,在而立之年,我選擇了勇敢去面對那個虛榮、浮躁和缺乏安全感的自我,並努力回到生活的本質與核心,讓自己活得簡單而透徹。

在經歷了這一系列改變之後,我成了極簡主義的信奉者。儘管蘋果的崛起和喬布斯的偶像化,把極簡主義之風推上了巔峰,使之成為很多文藝愛好者和設計師的最愛,但對我來說,極簡主義不是一個用來炫耀和凸顯自我的標籤,而是應對現代複雜社會的實用生活哲學。物質的繁榮與科技的進步讓生活變得日趨發展,然而我們的大腦卻還是石器時代的大腦,根本無法適應這種物質和信息過剩的環境。

然而這些過剩的物品和信息無時無刻不在佔用和消耗我們的心智。

在文字還沒有發明之前,所有的信息都得依靠大腦來記憶,為了避免忘記重要事情,大腦便進化出了一個功能,讓一個沒有得到及時處理的重要信息或任務在大腦中自動循環重複,為了提醒你,大腦會間隔性地發出信號,直到相關信息得到處理。這就是為什麼當有重要事情沒完成的時候,我們總會感到焦慮和壓抑,甚至還有種內疚感。同樣道理,為了防止我們忘記和丟失重要物品,大腦也會採用相同的機制來提醒我們。因此,我們的生活越複雜,越沒有條理,被佔用的心智空間就越大。我們總有種錯覺,以為我們擁有很多,但其實恰恰相反,我們是被擁有了。

事實上,很多時候我們內心的迷失和失控感都是由於過剩而引起的,因為當大部分心智都被過剩的信息佔用後,我們便沒有心智空間去思考那些更加重要和有意義的事情,不僅無法享受當下,也很難對未來進行更有效的規劃。在這種情況下,極簡主義便是幫助我們從複雜和過剩的現代生活中重新找回自我掌控權的重要方式。

從某種角度來說,極簡主義是一種自律的體現,因為它需要我們對抗自己懶惰的本能,保持生活井然有序。這種自律能夠帶來更強的自我掌控感,從而讓我們更幸福,因為自我掌控感越強越會讓一個人變得積極主動。主動和被動是完全不同的兩種心理狀態:當一個人發自內心地想去做某件事的時候,他一定是愉悅並充滿動力的;但如果是出於被動和無奈,那他內心便會產生牴觸和不快樂的情緒,以及強烈的拖延傾向。這種由於被動而產生的焦慮和壓力會極大地降低我們的幸福感,只有極簡主義的思維模式才能夠幫助我們避免這種情緒,把被動變成主動。當原本被佔有的心智空間被釋放之後,我們就會感到輕鬆和快樂,並且能把精力投入到更加重要且有意義的事情上。

當我們除去了一切不必要的人、事、物之後,留下來的便是真正值得花時間專注的,我們也會擁有更多思考的空間,因此只有極簡主義才能給我們帶來自由的、由自己掌控的人生。

《斜槓青年:如何開啟你的多重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