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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老師對我很慷慨,或許是加利亞尼老師跟她說了什麼,才使她的態度發生了變化,她讓我的化學考試及格了。文科的幾門課程我都得了七分;理科的課程我都得了六分;宗教哲學課及格;品德第一次得了八分,這說明了神父以及幾個老師並沒有真正原諒我。我覺得很難過,我和宗教哲學老師之前關於聖靈這一角色的爭論是我傲慢自負的證據,這令我很不高興。我開始後悔沒聽阿方索的話——當時他曾試圖阻止我的,自然而然我沒有獲得獎學金,我母親非常生氣,叫喊著說這都是因為我跟安東尼奧廝混浪費了太多時間。我說我再也不想讀書了,這話激怒了她。她舉起手想要給我一耳光,又擔心我的眼鏡,於是跑去找了洗衣服的棒槌來打我。總的來說,那是一段非常糟糕的日子,而且越來越糟糕!唯一讓我感覺好一點的事情是:那天早上我去學校看成績,校工走過來交給我一個包裹,說是加利亞尼老師留給我的,包裹裡全是書,但不是小說,而是一些思想性的書籍,這是一種信任的表示,但不足以使我振奮精神。

我太憂慮了,覺得自己一直在犯錯誤,無論我做什麼事情,都擔心自己做錯了。我試圖去前男友家裡和他工作的地方找到他,但他總是避開我;我去肉食店裡想尋求艾達的幫助。她冷冰冰地告訴我,她哥哥不想再看到我,從那天起,我們在街上遇見,她就把臉轉向一邊,假裝沒看到我。我不用去上學了,早上起床對我來說成了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腦袋裡就像要炸開一樣。開始的時候,我試圖讀幾頁加利亞尼老師借給我的書,但看不進去,只能看懂一點點。我很快重新開始在流動圖書館借一些小說來讀,我一本接一本地看了起來。但是時間長了,我發現自己從這些書中並沒有獲得多少樂趣。書裡描繪的驚心動魄的生活,深刻的對話,那種虛幻的生活要比我的現實生活更加誘人。為了擺脫沉悶的現實,有時候我會走到學校裡去,希望能遇到尼諾,因為他正在準備高考。在希臘語筆試的那天,我耐心地等了他好幾個小時,當胳膊下夾著書包的考生開始零零星星走出來的時候,那個看起來清純秀麗的女生出現了——就是我之前見到過的那個抬起頭和尼諾接吻的女生。她站在距離我幾米遠的地方,就在那一剎那,我腦中閃過我倆站在一起的畫面——就像一個產品目錄裡的兩張圖片——薩拉多雷的兒子從校門裡走出來,這就是我們呈現在他眼前的樣子。我覺得自己很醜陋,很不體面,就默默離開了。

我跑到莉拉家,試圖獲得一些安慰,但我知道,在她面前我也錯了。我做了一件蠢事:我沒有告訴她,我和斯特凡諾尼一起去拿回了她的照片的事兒。為什麼我沒說呢?我滿足於扮演一個和事佬的角色嗎?她丈夫建議我協調他們之間的關係,我對她隱瞞和斯特凡諾去雷蒂費洛的事,就能更好地扮演這個角色嗎?我害怕辜負斯特凡諾尼對我的信任,然而我卻沒有意識到我已經背叛了莉拉?不,我不知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並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更確切地說,我的猶豫不決先是變成了一種假裝的心不在焉,隨後我確信:因為我沒有馬上告訴她事情的經過,這使得情況更加複雜,彌補已經來不及了,得罪一個人就是這麼簡單!我試圖尋找借口,一些對她來說有說服力的借口,但這些借口甚至都不能說服我自己!我感到我的行為後果嚴重,我沉默了。

另一方面,她表現得就像從來不知道我和斯特凡諾尼的這次會面,她總是很熱情地款待我,讓我在她的浴缸裡洗澡,讓我用她的化妝品,但她很少評論我講給她的小說,她更喜歡和我談論一些她在雜誌上讀到的演員或者歌星的花邊新聞。她不再告訴我她的想法,或者她的秘密計劃。如果我看到她身上有淤青,我談到這些淤青,想讓她談論斯特凡諾尼這些糟糕表現的原因,如果我說他現在變壞了,可能是因為他希望莉拉幫助他,來協助他面對所有的困難,她就會滿臉諷刺地看著我,聳聳肩,然後繞開這個話題。沒多久我就明白了,儘管她不想和我絕交,但她也已經決定不再信任我。她可能真的知道那件事,不再把我當作她可以信賴的朋友了?我減少了去她家的次數,期待她覺察到我的缺席,詢問我原因,然後我們就能把事情說清楚。但她似乎並沒有覺察到有什麼異常。我後來忍不住又經常去她家了,對這件事情,她既沒有表現得高興,也沒有不高興。

七月的那天,天氣很熱,我特別沮喪地來到了她家。我並沒有告訴她任何關於尼諾,還有尼諾的女朋友的事情,因為我也不由自主——大家心知肚明——不再對她講我內心的秘密。她像往常一樣熱情,為我準備了杏仁糖漿。我坐在她家餐廳的沙發上,喝著冰涼的杏仁糖漿,火車的轟隆聲、汗水,所有一切都讓我煩躁。

我一聲不吭看著她在家裡忙來忙去。她讓我感到憤怒,因為她能在這迷宮一樣讓人壓抑的處境裡自由行動,能堅持自己的立場進行抗爭,而且還能深藏不露,這種能力讓我感到憤怒。我想起她丈夫對我說過,莉拉擁有的能量就像危險器械裡的彈簧。我看著她的腹部,想像在那裡每天每夜都進行著一場戰鬥,斯特凡諾想強行注入一個生命,而她則努力地破壞著這個生命。我在想她還能堅持多長時間,但我不敢太直白地問這個問題,我知道她會覺得我不該問。

不久皮諾奇婭來了,表面上這是一次小姑子的拜訪,事實卻不是,十分鐘之後裡諾就出現了。在我們眼皮子底下,他和皮諾奇婭接吻,行為有些過火。我和莉拉交換了一個嘲諷的眼神。皮諾奇婭說她想要從窗口那裡看風景,裡諾跟著她進入了一個房間,他們關上門在裡面待了半個多小時。

莉拉對我說這種事經常發生,語氣充滿了不滿和諷刺。我十分嫉妒這對戀人的從容自在:他們不害怕,沒有任何顧慮。當他們再次出現時,似乎比剛來時更高興了。裡諾去廚房拿了一些吃的東西,又和他妹妹說著鞋店的事情,他說鞋子的生意越來越好。他試圖從妹妹嘴裡得到一些好的建議,好讓他在索拉拉兄弟跟前有面子。

「你知道嗎?馬爾切洛和米凱萊想把你的照片掛在馬爾蒂裡廣場的鞋店裡。」他突然用討好的聲音對莉拉說。

「我覺得這不合適。」皮諾奇婭插了一句話。

「為什麼?」裡諾問道。

「那還用說?如果可以,莉娜不會把那張照片掛在新開的肉食店裡嗎?這家店由她經營,不是嗎?如果是我來搞馬爾蒂裡廣場那家店,在商店裡放什麼,是不是應該由我來決定?」

她說這些話,就好像把保障莉拉的權利放在首位,絕不會讓她的權益遭到哥哥的侵害。事實上我們都知道,她只不過是在維護她自己的將來罷了。她不想再依賴斯特凡諾,她想離開肉食店,她想在市中心的那家店裡當主管。為這家鞋店的經營管理權,裡諾和米凱萊明爭暗鬥了好一陣子,這場爭鬥源於他們各自女朋友所施加的壓力,她們在背後煽風點火:裡諾希望皮諾奇婭負責那個商店,米凱萊堅持讓吉耀拉負責。但是皮諾奇婭比吉耀拉更強勢,她覺得自己一定能佔上風,她知道她可以把男朋友以及哥哥的威信結合在一起。因此無論在哪個場合,她都表現出自己已經發生了質的飛躍:她已經把這個城區拋在身後,現在她要搞清楚的是哪些東西適合市中心那些顧客的品味,哪些不適合。

我發現裡諾很擔憂他妹妹的反應,但莉拉對此表現得漠不關心,於是他看了看表,表示他非常忙,他用一種非常有遠見的語氣強調說:「我認為,那張照片有巨大的商業價值。」隨後,他吻了一下皮諾奇婭,皮諾奇婭躲開了,表示她不同意他的說法,他馬上溜走了。

我們幾個姑娘還在那裡。皮諾奇婭希望通過我的權威來結束這個話題,她噘著嘴,問我:

「萊農,你怎麼看?你覺得莉娜的照片應該掛在馬爾蒂裡廣場上的店舖裡嗎?」

我用意大利語說:「斯特凡諾會做出決定,他特意跑到女裁縫的鋪子裡,讓她把照片從櫥窗裡撤了下來,所以我排除他答應這件事情的可能。」

皮諾奇婭非常開心,幾乎尖叫著說:「天哪!你太棒了!萊農!」

我希望莉拉能表達一下她的看法,卻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最後她只是對我說:

「你錯了,你願意和我打賭嗎?斯特凡諾會答應的。」

「他不會。」

「他會。」

「你想賭什麼?」

「如果你輸了,你的升學考試成績,平均不能低於八分。」

我尷尬地看著她,我們沒有談論我費了很大勁兒才及格的事情,我以為她什麼都不知道,而她卻已經知道一切,她這時候在譴責我。她說的是這個意思:你沒有能力,你只能得低分,如果是她去考試的話,成績一定不會那麼糟糕。她極力想把我的角色固定下來,我就應該每天埋頭看書學習;而她有錢,有好看的衣服,有房子,有電視,有汽車,她擁有一切,也能給予他人一切。

「如果你輸了呢?」我問,語氣裡帶著怨恨。

忽然間,她的目光變得像兩個槍口一樣深幽。

「那我就去一所私立學校報名,重新開始學習。我發誓我會拿到畢業證,我的成績會和你一樣,甚至超過你!」

和你一樣,甚至超過你。她腦袋裡想的是這個嗎?我感覺我在這段時期遭受的一切痛苦——安東尼奧、尼諾以及我生活中的一切不如意都像隨著一聲長長的歎息而煙消雲散。

「你是認真的嗎?」

「你見過有人在打賭的時候開玩笑嗎?」

皮諾奇婭插了一句,語氣有些霸道。

「莉拉,你不要和平常一樣,幹些瘋狂的事。你有一家剛開業的肉食店,沒有你,斯特凡諾一個人支撐不下來。」她又立刻克制住了自己,語氣又多了一絲偽裝的甜蜜,「我只是想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當上姑姑。」

她用那種虛情假意的語氣,但我卻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一絲怨恨。皮諾奇婭想說:你已經結婚了,我哥哥為你付出了一切,現在你要做你應該做的事情。你已經成為卡拉奇太太了,現在封閉自己有什麼意義呢?你現在對自己的肚子嚴防死守,不想懷孕,這是什麼意思?莉拉,有沒有可能,你會一直搞破壞?你什麼時候才會停止這一切?你的能量什麼時候能減弱一些,分散一些,就像一個打瞌睡的哨兵那樣倒下?你什麼時候才能打開你自己,在新小區裡坐在收銀台那裡工作,肚子越來越大,讓皮諾奇婭成為姑姑,而我,你什麼時候放我一馬,讓我過上我的生活?

「誰知道呢?」莉拉回答說,她的目光變得散亂又深邃。

「難道我要先成為媽媽嗎?」皮諾奇婭笑著說。

「如果你一直這樣黏著裡諾,有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她們開始了一場小小的爭論,而我已經聽不進去她們在說什麼了。

《新名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