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巧我是你同學

六一兒童節那天,暴容所在的團和隔壁團幹了一架,慕容身為團長,又被隔壁團團長果集黑了一把,大首長罵得他狗血噴頭。他對著下屬黑了一天臉,氣卻沒處發,晚上忍不住,拿起電話,罵了起來:「隔壁的鱉羔子我就去他大爺的了!」

阮寧正在洗臉,「撲哧」聲笑了。他這個男朋友一般情緒波動,從一粒安靜的玉米變成爆米花的時候,多半是因為隔壁團團長。

她揩掉鼻尖上的水珠:「他又怎麼你了?」

慕容暴躁的情緒得到回應,像真空的塑料袋一瞬間爆炸:「趙鑫那個兔崽子今天休息,總共出去倆小時,吃了頓飯惹了一身臊。他帶手下的人喝了幾杯馬尿跟服務員幹了一架,派出所的人把他們幾個帶走,酒店說要打電話通知部隊嚴肅處理,趙鑫不幹了,剛出派出所的門,他手下的人回頭又把酒店砸了。隔壁的鱉羔子正好整團在附近集訓,聽到消息,到了酒店門口,把攥住趙鑫頭髮,掏傢伙對準了他腦門。趙鑫被他嚇蒙了,滿嘴胡罵,說要打電話給我。他電話裡舌頭沒嚼清,我只當他被欺負了,也帶人出來了。」

「於是,你跟隔壁的……鱉……額……團長打了起來。」

「打架算什麼,打完你別告狀啊,鱉羔子扣著趙鑫不放人,直接扔給師長了,師長當著眾首長的面說我帶的人狗剩貓嫌恬不知恥,要我傅某人在全軍面前做檢討!」

阮寧詫異,這一點人情不賣,沒見過得那阿你這麼很的。她說:「隔壁團團長在軍中人緣一定不好吧?」

「慕容冷笑,從嘴裡擠出一句話來:堂堂偵察團團長,他怕什麼!」

院寧知道二人思怨已久。一起參的軍,同是軍官中的尖子兵,年紀輕輕。二十六七歲的年紀,一起按提拔為延邊軍中絕無僅有的武取正團。然而,偵察團這樣軍中獨一一無二的王牌軍團,卻指定給了這人,而非慕容。慕容為了進入偵察團,付出了很多,他認為對方刻薄寡恩,目下無塵,本不被看好,只是因家中關係才越過自己被提拔,因此對方成了摹容一個解不開的心結。至於這人,看起來對慕容也沒留幾分情面就是了。

阮寧最近手頭有兩個案件,都是起訴離婚的。一個男方很堅決,另一個女方很認真。阮寧庭下調解,例行公事,詢問原因,兩者無一例外,都說對對方感情淡了,堅決要求離婚。

而被要求離婚的那一方,顯然顯得有些手足無措。他們不停地說著「不是這樣啊」「他(她)之前還好好的,我們感情一直很好」,阮寧做筆錄時略覺詫異。一場婚姻,為何雙方感知相差如此之多。

調解的結果,出乎她預料。前者男方同意和解,同意回家再試試,試試阮寧口中的好好過日子;而後者卻因為女方的堅持最終判決離婚。

阮寧送兩拔人離開時,問拿到離婚證的女人:「是什麼讓您這麼堅決?」

女人笑了,面容釋然:「其實我和我先生都沒有什麼小三,相反我們的感情在外人看來一直算得上不錯,但是,阮法官,你還年輕,或許我說的這個你並不是那麼清楚,但是,這個理由是我今天堅持下來的原因,也大概是之前那對夫妻沒有離婚的原因。」

「究竟是什麼?你們都欲言又止,我說的那些話自己都覺得挺傻的,俗語常說寧拆十座廟,不拆一樁婚,卻沒辦法勸到誰的心裡去。」

女人微微笑了,她說:「阮法官,聽你話意我就知道,你並不懂情,還很懵懂。我跟我先生過不下去並不是因為別的,也並非因我不要他,而是他不愛我了啊。這樁秘密被我看穿了,就這麼簡單。之前那對夫妻還能過下去,是因為男方知道女方還愛著他,他還可以待愛行兇,扶持這個可憐的女人,他與她離不離婚都佔據主導地位,愛人的那一個便要做好當這場婚姻人質的準備。而我看破了,不打算做這個人質了。」

阮寧覺得自己倒像是《紅樓夢》裡的糊塗官,判了一樁糊塗案,只是所幸,蠢的只有自己。她同Iron woman說起,田鐵嘴哈哈大笑:「我情願你懵懂一輩子,不要在混沌的生活中刻意覺醒,相信我,醒後你不會快樂。知是痛的來源,不是都說知識越多越反動來著嗎?」

阮寧打開一罐冰凍的啤酒,低頭看著微信上慕容的一條新消息,嘀咕道:「切,晚了。」

她揚起手機,上面寫著「我最近休假,跟你見伯母」

小五搶走了那罐啤酒,笑嘻嘻:「你要嫁人啦?不過我常聽人說,進入圍城,才知城外好。」

澄澄嘖嘖:「這次我贊同田恬和小五說的這些。但是六兒說晚了的時候,她已經在慢慢覺醒。女孩子走向婚姻,就是踏出父母精心打造的童話王國,走向荒諒破敗的現實。呵護得再好有什麼用,最終還不是都要面對現實。不過,我還是想再多嘴一句,你和慕容戀愛兩年,最近究竟怎麼了?」

她與慕容實在不像熱戀的模樣,溫水不沸也不冷,讓人著急。

阮寧慢吞吞地又摳開一罐啤酒,一飲而盡:「他相貌身材出色,是姑娘們都樂意嫁的前途無量的軍官,他與我無話不談,我們這輩子不缺話題。」

澄澄瞇眼:「可問題是,你沒法像愛另一個曾經愛過的人一樣愛他。或者說,你雖是愛他的,但是另一個人讓你知道,還可以愛更多是什麼滋味。如果慕容來得早,那個人來得遲,你的人生將是一片圓滿。可悲哀的是,那個人來得早,慕容來得遲。」

阮寧詫異她這樣想,卻依舊冷靜:「大姐,你又偏題了。剖其本質,任何一份愛都要對等,不是嗎?無論對方是誰,愛不對等,則不持久。我怕我和慕釋容的這段感情依舊不對等。」

小五扔了啤酒鋪,氣不打一處來:「你怕你即使已經沒那麼愛他,而他則更不愛你。合著你碰上的都競賽似的跟你有緣無分,你愛的都不會愛他即更不沒個意想明?院寧你是什麼時候開始這麼不自信的?沒志氣的傢伙!」

小正永遠是208最耿在的那個。除了身在局中,自己的感情乾絲萬縷拉扯不清,看待旁的一切都頗通透大氣。

「都管停,哲停哈。六兒,你該吃藥了,還有一個療程,你媽讓我監督你。」田恬取出藥箱中的瓶瓶罐罐,拿出幾個藥片遞給阮寧,看她吃掉,才嗔怪地看了小五一眼。

阮寧並不在意這些,把臉埋在小五圓潤白皙的肩膀上,她說:「小姐姐,你真香。」

當年小小的姑娘變成了大姑娘,姑娘的笑卻未變,這笑如嬰兒一般,乾淨無邪,也充滿對週遭的探索和疑惑。

而嬰兒是這樣一種讓人難過的生物,天生贏弱,無力抵擋這世界任何一種方式的傷害,眼神卻依舊天真。

小五僵了僵,歎息,攬住她。

黎容顯見是個會哄人的傢伙,阮寧以前並沒瞧出。他這會兒便逗得張暨秋合不攏嘴,令阮寧刮目相看。

暨秋年紀大了,從那樣溫柔似水的漂亮女人變成了能掐野菜、會包著圍巾擺pose拍照、說著八卦跳著舞,偶爾中氣十足罵著老公女兒的大媽。阮寧大學畢業很少回家,被她媽嚷嚷怕了。

「你咋還不找對象,你想幹啥!就你這樣的槓頭,你媽我年輕時沒少見,你想嫁誰?吳彥相?吳彥相是誰,吳彥祖幹嗎的,是不是公務員,有沒有正經工作,吳彥祖他媽好相處嗎,他爸是幹啥的?哎呀,你這憨姑娘怎麼一問三不知,你可急死我吧!她叔,你也說說她,要你這老頭子幹啥呢,姑娘也不管管!」

立體音4D環繞敢掛電話你就死定了。

阮寧對時間這把殺豬刀佩服得五體投地。

暨秋今日為了相女婿,做了一桌菜,道道拿手。慕容邊大口配著來飯吃桂花鴨,一邊心想,娶阮寧其實真的是個不錯的主意,至少get到一枚廚神級別的好丈母娘。

暨秋對慕容很滿意,她向覺得家裡的丫頭像個糙漢子,焚琴煮鶴的事兒打小就會做,所以阮寧能吸引到什麼樣的男孩她很是拿不準,只能普遍撒網,重點撈魚。她把敬山的老同學通通發動起來,只為選一席東床快婿。但是無論什麼職業、什麼相貌的,小栓這刺頭都處不來,暨秋怕她陷入過往走不出,也曾說過幾句狠話,諸如「人家不喜歡你,你就甭巴巴癡心妄想了」,或者「阮寧,人家從沒看上你,你這姑娘咋還沒有點志氣」之類,說得多了,療效倍兒好,隔年,夏花隨風絢爛的日子裡,慕容便來了。

暨秋說,她曾夢見亡夫,她問他女兒姻緣在何處,亡夫卻十分沉默,用秸稈串著兩個小稻草人從她面前走過。那兩個小人,前頭的穿白大褂,後頭的穿綠軍裝。大概意思是俞遲在前,慕容在後,暨秋覺得夢中情景印證了幾分現實。

飯畢,阮寧去刷碗,暨秋把慕容叫到了小書房。她十分信賴眼前的男孩,許是他生得誠懇,也許是因夢移情。她說:「孩子,按理說,我不能也不願說這樣的話,但是妞妞認定了你,有些叮囑我還是想說在前頭。」

慕容放下水杯,坐直了。他說:「伯母,您但說無妨。」

暨秋輕撥鬢髮,白髮微露,她每一日都在衰老,卻總能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女兒從前像亡夫,現在越來越像從前的她,那個裝在套子裡的人。她說:「妞妞愛過一個人,這事兒你知道嗎?」

慕容有些驚訝,卻沒有在面上顯現出來。他一直篤定自己是阮寧的初戀來著。

他自然搖搖頭,靜待暨秋下面的話。

「其實本不必被你知道,因為她是一廂情願的單相思,人家並不喜歡她。但是這段感情讓妞妞變得執拗,她鑽進了死胡同,受到了頗大的打擊。」

慕容沉吟,點頭道:「伯母放心,我會慢慢幫她解開心結。」

暨秋微微笑了:「我不是這個意思,孩子,走出陰影是阮寧自己該做的。而在這段戀情中,你能為她做的事,就是一直懷著積極的心態走向婚姻,做一個對感情認真的人。」

額角有些冷汗,眼前的老人是個太通透的人,她似乎只是說了句泛泛之言,但是這句話一針見血,指出自己和女友的問題所在。他對待阮寧確實心存愈慢,即使如今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依舊有些忽視她的情緒。而最重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她不夠好,又自負阮寧找不到比自己更好的對象。

慕容說:「我會待她好的。您信嗎?我是喜歡阮寧的,伯母。」

阮寧恰巧端著果汁進來。她想起一段書中說的話:一定有人曾對你說過喜歡你,可他說過這一次,在往後的日子裡,你也一定覺得不夠。你盼他每天說一次,他若不如你心願,你心中反而隱隱埋怨,這人啊,還不如一次不曾說過。

他從沒有說過喜歡她。

這是他第一次說喜歡她。

阮寧笑了,那笑容可真燦爛。她說:「我信你。」

顧潤墨在B城讀了博,卻經常莫名其妙到H城做調研。

只戀愛不結婚的澄澄帶他逛遍了大街小巷。

晚上大家湊在一起吃夜市,阮寧最近愛上新寵烤鴨腸,抱著一大捧蹲在一邊,一口接一口地擼。顧潤墨長著一張白兔的臉,卻生著一副豺狼的肝腸,心黑手狠。他圈子裡個個如此,反倒從未察覺自己何處出格,只憐惜自己是個良善之輩,不如宋林、阮致之流手段強硬,反而吃虧呢。

顧潤墨對著阮寧,張口就來:「這麼些年都過去了,怎麼瞧著你,還這麼沒出息呢!」

距離畢業到現在整五年,可不是「這麼些年」

阮寧翻了一個白眼:「您要離婚嗎?您有原配甩不掉嗎?您要要債嗎?您有債務人爸爸嗎?有事兒您說話,我幫您搞定。」

顧潤墨哎喲一聲:「黑社會現在門檻這麼低了呀?」

阮寧也哎喲一聲:「流氓團伙都能容你,黑社會還容不下我?」

顧潤墨忍俊不禁:「瞧這牙尖嘴利的,我說一句你頂十句。」

阮寧心說,你當年吃我雞跟著我混的時候,可沒覺得我牙尖嘴利。但是小時候的記憶一連串地湧來,她搖了搖頭,沉默下來,繼續啃鴨腸。

澄澄瞧她神情不對,從小坤包中掏出藥盒,把藥遞給阮寧。阮寧似乎早已習慣,就著礦泉水吞了下去,連嘴裡的鴨腸都沒吐出來。顧潤墨戲謔:「專治神經病的藥吧。」

阮寧說:「是啊。」

顧潤墨鬧了個沒趣兒。

他們喝啤酒擼串閒聊到快凌晨,澄澄藉著酒意,拿著鐵簽子敲桌子。她說:「你個王八蛋啥時候娶我!」

顧潤墨說:「上一次逼我婚的女的墳頭草都尺高了。」

澄澄吼:「你個王八蛋啥時候娶我!」

顧潤墨瞇眼,說:「你喝醉了。」

澄澄咆哮:「你個王八蛋啥時候娶我!!」

顧潤墨起身,扔了一香紅鈔票,對阮寧說:「拿這個結賬。」轉身就要離開。

澄澄卻突然淚流滿面,扇了對面的男人一巴掌。

她說:「我x你大爺,顧潤墨。」

顧潤墨臉黑得能擰出水,凝視著對面的漂亮姑娘,看她眼淚往下滴。

阮寧情起柚子,把人民幣往顧間墨身上的,她說:「我也x你大爺,顧潤墨,人民法官不是你幾個臭錢就能買通的。」

顧潤墨徹底頭疼了。

旁邊的路人「撲哧」笑了。戴著棒球帽、穿著牛仔褲的高個兒男孩面容溫柔,從不遠處慢慢走來,笑意盈你地湊到阮寧小小的臉前,他說:「嗨,姑娘,你需要幫忙嗎?」

阮寧醉意腺朧,皺著眉頭,看了這人一眼,這人真眼熟。她說:「人民法官的媽說過,人民法官是個小姑娘,不能和陌生人說話。」

男人說:「不是陌生人,是不是就能說話了?」

她問他:「你認得我啊?」

他輕輕彎腰,與阮寧平視:「阮寧,我是你同學啊。」

「你在哪兒讀的小學?」

「實驗三小。」

「喲,真巧,我也是。那你在哪兒讀的初中?」

「實驗三中。」

「喲,真巧,我也是。」

「所以,我們不是陌生人。」

「唉,你……長得真難看,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不過,我們確實不算陌生人了。那你幫我個忙吧,老同學。」

「你說啊,老同學。」

「揍他。」

當顧間墨眼睜睜看著一個拳頭招呼過來的時候,顧小哥蒙了。

他說:「我x你大爺宋林,裝你丫的路人,你瘋了。」

戴著棉球棚的男人聳作肩,溫柔一笑,佛光普照。

《同學錄2:完結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