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裴明珠風情萬種出現的時候,我正在奶茶店裡和一對情侶掐架。

用後來奶茶店大娘的話來敘述就是,當那個渾身銀光閃閃的女人經過時,小姑娘一把站起來,威風凜凜地掀了面前的小木桌,上去就扇了對方一耳光,最終二人便廝打在了一起。

其實這真的算美化了我,真實情況是,當我自認威風地衝上前去找那丫決鬥的時候,我壓根沒有想過對方會還手。我記得曾經有人飛揚跋扈地對我說,夏平安,知不知道耍橫最決定性的一個因素是什麼?是氣勢。只要你氣勢做得足,別人見你整一幅黑社會模樣誰他媽還敢來招惹你啊!不管有錢沒錢的都怕耍流氓的,到時候你就是跑別人頭上去拉屎,他也得乖乖當你的茅坑。

所以當時的我就鼓足勇氣,將這個方針實施到了底,我的氣勢很足,不僅如此,罵人的中氣也很足。只是那個人他忘了告訴我,在這個世界上,耍流氓的也有怕的,他們怕遇見那些不要命的,而我遇見的這個聖斗女戰士就屬於不要命的範疇,不管她身旁的男人是如何地想要息事寧人。所以到最後,我所有的威風都統統化作了頑抗。

裴明珠著一件亮黃的Prada包裙,背著她的卡其色小挎包,踩著八厘米的縮跟涼鞋,姍姍來遲。她看了一眼廝打現場有些搞不清楚狀況,卻依然淡定如初,眼神在人群中四處搜索著什麼,一旁好八卦的大娘喋喋不休道,哎呀,沒想到現在的孩子脾氣這麼暴躁啊。聞言,裴明珠依舊不為所動,直到她瞄見我耳垂上那顆熟悉的,閃閃發亮的月牙耳釘,那表情便在瞬間驚悚起來,嚇了旁邊的大娘一跳。

那時,她才注意到原來這場暴力事件的主角是我,接下來,更戲劇的一幕便發生了。一身精緻打扮的裴明珠,順手在櫃檯抄了一醬油瓶兒,毫不猶豫地幾大步過來,雷厲風行地敲在了那個男人頭上,頗有點手起刀落的味道。玻璃應聲而裂,那男人大概是暈血,看見有紅色從自己腦袋上流下來的時候,立馬倒地暈了菜。只聽得那女人尖叫一聲,我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已經被拉住手腕迅速的離開了是非現場。

裴明珠拉著我瘋跑了三條街,最後在肯德基門口停下。

我一向不是跑步的好手,800米的最高紀錄是6分半,所以每次的體育成績,我都得去找體育老師死磨硬賴央求打及格。裴明珠每次看我撒嬌賣萌,她就止不住地一陣涼意過心頭,然後說夏平安,你總是能把全世界除我以外的人忽悠得團團轉,就好像全中國人總是能把除清明節以外的節日都過成情人節一樣。

畫面回到現場。

我半彎下腰,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拍了拍旁邊同樣大喘氣的裴姑娘,斷斷續續說話。

麻煩你下次要動手之前……先弄清主次對像好不好啊……

後來裴明珠才知道那男的是在好意勸架,一根手指也沒有動過我,但她依然憤慨。

我這不是沒有時間來看清形勢麼!看你們幾人拉扯在一起,我還以為他們不要臉的二對一。

我翻了翻白眼,不再試圖與她鬥嘴,順勢將她拉進了肯德基,直奔二樓洗手間,到達洗手間準備整理一下儀容,才發現我的背包忘了拿,連帶我掛在脖子上3年不曾取下的蝴蝶懷表,也一同遺落在了不知名的地方。

在發現這個事實之後,我轉身就要朝外面走,卻被她一把拉住。

你現在回去找死啊,萬一那女人報警了怎麼辦?乾脆我倆打個的直接去警察局好不好啊!

我沉默,半晌後又轉回身。

見狀,明珠歎了口氣,出眾的面龐在橘黃燈下更顯得美麗非常。我聽見她的聲音,恍如隔世。

平安,全世界只有我知道,你最大的能耐不是撒潑耍混毒舌腹黑,你最大的能耐,是太會勉強自己。

後來,當所有往事都已經成灰,所有人的面目都已經在我心裡模糊,這句話,以及說這句話的人的臉,依然在我記憶裡鮮活跳動。

沒有給我時間傷春悲秋,裴明珠站回鏡子旁,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子,將話鋒一轉。

誒,你怎麼就和那女的掐上了啊。

我站在她身後,條件反射地搖了搖腦袋,不談緣由。視線的盡頭,是女生後頸光滑細膩的皮膚,以及那塊突兀的褐色疤痕,順著一個方向蜿蜒而上,與鏡子裡那張幾乎沒有瑕疵的精緻面孔形成最鮮明的對比。在那瞬間,我似乎被人扔進了一個暗無天日的地窖,四面八方都是密密麻麻的毒蛇,吐著鮮紅的芯子窸窸窣窣地朝我移動過來。

片刻,我突然趴上洗手台乾嘔起來,明珠嚇了一跳,忙不迭地用手拍我背問怎麼了,難道真給打成腦震盪了啊?!當時的我腦子特別混亂,喉嚨也好像被什麼東西堵著就是說不出話,最後才拼拼湊湊出四個字。

我犯噁心。

明珠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中,久久再沒有動作。

是的,那些我自以為掩藏得很好的情緒,就此被劃開一道裂痕。面對過去,面對那永生難忘的一幕,我以為自己所有的知覺都是驚恐。可這一刻才明白,更多的,是噁心。

噁心自己。

以及那青蔥歲月裡,最純白的感情。

《等一寸日光來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