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因為年少,才敢如此輕狂。

許灼依然是慣常的襯衣,理了頭髮,髮梢比之前短了許多,卻顯得利落。我一向自豪的,是許灼雖然人品家世各種不如意,但他始終和某些混跡於非主流領域的男生不同,他的衣服和牛仔褲,永遠是簡單的款式,且乾乾淨淨泛著白,靠近了,甚至能聞見熟悉的肥皂香。

當然,我說的這番話,很有特意為他加光環的嫌疑,可是,在我心中,他就如你們每個人心底的刺青愛人一樣,永遠勝過西施,或者貌比潘安。

彼時,許灼試了試摩托車的排氣以及查看了各種性能,隨後才一腳跨了上去,開始預熱。在他側過身子的時候,我終於見到了那天的另一主角,傳說中的陸二少。只是,對方已然戴上了頭盔,正氣定神閒地站在那輛銀灰色的賽摩面前,側耳去聽旁邊一個青年說話,所以我沒能看見他的臉,只能依稀判定高矮胖瘦。

另外惹人眼的,就是他一身大紅連體的專業賽車手服,腰側和袖口間搭著一行白,胸前是各種我根本不能識別的標誌,手腕處的銀色手錶在火光照耀下隱隱發著亮。

雖然我不懂得評判到底那個人的技術是好是壞,但明眼人一看那些標誌,也已知道其實力。那是我第一次覺得許灼,他會輸掉。論及逞兇鬥惡,許灼絕對是好手,可當那些兇惡都已經毫無用武之地,我多麼害怕。我並不是怕這樣的結果會傷害到那個男孩子的自尊心,我只是怕如果他沒有能救下許培,那他此後的每一天,大概都再笑不起來。

在人群中偷看許灼側臉的時候,我的思維很奇異地想到了一個不該在那個場合裡想到的問題,我在想,如果時光回到從前,我還會不會再一次對他情深不悔,彼此相戀?在問題對自己拋出的下一秒,那個呼之欲出的肯定答案,讓我在瞬間發神經的笑了。

很明顯的,北廣從我這樣莫名詭異的笑容感受到了驚悚,甚至忘了要說話。最後看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他索性不再同我糾結到底要不要去勸,直接火爆脾氣的便衝了上去。結果當然是毫無疑問的,被許灼身後那些唯命是從沒有主見的跟班拉了走。

還未來得及有所反應,已經聽得了一聲響亮的哨響,視線不遠處的兩個人,已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因為許灼的位置是在靠近山崖那側,外邊是陸家公子,所以我分不清許灼的眉目究竟是皺著抑或舒展的,只注意到他的姿態,微彎著腰,目光注視著漫長而遙遠的前方,和對方一前一後的較量,帶著凌厲,似乎是要衝破自己的命運,一切都無所謂,只要能逃出黑暗世界。

比賽總共是三圈,很簡單的規則,誰先到達終點,誰就贏。第一圈的時候,許灼略佔上風,那個富家公子居後大概30厘米。我的心突然落了一些下來,還好,那人僅僅是掛羊頭賣狗肉,只裝備齊全而已,技術含量不怎麼高,許灼贏的機會很大。

只是,我從來想法都過於天真。

第二圈一開始,明顯對方開始提速了,我正納悶著,這人可真奇怪,人家比賽都是爭取一開始就要佔上風,他怎麼是後坐勁呢!直到看見對方很熟練地拐過了一個急速轉彎甚至沒有一絲減速和打滑的跡象,我才反應過來。

第一圈,他竟是在記路。

全場幾乎都是挺陸公子的人,所以當他在那個轉彎口一個漂亮的反超後,人群終於開始徹底沸騰起來。見狀,我原本的緊張卻突然奇異的沒有了,甚至感覺到一顆心在進行塵埃落定的儀式。

隨後,在所有人都情緒混亂的時候,我兀自從人群中央,撤離到了十八梯一旁的空地上。

那裡雜草叢生,險險有半個人高,卻是隔岸觀火的最好場地,並不易被人發覺。我剛剛蹲下身,簡單清理了被我踩在腳下的草,便一刻也不敢忽視的盯著場地方向。

彼時,路程已經是第三圈的開端,裴明珠正好打來電話問我在哪裡,我不想她跟著參合這些雜事分心複習,於是怎麼也不鬆口,只道反正就是一個地方,具體地名我也不清楚的。語畢,明珠有好半晌沒有說話,沉默得我以為電話已經被掛掉,拿下耳朵發現還在繼續通話中,於是又試探著喂了一聲,一陣河東獅吼便傳進了我耳膜,震得頭冒金星。

夏平安你個小賤人!你不一直說我的名字叫陪你死嗎?!你到底知不知道陪你死是什麼含義?!陪你死!就是當世界末日那一天,無論誰還剩下一個麵包都會分對方一半!誰還有一口水也得吐半口在另一個人嘴裡!哪怕我只要喝下了那一整口水就能避免枯竭!哪怕我只要吃下了一整個麵包就能活下來!

我的理智被明珠這番話摧毀得潰不成軍,我忽略了她竟然敢叫我小賤人,我忘記了要同她大戰三百回,我甚至忘了要很文藝范兒的回答她。

明珠,其實我也很願意,和你同生死,共進退。

可是,這句話我最終也沒能說出來。因為,當許灼明顯處於下風地尾隨在那個人之後,當視線裡那個紅色身影越來越近,當他與那條白線的距離越加接近的時刻,我只對著電話裡的人,用與她同樣大的音量聲嘶力竭地吼了一句話。

記得幫我帶許灼去出家!

語畢,連電話都不要了,氣勢洶洶地衝到欄杆處,翻身便跨了出去,擋在了那人行車前方。

車子越來越近,車燈打在我眼臉上,晃得眼睛睜不開,我聽見周圍有人在呼救,有人在大罵叫我滾開,可是我的耳朵卻選擇性的聾了。我聽不見任何,感受不到其他,哪怕是來自死亡的恐懼。

興許是夜太黑,而許灼太想贏,以至於他根本未發覺,前方擋在那裡的人,是我。

可那人的車速,也依然沒有為我而停滯半分,只是越來越近,並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我忽然就開始慌了,我以為他是會停的,畢竟人命關天,他輸了,也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可我每每都高看自己,畢竟我的生命在對方眼裡,不過如草芥般不起眼。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我媽,那張總是同我一樣張牙舞爪又大驚小怪的臉,想起我爸帶上眼鏡週身斯文的看報紙,我甚至想起了裴明珠的那些精品雜誌。我在想,如果我真的這樣莫名死掉了的話,她的那些奢侈品禮物就送不出去了,沒人讓她傷財了,那她得有多傷心啊。

其實我更傷心,我也許來不及親口對他們說一句,我愛你。

在意識到事情真正的嚴重性後,心底其實有後悔劃過的,但我的大腦以及身體似乎被某股力量控制住,動彈不得。

少不更事時,我以為那是愛情的力量。

後來我想想,也許真的是,年少才如此輕狂。

《等一寸日光來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