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烽煙四起。

後來,我是從方文的嘴裡,聽見了那天的訂婚典禮全過程。

方文接到電話的時候,整個宴會大廳正一片其樂融融。他猶豫了很久,才擠過人群,將手機遞給陸輕舟說,醫院打來的,說是……夏小姐出了車禍。

聞言,陸輕舟原本捏住杯盞的手指緊了緊,他瞥了方文一眼,隨即接過了電話,鎮定自若的對著那邊的人說話。

對不起,我和夏小姐只是泛泛之交。

一句話完,他很果斷的切掉了電話,接著收拾好所有遺漏的細微情緒,在眾人的目光之下,邀請衛優瀾開舞。衛優瀾一襲火紅擺尾禮服,與他在舞池的最中央,跳熱辣的探戈。周圍的閃光燈,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閃得更加劇烈。事實證明,他絕對是一個極好的演員,哪怕是面對自己不喜歡的人,也可以與之做出如膠似漆的樣子。

那首探戈的音樂有些長,全場激情四射,一曲終了,陸輕舟氣息也已經有些紊亂。方文隱沒在熱鬧的人群中央,看陸輕舟一步步朝自己走過來。

方文對我說起的時候,注重了這一個情景,因為在那瞬間,他似乎已經嗅到,有些故事,已經開始了它破敗的結局。

陸輕舟一把將手機扔到方文懷裡,淡淡的說了一句話。

查它是哪家醫院。

語畢,轉過身,脫掉他那周正礙事的外套,在所有賓客和記者驚異的眼光中,開始奔跑。

方文本來也要跟著來,但掛斷電話後,陸老夫人卻從背後叫住了他。

我醒過來的時候,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陸輕舟。襯衣的領帶被鬆開了,看起來有些狼狽。

他那張放大的臉,將我嚇得整個人往床側邊縮。我裹著被子問,怎麼回事?!陸輕舟重重的伸出右手彈我腦袋。他說夏平安,你不僅是個傻子,還是個混蛋。

我氣不打一處來,我說我到底對你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導致你從喜氣洋洋的訂婚宴轉程跑到這裡來數落我?!語畢,醫院房間的門就被推開了,一個中年男人探進腦袋來,看我醒了,特別激動的跑過來慰問般的握住我的手道。

這位小姐,你醒過來簡直太好了啊!否則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忽然記起,之前我好像是站在馬路中央看煙火,接著就沒印象了。我問他,是不是你撞了我啊,沒關係的我沒受傷,你走吧。隨即,我聽見陸輕舟哼笑了一聲,那中年男人有些不好意思的對我道。

是這樣的,小姐,您的頭撞壞了我的車蓋,雖然不是很嚴重,但這是我們老闆的車……所以……你看……

然後我就崩潰了。接著我才知道,當我站在馬路中間的時候,並不是因為被車撞了才暈倒的,而是因為從來沒有運動過,卻持續長跑了十多分鐘,又不會調節氣息,最終體力不支的倒了。正好那中年男人剎車在我面前,我一倒,頭直接撞上了人家的前蓋,導致表面出現了一個小坑。

陸輕舟挖苦我說,夏平安,你真夠可以的,這是第二次了。

當時,我不知道陸輕舟嘴裡的那個第二次是什麼意思,後來我才知道,在我還沒有與他狹路相逢之前,他已經因為我,而打亂了一次人生的步調。就是四年前在十八梯,因為我突然的螳臂當車的行為,導致他從機車上摔下來,傷到了腿,在醫院躺了一個月。而原本,在那個時間,他已經申請了瑞士一所私立大學的offer,定了機票要飛去國外,逃離陸家這張網,我卻生生的,陰差陽錯的將他留了下來。這也是為什麼,他再次遭遇我之後,總對我有特殊的,想要接近的衝動。

那個時候,陸輕舟知道了一個詞,叫本命。書上說,所謂本命,就是不管你在哪裡,你走多遠,你做了什麼事,這所有的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只為讓你去遇見一個人。你所有的奔赴只為見她一面,不管他處於什麼境地,你都會不遺餘力的支持,見證她的開心,傷心,榮光,和成長。

在陸輕舟罵完我以後,便一個使力,將我摁在病床上休息,然後招呼著那個中年男人走了出去。之後再進來的時候,已經只有他一個人,大概已經解決掉了爭端。我猛然發現,在我受到傷害或遭遇事故的時候,陪在我身邊的人,不是我一直以為的本命許灼,而是面前這個,讓人無法企及的男子。

他立在我床前,那樣居高臨下的看著我,讓我頓生委屈。我捂著杯子,依依呀呀口齒不清的說話。他離得近了,才聽清我說的是什麼。

我再也找不到他了。

陸輕舟沉默了有一會兒,然後回我。

如果真是那個對的人,你根本不用去左顧右盼,因為,他會找到你的。

他這一句話特別治癒我,所以我克制住了喉嚨處翻起來的酸澀,給了他一個難看的笑臉。

醫生說,撞到的是頭,所以最好留院觀察兩天,陸輕舟囑咐完後告訴我,他通知了裴明珠,叫她帶換洗衣物,接著就要離開。我莫名有些慌張,我說你去哪兒啊,他白了我一眼,咬牙切齒吐出兩個字。

善後。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出現的不只是裴明珠,還有甘蒙。據甘蒙所說,她昨晚死命的給我打電話可我就是不接,以為我出什麼事,然後她逼不得已的聯繫了裴明珠,結果得知我暈倒了在醫院。

裴明珠一出現,指著我,凶悍且明確的說了一句話。

她說夏平安,我很認真的警告你,你要再和許灼的事情糾纏不清,我就當從沒認識過你。

我知道她是認真的,以往無論我們吵了多大的架或者是矛盾,她從來不會用我倆的革命友誼放狠話。我知道,她是在心疼我,心疼我將自己看得無比重要的自尊,扔在許灼面前,自踩成一塊地毯。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更心疼我,總是因為他一次次的去犯險。

我知道此時此刻決不能與她對著幹,如果我做了,她也許真會惱羞成怒的扯掉我手上的葡萄糖吊水,然後揪住我的衣領,打開窗,將我從八樓毫不猶豫的扔下去。裴明珠方說完,甘蒙也跟著點頭應和。

是啊我靠。你覺得你欠他,可人家不稀罕你還啊!再說,感情的事,能用還的嗎?!

甘蒙一句話將我堵得要生不死。是的,在我重遇許灼以後,我發現,在我嘴裡提到的更多詞語是虧欠,而不是,愛。

正在我怔愣期間,病房裡迎來了另一個不速之客。

衛優瀾依然是萬年不變精緻的臉孔,她身上那件乳白色的披肩,跟著她的小碎步一晃一晃,搖蕩的讓人心慌。我的視線跟著它們晃悠,不知所以然的專注。我以為衛優瀾會挑起事端,結果倒是甘蒙率先發起了攻擊。

哇,這不是今天的頭版頭條,被當眾悔婚的衛大小姐嗎。

衛優瀾瞄了她一眼,跟貓似的,被戳到痛處也從容優雅,發現她和甘蒙不熟以後,連一個字也沒有施捨,只是將目光重新定在我身上。她說夏平安,真有本事,我活了這20多年,還沒有把誰放在過眼裡,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她嘴角一直都呈現出一個趨近於完美的弧度。

所以,我來是想要告訴你,我會加倍的,努力的,摧毀你。

我嫌惡的看了她一眼,隨即偏過頭,連話也懶得與她搭,一副拒她於千里之外。其實,我是不知道要反駁些什麼,才避開與她爭鋒相對。畢竟,的確是因為我的原因,才搞砸了她和陸輕舟的訂婚宴。像衛優瀾那樣的人生,該是特別痛恨出現意外吧,尤其是她覺得自己姿態高高在上,卻被重重的摔在底下。

我以為,她來宣戰的目的已經達到,應該功成身退,卻不料這僅僅只是個開始。她居然靠近我,伸出扯掉了床頭的吊瓶,頓時,一陣冷空氣迅速鑽進我的血管,嚇得我忘記了會不會痛,就不管不顧地扯掉了手背上的針。見狀,裴明珠和甘蒙都不淡定了,甘蒙本來就潑辣,力氣也大,她扯起衛優瀾就往外走。推搡之間,裴明珠冷著眼擋在我面前道。

請注意你應有的素質,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聞言,衛優瀾連形象也不顧了,重重推開沒有防備的甘蒙,轉過頭與裴明珠對視。我在裴明珠背後,所以看不見她的表情,但我能看見衛優瀾的眼睛裡,盛滿了多少不屑和睥睨。接著,她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居然笑了出來。

她說,我真是看不懂你們這些廉價的友情。

語畢,裴明珠的肩背抖了一下,提高了聲音,很嚴厲的指著衛優瀾發話。

請你出去。

衛優瀾沒有移動分毫,反而抄著手,又恢復到剛開始那般,悠然自得的模樣。她對著裴明珠挑眉,表情很是痛快的反問。

怎麼?怕了?

裴明珠側過臉,我看見她眉頭皺得死緊答。

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

我想伸出手去撫平,然後嘲笑她這算怎麼回事兒啊,一個瘋女人都能把你氣成這樣,但我伸出去的手,卻因為衛優瀾的話,被生生止在半空中。

她語氣尖利說,不知道?難道是我的記憶出現了偏差?

難道當初,不是你主動找到我,要我出手阻止你的好姐妹,和她心愛的許灼在一起?!如果不是你,他們會走到今天這地步?

霎時,這病房裡,烽煙四起,煙霧瀰漫得我看不清所有人的臉。

我不認識她們,她們也不必記得我。

《等一寸日光來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