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高一第一學期就在打打鬧鬧中飛快地過去了,一晃寒假就到了。一回到家,時間基本都被阿千和小牛磨光了。我每天不是被她們拖去街上買衣服就是去陪阿千看她已經看過很多次的恐怖片,再怎麼膽小的人面對重複了一次又一次的恐怖鏡頭也會麻木,我忍不住在心裡罵阿千無聊!可再怎麼無聊也比在家被老爸老媽逼著看書強。

大年三十的時候,爸爸繫著圍裙忙了一大桌的飯菜,然後一家三口圍在餐桌前。爸爸開了一瓶紅酒,給自己斟上滿滿一杯後,一臉嚴肅地對我說:「小舞,今天是大年三十也是你的生日,新的一年就快到來了,你應該給自己定下一個目標,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學期你幾門主課都只在及格分數上徘徊,這樣的成績你能考上大學嗎?」

我撇了撇嘴,嘟噥著說:「大過年的,淨會提這些不高興的事情!」話剛落音,打小就沒對我大聲說過話的爸爸突然發火了,他把手中的筷子猛地往桌上一拍,板著臉說:「實話告訴你吧,我和你媽單位已經不行了,我們已經被買斷了!」

「啥叫買斷?」我一愣,不解地問道。

「買斷,其實也就是下崗的一種新說法!我和你媽工作了快二十年了,幾萬塊就把我們打發了。這年頭啥都貴,米啊油的都在猛漲價,你一年高中下來還要好幾千塊呢!你說你不好好學習對得起我和你媽嗎……」

「算了,大過年的,別跟孩子說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我媽打斷爸爸的話,不讓他再說下去。我聽了嘿嘿一笑,壓根沒往心裡頭去。什麼物價啊什麼買斷啊下崗啊,那似乎跟我沒關係的。是啊,這個年齡,好像與現實還離得太遠。所以新年過後,開學回到學校,我是依然一切照舊,每天想幹啥就幹啥,成了學校有名的翹課大王。幸好有王浩馬龍一直幫我補習,加上我的腦袋瓜挺好使的,所以成績居然也不算太糟糕。可憐向日葵了,跟我一樣的翹課,成績簡直是不堪入目。

高一下學期也只剩下個把月了,我托著下巴對向日葵說:「這感覺才過了新年沒多久,怎麼一眨眼這一學期又過去了?好像昨天還穿著羽絨服的,一不留神就穿上了裙子和T恤。」向日葵苦著臉甩了甩腦袋說:「我只感覺到一個星期過了星期三就沒了,後面的日子特快!」當我們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我們以為這就是生活,日子在週而復始中流逝,前天亦如昨天,昨天亦如今天,而今天亦如明天。

就在這一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向日葵決定退學。

這天晚上,王浩給我補習後送我回宿舍,向日葵沒有像往常那樣入睡,而是躺在床上瞪大眼睛茫然地看著天花板,我換上拖鞋,問道:「咋了?還沒睡?傻愣著發春呢?」

「小舞,我不想讀了!」向日葵懶洋洋地甩來一句。

我愣了一下,不解地問道:「什麼?什麼不想讀了?」

「我不想讀書了!今天班主任找我談話了,她跟我說的話讓我感覺沒頭沒腦,雲山霧罩的,每一句都聽得懂,連成一片之後卻又什麼都聽不明白,但最終我還是聽明白了她的意思:我的成績實在是太糟糕,是班上的害群之馬!」

我把書包往桌上猛地一扔:「成績差點怎麼了,這老女人也不能這麼傷人自尊呀!明天我找她理論去!不就成績差才落到她手裡嘛,成績好的話我們早就去了市一中,還用得著在這裡拚命掙扎!」

向日葵心灰意冷地衝我擺擺手,說:「也不完全是班主任的話讓我受打擊,其實她的話並不能讓我有啥感覺,我早被她打擊慣了!我真的不想讀了!你也別勸我了。」望著向日葵那樣子,我真有點生氣了,我提高了聲音衝她嚷道:「你高中不讀完,憑你出去能幹啥?現在幫飯館裡端個盤子吧也要高中學歷!你這樣出去等於一文盲!」

「你別說了,我這人脾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真的讀不下去了!」向日葵猛地把被子拉過來蓋住了自己的臉。我努力想控制自己的情緒,其實我也感覺很迷惘,我的理想是什麼?高考?可是高考讓我恐懼。雖然不知道前途何去何從,但我不會像向日葵這樣現在就放棄。這麼一想,我更加生氣了,向日葵你怎麼受一點打擊就想打退堂鼓呢?我不想讓向日葵知道我在生氣,可是我的情緒在我洗臉的時候還是表現出來了。我的手很重,動作相當大。搪瓷盆也被我摜得丁零噹啷的響,盆裡的水潑潑灑灑地濺了出來。

洗完臉後,我走到窗前,向外望了一眼,外面除了黑就是靜。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想要排解自己心中的一切鬱悶和壓力。其實我知道向日葵不想讀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馬龍。

不遠處的宿舍窗戶裡投射出來的燈光亮度始終照不亮這片黑暗,我想,是不是生活一定需要一點坎坷來點綴?

第二天早上,我和向日葵在食堂吃過早飯後,背著書包朝班級走去。整個早上我都沒有和向日葵說一句話,她也沒有和我說話。我想,她大概也知道我在生她的氣吧。我們彼此沉默著,腳下飄落的梧桐樹葉被我們踩得沙沙作響,麻雀在枝頭竄來竄去,唧唧喳喳地鬧個不停,攪得我心煩意亂。終於,我停下腳步打破沉默:「康西,你有夢想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說:「曾經有,現在沒有了!就想將來能多掙幾個錢孝敬孝敬我爸媽!」我笑了笑,沒有說話。她見我不語,伸手拍了拍我的臉蛋問:「張塵舞,你呢?你有夢想嗎?我看你整天活得稀里糊塗的,肯定沒夢想吧?」

我一聽,立刻雙手合十,雙眼望天開始虔誠地喃喃祈禱道:「上帝啊,我這人也沒啥多大的要求,請您老人家賜給我一個又帥又有錢的男朋友吧!」

向日葵鄙夷地看著我,道:「那樣不靈的!你要把雙手向前伸直,然後像殭屍一樣向前蹦著說出願望,這樣就很會靈!」

「真的?」我吃驚地看著她,「真的會靈?」

向日葵白了我一眼。我想了想,然後向前伸直了雙手,每蹦出一步就說一句:「上帝啊,請讓一位英俊有錢的男生降臨在我面前吧……」

當我蹦出第三步的時候,沒有男朋友從天而降,卻有一堆麻雀屎落在了我伸出去的手上。我苦著臉,無奈地轉過頭衝向日葵咧嘴一笑,向日葵也是一臉震驚地看著我,嘴裡喃喃地說:「張塵舞,你真是太牛了!什麼事情都能碰上。」

雖然我再三地勸告向日葵,讓她無論如何也要把高中三年讀完,可就在高一這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向日葵執意說自己成績太糟糕,又失戀,在這雙重打擊下她在學校真的一天也待不下去了,一心要退學去北京跟做生意的姐姐學做生意去。向日葵一走,宿舍頓時感覺空蕩蕩的。每天都是一個人去食堂吃飯,日子過得暗無天日了!

望著我無精打采的樣子,馬龍撓著頭,好心地想要安慰我:「別不開心了,走了一向日葵,不是還有我嘛!」本來把頭伏在桌子上的我一聽見馬龍說話,立刻抬起頭,痛心疾首地指著他的鼻子吼道:「你他媽的就不能犧牲一點?向日葵哪裡不好?」

馬龍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然後跑了。壯漢見我臉色很差,憤怒都清晰地寫在臉上,為了怕殃及眾人,他只要一看見有人要跟我說話,就趕緊擋著說:「別,今天這位姑奶奶心情不好,你可別引火燒身。」

中午放學的時候,我正在座位上收拾書包,馬龍又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拍著我的肩膀說:「小舞,為了安慰安慰你,我和王浩猜拳定輸贏,輸家請我吃飯。結果王浩輸了!走,吃飯去!」

一聽到有飯吃,我一骨碌地站了起來。馬龍感歎:「向日葵啊,你在張塵舞心目中,也就一頓飯的價值啊!」

走到校門口,看見王浩板著一張臭臉,冷冷地站在那裡。

他帶著我和馬龍來到一家裝潢很高檔的餐廳,一路上他一直板著個臉。我就納悶了:這人怎麼了,又不是我要你請客的!擺什麼臭臉色!我在心裡暗暗拿定主意,一定要挑最貴的菜點,讓他心疼死,吃窮他!

當我和馬龍興奮地拿著菜譜把腦袋湊在一起探討哪個菜最好吃的時候,王浩面對彬彬有禮的侍應生和精美無比的菜譜,居然看也不看就點了菜:「來三客土豆泥!」

「土豆泥?」我和馬龍面面相覷,立刻抗議:「不行,你……」

「抗議無效!」他衝我們邪邪一笑!

我憤怒地盯著他,卻不敢出口罵他,生怕連土豆泥都沒得吃。

「難道你又忘記了我告訴你的那句話嗎?在古時候,腹誹也是有罪的!」王浩悠悠地對我說。

馬龍抓著腦袋,掏出錢包數了數,說:「我還有五十塊!我要給我自己加一份牛排!」

「那我呢?」我可憐兮兮地望著他。馬龍白了我一眼,道:「自己都沒得吃了,還顧得上你?」

話雖如此,可馬龍那人心最軟,他見我盯著牛排,嘴裡流出源源不斷的口水,立刻不忍心了。再說,面對我的口水,他也實在是無法下嚥,於是乾脆把牛排往我面前一推:「拿去吧!饞樣!」

等我把一份土豆泥和牛排吃光,滿足地拍拍滾圓的肚子時,王浩突然微笑:「服務員,來一隻燒雞!」

燒……燒什麼?我懷疑自己的耳朵聽錯了,可當那只油光光的燒雞擺到面前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麼,立刻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叫。什麼嘛,這擺明跟我過不去嘛!我還沒來得及抗議,就已經很沒形象地打了幾個飽嗝!

於是我在他們大吃特吃的時候,小聲地哼哼唧唧唱著悲情的歌大歎苦命借此表達我內心的感受。

吃完後,王浩用紙巾擦了擦嘴巴,對我說:「張塵舞,在哪裡拜師的?唱的跟豬叫一樣!」

向日葵走了以後,宿舍裡只剩下我一個人落單飛翔。六月份的時候襄川高中的蚊子特別的多,晚上獨自一人躺在床上聽著自己「啪啪啪啪」打蚊子的聲音,很是空曠。這個夏天超人想像地難過,宿舍裡悶熱悶熱的,期末考試又即將到來,容不得我花大把大把時間去憂傷。於是在夜晚一個人睡不著覺的時候,我就爬起來用冷水撲撲臉伏案看書。想想前段時間和向日葵翹了太多課,現在真有點擔心了,我害怕自己拿著太糟糕的成績單回家過不了暑假。功夫不負有心人,我稍稍這麼一努力,期末的時候,各科成績都還算比較理想。尤其是數學。

爸媽來宿舍幫忙取行李的時候,見到來找我的王浩時愣住了。我爸一見一帥小伙找我那臉立刻就黑了,我媽倒是挺感興趣地打量著王浩,那眼神分明就在納悶這麼好的一小伙怎麼就看中了我。我慌忙跟爸媽解釋他只是每天幫我補習數學的同學。我爸一聽,臉色立刻變了,立刻對王浩稱讚有加點頭哈腰的,恨不得上前把他抱到懷裡感謝才好。王浩倒是很謙虛地微笑,道:「叔叔阿姨,我家司機過會兒開車來接我,我過來是準備叫上小舞,大家一道回家!」

「那怎麼好意思啊!」爸媽虛偽地笑著。

「沒有關係的!」王浩淡淡地笑了笑。

這時,馬龍興沖沖地跑到宿舍來,嚷道:「小舞,我打了輛車,一起回家吧!」當他看到我爸媽和王浩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後抓了抓腦袋,嘿嘿笑了兩聲:「阿姨!您就是小舞的媽媽吧?經常冒充小舞的聲音接電話跟我聊天的就是你吧?」

我媽尷尬地笑笑:「嘿嘿,原來經常打電話的那個就是你啊!」我狠狠地白了媽媽一眼,還好意思承認。老媽一看我那眼神,立刻心虛地岔開話題。

「馬龍,王浩家的車來接他,我搭他的順風車了!」我說。

「哦!這樣啊!」馬龍有點失落地笑笑,說,「那我就先走了啊!」馬龍的背影一消失,我們立刻開始檢查行李,準備動身回家。

車上,媽媽喋喋不休地數落著我成績下降,說開學後要來陪讀,不讓我住校了。一想到要失去最可貴的自由,我頓時無精打采起來。

爸爸說:「開學後我給你買個手機,你要經常打電話回來跟我匯報近況!」

……

王浩同情地看了我一眼,一直沒有吭聲。車中的音響裡流瀉出孫燕姿的《遇見》,不吵不鬧的歌。

《流年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