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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火鍋店,我們找到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來。馬龍拿起桌上的餐巾紙使勁擤了擤鼻涕,說:「好危險啊!差點被那胖妞給調戲了!」

我咬著手指伸出一隻手拍拍馬龍的肩膀說:「其實,那胖妞也沒什麼不好的!人家不就是頭大點,眼睛小點,嘴唇厚點,鼻子塌點,臉上的肉多點脖子短點嘛,女人嘛,誰沒缺點啊!我看她就不錯,馬龍,你就犧牲點,泡了她吧!」

馬龍渾身犯起雞皮疙瘩,使勁甩著頭:「不行,我可不能對不起下一代啊!」看馬龍這副誓死不從的樣子,大家笑成一團。笑著笑著,大家就都沉默了。火鍋店裡的音響效果非常的好,正在演繹著譚詠麟的歌曲:

是對是錯也好不必說了

是怨是愛也好不需揭曉

何事更重要比兩心的需要

柔情蜜意怎麼可缺少

是進是退也好有若狂潮

是痛是愛也好不需發表

曾為你願意我夢想都不要

流言自此心知不會少

這段情越是浪漫越美妙

離別最是吃不消

我最不忍看你背向我轉面

要走一刻請不必諸多眷戀

浮沉浪似人潮那會沒有思念

你我傷心到講不出再見

……

突然間,我感覺到空氣中漂浮著一種憂傷的氣氛,也許是譚的歌聲本來就有著淡淡的疼痛吧。小牛給自己倒了滿滿一大杯的啤酒,站了起來,目光定定地注視著我:「小舞,來,陪我乾了這杯酒!」

「得了吧,啥時候見你喝過酒啊!」我站起來想要搶下她手中的酒杯,她攔住了我,懇求說:「小舞,你就陪我喝點吧,我感覺心裡空落落的,暖一陣冷一陣的!」

我難過地看著小牛,她舉著酒杯站在我面前,身後大扇玻璃窗投射進來的陽光熱烈綻放。她的身體輪廓在背光的陰影裡好像蒙上了一層玻璃狀的東西,濃密如海藻般四散開來的長髮下面,是一張略顯蒼白的面龐。我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我知道她一直很難過,我自己也很難過很難過。我端起酒杯,和她的酒杯輕輕撞擊在一起,然後仰頭飲盡。馬龍呆呆地看著我們,小聲提醒:「喂,你們別喝得那麼急啊!」

宋從限無奈地看著小牛,我想他是知道她的心思的。所有人都可以不知道,但他一定明白小牛對他的心,她的眼神早就告訴了他。

但,他只是眼睜睜地看著柔弱的她默默心碎,而無能為力。

小牛一連和我喝了滿滿三大杯,當她端起第四杯酒的時候,宋從限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堅定地伸出手攔住她:「別喝了,你喝多了!」

小牛瞥了他一眼,揮開他的手,衝我淡淡地笑:「小舞,夠朋友的話,今天陪我好好喝個夠,明天……明天起,我的一切要重新開始,我的生活一直是一團糟!」

「好,我陪你喝!」我端起酒杯,王浩一把奪下我的酒杯,衝我嚷道:「小牛心情不好,你也跟在後面發什麼瘋?大家聚聚鬧個開心,你別搞得大家心情不舒服!」

不知道是不是前面幾杯酒壯大了膽子,我突然覺得特別的憋氣。我伸手捧住王浩的臉,逼視著他的眼睛,說:「王浩,我覺得跟你談戀愛特別的窩囊你知道嗎?你的媽媽一次次地羞辱我,那些火都憋在我心裡呢!在你心中,你媽媽才是最重要的!我問你,如果你媽媽以死相逼,讓你跟我分手你怎麼辦?你會跟我分手嗎?嗯?」

王浩的臉猛地沉了下來,他吐出一口氣然後拍開我的手把臉轉向一邊,低沉地說:「你喝多了!」

所有的委屈和不滿都排山倒海般湧進我的眼眶,然後化作無數條流淌的小溪。我流著眼淚固執地扳過他的臉:「如果要你在我和你媽之間選一個,你到底會選擇誰?」

他勃然大怒,衝我冷冷地說:「張塵舞你瘋了?你有完沒完啊?我真受不了你了!我大老遠跑來,你一定要和我鬧得不歡而散嗎?」

剎那,我覺得萬籟俱灰,我吸了吸鼻子,輕聲說:「王浩,我們分手吧!分手吧!這次是真的!我對你真的太失望了!」

他愣住了,許久,才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我他媽的見鬼了!」

馬龍拍拍他的肩膀,勸慰著:「別這樣,小舞鬧性子而已,別跟她計較!我們都這麼多年的朋友,你還不知道她的脾氣嗎?」

「不,我是說真的!這次的分手是真的,我想了很久的!我們不適合!其實,我很怕痛,因為怕痛,所以分手吧!」我忍住眼淚,微笑著一字一句清晰地說。

小牛擔憂地看著我們,著急地張了張嘴巴,想要勸說又不知道如何勸說,臉都急紅了。

「小舞,你不覺得你一次次的提分手對我來說太殘忍了嗎?你知不知道,你提分手都提成了習慣?你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感受。那麼多次,我走了以後又回來,你以為不需要勇氣嗎?」王浩嘶啞著聲音對我說。

我端起酒杯喝乾杯中的酒,王浩的話,像是一枚極細的針,飛速穿過我的心房。巨大的疼痛感慢慢地擴散。怎麼所有的錯,都成了我的?

王浩的眉頭皺成一個結,他用手指著我的臉,咬著牙說:「張塵舞,今天我不跟你計較!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對我不滿,我能怎麼樣呢?你要我去逼死我媽媽?我做不到,我寧願不要你也不會那樣做的!我無法去傷害生我養我最愛我的媽媽!你為什麼這麼逼我呢?為什麼不肯給我時間呢?為什麼?搞成這個樣子,我們大家都不好受。我是真的不想分手,真的!你自己好好想想,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真的要分手,我贊成!我他媽的也累了!」

馬龍急了,他一把抓住王浩的胳膊:「你們這是怎麼了?好不容易見次面,別吵成這個樣子!走,你的脾氣也真不是個東西!」他硬把王浩拉走了。

望著他們倆的背影,我的心中猛然騰起一種絕望感,像是在密不透風的房間,呼吸逐漸困難,我要失去他了!我終於失去他了!

我苦笑著看了看小牛,說:「我今天晚上不回去了,住你那兒!」

小牛歎了口氣:「不知道現在大家都是怎麼了!」

我虛弱地閉上了眼睛,感覺心力交瘁。小牛擔憂地握住我的手,我睜開眼睛笑笑:「沒事,打小我就是個流氓,我流氓張塵舞還真沒受過傷呢!你放心,我沒事的!沒事的!」

小牛的眼睛濕潤了:「小舞,想哭就哭吧,我知道你這次真的受傷了!我能看得出來你眼中的惶恐,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哭了起來:「你知道什麼呀你,你什麼都不知道!我好累,我感覺心底的傷痕全部都爆開來了!你知道他嗎,一回家就連個電話都沒有,連個短信都沒有!他的媽媽一再地羞辱我,羞辱我的父母!他就這樣對我,他們家人都這麼對我!我能怎麼樣?我能怎麼樣?跟一個母親去爭奪兒子嗎?我爭不過!我能怎麼樣啊……」我大聲地哭了起來,小牛抱住我,把頭埋進我的衣服裡抽泣起來。火鍋店裡服務員都好奇地朝我們這邊看過來,宋從限手忙腳亂地遞來餐巾紙,他滿眼哀求,低聲地說:「別,別哭了好不好?我們出去吧!人家都看著呢,你們哭成這樣人家以為我欺負你們倆!」

我沖宋從限揮揮手,示意他去結賬。

在他去付賬的時候,我和小牛受不了周圍好奇的目光先離開了火鍋店。外面黏稠的陽光快活地黏著路人,卻絲毫沒讓我感覺溫暖。回到小牛的宿舍,我爬上她的床鋪,拿被子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睡得昏天暗地。

直到天黑,我才醒過來。睜開矇矓的眼睛,我看見小牛正在接電話。見我起來了,她把電話遞給我,說:「阿千打來的!」

我接過電話一聽,阿千在那邊喳喳乎乎地說:「我感覺好幸福啊,真的,這次,我真的戀愛了!他真是太優秀了……」

「王千,你他媽的大冬天發什麼春啊!」我說。

阿千一愣:「你是不是失戀了?跟王浩吵架了?別把火發到我身上啊,我可是無辜的!」

「連你這頭豬都知道我失戀了,恐怕全世界人也都知道我失戀了!」

「喲,真失戀啊?那我不跟你說了,別殃及到我!掛了啊,拜拜!」我還沒來得及說話,阿千已經掛了電話。我鬱悶透了,她知道我失戀還不安慰一下我!

我把電話還給小牛,拍拍她的肩膀:「姐們,走,出去喝酒去!」

小牛瞪大眼睛看了我好半天,順從地點點頭:「好,今天我豁出去,陪你到底!」

「得!又不是叫你去接客,別搞得自己這麼偉大!」我白了她一眼。

我們來到一家餐廳,點了幾個小菜,叫上一箱啤酒。以前從來沒有真正敞開肚皮喝,還真不知道自己的酒量,今天一試才知道!我和小牛一共喝光了14瓶啤酒,把肚子撐得滾圓滾圓的,還是沒能喝醉!最後口袋裡的票子實在是支撐不住了,加上聽到老闆和老闆娘咬著耳朵說:「這倆傻子,大冬天的喝這麼多啤酒!不喝死也會凍死!」這讓我們實在是無顏繼續待下去了,沒想到連喝多都這麼困難!走出小酒店,一陣冷風迎面吹來,我們打了個冷戰,好冷啊!

街上燈火通明,以前還真沒發現寧波的夜景有這麼漂亮。燈火輝煌的超市門口還有一幫老太在跳著扇子舞,滿天大扇子揮舞起來,難怪感覺這大街上怎麼冷風陣陣,敢情就是這麼來的!

小牛突然指著前面對我說:「小舞,你看!」

我一抬眼,瞥見一小姑娘,十七八的樣子,跌跌撞撞地不知道在跳探戈還是在學走鋼絲,我歪著頭說:「她不會是磕了藥吧?我去問問她這藥哪裡買的,給我嘗嘗!」

小牛羨慕地說:「不知道她喝了多少,怎麼人家就能喝高了呢?我們花了那麼多的票子,居然還屹立不倒的,走起路來八面生風!唉!」

我歎了口氣,指著寬寬的馬路,幽幽地說:「是啊,你不喝醉,我不喝醉,這麼寬的馬路,誰來睡?」

女孩一腳高一腳低地繼續往前踩,小牛擔憂地說:「她醉成這個樣子,會不會遇上壞人?」她話剛落音,一個男人就走了過來,拉住那女孩就走。我立刻緊張起來,一看周圍,沒有人注意到他們,我沒敢大叫,用胳膊頂頂小牛,說:「姐們,發揮光芒的時刻到了,快去表現你英勇的一面吧!上!」小牛站在原地沒動,其實我也沒挪動半步,那男人五大三粗的德行,別給我倆一人捅上一刀,失戀歸失戀,跟想死可是兩碼事情啊!我們正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眼見那男人已經拉著女孩招了一輛出租車。在他打開車門正想要鑽進去的時候,我一咬牙,衝上去拉出那女孩的手,親熱地說:「妹妹,你怎麼又跑出去喝酒了啊?爸爸讓我來找你呢,說等你回家揍死你!你還想跟朋友去哪裡瘋?快點跟我回家!」說完,我討好地沖那男人笑笑:「你是我妹妹的朋友吧,我爸找她回家呢!她不能跟你出去玩了!」

男人一臉驚訝地看著我,問道:「你說什麼?」這時,那女孩睜開半瞇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然後對那男人說:「爸,我們上車,別理她,這人神經病!」

男人奇怪地對我說:「姑娘,你自己親妹妹都能認錯啊?她是我女兒,再說了,她也沒姐姐啊!我就生了這麼一個,好像沒生你呢!」

我張嘴結舌地看著他們,尷尬地笑笑鬆開了手。那對父女丟下一句:毛病!然後揚長而去。回頭一看,小牛站在原地笑得直不起腰來,她指著我的鼻子說:「傻樣,那男的一看就知道是她爸爸,倆人長得一個娘胎出來似的,這麼像!」

我懷疑地看著她:「那你早發現了,為什麼不告訴我?」

「啊?哦,我也是剛剛才發現的!」小牛老實地說。

《流年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