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季學期 二十四

利瓦伊坐在她床上。 凱絲脫下外套,從頭髮底下把圍巾抽了出來,同時假裝並不知道他在看自己。她覺得在他面前脫掉雪地靴有點怪怪的,於是就仍然穿在腳上。 她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的青少年文學考得怎麼樣?」她問道。 利瓦伊看了她片刻就把目光轉開了。「我拿到了B-。」 「那挺好的,對吧?」 「是非常好。」 她點了點頭。 「你爸怎麼樣了?」 「好一些了。」她說,「這事很複雜。」 「你姐姐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我和她還是不怎麼講話。」 他點點頭。 「我對這事不是很擅長。」凱絲低頭看著自己的大腿說道。 「什麼事?」 「不管這算什麼事。男生和女生的這種事。」 利瓦伊笑了,聲音很輕。 「怎麼啦?」她問道。 「你對男生和男生的事要擅長得多,是不是?」 「哈。」 他倆又不說話了。最後還是利瓦伊打破了沉默。她相當確定,每一次遇到需要有人先說話的局面,他都一定會開口。「凱絲?」 「嗯?」 「這是不是……你這是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我不知道。」她邊說邊看著自己的手在腿上握起拳頭又鬆開。 「你想給我機會嗎?」 「這是什麼意思?」她的視線不由得跌跌撞撞地移到了他的臉上。他兩頰蒼白,咬著自己的下嘴唇。 「我是說……你是在鼓勵我知難而上嗎?」 凱絲搖搖頭,這一次只是表示她沒弄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我想說……」利瓦伊往前靠了過來,雙手依然握著拳揣在口袋裡,「我想說,我花了四個月的時間才想辦法吻到你,然後又在過去的六個禮拜裡想要弄清楚我是怎麼把一切搞砸的。現在我只想讓一切回到原位,讓你看到我有多麼懊悔,也讓你明白為什麼你應該再給我一次機會。所以我只想知道,你這是在鼓勵我嗎?你希望我追到你嗎?」 凱絲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彷彿他一動它們就會飛走似的。 隨後她點了點頭。 他右邊的嘴角向上揚了起來。 「我是在鼓勵你。」她小聲地說,也不知道他坐在床上能不能聽得見她的話。 利瓦伊的笑容掙脫了束縛,他滿臉都洋溢著笑意。凱絲的臉也開始被這種笑容所佔據。她只得把臉轉開了。 面對熱力堪比一百瓦燈泡的利瓦伊,她最後也只能這樣了。他坐在她的床上咧著嘴笑,彷彿一切都會好起來。 她很想叫他別急著高興。這事還沒算完。她還沒有原諒他,就算她八成會原諒他,她卻依然還不相信他。她誰也不相信,這很成問題。這是一個根本問題。 「你該把外套脫下來。」凱絲說出口的卻是這句話。 利瓦伊拉開夾克的拉鏈,從肩上脫下來,把它放在她床上。他裡面穿的是一件她從沒見過的毛衣。這是一件橄欖綠的開衫,上面還有口袋和皮質的紐扣。她在想這是不是誰送給他的聖誕禮物。 「到這兒來。」他說。 凱絲搖搖頭。「我還沒準備好『到這兒來』。」 利瓦伊伸出手,她卻一動不動。不過他只是去拿她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而已。他拿起電腦緊緊抓住。「我什麼都不會做的。」他說,「過來就是了。」 「這就是你最好的台詞嗎?『我什麼都不會做的』?」 「我知道這話聽起來很傻。」他說,「不過你害我好緊張。求你了。」聽到那句終極的神奇「求你了」,凱絲就已經站了起來。她踢掉靴子坐到床上,離他老遠的。如果說她讓利瓦伊感到緊張的話,那利瓦伊簡直害她緊張得快瘋了。 他把電腦放在她腿上。 她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發現他在微笑,緊張地微笑。 「凱瑟,」他說,「讀一點同人小說給我聽吧。」 「什麼?為什麼?」 「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從哪裡入手。這樣會讓局面變得輕鬆一些,也讓你……輕鬆一些。」凱絲揚起眉毛。他搖了搖頭,用一隻手胡亂揉著頭髮。「這話聽起來也很傻。」 凱絲掀開筆記本電腦,啟動了電源。 這可真荒唐。他們應該談一談的。她應該有好多問題要問他,他應該向她道歉,接著就應該輪到她道歉,並且告訴他,他倆壓根就不該講話,這個主意太糟糕了。 「我不記得咱們念到哪裡了。」她說。 「『西蒙剛剛碰到巴茲的手,他的手冰涼冰涼的。』」 「你怎麼能記住的?」 「我那些用來閱讀的腦細胞都跑去記東西了。」 凱絲打開文檔,把頁面向下滾動。「『可是巴茲的手卻冰涼冰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大聲朗讀道,「『西蒙靠近了一些看,才發現這個男孩已經睡著了……』」凱絲又把頭抬了起來。「這樣好奇怪啊。」她說,「難道不是嗎?」 利瓦伊側過臉來面朝著她。他交叉起雙臂,肩膀靠在牆上,對她笑了笑,接著聳了聳肩。 凱絲再次搖了搖頭——這一回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想表達什麼意思——然後低下頭去看著電腦念了起來。 西蒙也累了。他在想,托兒所裡是不是有一種魔力,會叫人昏昏欲睡。他想起了那些小嬰兒,想起了那些還在蹣跚學步的小孩子——想起了巴茲——一覺醒來看見滿屋子的吸血鬼。隨後西蒙也睡著了。 他睡醒的時候,巴茲背對著壁爐坐在地上,仰頭瞪著那隻兔子。 「我決定還是不趁你睡著的時候殺你了。」巴茲就那麼仰著頭說道,「聖誕快樂。」 西蒙揉揉眼睛,坐了起來。「這麼說我要謝謝你咯?」 「你有沒有試過什麼咒語?」 「對什麼施咒語?」 「那些兔子。」 「信上沒說要對它們施咒,只說要把它們找出來。」 「是啊。」巴茲不耐煩地說。他倆睡的時間肯定不長,巴茲還是一副很累的樣子。「但是寫信的人很可能知道你是一名魔法師,所以想當然地以為你也許會時不時地考慮用一下魔法呢。」 「哪一種魔法?」西蒙問道,抬起頭來望著那只熟睡的兔子。 「不知道。」巴茲在空中揮了一下他那根有個白色尖頭的魔杖,「變變變。」 「變化咒?你想幹什麼?」 「我在做試驗。」 「你不是說我在一頭扎進危險之前應該多做一些研究和調查嗎?」 「那時候我還沒有對著這只該死的兔子一瞪就是半宿。」巴茲輕輕彈了一下魔杖,「前後大不同。」 「前後大不同只有對活的東西才管用。」西蒙說。 「我在試驗。公雞公雞喔喔啼。」什麼都沒有發生。 「你怎麼不繼續睡了?」西蒙問道,「你的樣子就像從一年級到現在都沒睡過覺似的,臉色蒼白得跟鬼一樣。」 「鬼的臉色才不蒼白呢,它們是半透明的。如果說我不想在我媽媽遇害的房間裡跟你相擁而眠的話,那還請你不要怪我。」 西蒙露出痛苦的表情,垂下了眼瞼。「對不起。」他說,「我沒想到這一點。」 「別他媽囉哩吧嗦的。」巴茲說,又對著那隻兔子揮了一下魔杖,「請吧。」 巴茲倒吸了一口涼氣。西蒙以為他哭了,於是轉過身去想給他留一點私人空間。 「斯諾……你敢肯定那封信裡絕對沒有說過別的什麼嗎?」 西蒙聽見頭頂上傳來一陣沉重的沙沙聲。他抬起頭,看見那只會發光的巨型兔子正從熟睡中甦醒過來。巴茲跌跌撞撞地站起身來。西蒙也站了起來,往後退了一步,抓住巴茲的胳膊。「你小心點。」巴茲厲聲說道,同時猛地把胳膊從西蒙手裡抽出來,然後跑到了遠離他倆身後壁爐的地方。 「吸血鬼。」利瓦伊自鳴得意地說,「很易燃。」這會兒利瓦伊正閉著眼睛,腦袋歪過去靠在牆上。凱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他睜開一隻眼,用膝蓋輕輕在她的腿上碰了一下。她都沒想到自己坐得離他這麼近。 在他們的上方,那隻兔子似乎變得立體起來,身體也有了份量。它對著天空蹬直兩條後腿,抽了幾下鼻子,兩隻耳朵一抖一抖的,彷彿在注意聽著什麼。 「咱們應該把它抓住嗎?」巴茲問道,「還是應該跟它對話?或者是唱一首好聽的魔法歌給它聽?」 「不知道。」西蒙說,「我也在等待進一步的指示。」 兔子睜開一隻粉紅色的眼睛,就像一塊巨大的石頭。 「我來給你指示吧。你的劍帶了嗎?」 「帶了。」西蒙說。 「拔出來。」 「可那是月兔哎……」西蒙爭辯道,「它很有名的。」 兔子從天花板上轉過頭來。細看之下,它的眼睛更像紅色而不是粉紅。它張開大嘴——西蒙希望它只是打個哈欠而已——露出了一對尖牙似的門齒,就像是兩把長長的白色尖刀。 「拔劍,斯諾,快。」巴茲已經將他的魔杖舉了起來,彷彿準備動手指揮一個交響樂團。他有時候可真是太浮誇了。 西蒙將右手叉在腰上,小聲念起了大法師教給他的咒語。「以正義之名,以勇氣之名,為了捍衛弱小,為了無懼強敵,憑著魔法、智慧與善良的力量。」 他感覺到劍柄在手中漸漸成形。大法師曾經告誡過他,這把劍不會總是招之即來,它有著自己的意志。如果西蒙在錯誤的場合召喚了它——哪怕是出於無知——大法師之劍是不會做出回應的。 那隻兔子幾乎是怯生生地朝著托兒所的地面探出前爪,隨後優雅地從天花板上滾落下來,就像寵物兔從沙發上挪下來時一樣。 「別出手。」西蒙說,「咱們還不知道它的意圖……你想幹什麼?」他大聲喊道。這是一隻有魔力的兔子,沒準它會說話呢。 兔子歪過腦袋,彷彿在回答他的問話,然後對著天空中如今空空如也的那塊地方尖叫起來。 「我們不是來傷害你的。」西蒙說,「請你……冷靜一點。」 「斯諾大法師,你接下來是打算叫它跟在你後面嗎?」 「嗯,咱們總得做點什麼吧。」 「我覺得咱們應該跑。」 兔子就蹲在他倆和門之間。西蒙用左手去拿自己的魔杖。「冷靜一點,請吧!」他喊道,又試了一次這個強大的詞。兔子衝著他的方向憤怒地吐了一股口水。 「你是對的。」西蒙對巴茲說道,「數到三,咱們就跑。」 巴茲已經朝門口衝了過去。兔子對著他尖聲喊叫,但卻並不肯放過西蒙。它用一隻嚇人的爪子猛擊西蒙的雙腿。 西蒙設法跳起來躲開,可是這隻兔子立刻又從另一個方向瞄準了他。當它一巴掌打在他頭上的時候,西蒙想的是巴茲會不會費工夫去搬救兵過來。不過也許那並不重要,因為等有人趕到這裡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西蒙朝著兔子揮劍砍去,它的爪子一縮,彷彿被什麼東西刺到了似的。接著,這隻野獸將上半身直立起來,大聲咆哮著。 西蒙磕磕絆絆地站起來……看見一團接一團的火球落在兔子白色的皮毛上燒著了。 「你這個骯髒血腥的齧齒動物!」巴茲喊道,「你本來應該保護我們的。你應該是個吉祥物,而不是一頭該死的怪獸。想想吧,我以前還做蛋糕給你,還為你焚香……我要把那些蛋糕都拿回來!」 「是該叫它還。」西蒙說。 「閉嘴,斯諾。你手裡有劍有魔杖,可你卻選擇用你那沒用的舌頭跟我打嘴仗?」 西蒙又朝著兔子揮起了劍。在戰鬥的時候,他總是喜歡用劍勝過魔杖。 在施魔法放出火球的間隙裡,巴茲還試了麻痺咒和疼痛咒,可是似乎只有火攻還能起點作用。 劍也有用。西蒙可以把兔子刺傷,但是傷得卻不夠重。他還不如拿根繡花針來給它撓撓癢算了。 「我覺得魔法對它不管用!」巴茲喊道,兔子正在朝他猛衝過來。 西蒙跑到兔子背上,企圖把劍穿過濃密的皮毛插進它的後頸,可是劍鋒卻順著它的皮滑了下來,根本沒有刺進去。 巴茲也衝了過來,他把魔杖扔到一邊,跳到兔子胸口上。這只動物疼得翻來覆去,西蒙一把抓住它的脖子,死死不肯鬆手。在狂飛亂舞的兔毛和尖牙之間,他時不時能瞥見巴茲一眼。兔子想用牙齒去咬巴茲,可是巴茲拽著它的一隻長耳朵,用胳膊猛擊它的鼻子。接著,巴茲把腦袋埋進了兔毛裡面。西蒙再次看見他一閃而過的時候,那個男孩滿臉糊的都是鮮紅的血跡。 「巴茲!」西蒙鬆開手,被兔子甩到了房間的另一頭。他落在那一圈蒲團上,設法利用衝擊力順勢一滾。爬起來以後,他看到兔子仰面倒在地上又踢又蹬,四個爪子彷彿想把空氣都給撕扯開來。巴茲趴在它的肚子上,就像抱著一個巨大的毛絨玩具。他腦袋周圍的兔毛被鮮血弄得一塌糊塗。 「不!」西蒙小聲說道,「巴茲。不要!」他向兔子跑去,雙手將劍舉過頭頂,使出渾身力氣插進兔子的一隻紅眼睛裡。兔子的身體癱了下來,完全沒了氣力,一隻爪子落到壁爐的火焰裡。 「巴茲。」西蒙啞著嗓子說道,用力拉了拉那個男孩的胳膊。他以為巴茲會一瘸一拐地跟著他走,可是他卻一動也不肯動。西蒙又拉了一下,連手指都摳進了巴茲瘦削的肩膀裡。巴茲伸出手把他給推開了。西蒙摔倒在地上,不知該做什麼才好。 這時他才注意到巴茲把臉貼在兔子的脖子上,在吸它的血。兔子的喉嚨和耳朵上有許多又長又深的傷口,比西蒙用劍割破的那些傷口都要深得多。巴茲跪著挪到兔子胸口,將它那碩大的肚子推到一邊,然後伸長脖子,腦袋在它頸部的血污裡埋得更深了。 「巴茲……」西蒙小聲喊道,慢慢地站了起來。有那麼一小會兒——好一會兒——他就只是看著這一切。 最後巴茲似乎終於……喝完了。 他從兔子身上溜下來,站在那裡,背對著西蒙。西蒙望著巴茲伸手握住大法師之劍,把它從那野獸的眼睛裡血淋淋地拔了出來。 巴茲轉過身,挺起胸膛,高高地抬起了下巴。他的臉,還有整個前胸——校服領帶和白襯衣——全都是血。他的鼻子和下巴也在往下滴血,在他持劍那隻手下方的地上已經有一小攤血了。這麼多的血,彷彿他剛剛用血沖了個澡似的。 巴茲扔掉手中的劍,它落在西蒙的腳邊。接著,他用袖子在自己的嘴巴和眼睛上抹了一把。結果血並沒有被擦掉,反而糊得到處都是。 西蒙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對這事該作何反應,對眼前這血淋淋的一切。 他撿起劍,在自己的斗篷上把它擦乾淨了。「你沒事吧?」 巴茲舔了舔嘴唇——西蒙覺得他恐怕是以為自己的嘴唇很干——然後點了點頭。 「那就好。」西蒙說,說完他才意識到,這就是他的心裡話。 凱絲沒再繼續往下念。利瓦伊睜著眼睛,望著她。他的嘴是閉著的,但是閉得並不緊,臉上的表情簡直可以用激動來形容。 「這就結束了嗎?」他問道。 她緊緊抓著筆記本電腦。「你是因為這個才喜歡我的嗎?」 「因為什麼?」 「因為我唸書給你聽?」 「難道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會唸書嗎?」 「你知道我是什麼意思。」 他笑得更燦爛了,她連他的牙齒都能看得見。像這樣看著他感覺怪怪的,距離這麼近,彷彿是他允許她這樣的。 「這也是原因之一吧。」他說。 凱絲不安地從他肩膀上望過去。「你覺得芮根會介意嗎?」 「我覺得不會。我們高中畢業以後就分手了。」 「你們倆交往了多久?」 「三年。」 「你愛她嗎?」 他把頭髮捋到後面,有點不好意思,但並不覺得羞愧。「很愛很愛。」 「哦。」凱絲把視線轉開了。 利瓦伊歪過頭來吸引她的注意。「那裡是個小鎮,我們高中那個班總共只有十一個學生。我跟她壓根就想不出在方圓兩百英里之內還能跟誰交往。」 「後來怎麼了?」 「我們來到了這裡,發現在這個星球上還有大把大把的人可以約會。」 「她說她背叛了你。」 利瓦伊垂下眼睛,不過笑容卻並沒有完全消失。「也是因為這個。」 「你多大了?」 「二十一。」 凱絲點點頭。「你看起來更老一些。」 「因為我的頭髮。」他說,依然在微笑。 「我喜歡你的頭髮。」她脫口而出。 他揚起一條眉毛,只有一條。 凱絲搖搖頭,覺得很難為情。她閉上眼睛,合上電腦。 利瓦伊朝著她慢慢地低下頭,他的劉海垂了下來,輕拂著她的耳朵。她扭頭躲開了,知道自己一定在臉紅。 「我也喜歡你的頭髮。」他說,「我覺得,反正……你的頭髮總是用辮繩紮起來的。」 「這真是荒唐。」凱絲邊說邊悄悄地溜走了。 「什麼荒唐?」 「這事。你和我像這樣對話。」 「哪裡荒唐了?」 「嗯,我甚至不知道怎麼會這樣。」 「我覺得還沒有怎麼樣呢……」 「咱倆一點都不一樣。」她說。她覺得自己滿腦子都是反對的理由,已經要開始溢出來了。「你根本就不瞭解我。你比我大,你抽煙,你還有工作。你也不是個處男。」 「我不抽煙,除非別人在抽……」 「那也算抽煙。」 「可是這不重要。凱絲,你說的這些都不重要,而且其中一多半並不是事實。咱們有很多共同之處。咱們常常聊天——以前的時候。所以我還想要跟你再多聊一些。這是一個很好的兆頭。」 「咱們有什麼共同之處?」 「我們喜歡對方。」他說,「這還有什麼好說的?而且,跟世界上的其他人比起來,咱倆哪兒哪兒都是一樣的。要是外星人來到地球,恐怕壓根就分不清咱倆誰是誰。」 這和她對尼克說過的話像極了。 「你喜歡我……」利瓦伊說,「對嗎?」 「要是不喜歡你,我就不會吻你了。」凱絲說。 「你也許會——」 「我不會。」她斬釘截鐵地說,「絕對不會,而且也不會整晚不睡唸書給你聽……」 利瓦伊笑了,露出了犬牙,繼而連前臼齒都露了出來。這可不對。他不應該笑的。 「你幹嗎要對我說那只是個吻而已?」她問道,知道自己的聲音一定會變啞,「其實我並不在乎另外那個女孩。我是說,我在乎,但沒那麼嚴重。可為什麼你的第一反應是對我說你和我之間發生的事情不算什麼?現在你又說這事關係重大,我憑什麼要相信你?為什麼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要信?」 利瓦伊這會兒明白過來了,他不應該笑。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大腿,轉過身把後背靠在牆上。「我猜我是嚇壞了……」 凱絲等著他說下去。利瓦伊把手插進前面的頭髮裡,攥起了拳頭。也許這就是他早早脫髮的原因。他總是擺弄個沒完。 「我嚇壞了。」他又說了一遍,「我以為,如果你知道吻你對我而言又多重要……那麼我跟另一個女孩接吻這事似乎就更糟糕了。」 凱絲仔細想了想這話。「這個推論很差勁。」她說。 「我這不是在推理。」他轉過臉來看著她,動作有點太快了,「我是真的嚇壞了。行嗎?我已經把那個女孩給忘了個一乾二淨。」 「因為你在派對上吻的女孩太多了?」 「不。我的意思是……啊。」他把臉轉開了,「有時候是這樣,但並不是因為這個。我之所以會吻那個女孩,完全是因為你沒有來。因為你沒有回我的短信。因為我又想起你不喜歡我。我很困惑,而且有一點醉了,正好那個女孩顯然很喜歡我……大概你走之後五分鐘她就走了。又過了五分鐘,我瞪著自己的手機,想要找個借口給你打電話。」 「為什麼那天在醫院你沒有告訴我這些?」 「因為我覺得自己太混蛋了。而我是不習慣當混蛋的——我平時都是像王牌騎警那樣的好人,你知道吧?」 「不知道。」 「通常我都是個好孩子。這也是我為了把你追到手而想出來的整體方案……」 「你還有方案?」 「有啊……」他把後腦勺靠到牆上,發出「梆」的一聲,雙手垂下去放在腿上,「那更像是我的期望,期望讓你看到我是一個正派的男生。」 「這我看到了。」 「沒錯。可是接著你就看到我在跟別人接吻。」 凱絲希望他別再往下說了,因為她已經聽夠了。「問題是,利瓦伊……」大聲說出他的名字給她體內的毀滅過程畫上了句點。有什麼東西——也許是凱絲的脾臟——報廢了。她探過身去,拉著他的毛衣袖子,攥了一小截在自己手裡。 「我知道你是個正派的男生。」她說,「我也很想原諒你。你並沒有背叛我——我是說,這只是有點像是背叛而已。但即使我原諒了你……」她拽著他的新毛衣,都把它給拉變形了,「我覺得自己對這種事一點也不在行。男生和女生,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我對誰都不信任,對任何人都不信任。而且,我越是在乎人家,就越是確信人家會厭倦我,然後把我甩掉。」 利瓦伊的臉上陰雲密佈。但她覺得這並不是可怕的表情,而是若有所思。他是在沉思。 「這可真是荒唐。」他說。 「我知道,」凱絲贊同地說,簡直感覺鬆了一口氣,「一點不假。我就是個瘋子。」 他把手指縮回去,勾住她毛衣袖口的裡面。「可你還是願意給我機會的,對嗎?不僅僅是給我機會,也是給咱倆機會,是吧?」 「是的。」凱絲說,彷彿她認輸了。 「那就好。」他拽住她的袖子,低頭看著他倆幾乎要碰到一起的手笑了。「就算你是瘋子也沒關係。」他輕聲說。 「可你還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他說,「我會站在你身邊的。」 他明天會給她發短信。等他下班以後,他倆要一起出去。 去約會。 利瓦伊並沒有說這是約會,不過這就是約會啊,不是嗎?他喜歡她,而且他倆要一起外出。他會來接她。 她真希望能打個電話給琳恩。我要約會了,而且不是跟茶几男。他跟傢俱一點兒都不像。他吻了我。我想,如果我不反對的話,他還會再吻我的。 她並沒有打電話給琳恩,而是在學習,然後開始一邊寫巴茲和西蒙,一邊盼著芮根回來,一直熬到困得受不了。「陰險大魔王,」巴茲抱怨道,「要是我哪天成為超級大壞蛋的話,麻煩幫我想一個聽起來不像冰淇淋聖代的名字。」 門開的時候,凱絲都快要睡著了。 芮根在黑暗中拖著腳走來走去。她很擅長在什麼燈都不開的情況下來去自如,幾乎從來沒有把凱絲吵醒過。 「嗨。」凱絲啞著嗓子說道。 「繼續睡吧。」芮根小聲說。 「嗨。今天晚上……利瓦伊來了。我想我們也許要約會了。你沒意見吧?」 腳步聲停下了。「沒意見啊。」芮根說,聲音差不多跟平時一樣,「你沒問題吧?」 「我覺得沒問題。」凱絲說。 「行啊。」芮根的衣櫥門打開了,她踢掉腳上的靴子,發出兩下重重的撞擊聲。一個抽屜打開又關上,隨後她就上床了。「這感覺真他媽的怪……」她咕噥道。 「我知道。」凱絲凝視著一片漆黑說,「很抱歉。」 「別再道歉了。這對你是好事,對利瓦伊也好事。但我覺得,對你的好處更大。」 「這話怎麼說?」 「這就是說,利瓦伊是個好男人。可他愛上的女孩全都是徹頭徹尾的討厭鬼。」 凱絲翻了個身,把棉被拉上來裹緊了。「對我更有好處。」她也同意這一點。 「你跟阿加莎終於要約會了?」儘管一臉吃驚的表情,但佩妮洛普的聲音卻依然很輕。他倆都不希望被布利克雷先生聽到——他喜歡在放學後把學生留下來幹一些蠢事作為處罰。結果他們可能要花上好幾個小時去打掃地下墓穴,或者是校對沒收來的愛情小紙條。 「吃過晚飯以後,」西蒙小聲答道,「我們要到霧掩之林去找第六隻兔子。」 「阿加莎知道這是約會嗎?這聽起來只不過是『和西蒙一起度過的又一個週二夜晚』而已。」 「我想她知道吧。」儘管西蒙很想把臉轉過去對著佩妮洛普皺起眉頭,可他還是盡量忍住了,「她說她會穿一條新裙子……」 「跟阿加莎一起度過的又一個週二夜晚。」佩妮洛普說。 「你覺得她不喜歡我?」 「哦,西蒙,這話我可從來沒說過。她要是不喜歡你,那她就是個大傻瓜。」 西蒙咧開嘴笑了。 「所以我想說的是,」佩妮洛普邊說邊繼續寫起了自己的作業,「我們只能拭目以待了。」 ——摘自《西蒙·斯諾與六隻白兔》第十七章 傑瑪·T.萊斯利2009版權所有
《少女作家的夢和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