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魚」與「熊掌」

放學鈴一響,謝欣然就發現唐艷艷在教室門口等她。

「找我有什麼事?要期末考了,一定很緊張吧!」欣然想像中的高三就是題海。

「欣然,我是來告訴你一件事的。」

「噢?」

「我不打算參加高考了。」

欣然很吃驚:「為什麼?」

「我在等指標,我爸爸公司今年又有指標了,可能會排上我們家。如果參加高考,我就得回上海去考。考上大學戶口就永遠在內地了,以後想遷來就更困難了。如果我放棄高考,我爸戶口來了,我的戶口也會跟著遷來。」

「如果這次排不上呢?「欣然聽完唐艷艷的「分析」,十分憂慮。

唐艷艷看了一眼欣然,十分平靜地說:「如果那樣,只能聽天由命了。」

「你不覺得太冒險?」

「對。就是在冒險,在賭博。如果我放棄高考,戶口指標又排不上,我就賠了夫人又折兵』。」

「艷艷……」欣然的聲音有些顫抖。

唐艷艷故作輕鬆一笑,反過來安慰欣然:「不過,這次遷戶口把握比較大。」

「你爸爸媽媽同意嗎?」

「一開始不同意,他們都是大學生,覺得上大學才正宗,後來慢慢也開化了,現在我爸說這事我自個兒拿主意,別將來後悔反過來怨他,將來是好是壞,我一個人背著。」唐艷艷歎了口氣。

「也難怪他們不同意,上海又不是其它地方,好多人想進還進不去呢。」

「所以我自己也一直猶豫著,那天你給我送卡時,我沒和你講,因為我還沒有完完全全考慮好。」

「現在考慮好了?」欣然回想起那天送聖誕卡時她的表情。

「內地大學生還有來洗盤子的呢,再說現在女大學生分配成問題。」唐艷艷答非所問。

「何必呢!」

唐艷艷卻說:「你們地理課沒說到?上海正在下陷,有被海水淹沒的可能呢!哈哈!」

唐艷艷就是這麼個樂天派,多愁的事兒,她都會「笑把淚奪」,可欣然聽起來卻很不輕鬆。

「艷艷,我覺得你這樣可惜了,你的成績那麼好。」

「可惜。唐艷艷重複著,琢磨了一會兒,「對,是可惜。」

「沒有更好的辦法。兩千年前,『孟爺爺』就告訴我們:熊掌和魚不可兼得。

「在你眼裡,深圳戶口是熊掌了。」

「對,在我眼裡,深圳『綠卡』比大學校徽更有吸引力。」

「換我,我不會這樣。」

「因為你還沒到這步。」

「不,就算我現在是高三,我也不會像你那樣!」欣然聲音大起來。

唐艷艷沒堅持下去,只是說:「女性的天空是低的。」

她怎麼無端端說起蕭紅的這句話,什麼意思?畢竟是高三的,講話是深沉些。

與唐艷艷分手後,欣然感到很壓抑,她腦海裡重溫著唐艷艷的話語,覺得很重,似乎是在背著一個人包袱,一個本來不應由她們這個年齡,不該由她們這代人背的大包袱,可她們卻在背著。欣然有些害怕,她知道那包袱確實存在,而且就在她背上,她可以甩掉它嗎?什麼時候?

垂頭喪氣地走回家,正巧他們樓的電梯壞了,欣然家住在18樓,欣然就一步步地上樓,在空蕩蕩的樓梯裡,迴響著她沉而無力的腳步聲,心裡好淒涼。到了18樓,她想哭。

媽媽正在客廳和親戚講話。這位親戚剛從湖南來,說是親戚,可遠得讓欣然不知如何稱呼。聽媽媽說,好像是媽媽的弟媳婦的妹妹的丈夫的弟弟。自從他們家來到深圳,家族關係變得繁而雜起來,無論公差,私差,凡是來了深圳就來他們家。而且從沒有空手走的,這個好拿去,那個不好也帶去。媽媽說,要是去了美國,豈不得來個親戚大串聯。這個親戚是內地機關裡的一個幹部,他覺得應該趁年輕闖一番,賺些錢。於是開了張「肝炎」休息一年的病假條,吃著「勞保」跑來深圳。這個在內地也是有地位的人,來到深圳卻可以放下面子,幹些「下等活」,想的是賺幾個錢回去享受。

媽媽在做購物指南:一定要對半砍價,200多的衣服,100多就能買下來;到沙頭角,應如何避開警察到英方那邊買東西;深圳哪兒東西便宜……一副購物專家的模樣。親戚也張大個嘴,聽得入神,像得了什麼真傳。

「我回來了,媽。」欣然說。她沒叫那個親戚。媽說該叫「叔叔」,按輩份是這樣,可他也不過二十七八,欣然真叫不出口,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欣然,怎麼了?」媽媽一眼看出女兒神色不對。

欣然顫抖了兩下嘴皮,才說:「唐艷艷不回上海高考了。」

「她怎麼了?」

「她說戶口快來了,深圳的『綠卡』比大學校徽有吸引力。」

「這話不錯。」親戚插上嘴,「有首詩寫得好,『人生在世有幾何,何必苦苦學幾何,學了幾何幾何用,不學幾何又幾何?如今這世道就這樣,大學教授不如賣紅薯的老太太掙得多……在深圳多好,掙錢多容易,何必去考大學,這叫『世上難行錢做馬』……」

媽媽聽了這話,十分反感,因為是親戚,不好駁回,只是咳嗽了兩聲,那人也知趣地停下不說了,媽媽問:「你怎麼想的?」

欣然搖搖頭。

「欣然,你可不能這麼沒出息啊,你可不能跟唐艷艷學啊。你可一定得上大學。昨兒我還和你爸說,高二就把你送回去。當然能在這兒考是最好……都怪你爸,把指標讓人了。」

欣然走到陽台,站在18層樓陽台上很有「登泰山而小天下」的感覺。「國商」、「大劇院」、「環宇」盡收眼底。深圳是個美麗的城市,可這裡是她的嗎?想起這麼一句話:「每個人都帶著生活給他打下的烙印,在尋找著自己認為的幸福。唐艷艷這樣決定也許就是生活的烙印打出來的。對於別人的道路,欣然是無權干涉的,那麼自己,自己尋找的幸福呢?唐艷艷的選擇對欣然也許只是一個衝擊,也許是社會對她們的啟迪,深圳給她們的最初最直接的印象,也許什麼都不是……眼前的一切模糊起來。

長大真不容易

曉旭日記

x月x日

快期末考了,心裡緊張得要今。又要考,又要分名次,又會有許多同學圍著分數表議論不休。

回到家,弟弟告訴我,人類將於 1999年地球大爆炸,我卻笑他:「又是你的專利?」

他見我不信。急了:「真的,我們班今天都在說這事兒,日本人還出了本書,專門講預言,世界未日——1999,不信,明天我給你借回來!」

天哪。只有幾年可活了!1999年我正當青春,就要遭此劫誰。這是多大的不幸!馬上就要文理科分班了,可以擺脫可恨的物理。化學了,現在可好,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了,那還學什麼啊,還搞什麼經濟建設,還蓋什麼房子,還有啥活頭——大家等死算了。

再一想,又不是我一個人死,大家都死。劉夏、欣然、蕭遙,全班都死。江老師也要死……多可怕啊。

媽媽回來,我們對她講了。她看了我們一眼:「你們小道消息可真靈!我們報社剛剛辟了謠,這些都是假的。不過是聳人聽聞的鬧劇。沒有人知道世界末日什麼時候來臨。

是啊,除了神,沒有人知道世界末日什麼時候來臨,我有幾分慶幸。

「你們還不快去學習,馬上要期終考了!」

「槽了。」我忽然想起明天還有一門物理測驗。

慶幸之餘的遺憾這才是真正的災難呢!

x月x日

物理成績發下來了,亮了紅燈。物理老師說。如果連這次測驗都通不過,期末考就更通不過了。天啊!後面的小黑板上寫著「離期末考15天。並有人每日減天數。學人家搞「倒計時」,真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越來越沒有信心。對事情越來越沒有把握。記得江老師說過「缺乏自信的人往往是一事無成的人」。我就是缺乏自信,總把希望寄托在天意上,我常用硬幣的正反來預測考試的好壞。用樹葉的單偶來估計分數的多少。

心裡十分沮喪。劉夏來問怎麼複習。「不複習了,豁出去了。」我順口說道。可心裡又問這是我的聲音嗎?總覺得自己不可能這麼灑脫。劉夏看了我半天,抿著嘴似笑非笑:「那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劉夏的話證明了剛才那句話不是出自我的口。

只要存在高考。太陽就是從西邊出來,我也得複習。有一半是為了我媽媽,圓她這輩子的夢。她對我們的期望太高。我實在不忍心讓她失望。她經常說:「曉旭,小豆。你們一定要給媽爭氣,給你們死去的爸爸爭氣。」

媽媽本來應該是一位李清照或者朱淑真。她青年時候的夢想就是成為一位文壇上的居里夫人。只可惜她嫁給了我爸這位比她更有才華的清華大學高材生,從此「走向沒落」。琴棋書畫變成了柴米油鹽,作家夢也隨之變成了肥皂泡。有人說女人以家為世界,男人以世界為家。確實這樣!我知道媽媽對我們姐弟寄托了很大希望,特別是在爸爸過世後,媽媽更是把所有的心血都放在我們身上。一想起這張干紅燈的物理卷。我就很慚愧。

欣然今天安慰我:「你應該學會開導自己,比如用自我暗示來調節情緒——『我不會,別人也未必會做』.好好想想就會做出來的……」

這樣有效嗎?我真希望下回能考得很好,以解釋這次的不及格只是失誤。可我沒信心,害怕下次還考不好。

隔壁傳來小貝貝她媽對她的訓斥聲,一定也是考試成績下好吧。小貝貝哭得慘透了,她才上二年級啊,還有千百次考試等著呢。我想起來就後怕,平時總是不想長大。恨不能永遠做個小姑娘,可是一想到小貝貝.才覺得長大了也有好處。我們好歹也快熬到頭了。長大真不容易。

不知死了多少腦細胞

爾後當然是緊張的期末複習。

日本人學習刻苦,學生間的競爭激烈是世界聞名的。但他們與中國學生相比卻是「小巫見大巫」。日本中學生在家學習時間為一個半小時,中國中學生卻是三個半小時。到了高中。尤其是高三更不用說了。

大概教育史上最成功最有效的強迫人讀書的辦法就是考試。

每位同學在複習考試期間都比平時用功多了。准要能想出個辦法讓這一現象倒置過來,肯定能得個「促使人類文明進步大獎」。桌展裡的磁帶、walkman、電腦盤、遊戲機收回家。閒書也歸還原主。沒人再談起林志穎和香港新機場的興建。到處可見埋頭苦讀的同學。不知是誰將後向黑板上的「離考試只有10天「改成「離放假只有10天」,刺激性更大了。這個期間,老師也加大了作業量、測驗量。老師之間的話互相矛盾。

「真正的學者從來不放過每一個細節。」化學老師說。

「不要盯著細節不放。要高瞻遠矚,大處著眼,才能抓住整體。」歷史老師說。

聽誰的?

地理老師說:「據報載,始祖鳥並不是最早的鳥類,但是地理書沒改,你們還得給我照寫始祖鳥。」

這又是什麼道理?

考試,像是考生和考官之間在捉迷藏,你不是知道最高峰嗎,那我就考你第二高峰。

算不算刁難?

早晨,林曉旭一進教室就問:「劉夏,這些題你昨晚做了多久?」林曉旭用手指指劉夏桌上的數學本。曉旭為了這些數學題整整花了一個晚上,不知犧牲了多少腦細胞,以致她對自己的能力產生懷疑。

「不堪回首,足足花了三小時又十八分鐘。劉夏苦著臉歎道。

林曉旭微微笑了笑,竟有些高興,原來大家彼此彼此。

相比,初中時快活多了,做完作業可以翻翻雜誌。聽聽音樂,看看電視。榮幸地進了九中後,她的壓力很大,晚上從沒在十二點前上床過。沒完沒了的習題和卷子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偶爾想看看雜誌電視什麼的,可一坐到電視機前,總有一個聲音在耳邊索繞:「別人正在用功呢。曉旭一方面已經被影片吸引住了,一方面又覺得看電視好像在犯罪。惴惴不安。回屋學習,卻又學不下去,老想著那部未完的片子。遇到不會的題,她會很氣,「這題對陳明、欣然來說,不費吹灰之力,我真笨。有時衝破重重難關攻下一道題,她會很興奮,「也許他們都沒做出來,我還行。」這麼努力卻不願讓人知道,那次學校發下了學生情況調查表,有一欄是「在家學習時間」,曉旭至少是五個小時,可她只填了三個小時;「就寢時間」,也只填十點半左右。她害怕別人知道她那麼刻苦卻學習不好,覺得她笨。調查結果與實際情況出入很大。原來很多同學跟她一樣。而余發之類在家裡很少碰書本的人卻填上學習時間四個小時。老師覺得不可思議:「現在的學生怎麼回事,刻苦的不說自己刻苦,不刻苦的硬說自己刻苦。

昨晚,林曉旭花了一晚上才把題做完,又總覺得沒做對。別的功課也複習不下去,心裡很煩,就去睡了。躺在床上,又想起那道數學題,儘管眼皮已經十分結實地粘在一起,可就是睡不著,彷彿睡覺是在偷懶。不行,曉旭又爬起來,繼續看書,卻又看不下去。索性就坐著,眼睛不帶一點記憶地盯著課本。這樣做只是為了心理上好受點:我沒睡覺,我又「學」到很晚。只是她沒想到效果。

「曉旭,咱倆答案不一樣。」劉夏拿著自己的和曉旭的本子對照了一遍。

「是嗎?」

「嗯,問問陳明吧。」劉夏轉過頭,「陳明,昨天的數學題怎麼做?」

陳明隨手把本子遞給劉夏,又接著複習功課。對考試,陳明是十分重視的,尤其是這樣的大考。他承認自己有虛榮心。巴不得自己次次第一,他在班上的地位、威信都是因為他的成績。由於他一貫努力,一貫學習好,所以複習很輕鬆。他總是保持有條不紊的生活規律。在考試期間他絕不會開夜車。他知道那樣會起反作用,陳明不願意給同學們講題。不是因為自私,而是因為有時他講一遍,問題的人仍不明白,他們會不斷地問:「為什麼?根據什麼?「他得講上三四遍,還得翻書對照,找例題等等。馬上要考試了,一寸光陰一寸金。

劉夏對完題,對林曉旭說:「是你錯了,我和陳明的一樣。看來你整個思路都錯了。」

林曉旭接過本子,一看是錯了。她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簡直想哭,費了一晚上的心血,居然錯了!

即使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也有不著不急的人。

「蕭遙,把代數借我抄抄吧。」余發張口就說,一點不臉紅,像借支筆似的。

上複習課光認真是不夠的,還得有技巧對老師使用的語音語調都要加以認真分析研究,聲音比較緩和如一的一般不是重點;語調起伏加強,嗓門兒加大可得注意了,這往往是重點;但是那些真正有價值,同學們想得到的「料」.當老師有意無意透露時卻是用一種似清非清、似明非明的聲調小聲含糊帶過。這些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掌握的,沒有十年的「學齡」休想練出這套「鑼鼓聽音「的過硬本領。

上複習課是很鍛煉人的判斷能力的,對於老師的「簡單看看」、「基本掌握」、「特別看看」、「重點記住」,一定要用一個哲學觀點「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像林曉旭清一色全打「★」,不分主次,難怪她背死還撈不到好分數。欣然就聰明得多,每一題的重點程度都用不同的代號,一目瞭然,背起來輕重不一。

唐艷艷的事對欣然的衝擊很大。為了深圳戶口而放棄高考,欣然著實替艷艷痛心。欣然滿腦子都是上大學,父母對升大學的看重使得欣然認定這麼一個理:只有上大學才算有出息。每當親戚朋友的孩子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父母都會「嘖嘖」稱羨。欣然總希望有那麼一天,她也能戴上名牌大學的校徽。讓父母高興一番。這樣的思想從來沒有動搖過,也沒有動搖的跡象。欣然不明白,唐艷艷的父母也都是高知,他們是以一種什麼心境來接受唐艷艷的決定的?唉,沒戶口的深圳中學生。

現在,欣然無法肯定任何事,也保證不了什麼,只是這次期末考試她是一定要考好的。這是她要努力的。

「欣然,『商品的使用價值』我找不到。柳清這題還沒劃好,老師已經講下一題了,急得她宣探頭瞟欣然的課本。

欣然告訴了她。

「那個『貨幣的兩種基本職能』呢?」柳清又問。

因為老師又開始講了個「重點記住」。欣然這次只好說:「下課再告訴你。」

同學們不停地寫,不停地劃,大一二三,小(一)(二)(三),小小123,小小小123;非常重點,重點記住。一般瞭解。一堂複習課下來,真像是打了一場仗。但還沒完,還有「收尾工作」,應該說後面的工作更加「艱巨」。

「同學們,這些題目都劃下了吧。回去把重點背背.差不多就有90分了。」

「那還有10分出在哪?」有人窮追不捨。

「那10分是活題。」

「怎麼活法,舉個例子聽聽。譬如……」用「譬如」這麼個文縐縐的詞,彷彿是在請教老師。

「老師,這段是重點嗎?」

「這題這樣答可以嗎?」

「這道題考的可能性大嗎?」

如此「套題」的話四處可聞。老師若不「通點水」,就別想出教室大門。他們算被考油了。

政治老師有點哭笑不得:「你們乾脆叫我把題告訴你們得了。」

「我不介意。」有點放肆了。

「不能再說了,說了就漏題了。」老師邊搖手。邊想走。

「老師啊,這次考題深不深啊?」

「不深也不淺。過去是手工印刷,印得重則深,印得輕則淺。現在是電腦控制,不深也不淺。」老師的回答真叫絕。

余發見「套題「無望,竟問道:「老師.誰來監考啊?」

同學們一聽就樂,知道余發大有「出貓」意圖。老師沒好氣地說:「你們這些學生考你們的試就是了,管哪個老師監考幹嗎?」

「心理準備嘛。」

「你們要是喜歡哪個老師監考,只能說明那個老師不負責任。」

「怎麼會呢。我們就挺喜歡您監考的。」王笑天故意嘻皮笑臉道,說得政治老師噎了口氣。

「好好複習吧,數理化複習累了,休息時就背背政治。」老師說。

「是。剛才物理老師還說背累了政治、語文、英語,做做物理卷子當作休息呢?」林曉旭道。

「敢情我們一直沒用功,都在rest啦!」劉夏道,「老師這麼關心我們啊!」

一下子,同學們全「休息」上了。

余發開始行動了:「蕭遙,借你的筆記給我複印。」

他知道,班上的積極分子們在考前總會理出一張「大綱」。向大方的同學借來複印就行了。

複印機是誰發明的?余發真想謝謝他。有了這傢伙,省去了多少抄筆記的時間,可惜作業不能交複印件!每逢大考小考,余發都得在複印機前泡上幾小時,先是原版複印,再縮小複印到巴掌那麼大,考試時,也好搞點小動作。

到了緊急關頭,大家都會去複印資料和筆記,不一定全是想偷懶,更想節約時間。科技時代,學生不能是門外漢,這是否也是高科技帶給學生的一種福利?

一時間,學習氣氛大增。到處可見捧書的學生;到處可聽到琅琅的讀書聲。

「複習怎麼樣了?」

「飽和了,多一個名詞都塞不進去了。」

「彼此彼此,這下我可放心了。」

同學之間彼此嘻笑著,以調節考前的緊張沉悶空氣。

王笑天說,如果他將來當老師,要麼改革一番考試制度。要麼狠狠考考他的學生,以洩今日之恨。

當然現在還是要小心應付。

「考、考、考,老師的法寶;分、分、分,學生的命根。無論小考大考,同學總要較勁兒一番,誰不想「pass」,誰不想壓倒群芳、出類拔萃呢?

蕭和王笑天騎著車離開校門口,他們總是結伴而行,王笑天總有講不完的話。從校園出來,要經過13路公共汽車站。

又看到她了——蕭遙每次路過車站,都會看到那個穿黑衣的女孩。

在蕭遙的印象中,她是除了黑色外,再也不著別的顏色。女孩很瘦,留著長頭髮,頭髮上面束著黑色的細長緞帶,別緻極了。

「看什麼呢?」王笑天問。

「噢,看,看畫標。」

王笑天沒說什麼,詭秘地笑了,笑得高深莫測,好像說:「真看你不出。」笑得蕭遙一陣發慌。

「她在(3)班,和你一樣姓蕭。」

「也姓蕭?」蕭遙不信。

「她父母和你父母一樣,也在國外。」

「也在國外?」蕭遙有些驚喜,「在哪國?」

「就像你在(4)班,她在(3)班一樣,你父母在英國,她父母在法國。」

王笑天可真行,把兩個根本沒有關聯的的事物,用這麼多個「一樣」把他們聯繫在一起。蕭遙回頭再去看時,女孩正在上車。,「蕭遙。問你一道題。kiss是動詞、名詞,還是什麼別的?」王笑天邊問邊抿著嘴笑。

「動詞唄。」蕭遙心不在焉應道。

「錯!」王笑天大聲地否定。

「名詞羅。」

「錯!你的英文水平也就那麼回事啦。」

「什麼同?我不知道,你說吧!」

王笑天哈哈大笑:「連詞啊!」

蕭遙下了個結論:王笑天問什麼千萬不能輕易回答,否則就得上他的圈套。

想起那位女孩,很想從王笑天口裡多瞭解點她的情況,又不好意思,含含糊糊問了句:「她的幹什麼的?」

「大班長,不是吧。緊張得連中國話都不會說了。」

「哪裡,我……我……」蕭遙急於解釋什麼,可越解釋越糟糕。王笑天又取笑道:「小心生白髮呀!『多情應笑我,早生華發!』」

「她很詭畫。」蕭遙說。

「guihua,什麼意思?」

蕭遙看著他。故作神秘他說:「回家查字典。」

王笑天突然問:「想認識嗎?」

「我沒你那麼風流倜儻。」

王笑天又笑起來。這笑很叫蕭遙生氣,好像在說:「好虛偽啊,蕭遙。」

蕭遙不敢回視他,王笑天接著說:「她就在隔壁班,很容易認識的。」

「怎麼講?「蕭遙脫口而出,馬上就感覺到不妥,可是追不回來了。王笑天迫不及待地抓住這條「辮子」:「這就對了!想認識就說嘛。」

蕭遙被他搞得哭笑不得,很認真卻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聽王笑天繼續講。

「比如裝作沒帶書到他們班向她借,這一借一還就是兩次;再有裝作認錯人,管她叫『妹妹』,等她回過頭,你就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不過你真像我的妹妹……。」

「你的辦法這麼老土的?」

「嫌老土啊?那你就偷她一樣東西,須是她十分心愛和重要的,就在她十分焦急地尋找之際,你還給她,說是你撿到的,一直在等失主,已經等了兩天了,她肯定感動……」

「這樣損不損啊!」

「那,那就來個絕的!管他三七二十一,你上前,拍她的肩,『妞,我一無所有,你何時跟我走』!

王笑天邊說邊用各種手勢、不同聲音。拿腔拿調演示著。得意非凡,以至蕭遙都擔心他會從單車上摔下來。蕭遙大笑道:「你就是這樣『勾搭』上劉夏的?」

「勾搭』,這麼難聽的,劉夏……」王笑天一點沒生氣。他很少生氣,總是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難怪女生都喜歡他。

一提起劉夏,一見到劉夏,他就興奮不已。王笑天交友很簡單,一談得來,二心眼好,三漂亮。劉夏是個漂亮明朗的女孩,不矯揉,不造作,讓人一與她交談,就能感覺到她的真誠。有一次,王笑天拐來拐去地試探蕭遙對劉夏的感覺,他想知道自己女朋友在其他異性心目中的形象。蕭遙直截了當。毫不含糊地回答:「劉夏真好。」王笑天不解:「啊?」蕭遙解釋道:「她一直都是那麼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喜怒哀樂部寫在臉上。她的所有想法好像都可以在臉上找到答案。」王笑天聽了特別高興,比誇自己還高興。他一直希望他喜歡並擁有的東西能得到大家的認同,卻又不要個個都擁有。

不過真正讓王笑天怦然心動或者說為之傾倒的,卻是那回劉夏在琴房裡的情形。他經過琴房,無意中一抬頭,看見倚窗拉琴的劉夏,她穿著白色的連衣裙,一條白絲帶系成蝴蝶結長長地垂在她的髮梢,模樣是那麼的清純可人,在那婉轉悠揚的樂曲聲中,簡直像來自音樂之國的安琪兒,王笑天看呆了。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種美,一種少女的美。這種美讓王笑天感動。後來,王笑天才知道劉夏拉的是「少女的祈禱」,他從此牢記了這支曲子。當然這些是不會告訴別人的,也沒對劉夏提過。他需要獨自嚴守這個秘密,這種感覺。

到了交叉路口,蕭遙就與王笑天分道了,因為想起要取個包裹,就拐彎去了郵局。

郵局取國際包裹的人不多,蕭遙徑直走去。突然他發現那個黑衣少女正離開那個櫃檯,他的心跳頓時加快。這時,女孩已經從他身邊經過,蕭遙注意了一下她手裡的東西,果真是國際郵包,一定是她媽媽從法國給她郵東西來了。

蕭遙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背影,自己也覺得怪:「我這是怎麼了?」

從此,蕭遙越發注意她,留心她,無論上學放學,只要經過這個車站。他就會有意放慢車速;每當課間操鈴一響,蕭遙總會抬起頭望門口,因為(3)班同學到操場要經過(4)班門口;又是因為她,他常去(3)班了,不過不像王笑天說的什麼借書,他只想離她近點。

她不是靚女,但很引人注目。在一群女孩子中。你一眼就會認出她,說不清為什麼。現在不是很興講「氣質」嗎,也許就是她的氣質。總之,蕭遙每次做早操,在眾多的女孩子中一下子就能找到她。

漸漸地,她也發覺了他,儘管他們從沒說過話,但似乎達成了某種默契,他們互相點頭表示打招呼。蕭遙每次都想,如果有機會,一定和她交談一下。

紅燭配紅心

聖誕雖是西方國家的節日,如今也早已進口了。深圳就讓人十分強烈地感受到聖誕的氣氛。許多商店佈置上聖誕樹、聖誕老人,櫥窗寫上白色的「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new year!」這些字是用一種特殊的筆寫的,寫出來像是雪花堆成的。凡是沒有雪的地方,人們總是千方百計想方設法去感受雪。許多商場散發「聖誕大酬賓」的優惠券;馬路上能看到親親熱熱的小兩口捧著一盆聖誕樹歡天喜地地回家;街頭也有許多聖誕老人裝束的推銷員在向小朋友派發禮品……似乎聖誕節是一個值得感謝和讚美的日子。

小販們十分如意地賣出一張又一張的聖誕卡。同學之中稍懂經商,又有些門路的,也私下裡出售聖誕卡,幾天下來,百來元到手。聖誕卡幾乎年年出新,一年比一年精緻,內行的一看就知道:「這是去年的,過時了。」當然價錢也一年比一年貴。現在不像幾年前,很少再有人評價這種送來送去的好與不好,這似乎已成了一重交往手段。聖誕前夕,大街小巷掛滿了各式各樣的香卡、音樂廬、幻圖卡、立體卡,琳琅滿目。精明的小販還在校門口擺地攤,一下課便有許多同學去光顧。

劉夏的媽媽說,別先送人,等人家送你了,再買卡送人也不遲。

王笑天爸爸說,無聊,送來送去,還不是花大人的錢。

大部分同學都不告訴家裡,偷偷地買,悄悄地送,明明是一個學校的,非得花二角錢郵寄回來。同學們在卡上端端正正、認認真真地寫上自己千思萬想後確定下來的幾句話,盡量寫得有詩意些,哲理些,幽默些,然後再用英文寫上「merry christmas and happy newyear」、「best wishes for new year」之類的祝福語。何止是聖誕卡,包括掛歷,聖誕禮物都變樣兒地「流通」起來。

每年王笑天家裡的掛歷都多得成災,因為他爸爸是個官兒。凡是會友的、探親的、求情的、辦事的,在聖誕節前後來,除了提著精美的禮品,必定還要加上掛歷。掛歷多了怎麼處理?爸爸一次就拿了10本給開車的小馬,叫他再另行分配。媽媽說,要不,讓王笑天送給老師,反正擱在家裡也是累贅。王笑天立刻說:「別搞我,送這個老師不送那個老師,那個有意見,送那個不送這個,這個有意見。」

「那你就都送。」

「那人家准把你當賣掛歷的。再說,叫我同學看見了,非笑我不可,我才不擦鞋呢。」

王笑天從小到大,很少送東西給別人,尤其是老師。他認為別人送東西給老師可以理解。他王笑天要是送了,總會惹來猜疑。再說他們家的禮品都是別人送的,再轉手送給老師,有些不敬。豈不成了倒爺、二道販子。不送!

林曉旭想送張卡給江老師,她挑了老半天,才選中這張有紅燭的聖誕卡。她請售貨員小姐包裝一下,小姐拿出一個畫滿紅心的塑料袋,把卡片裝了進去。

曉旭臉紅了:「這是……送給老師的。

「送給老師才應該更有詩意,這麼漂亮的聖誕卡配上這麼可愛的塑料袋,紅燭配上紅心,才是百分之百愛心。你瞧多好看!小姐揚揚經過包裝的聖誕卡,果然更加漂亮。

曉旭不知開頭怎麼寫,在「老師」兩個字前面加個什麼定語好。曉旭想啊想,想出了許多形容詞甚至包括「親愛的」,都認為不恰當,不合適,不貼切,不準確,她把這些詞寫在紙上。一個個反覆比較和琢磨,最後,她決定還是用「敬愛的」這個詞。林曉旭覺得只有這個詞才能表達她的感情,於是她在聖誕卡上端端正正地寫上:送給敬愛的江老師。

聖誕前後幾天,傳達室門口豎著的一塊黑板寫滿了人名。

終於,蕭遙看到她去取信,心頭很熱,在後面跟著。其實他的卡沒寫什麼,只寫了「祝聖誕快樂,學習進步」,再簡單不過了,簡單得像白開水。他實在不知道該寫些什麼,想寫這個又怕太奶油腔,寫那個又怕她認為他玩深沉,索性只寫了這句「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話。蕭遙看到她在拆封口,她在看了,他的心跳加速……她上了公交車。他騎著跑車向車上望,看見她了,目光忽然相遇了,她衝他笑著,揚揚拿著他的聖誕卡的手。蕭遙第一次看見她笑,在他的記憶中她沒笑過。他發現她笑起來很可愛。很快,公共汽車無影無蹤了,蕭遙卻還在激動,心想,明天要和她說話。

傳達室門口的那塊寫著收信人名字的黑板幾乎天天都有「謝欣然」三字,經常還一天幾封。謝欣然有時也覺得這樣送來送去沒必要,沒必要卻又必須送。上海的老同學得送,不送人家會說你高傲了;老師也得送,尤其是原先班主任蘭老師和開學初教過半個多月就住院去的陳老師;還有哥哥得送,這是欣然的規矩;還有高三的……乾脆,欣然一口氣買了20張聖誕卡,一個個分配過去。這樣忙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氣發了12封。剩下的就是本校的,唐艷艷,蘇拉……她唯恐忘了誰。同班的就不送了,她和林曉旭說好誰也不送給誰,好朋友之間再送就沒意思了,蕭遙,要不要送給他?欣然猶豫著,我不會主動送的,只有一個例外——蘇拉,高三的蘇拉。欣然每年都送給他,就像每年都送給鄉下的哥哥一樣。這裡面的「為什麼」,欣然解釋不清,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不是因為喜歡他。而是……也許是內疚吧。

正因為不喜歡,她反而可以無所顧忌地年年送。

一百零一個歉意

課間,欣然拿著兩張卡跑到六樓,那是高三年級。一張是送給唐艷艷的,另一張是送給蘇拉的,內容都一樣:「祝你考上大學。

唐艷艷接過卡,拆開,用上海活說了句「好漂亮」,當她看到欣然的祝詞是」祝你考上大學「時,沒說什麼,疊好卡,放回信封,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艷艷。你什麼時候回上海?」

「是寒假嗎?我可以去送你?

「欣然。我……」唐艷艷吱唔著,「以後再說吧。

欣然便不勉強,又說:「這張送給蘇拉,你幫我給他。

「又要我幫你給,怎麼年年都交給我這個『艱巨而光榮的任務』?最後一年了,你自己給吧!」

「哎呀,你就幫幫忙吧.求你了!」

「有什麼好處?」

「嗯,請你吃雪糕。」

「大冬天的。你貼錢我也不吃!」

「那我請你……」

「好了,不要你請。再幫你一次。算我這個當姐姐的為妹妹兩肋插刀了!」唐艷艷說,「有一天,他問我你們家電話號碼。」

「你給他了?」

「沒有。不過他挺好的,哪不合你心意了。人家對你夠情深意長的了。」唐艷艷說完咯咯咯地笑起來。

「去你的!」

這時。蘇拉從樓梯上來。

唐艷艷就喊:「蘇拉,欣然給你送卡來了。她不好意思當面送給你,叫我當中間人轉交給你!」

「mygod(我的上帝)!」欣然心裡叫道,臉漲得通紅,唐艷艷怎麼這樣子,真想罵她一通。

唐艷艷把卡交給蘇拉,就跑了,留下蘇拉和欣然。欣然窘促得手都不知怎麼放。蘇拉卻一笑。打開聖誕卡。

「欣然,謝謝你。」

欣然很激動,第一次聽他說謝謝她。可不等欣然激動完。蘇拉又加了一句:「謝謝你借給我初中複習課本。」

欣然一下子又黯淡下來。這時上課鈴響了,她灰灰地說:上課了。我走了。

欣然和蘇拉兩年前就認識。那時,欣然剛從內地轉來上初二,在現在看來,那時真是小女孩,冒傻氣的小女孩。一次,初二年級到游泳池上課,正巧高一年級快下游泳課了,最後一個練習是跳水,同學們一個接一個地從跳板上跳下去。個別女生不敢跳,從水梯子一層一層爬下去。有一個男生也不敢跳,和女生一樣扶著梯子下水,欣然看見了,對旁邊的一個女生說:「這人真沒用,都不知是不是男生!這話估計是被那人聽到了,因為他狠狠地盯了她一眼,那感覺真難受,就像濕漉漉的頭髮。

下游泳課後,欣然早把這事忘掉了。從游泳池回教學樓。在二樓樓梯口,欣然看見了那個男生。他的頭髮還是濕濕的。眼睛發紅,像只鬥牛。

「這比起游泳池來怎麼樣?」他的大拇指衝著窗口楊了揚。

欣然往下一望,四五米高,有些害怕。

「你敢往下跳嗎?」他挑挑眉毛。

「怎麼不敢,你呢?」欣然雖然心裡慌,嗓門卻老大。

「嘿嘿!」男生冷笑著,脾脫了欣然一眼就往下跳。

欣然也跟著往下跳。

後來兩個人都被送進醫院。

男生問:「你怎麼也真跳啊?」

「你不也跳了嗎?」

「我是跳給你看的。」

「我也是跳給你看的。」

「我看不見。」

「我自己看得見。」

之後,欣然知道這個男生叫蘇拉,而且和唐艷艷是一個班的。不久,收到蘇拉的信。14歲的欣然第一次收到「情書」,緊張害怕中又有幾分興奮。十三四歲被教育家認定為「危險年齡」,這個年齡的孩子心理和生理的變化都很大,他們尤其需要大人的幫助。而家長往往在孩子幼年時給予莫大的愛護,當孩子進入少年,性格要定型時,卻忽略了他們。欣然告訴媽媽內心的波動,媽媽沒時間也沒耐性聽。聽著聽著。突然問:「你說到哪裡來著?」或者說:「快唸書去,我就不明白你們十幾歲的小孩,不愁吃不愁穿,本該無憂無慮,怎麼會整天『寂寞、孤獨』地喊個沒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經過幾天醞釀,欣然決定把此事對家長和盤托出,唐艷艷告誡說:「你瘋了,這種事是不能讓大人知道的。」欣然不信,不但告訴了母親,把信也給她看了。

媽媽把看到的一些有「價值「的念出聲來:「……我覺得我們的志趣和性格都十分近似,我願意把你當作我最最知心的朋友;你是否也願意把我當成你最最友好的朋友……」

媽媽念到這竟說了一句:「真逗。」欣然怔住了,覺得像被剝光衣服站在媽媽面前。她後悔了;這才信了唐艷艷的話。

媽媽看完信之後,仔細盤問了一番,就像她在醫院裡查問病情。欣然是一問三搖頭,媽媽懷疑地反問:「真的嗎?」欣然哭了,媽媽點點頭,她相信眼淚。終於,媽媽滿意了,立刻開了藥方:「把信退回去!」那口氣像醫生對病人下診斷書,沒什麼好商量的。

在媽媽的「協助」下,寫信封,貼郵票,裝好,封上。連夜寄走了。晚上,欣然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踏實,原以為與媽媽交談後就沒心事了,設想到心事更重。

她後悔把信向媽媽公開了。尤其是媽媽看信時那一句「真逗」,讓她的心涼透了。每個青春期的女孩子對成年女子的生活都有一種神秘感。她們希望身邊有個善解人意的女人。能與她們膝蓋碰著膝蓋,眼睛望著眼睛談人生,談愛情。這就是少女理解的「促膝談心」。欣然就是抱著這種念頭,鼓足勇氣告訴媽媽的,希望媽媽,一個成熟女人以自己的親身經歷幫她解除困惑。沒想到受過高等教育的媽媽竟然這麼簡單處之。

第二天天沒亮。欣然就跑到郵筒前,等待收信的人來,好拿回那封信。可是郵差說昨晚的信已經收走了。欣然差點兒癱倒在郵筒前。

更糟的是,媽媽專程到學校,找到蘇拉的班主任。於是蘇拉被班主任找去談了一次話。幸好是在特區的中學,教師的觀念比較開放。沒對這種事上綱上線。可是蘇拉那幫哥兒們對欣然卻沒有好臉色。欣然偶爾在校園裡碰見蘇拉,他挺冷的。

欣然知道自己犯下無法原諒的錯誤。事後,她對唐艷艷說:「看來你是對的。早知道會這樣,絕不告訴他們大人。我原以為告訴大人會……看來這種事真不能讓他們知道。」

可不嗎,打這以後,欣然參加個活動,媽媽都要瞭解前因後果,時間是幾點到幾點,和哪些人在一起。並且盡可能地要求加以證實。還規定放學後五點半前必須到家。有電話來也要盤問一通,搞得男生部不敢打電話了。欣然收到同學來信,媽媽總鬼鬼祟祟地窺視,欣然受不了了,把信丟給媽媽說:「你先檢查一下吧。有天晚上,因為參加書畫展,欣然回家晚了,媽媽立刻警惕地問:「你幹什麼去了?是不是和那個男生……」目光裡充滿懷疑和斥責,欣然怔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委屈地哭了。

最可氣的是媽媽常把那封信的內容作為談資,拿那事作把柄,引用信上的話諷刺她。欣然想到「文化大革命」時期,人整人,互相揪小辮的事。

對於蘇拉。欣然是:一百零一個的歉意。從此每年聖誕節,欣然都送卡給蘇拉。

《花季雨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