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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袁曉晨的時候,她已是個相當熟練的小白領,滿腦子的窮人夢,朝氣蓬勃,永不言敗,雖然身在中國公司,卻按美國的規矩,堅持一天換一身衣服,她手頭至少有五身不同的職業套裝,以便在一個星期內做到新鮮可人,這五身套裝在她的搭配下,可穿出上百種不同的效果。可用英語法語德語讀出各種象徵奢華的商標,著名時裝設計師說出來簡直就像是她們家親戚,連三宅一生的日語發音都記得住,看日本美國漫畫,愛往一句北京話裡夾上一個英語單詞,還有個英文名字叫Angela,她的理想就是買下一切喜歡的東西,找到一個又帥又有錢又愛她的男人,出身窮家小戶,不幸染上這種合情合理的時尚追求,可以想見,與此同時,她也被商人發明的各種小圈套套得一愣一愣的——各種廣告激起她的佔有慾,然後,便為滿足這些慾望而努力,據我所知,衣服鞋子多得可開時裝店,手機就換過五個,有的是人家送的,有的是自己買的,在她看來,每換一款,就意味著改善了一次,也不知是改善了什麼。如果她能夠成功,那麼我相信,她會一個人擁有10輛不同牌子的汽車與10處住房,全買在世界各地的著名地段,在南美街頭跳過桑巴,在北美賭場裡輸過錢,在非洲看過野生動物,在歐洲各種名勝古跡前照過相。贍養父母、周濟朋友、讓孩子受好教育,對貓狗有愛心,平安本分,知足常樂,真是美好的一生,窮人夢還能有什麼呢?

但現在這夢想遠未實現,袁曉晨還處在起跑前階段,袁曉晨守時而順從,樂於助人,我主要是指她陪朋友逛商店,另外,她還不放過大城市所提供的一點一滴的方便,她會在上班的路上,喝著一瓶礦泉水,在報攤上分幾次把她所關心的時尚雜誌看完,而不會買一本回家。她會留心商場的每一次折扣和降價,若是不幸買了同一件比別人貴的衣服,就像是受了一次侮辱一樣。她還勇於嘗試,我經常被她支到商場二樓,轉了一圈兒回來後,發現她坐在一樓的某個櫃檯前,臉上塗得像小鬼兒一樣,正在喜孜孜地試用一種商家推廣著的免費面膜。

另外,袁曉晨的順從性格還擴展到其他方面,比如,她做愛時姿勢單調,兩腿分開呈30度,兩臂平伸,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一聲不出,連呼吸都似乎不曾加重,當你鬆開她,她便起身去洗澡,當然,事後說起來,她可是花樣百出,當然,主要限於描繪對方,語言生動,直叫你對你的激動經驗後悔不迭。

以上是我隨便介紹一下袁曉晨,讓你有個初步的印象,免得把她混同於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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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上袁曉晨的時候,我正在馬馬虎虎地同時寫著三本言情小說,每一本都開了個頭兒,就沒了下文,我的意思是說,我正與三個姑娘保持著開了頭就沒有下文的輕率關係,我知道,我本人在道德方面從來就不是一個值得一提的榜樣,有些作家不管騙得著騙不著姑娘,都能成天胡編亂造些不著邊際的故事騙讀者,我認為還不如騙幾個姑娘而對讀者講實話更好一些,當然了,後一條更難辦到,不然我三本書早就寫完了,我的意思是說,我終於贏得了一個機會,寫一寫我的第四本言情小說,我開了頭,靜待袁曉晨的下文,不管怎麼說,她成了我的炮友,連她自己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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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裡的一天上午,我一醒來就產生一種奇怪的感覺,只覺得好像要發生什麼壞事兒似的,果然,洗澡的時候滑了一跤,膝蓋上青了一塊,我的游泳卡到了最後一天,一共20次,但我只游了3次,在一種虧了的心情趨使下,我決定去游最後一次。

我出了門,灰濛濛的雲層高高地鋪在天際,陽光被擋在雲層後面,根本找不著具體位置,而地面上卻刮著冷嗖嗖的小風兒,我知道,天地之間,億萬生靈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正在奮力活動,像我一樣,也許只是為了活動活動而已。

我駕車來到游泳館,竟發現忘記了帶泳褲泳帽,只好在小賣部買了,其實同樣的泳褲泳帽在我家已多達七八條,但我仍未能記取教訓。我在更衣室收拾停當,進入游泳大廳,發現空空的水池中只有我一人,一種單調之情油然而生,我只游了500米就草草收場,出來洗完澡後,竟發現存放衣物的衣櫃鑰匙不翼而飛,我回到水池邊尋找,一個好心的救生員帶上水鏡跳入水中,幫我在水底找了一圈,沒有找見,想想也不可能在其他地方,我只好自己在我游的那條泳道裡來來回回潛了兩遍,果真找到了,鑰匙掉在了水底的一條換水槽邊,我爬上岸,再次洗澡,穿好衣服,為了把頭髮吹乾,我弓著身俯在洗手間的干手器下面,讓熱風吹得我天懸地轉,把路過的清潔工看得目瞪口呆。

離開游泳館已是下午,想想這新的一天就這麼開了頭,心中不禁茫然,總得做點什麼有意義的事吧,做什麼呢?我決定去逛逛書店,由於對書本知識存在一種說不清的迷信,我在走投無路時,不知為什麼最後總是奔向書店,就像信徒奔向教堂一樣。

我把車開到位於美術館附近的三聯書店,就在一排排的書籍邊上徘徊,這裡哪兒都好,就是沒有美女,要想見一見美女,只能看畫報,當然,二樓還有一個美術部,那裡的畫報裡還有不少在街上難得一見的裸體美女,就連她們裝模作樣的姿態一般人都拿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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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信,比起說話來,再荒唐的文字也顯得更深思熟慮一些,只不過沒有說話時的那一種聲情並茂罷了。不過,對於有點想像力的人來講,這一情況完全可得到解決。根據這一理由,我更喜歡看書而不是聽人說話。現實生活中,聽人說話除了叫人智商嚴重下降以外,很難產生別的效果,而在書店走走停停、瀏覽書籍,卻叫我暫時忘卻了身邊叫人膩煩的司空見慣的世界,在一段時間內超越了偏激渺小的自我,在想像中與那些有想法的人交流,感覺檔次提高了一大截。我就那麼飄飄然地看著書,並把想買的擺成一摞,對自己的眼力十分滿意。不知不覺兩個小時就過去了,在一種近似自鳴得意的快感中,我站累了,眼睛也看累了,於是抱著挑出的書來到二樓咖啡廳,準備稍事休息,我要了一杯咖啡,一邊喝一邊坐在角落裡愣神兒,想想外面刮來刮去的寒風,以及在街上不得不走來走去的行人,覺得一種溫暖舒適的情調從心底輕輕升起,我不時拿起咖啡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身心懶散,幾乎像要睡去。

就在這時,兩個姑娘進入我的視野,她們是剛剛進來的,一個在櫃檯前點飲料,另一個坐在離我不遠的一個空桌上,從側面看,買飲料的那一個相貌有點似曾相識,等她轉過身來,我才認出原來是袁曉晨的朋友姚晶晶,再一看她背的雙肩背,與袁曉晨的完全一樣,我就更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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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沖姚晶晶招招手,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後臉上出現笑紋,直衝我走過來。

「一個人偷偷寫作業呢?」

「是啊。」

「得了吧你,發你一梯子你就往上爬!肯定是等著和小情兒幽會呢,」她做出一副懂事兒樣子又說,「放心吧,我饒你一命,不告訴袁曉晨。」

「你可真善解人意,早知道當初混你得了。」

「混我?想得美!我才不會上你的套兒呢。」

「我有什麼套兒?說來聽聽。」

「你們搞藝術的個個風流成性,這又不是新聞,唉,我剛在樓下看到有你的書,一會兒我買幾本你給我簽個名吧?」

「沒問題,電話就寫在名字下面,你看完了最好送給其他美女。」

「別說,我們公司還真有好幾個美女都喜歡看你的書呢,我說我見過你,她們還不信。」

「你回去告訴她們,我想她們都快想瘋了,叫她們下班以後,輪流到我們家值個免費夜班,我們家是北京最有名的鐘點房,可好啦!」

「行,我回去給你傳達傳達。」

「你真好人,我誇你今天長得好看你不嫌煩吧?」

姚晶晶樂了,裝出一副美女的樣子:「煩,我煩著呢!」

我笑了起來。

「你是怎麼把我們家袁曉晨騙到手的?」

「嗨,這還不簡單?我在大馬路上看見她走過來,於是就把我這修長的單腿一伸,絆了她一跟頭,她爬起來一生氣就跟我好上了!」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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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姚晶晶一通胡說八道,說得她眉開眼笑,浪聲浪氣,我本來困勁兒都起來了,這一下卻來了精神,我覺得姚晶晶比我精神來得還多一點,要不然怎麼伸著脖子,一副樂於攀談的架勢,連送飲料的服務員來了都沒看見呢?更不用說丟下她的同伴兒了。

「哎,曉晨最近怎麼樣?我好長時間沒她消息了。」姚晶晶說。

「我還想問你呢?她神出鬼沒的,也不知到底混著多少比我還野的野男人。」

「其實我跟曉晨也不熟,以前在托福班兒認識的,本來以為多了一個托友兒,能催我上進上進,沒想到認識以後就一起逛商場,找男人,學費全白交了。」

「你們一起找過多少男人?」

「打聽也沒用,反正你這樣的我們不找。」

「你們找什麼樣的?」

「怎麼著?想從我這兒找素材呀?」

「是啊,沒有你們,我寫什麼去?沒有可寫的,我靠什麼生活?」

「說的也是,這麼著吧,哪天你請我吃阿一鮑魚,我吃飽了撐得慌就編點瞎話講給你聽聽。」

「那還不如一起喝酒,我喝醉了說點胡話給你聽聽呢。」

「不聽!」

「那算了,還是按你的主意,咱們去阿一鮑魚,我吃鮑魚,你喝白開水,等你喝撐著了——」

「你這人怎麼那麼缺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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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的表揚。」我興高采烈地答道。

「不用謝,送我兩本書就行了。」

「我可只答應過你免費簽名啊。」

「真小氣。」

「喲,你大方——去樓下買一百本我寫的書,到大馬路上派發派發,我在這兒先謝謝你的熱心了,去吧去吧。」

「憑什麼呀?」

「憑你大方唄,要不然,咱就是小氣到一塊兒去了。」

「誰跟你一塊兒呀?」

「我送你書就跟我一塊兒了是不是?」

「那也不。」

「全完!我的希望落空了,剛才我還琢磨著能藉著簽名順手給你留一電話以便暗中來往呢——失望!沒勁!生氣!再見!白白!小姐,買單!」

「別啊,你也太不禁逗了!我買書去還不行?買一百本沿街免費派送。」

「不同意!我不同意!」

「為什麼?」

「我可不能自降身價,免費派送不行!憑你這姿色,趁著夜半更深,跑酒吧裡連蒙帶騙,就是推銷喜力啤酒也能推出去百八十瓶的,別說我這藝術產品了,不能免費派送,要加價售出。」

「好!」

「你答應得倒挺快啊,怎麼人兒還坐這兒紋絲不動的?」

「這不天還沒黑呢嗎?你耐心點,等一等,不要急,呆會兒我去置身兒服裝去,麻煩你用毛筆字把什麼晃晃悠悠、支離破碎的書名寫我後背上。然後呢,你請我吃完晚飯我就出動,我倒要看看,能不能叫那幫想買啤酒的改了主意買你的書!」

「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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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姚晶晶的電話響,是一條短信息,上面寫著「不打擾了」,我一回頭,發現和姚晶晶一起來的那個姑娘已不知去向,我點著頭說:「嗯!她一定是因為內疚才逃跑的!」

「怎麼啦?」

「因為她喝了雙份飲料。」

我這麼一說,姚晶晶突然臉紅了,她意識到跟我貧嘴過分投入。

我接著逗她:「渴了吧?我也渴了。」

姚晶晶揚起手叫服務員,服務員過來,我又叫了一杯可樂,她叫了一杯冰咖啡,飲料上來,我們分別幾乎是一飲而盡,中間卻沒有說什麼話,只是翻看手頭兒的書。

「一切盡在不言中!」我一拍桌子,突然滿懷豪情地對著姚晶晶說。

姚晶晶衝著我飛快地說了聲「去你的」,但沒有一點要動的意思。

我們又一人叫一份飲料,這一回,我叫的是冰咖啡,她叫的是可樂,飲料上來的時候,我提醒她:「省著點,慢點喝。」

「我偏要快喝。」

「那麼,你喝完了就搶我的喝,這樣,咱們倆之間就會出現一種更親近的關係。」

「是親暱!」

「好樣的!有文化!」我再次一拍桌子,對著姚姚晶豎起大拇指。

姚晶晶卻對我豎起了中指。

「這樣就更親暱了。」我歎了口氣,小聲說。

姚晶晶拿起杯子要動手,我趕忙說:「別啊,別,這也太快了,我對咱倆之間的那種打打鬧鬧、摔鍋摔碗老夫老妻的關係還沒有做好準備,」又學著廣東話說:「給我一點點時間,好嗎?」

姚晶晶笑了,弄假成真有時就是這麼輕而易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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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晚飯的時候,我和姚晶晶坐在位於東直門的一個叫「烏江魚」的小飯館裡,我們中間是一鍋紅油翻騰的烏江魚,姚晶晶告訴我她剛從一個公司辭職出來,等著到另一個公司上班,更遠期的打算是去英國留學一年,拿一張碩士文憑,據說相對容易一些,至於前途嗎?要麼白領,要麼嫁金老公,就這麼一些。這一路姑娘是機靈鬼兒,她們沒有奮力攀登社會階

梯,而是憑借一點點個人長處,比如小姿色,去靈活地繞過那些階梯,北京人管這一路人叫「人精兒」,也就是說,不管怎麼混,這一路人總有手段能夠不失自尊地達到一個隨大流兒的生活水平,並且一點也沒耽誤娛樂。

我們開始猛吃了一通,接下來速度放緩,姚晶晶開始眉飛色舞地向我講起她剛走入社會、在西單站櫃檯賣化妝品的事兒,其中有趣的一個是,她竟遇到拋棄她的男朋友的女朋友到她的櫃檯來試用一種面膜兒,「我用手在她臉上擦呀擦,還順手給了她幾個小嘴巴,拍得啪啪響,那感覺太來勁了,要不是想再服務她幾次,我早就從那兒辭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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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到結賬時分,在等服務員找錢的時候,我不失時機地問她:「你晚上有事嗎?」

「沒事兒。」她說。

「你住哪兒?」

「跟父母住,不過,我常不回家。」她把話兒遞過來了。

我哪兒禁得住誘惑呀,立刻接上茬兒:「我今天晚上也沒什麼事兒,要不一會兒去我們家吧。」

「我明天上午九點有個面試,其實去不去都行,我新找的工作已經定下來了,我只不過是想去看看。」

「那咱們可以早點睡!」

「呸!」

《心碎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