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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是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啊,儘管結果必為一死,人仍然不死心,希望自己在宇宙裡顯得重要,這是一切雄心壯志的源泉,可惜的是,這希望在我眼裡是那麼可憐巴巴而一廂情願,這希望的表現形式又是那麼醜惡,因為它只能以欺騙的手段向同樣的生命訴說與強調,而不是向無生命的物質發出挑戰——人最虛假的尊嚴是建立在人的眼中的,即使道德的目的

也不過如此。

生命,一個不及物的神話,一個天真的無知與狂妄,一個混亂的夢,當我向你告別之時,我不會說我想,我要,我希望,那是青春玩笑,不值一提,我說,我接受,我願意,我甘心,我不痛苦,我不反擊,事實上我一籌莫展,我毫無辦法,我選擇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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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懂得袁曉晨的小伎倆,那是小可愛的專利:出於小自信,先是賣弄一些自為得意的小聰明,不管用之後,就會在最後一刻崩潰,然後是試探著求饒,耍賴,一旦成功,便滿心歡喜。

我抱著袁曉晨,看著她的臉,眼睛裡還有淚花,卻高興得忘乎所以,只是一眨眼,她便把她的東西重新攤在我的房間裡,瓶瓶罐罐到處都是,連上衣和褲子都往我的衣櫃裡掛,袁曉晨忙來忙去,我回去繼續寫作,背後是她似乎是永不止息的腳步聲。

43

夜裡臨睡前,我靠在床上看報紙,是那份《精品購物指南》,袁曉晨穿著一身棉布碎花的睡衣褲,掀開被子的一邊坐到我身邊,手裡拿了一瓶油往襯衣褲裡東一下西一下地塗抹,我斜了她一眼:「沒有人搔擾,就自己騷,可以呀!」

她斜了我一眼,從被子底下踹了我一腳,說:「你也抹點油吧,冬天干。」

「我用不著,我還等著乾透了當裝甲使呢。」

我接著看報紙,袁曉晨拿起我看剩下的也在旁邊翻看,見到我翻看租房信息,她一把搶過來扔在一邊:「看什麼看!還偷偷地想趕我走啊!」

「沒有,我就是隨便看看。」

「哪有隨便得那麼準的?一看就看到租房那一欄!」

「行,我看汽車,行了吧。」

「這還差不多,我勸你動動腦筋,盤算盤算,什麼時候掙點錢給我買輛寶馬,也叫我開出去威風威風,最起碼落一個美女配名車。」

「這報紙上說,北京第二清潔隊招人呢,你趕緊報名還來得及,明兒一早領導就發你一輛垃圾車,開過去暴土狼煙兒的,人家都躲著你,一輩子不出車禍,闖紅燈都沒人敢攔,那才叫威風呢!」

「去去去,一點志氣也沒有!」

「媽的不給女的花錢就叫沒志氣?你奶奶教你漢語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嗎?」

「是。」

「我真佩服你奶奶,同情你爺爺,也不知他這輩子在你奶奶的淫威下活得如何。」

「比我奶奶早死二十年。」

「我的天——但願舊時代的悲劇不會重演。」

「我就要在你身上重演!」她提高聲調並掐了我一下。

「滾!」我笑著說。

袁曉晨踢了我一腳,然後假裝要從床上下去,又不甘心地回頭看著我:「你又轟我走了?」

「沒轟。」

「你轟了——我滾給你看看。」說罷,她「咕咚」一聲滾到床下,樣子笨拙而好笑。

我抬手把她從床下撈起來,她支著一條胳膊使勁揉,嘴裡發出「絲絲」的吸氣聲。

「摔疼了吧?以後表演前要練習練習,就這水平,撲通撲通的,我還以為一個癩蛤蟆掉桶裡了呢!」

「滾!」她爬上來又給了我一拳。

我拾起被子上的報紙接著看,袁曉晨推推我肩膀:「我問你,你腦子裡真的轉過趕我走的念頭嗎?」

「你是弄不清自己的實力,想從我這兒統計一下你的魅力值是不是?」

「怎麼著吧!」

「零!零!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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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雖說是炮友,我和袁曉晨的關係也比較一般,一個星期也就通一兩次電話,我週末去歡場混的時候,往往會叫她一聲,有時她去,有時她有事兒不去,要是去,也不一定跟我一起回家,有時候我在酒吧打撲克,打著打著她人就不見了,總之是有一搭沒一搭,我也沒怎麼往心裡去,我沒接過她,也沒送過她,我甚至不知道她住在哪裡,突然間,她闖進

我的生活,東西扔得鋪天蓋地,人就那麼四平八穩地躺在我身邊,叫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不過我也懶得問她,這方面,我一向隨和。

「你有固定的女朋友嗎?」當我睡下時,袁曉晨問我。

「沒有。」

「不固定的呢?」

「你算一個吧。」

「還有嗎?」

「這是我隱私,拒絕回答。」

「你覺得我當你女朋友怎麼樣?」

「你?」

「我!」

「走一步看一步吧。」

「哎哎,別這麼不情願的樣子,我追問你一聲,咱倆試試,你說怎麼樣?」

「行啊。」

「那以後就我老大了,是不是?」

「你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以後要是有女的給你打電話,我接著了罵她騷逼你可別攔著!」

「誰讓你接我電話的?明天我給你裝一電話。」

「你省點錢給我買開心小禮物吧——裝什麼電話!」

「你什麼打算,說來聽聽。」

「我的打算嘛,最少在你這兒耗一個月,找到工作再說。」

「噢。」

「還有啊,我最近聽說你越來越火,出名發財指日可待,有這回事嗎?」

「沒有——我告訴你啊,你別想佔我便宜,我的路子是,要是出名發財呢,就攢著錢追張曼玉王菲,實在不行張柏芝,章子怡也可以,要是我沒飯轍了呢,就吃你一輩子,你就是嫁人我也要當你那個沒出息的傻哥哥,天天睡你們家沙發裡!」

「行啊,不過我告訴你,你跟我們家母狗一起睡的時候別毛手毛腳的,那東西告不了你性騷擾咬一口你可別罵人家是鐵褲衩兒!」

「這點風度我有。」

「那就好——咱說說這個月怎麼過?」

「胡混唄。」

「怎麼混?」

「我哪兒知道呀!」

「我告訴你——生活費平攤,房子呢,我住你的,亂搞呢,我免費陪你,這家務勞動呢,我觀察了一下,你整體上衛生水平還行,所以呢,維持現狀就可以,我的要求是,每個月請我吃一次飯,你覺得我值多少就請多少錢的,別虛偽,要是打起來了呢,你讓著我,再有啊,你的婚外色情活動暫停,要是實在禁不住誘惑,出去帶著安全套搞,事先別讓我知道,事後不要告訴我,最後,出去玩向別人介紹的時候,說我是你是女朋友——有什麼意見?」

「同意。」

我關了燈,黑暗中,我聽到她在一個人「吃吃」傻笑,笑了一會兒,輕聲問我:「哎,你覺得我有沒有正室范兒?」

「有。」

「當然啦,我天生就是做老大的命,以前我談男朋友,已婚未婚的不管,我不說話,看一個月,未婚的一個月內得跟前一個斷了,已婚的要是三個月之內不離婚,我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牛逼啊你。」

「當然了,哎,我問你,今天晚上需不需要色情服務?不需要的話,媳婦兒我可要睡了。」

「該睡睡你的。」

「那你祝小白領兒晚安。」她假裝嬌滴滴地說,還探身親了我一口。

「呸!把衣服全他媽脫了!趕緊!天亮的時候別說我是毛兒片大腕兒啊,我可聽夠了!」

「哎,不牛逼會死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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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就這麼有點急匆匆地搞定了。

我沒有問袁曉晨突然衝到我這裡的原因,也沒有往後想會有什麼結果,在我的性情裡,對於討論一件事的將來很不耐煩,認為那不過只是一種胡思亂想罷了。生活就是這樣,當你試圖加以控制的時候,它往往因缺乏頭緒而顯得十分困難,當你將它置之一邊的時候,事情自己便會按照它的邏輯走下去,我只需耐心,事情自己就會有所謂的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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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說,袁曉晨安營紮寨的本領真是一流兒,兩星期後,我發現,隨著她的不懈努力,慢慢的,她的存在一點一滴、然而又是頑強地顯示出來,通過性生活,她把我的作息時間調整得與她同步,與她同睡同起,我時常被她以「順便」作為理由,糊里糊塗地陪著她去做一些獨自一人時根本不會去做的事情。我注意到,懂事女人的自我中心往往是以一種十分隱密的方式實現的,它不是一種命令、要求或是講道理,而是以一種合情合理的方式展開的,袁曉晨有一個清晰的秘書式的頭腦,她擅長把幾個分散的目標集中起來管理,從而獲得一種有效率的結果,比如,她先叫我相信,我需要一條與被罩顏色相配的新床單,然後她會把購買時間安排在她面試的時候,這樣,我便會開車去買一條新床單,順便送她去面試,類似的小花招在她那裡層出不窮,叫我驚歎白領的智慧,與她在一起,我變得十分講究並且節省,我發現,我原來的生活常識過時了,如果她不在洗衣機前面貼一張從雜誌上剪下來的洗衣常識,我甚至搞不清原來很多種衣料的衣服是要分開洗的,時間與順序也全不一樣,效果當然也看得出來,在購物方面,袁曉晨叫我大開眼界,以前在超市看也不看的商品,現在居然要細讀說明書,我的房間比以前更乾淨更漂亮了,每一樣東西使得更方便了,生活必需品更多了,而花費更合理了,總之,這一次不太草率的同居生活,竟叫我考慮到一種叫做婚姻的可能性,雖然那種想法只是從腦際一閃而過,但我無法否認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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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時間,我還發現袁曉晨在悄悄觀察我,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不知為什麼,我時常有一種被評估了的感覺,也就是說,她時常在我做某事時發表一些個人看法,我與朋友通電話時,她在旁邊聽著,我掛上電話,她便對我說,我哪一句說得有些過分,會產生不利於我的效果,我順手收拾了一次屋子,竟會得到她的表揚,當然,在事實前面

加上「沒想到」三個字,使得我被鼓勵得一愣一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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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男寡女成天面面相覷,打交道的主要內容不外乎食色兩件事,圍著這兩件事生活十分單調,所以需要我們對其有一種發自內心的熱情,我發現袁曉晨還真有,我們每天吃一頓到五頓不等,主要看心情,有時是一起做,有時分頭吃,有時說去逛超市買點東西回來做,結果就在超市裡吃飽了,有時說去外面轉悠一圈兒,結果卻在一個小飯館裡撐得走不回來,當然,這都是例外,一般的條理總是有的,由於我手頭有事兒,即使沒得寫,也願意趴在電腦前,吃飯就主要由袁曉晨張羅,袁曉晨對各種在火上熱十分鐘就能上桌兒的方便食品瞭如指掌,每當我聽到她用金屬勺敲桌子,就知道要開飯了,她對此時常得意地形容:「你倒有求必應啊,跟狗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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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偶爾也有例外。

有那麼幾天,可能與找工作失敗有關,袁曉晨情緒不佳,在內心裡試圖逃避現實,覺睡得比嬰兒都多,就是醒著,臉上也是一副猶在夢中的神色,飯也不愛吃了,門也不出,我們就消耗到冰箱裡只剩了半斤掛面為止,我把那掛面做成涼面,與袁曉晨吃了一頓,還剩下一兩左右,放在冰箱裡,雖然我寫的劇本正在關鍵時刻,但心裡卻不時惦記著那最後幾根掛面,我寫累了睡了一覺,夢裡把掛面吃完了,醒來一起床,卻發現袁曉晨正穩穩地坐在飯桌前面無情地吃著。

我搬把椅子坐到她對面,眨著眼睛,盯著她看,努力讓她對我的注視產生一種眾目睽睽的印象,但她一點也不理會我眼巴巴的注視,從容地用筷子把麵條攪了攪,澆上我買的老乾媽版貴州辣醬,還破例放了一點黑胡椒末,然後張開不知羞恥的嘴——你可知道我當時有多憤怒?

「住手!」我叫喊道,「你也太自私了。」

她瞟了我一眼,用氣我的腔調慢悠悠地說:「怎麼啦?」

「這是僅有的一兩涼面,我做的!昨天晚上吃剩下的,被我放在冰箱裡,用保鮮膜包上的,你好意思一個人吃嗎?」

「為什麼不?」她竟用英語反問我。

「那麼,你知道我也像你一樣餓嗎?」

「我知道,當然知道。」她慢悠悠地說。

「可是,你為什麼不分我一半兒?」我拍著桌子假裝咆哮起來。

她吃了一口麵條,然後用筷子點點我的臉:「因為你比我起的晚,而且,你他媽的也該去商場買生活必需品了,回回都是我去。」

「沒有這一兩麵條,我走不動。」我用無賴的腔調逗她。

「所以嘛,我吃,然後我去逛商場。」袁曉晨無比細緻地把最後兩根面吃完,然後回答我。

「等你逛回來,我早餓死啦!」

「我會把你救活的,放心。」說罷,她又吃了兩口,突然間,她忍不住笑了,把嘴伸向我,於是,一股令人不寒而慄的辣醬味便傳到我嘴裡。

「要是不讓我吃麵,就不要叫我嘗什麼辣味,免得增強了我的食慾,又不滿足我。」

「這道理你也懂啊?可你昨天為什麼買回兩張三級片,放給我看,然後卻一個人溜走,呼呼大睡呢?」

「你不會叫我呀?」

「我推了你半天,可你一腳把我踢床下去了。」

「真的?」

「而且不止一次!」她拍著桌子,學著我假裝咆哮起來。

「難道你不知道,當時我在做怪夢嗎?你就不能挑別的時候嗎?」

「我要是挑別的時候,你沒準兒會一腳把我踢樓下去,你想過這個後果嗎?」

「看來你想過。」

「答案正確!」她說,拍拍我的頭,「你先再睡一會兒吧,等我把吃的買回來叫你。」

我皺著眉頭想了想她的建議,認為很好,於是站起來,信步走回臥室,一頭倒回床上,安然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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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由食提到色,我也不妨接著說兩句。

寫東西這件事特別毀壞人的性慾,誰要是想趟一趟禁慾之路,寫東西無疑是個很好的方式,特別是接到一個必須按期完成的訂單,那時候,你的身心會因壓力而疲憊,並且,根

據多年的經驗,我似乎有一種模模糊糊的感覺,那就是寫作與性不相容,一般的感受是,如果有性生活,那麼第二天寫起來就會感到頭腦中空空如也,人如騰雲駕霧,除了滿足地發發愣以外,還真沒別的事可幹。

我認為寫作活動源於一種內心深處的匱乏,也許有人更願意在心滿意足之間隨手寫寫東西,不過我認為那東西要是讀起來一定非常氣人,字裡行間定會洋溢著一種得意之色,誰會願意去看別人得意的樣子呢?反正我不會。

所以,我說那一段我對性生活不太上心你不會感到奇怪吧?

然而,袁曉晨卻感到奇怪。

奇怪之餘,她便有事沒事地試探我。

《心碎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