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剛從飛機上面下來,米佳寧就拉著箱子在地面上快速奔跑,一邊跑一邊叫:「我終於能跑了我終於能跑了……」箱子的輪子在地面上面「骨碌骨碌」響個不停,大家全都詫異地看著她,好像這是一個做過了一個大手術終於恢復了腿部功能的人。我在旁邊把頭埋得很低,假裝不認識她的樣子。

「現在終於如履平地了,真踏實。」米佳寧狠狠地吸了兩口氣。

「你本來就在平地上。」我對她說。

「感覺是不一樣了,好像什麼都放下了。」米佳寧如釋重負地說。

剛說完,我一抬頭就看到了站在機場出口的黎安揚,穿著一身運動裝,正朝我們這邊看。我再回頭看看米佳寧,她臉都驚得歪了。

「靠,什麼情況。」米佳寧說。

「你放下了,有些人放不下啊。」我回答她。米佳寧對著我擺出了一個很崎嶇的表情。我斷定,這兩個人一定會有故事發生。於是我借口我媽叫我回家吃飯,先開溜了。米佳寧一臉怨恨地望著上了出租車的我,趁黎安揚沒注意的時候,對我豎起了中指,我轉過頭,假裝沒有看到。

我從西藏回來之後就馬不停蹄地投入了自己的事情裡。我關了手機斷了網,把自己鎖在臥室裡面不出去。睜開眼睛就打開電腦碼字,我的文件夾裡面倏忽間就多出來好幾個word文檔,密密麻麻的都是五號細明體字。我臉都不洗,飯也不吃,都是我媽把碗端到我屋門口,我餓了的時候就過去扒拉兩口,有一次我的飯還被豆丁偷吃了,我毫不知情地吃了它的剩飯。

一個星期之內,我趕出來了兩個中篇小說,兩個短篇小說,一個遊記。我在一個午夜裡面連上了網,一股腦兒地把它們全都發給我的編輯阿了。

阿了是我最早認識的一個編輯。我認識阿了的時候,她還不是編輯。那時候阿了還是我們學校文學社的社長,她高中的時候曾經出版過一本詩集,所以在我們學校很有名。

我大學時沒事就喜歡悲春傷秋,寫很多矯情濫情的散文或者小說在本子上。尹重城說,媳婦,你的水平比咱們學校文學社那幫人高多了。後來尹重城有一次真的趁我不注意把本子偷走複印了一份,投給了我們學校的文學社。當天中午我就接到了阿了的電話,她說要與我見面。我自始至終都莫名其妙的,我想我又不是米佳寧,我又沒搶別人的男朋友。

阿了把我約在了學校附近的一個小奶茶店。我推門進去,立刻就找到了坐在角落裡面卻仍然亮眼的阿了。阿了看上去就是一副不屈不就恃才傲物的文藝女青年模樣,留著漢式童花頭,喜歡穿素色的麻布裙子,腕子上面戴著一個手鐲,據說是羊脂玉的。後來阿了跟我說過,那是她外婆一直戴著的鐲子,她外婆彌留之際特意把它脫下來留給阿了的。

阿了說,一到我們學校就覺得自己曲高和寡,看到了我的小說,才覺得終於覺得找到了同樣的人。那天我們聊了很久,聊文學聊人生聊理想,一直聊到天黑,奶茶店要關門趕我們走。我覺得阿了是除了米佳寧之外我最親密的朋友,有很多話我沒有跟米佳寧說過,相對於米佳寧來說,在精神上面,阿了是更加接近我的。

阿了在大三那一年退學,我問過她為什麼不堅持下來這最後一年。阿了說,有些事情,當你發現你做得偏離了你想要的那個軌道,你是為了別人,而選擇繼續偏離下去,還是為了自己,自私一些地選擇放棄?反正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私的人。阿了消失了一段時間,這段空白的時間,我不知道她在做什麼。後來阿了有一天告訴我,做了雜誌社的編輯,要我投稿給她。我發表的第一篇文章,就是阿了負責編輯的。

接到了我的稿子之後,阿了半天沒回話,一個電話就打過來,問我,陸小樂,你最近小宇宙爆發了嗎?不但不拖稿了,還突然間變得這麼高產。你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啊?

我說,沒,我就是最近失戀了,然後廢話比較多。

阿了說,很好很好,生活麼,蹂躪了我們之後才會賜予我們文字,保持身心痛苦其實是一個很好的寫作狀態,你看,那麼多作家就是寫著寫著自殺了的,什麼時候你也達到那個境界,你也就離大師不遠了。

我無奈地說,但願吧。

這其實就是一個很矛盾的事情,阿了說,作為你的朋友,我希望你想少一點,活得開心一點,可是作為你的編輯,我又希望你將自己的敏感發揮到極致,寫出更純粹的東西,在這一個矛盾的中間找到一個平衡點,很難。

我懂的,我說。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阿了說。

這就是阿了,她從不刻意安慰,但是她的每一句話都具有療傷的功效。

《途經一場寂靜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