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出操

溥儀嚇得又說:「我答了,就是沒敢大聲……」

勞改隊都是軍事化,編製也是連、排、班,作息時間、行動都是軍事化,比如早晨出操,跑步,是勞動前必做的,要說有好處就是整齊不散漫,大家覺得活動腰腿,對身體也是鍛煉。早上點名、站隊,教練指揮練操。大伙集合,指定時間,不許遲到早退。

早練操,大伙都覺得對身體健康很有好處,也都積極,練操時人人必須精神集中,心裡也別走神,專心聽指揮口令。但就是皇帝溥儀,他簡直是我們大伙的累贅,說他裝傻吧,他又真是挨批挨鬥,叫人看著同情,很簡單的動作,口令很清楚,他就是能搞錯了,不會做!大家都為他提心吊膽。

監管人領著勞改隊練操,先是點名,皇帝就緊張了,臉色變了,眼也直了,搓著手左看右看,一會兒眉頭皺著,一會兒又有意裝鬆弛,放下手。

點名開始了,看管人叫「某某某」,答「到。」叫「愛新覺羅·溥儀!」他沒理睬,叫完了過了一會兒,他又小聲答:「到。」

監管人生氣了,大聲問:「溥儀!你聽見了嗎?」

溥儀戰戰兢兢地低著頭小聲說:「聽見了。」

監管人又問:「聽見了為什麼不答到?」

溥儀嚇得又說:「我答了,就是沒敢大聲……」

監管人說:「你不大聲,我們怎麼知道你到了?下次大聲,記住了!」

皇帝聽後,他出了隊向監管人行個禮說:「我記住了,是我該死!是我不對,該死……是聲音小了。」

「行了!你哪,這麼多不對呀!該死?你早就該死了!不是還活著糟蹋糧食嗎?快歸隊!」

監管人說完,皇帝答:「是!」轉身雙手垂直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總算今天大伙放了心,沒有惹出事來,沒叫大伙跟他倒霉:不是集體挨訓就是每人寫檢討,更倒霉的是大伙為他挨打。

第二天早操又到了,大伙都預先提醒他:「你答到大點聲,心裡不高興也別帶出不高興的情緒……」

皇帝辯解說:「我不是有意的,就是到了時候就不由我了,我真不敢答,惹出事大伙請原諒我,不知怎麼我看見監管人就心跳,有時跳得眼前發黑,耳朵聽不見,我也恨自己,真想痛打自己……」

有人說:「好了,大家都入隊,等待監管人點名。」

一個個點名答到都很正常,又點到:「愛新覺羅·溥……」皇帝撒開了嘶啞嗓子答:「到!」這一大怪聲把監管人也嚇了一跳,監管人發火了:「你怎麼了?忙什麼?還沒有念完你的名字,你就窮喊叫,是報復我嫌你聲音小了?」皇帝嚇得出了隊,低著腦袋雙手垂下,監管人說著用手推推搡搡地讓皇帝入了隊,總算沒有更大的訓斥。

站隊後要聽口令,監管人喊:「向左轉!」大家都照口令作,唯有皇帝向右轉,臉對臉了,他再轉過去;叫向右轉,他又向左轉,反正總是不對。一次,他在隊尾,向右轉,他向左了,倒是沒有對臉。「開步走!」大家都走,他一人掉了隊。「跑步走!」大家跑步,皇帝狼狽地跟在後邊。「立定!」他一人定在後邊,離隊伍一大截子。

一次,監管人生氣地讓大家解散,就訓練他一個人,他也好了,口令向左向右,他都做得對。監管人有意讓他:「跑步走!」他一個人轉了有七八圈兒,雖說圈不大,皇帝也滿頭是汗,然後站在那裡,臉累得好像拉長了一截!叫:「溥儀!」皇帝答:「哈依!」他站出來面對監管人。

監管人笑著用手指著溥儀說:「你這奴才相,怎麼不忘你當滿洲國皇帝的『哈依』呀?你說說你是不是反動啊?」

皇帝低下頭說:「是,是……我真反動!」

事後,他對我們說:「練操跑步我行。我這些年也練出了功夫,就是看見監管人就害怕,一害怕就糊塗了,唉!怎麼連日本話『哈依』也嚇出來了!」

《我和溥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