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定州治軍

元祐八年(公元1093年)九月初三,太皇太后高氏駕崩。從此,蘇軾失去了政治上的保護傘。正如太皇太后所料,十八歲的哲宗親政,決心盡廢元祐國策,重新起用熙豐黨人,此時的朝廷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元祐諸臣都不知何以應對即將到來的風風雨雨,人人自危,大有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之感;只有蘇軾置個人安危榮辱於度外,泰然自若。

俗語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此時總有一些官場不倒翁,如王巖叟便搖身一變,又成了哲宗的親信。原來,他投哲宗所好,選了一位絕色的劉美人送進宮去,把哲宗迷得神魂顛倒。哲宗也投桃報李,對他恩寵有加。

這天,王巖叟探聽得知哲宗正與幾位妃子淫樂,便趁機前往覲見,奴性十足地施禮畢,添油加醋地奏道:「微臣為陛下選了劉美人以後,蘇軾訓斥微臣,大罵微臣以色禍亂後宮,請陛下為微臣做主。」

王巖叟一心陷害蘇軾,便特意一語觸及哲宗的隱痛。果不其然,哲宗騰地站起,滿臉怒容:「朕身為皇帝,選個美人還有錯嗎?九年了,他們誰拿朕當皇帝對待了?難道現在還要騎在朕頭上不成?真是豈有此理!」

偏偏呂大防這時進來奏報蘇軾請求外放定州之事,哲宗連連揮手道:「准了准了,走了乾淨。離了他,朕還不能治國了?」呂大防只得應了一聲退下。王巖叟此計得逞,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奸笑。從此,哲宗便疏遠了「蘇師傅」,一次次聽信讒言將他遠放,甚至後來將這位花甲之年的老人趕到天涯海角的儋州。

次日,蘇軾臨行,在勤政殿外請求覲見。不料哲宗極不耐煩地說:「不用見了,讓他上任去吧!」侍臣出來宣了這道令人徹骨生寒的口諭,蘇軾久久沒有回過神來。想起昨晚朝雲說的「當今的皇上,怕是連你都懶得見了」,自己卻仍堅持守禮面辭聖上,不由得苦笑。心想還是太皇太后看得準,人算不如天算,不知這位顢頇的少主會將朝政變成何等混亂的局面,只怕是要苦了天下的百姓了。

回到家中,見蘇轍過來為他送行。蘇轍自知在朝中時日無多,兄弟二人又要天各一方,更兼憂心時局,心中十分沉悶。蘇轍歎道:「可惜蜀公去世了,再也沒有令箭了。」蘇軾卻說:「令箭管得一時一人,豈能管得長久。人無百年之宴,國無百世之朝。幼主輕躁,黨爭熾烈,大宋之衰,怕是天意。」

默然良久,還是蘇轍開口道:「哥哥到定州,如能路過欒城,順便祭掃一下先祖蘇味道的墓。自唐武則天朝後,就無人祭掃了。」蘇軾頷首道:「如有機會,當然要去。」說起蘇轍的文集定名為「欒城集」以示不忘先祖之意,蘇軾歎道:「愚兄的集子出了不少,都是別人隨便取名,還是你這樣好。」想起兄弟二人早年談論詩文、指點江山,是何等意氣?此時卻兩鬢染霜,對陶淵明「日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的詩句,體會得更深了。

一路行來,蘇軾一家已到定州城外,但見平原漠漠,野樹槎枒,木葉凋零。前來迎接的通判李之儀已等候多時了。蘇軾見了他,搶上前去,喜道:「哎呀,是端叔!不用客氣,我們是老相識了!」見李之儀一臉詫異,蘇軾笑道:「『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我早就知道端叔的詞,豈不是認識端叔了?」

見這位文壇泰斗如此平易詼諧,竟能一字不差地背出自己這首《卜算子》,李之儀不由得喜形於色,忙謙道:「讓大人見笑了。與大人相比,下官的詞實在是不值一提。下官仰慕大人已久,對大人的百首詞都能倒背如流。」

李之儀引著蘇軾等人前行,一時來到易水河畔野林邊,都下馬而行。蘇軾舉目歎道:「燕趙多俠士,高歌彈鋏還。」又笑著對李之儀說,「蘇某之祖籍即在這燕趙之地。他們說我是蜀黨,錯了。應該把『大蘇』、『小蘇』劃為朔黨才對,可劉摯他們不要我。」李之儀大笑說:「下官聽說了,王巖叟上疏論列你五條罪狀,曾說洛人朋黨雖衰落了,川人朋黨卻熾盛起來,請求早一點罷黜你以離析蜀黨。我看哪,熙豐時期的台諫言官令人討厭,元祐以來的言官們也不怎麼樣。」

蘇軾頷首歎道:「羅織文字,捕風捉影,附會其說,此風如今極盛。」李之儀卻說:「我倒是應當感謝這些言官!沒有他們,我焉能與大人同處一州,時常請教?」蘇軾客氣地向他請教河北西路軍隊的情況。

李之儀一五一十地告訴他:此地與燕雲十六州相接,有兩萬騎兵、八萬步兵,是大宋北疆重地。多年邊境無事,故武備不修、軍營破爛、軍官腐敗、兵餉低而衣食差,軍紀廢弛,上下取樂於酗酒賭博,常有侵民、欺民、姦淫良家婦女之事,兵痞已成當地一害。他們欺負百姓如狼似虎,對敵打仗卻潰不成軍。定州路副總管王光祖是名將王鐵鞭之後,過去多有戰功,但剛愎自用,不善管理軍隊,因未得重用而心懷不滿。

蘇軾心中有了底,與李之儀來到總管府,正要商議應對處置的辦法,不料下車伊始便接到報案。幾十個百姓抬著一具女屍痛哭於府衙之外,群情激憤。一老者手舉狀紙,沙啞著嗓子哭喊:「女兒啊,你死得好慘哪!」蘇軾快步來到老人面前,和聲道:「老人家,我乃定州軍總管蘇軾。你有何冤,儘管道來。」

原來,老漢名郭方正,西郭家村人氏,老兩口膝下只有一女名雲鳳。昨日下午,五個兵卒姦污了雲鳳,還把郭老漢暴打了一頓。雲鳳自覺無顏活在世上,便跳井身亡。身旁幾個村民齊道:「蘇大人,我們都親眼所見。」一人道:「那幾個禽獸是西兵營的,我們一直追到西兵營門口。」

蘇軾強按住滿腔怒火,接過狀紙,遞與李之儀,將郭老漢扶起,勸慰道:「老人家,蘇某一定嚴懲罪犯。你們和本官一道去西營辨認罪犯。」又命李之儀立即集合西營所有人馬到校場集合。

蘇軾一身將帥服,帶著一干百姓來到西營軍校場,威風凜凜地站到檢閱台上。見幾千名士兵稀稀拉拉、鬆鬆垮垮的,他不由大怒,喝道:「這等軍隊,焉能打仗?!」

不多時,五個作案的兵卒被李之儀帶著幾個村民辨認出來。郭老漢一見,用顫抖的手指著這五個兵痞:「就是他們!」幾十個村民齊道:「對,就是他們!」李之儀一揮手,一隊執法兵卒將五人押到台前。

蘇軾怒問道:「爾等知罪嗎?」五人驚慌不已,跪倒在地,求饒不止。蘇軾高聲怒道:「大宋軍隊,保國護民,乃為天職!這幾個敗類,輪姦婦女,逼死人命,毀軍榮譽,罪大惡極!」又問執法:「輪姦婦女,逼死人命,該當何罪?」監官道:「按律當斬!」蘇軾又命劊子手:「立即將五名罪犯斬首!」劊子手們不容分說,大刀一舉,五顆人頭當即滾落在地。士兵們一片嘩然。

蘇軾問執法官:「手下犯罪,影響極壞,管理校官應定何罪?」監官道:「撤職,一年監禁。」蘇軾下令:「把管事的校官押入州牢!」執法兵卒立即將站在隊前的校官押走。

蘇軾責問副將鍾將軍:「西營屬將軍管轄,出此大事,該當何罪?」鍾將軍謝罪道:「末將失職,應受懲罰。」蘇軾道:「剝你一年俸祿,安葬民女雲鳳,郭方正夫婦由你贍養。一個月內,西營軍隊若做不到整齊劃一,令行禁止,法紀嚴明,本官將撤你將軍之職!」鍾將軍凜然一驚,忙施禮道:「末將得令!」

五名奸犯正法,鍾將軍被罰,此事對各營將士震動很大,騷擾百姓之事登時禁絕,各營將軍不敢懈怠。

此日,蘇軾與李之儀來到定州軍行轅內,進一步商議治軍之策:清除腐敗軍官,嚴懲喝兵血的蛀蟲。嚴肅軍紀,嚴格操練,修繕兵營,保證官軍吃住。

李之儀道:「修繕營房,讓官兵吃好住好,所需錢款甚多,僅靠朝廷所撥的兵餉數額,尚顯不足。」蘇軾搖頭道:「就老夫在兵部掌握的情況看,邊土所撥軍費,遠大於內地禁軍;造成如此局面,皆由軍官腐敗所致。另外,從定州府籌些款子,完全可使軍營吃住有所改觀。」又命李之儀從即日起,負責查處軍中貪官贓官、軍營修繕及士兵伙食諸事;通告各軍營,明日除留有當值軍官外,所有將校都集於中軍軍校場。李之儀領命而去。

次日,寒風凜冽,飄動的牙旗「嘩嘩」作響,幾千名軍官列隊於校場之上。蘇軾一身鎧甲,與眾官員立於檢閱台。中軍官來報:「奉大人之命二次傳喚王將軍,將軍拒不前來。」蘇軾怒道:「傳我第三道命令,命他立即趕來校場,過時不到,以違抗軍令論處!」中軍領命,飛馬而去。李之儀歎道:「王光祖過去獨令三軍,又仗其家傳鞭藝,驕悍慣了。」

蘇軾意欲重振軍風,台下卻有人不把他放在眼裡。此人名溫大彪,正是王光祖愛妾溫姣姣之弟。他原是游手好閒的破落無賴,仗著這層裙帶關係,坐上北營第二把交椅,平日裡最驕橫跋扈,剋扣士兵軍餉,儼然已成軍中一霸,弄得怨聲載道。

溫大彪側目譏笑道:「玩筆桿子可以,統領十萬大軍,哼,沒門!打起仗來,還須靠我姐夫的鐵鞭!」言下之意,似乎王光祖就是大宋的萬里長城,一刻也少不得。聽他這麼說,身邊幾名校官應聲附和。

中軍第三次來到王光祖家中,請他赴校場。王光祖正由溫姣姣等人服侍著喝酒狎樂,聽了這話,騰地站起來,碰翻身旁侍女手中的茶杯,還揚手打了她一巴掌。那女子捂臉落淚,怯生生地拾起地上的碎瓷片。王光祖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吼道:「老夫不去!看他能拿我怎麼樣。他憑什麼來做老夫的頂頭上司?就憑會寫文章?寫文章回朝廷,這裡用不著!」

中軍勸道:「將軍,蘇大人可是發話了,若再不到,軍法處置。您也知道,連下三次軍令不到屬死罪,朝廷也奈何不得。再說,蘇大人可是文武雙全。那西北大捷,就是他任兵部尚書時指揮的!」王光祖這才稍稍清醒,只得去更衣。

王光祖騎馬來到校場,氣呼呼地跨上檢閱台,見蘇軾也不行禮,一臉凶悍地傲然站在一側,如金剛怒目一般。

蘇軾也不看他,朗聲歷數軍中諸弊,下了六道禁令:禁賭、禁酒、禁斗、禁擾民、禁喝兵血、禁兵私自出營。他還宣佈:「上述六禁,上下監督,官兵共守,違令者,斬!」

接著,李之儀宣道:「從即日起,進入冬季操練。一月之內,三軍須達到整齊劃一,令行禁止。據蘇大人令,逾月不合格者,士兵責罰,將校降職!」

王光祖在一旁氣得肺都快炸了,臉色鐵青,渾身發抖,卻不好說什麼,緊緊咬住牙關,眼中像要噴出火來。

六道禁令剛頒布,就有頂風作案的,不是別人,正是溫大彪。他全然把蘇軾的話當耳旁風,當天夜裡就在軍營中和幾個小校又賭上了。其實哪裡是賭博,而是以此為名,收取十分之一的軍餉。這是他慣用的伎倆,小校們也是敢怒不敢言。

非但如此,監官帶兵來巡查,幾個軍士嚇得要走。溫大彪卻坐得如磐石一般,頗有些凜然不懼的架勢,喝道:「你敢走?你還欠老子的錢呢!」軍士們央求道:「我們不敢犯軍令啊!」溫大彪大怒,楂起五指在桌上狠命一拍:「屁話!老子就是要賭,也喝酒了,看他蘇軾能把老子怎麼樣?」

監官見他如此知法犯法,質問道:「違反軍令,按律當斬,你可知道?」溫大彪反倒斜著眼一聲冷笑:「知道,知道什麼?老子什麼都不知道,就知道賭」監官大怒:「溫大彪,你不想活了?跟我走!」不料溫大彪罵了句「直娘賊!」,躥起來上前一拳,將監官打倒在地。

監官只得往行轅中將此事稟報蘇軾。蘇軾正與李之儀在地圖前研究邊事,大怒道:「這溫大彪是何等人物,竟敢公然違抗老夫軍令,難道他不怕死嗎?」李之儀忙把溫大彪與王光祖的關係告訴他。蘇軾提高了嗓門,道:「按令行事!」監官也提醒他三思而後行,蘇軾不為所動,命李之儀親率執法士兵火速前去拿人。

李之儀等人趕到溫大彪的營舍,「光當」一聲踹開門。溫大彪正向碗裡擲骰子,見了他,鼻子裡「嗤」了一聲,陰陽怪氣地說:「喲,換了個人啊?做什麼,難道還敢來抓老子?」李之儀一揮手:「把他們都帶走!」幾個執法士兵進屋,不由分說,連人帶贓一併帶走。溫大彪兀自吵鬧著:「放開,放開,把老子放開!」李之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得他登時耷拉下頭來。

很快就有人把溫大彪被抓的消息報給王光祖。溫姣姣呼天搶地,哭得淚人一般:「老爺呀,你可要救救我兄弟呀,妾身娘家就這一個親人了。那蘇軾是拿我兄弟開刀,是要給老爺子下馬威呀!你若不加阻止,今後在軍中還有何威信?!」王光祖猛地把桌子掀翻,吼道:「他敢?!」兩眼燒得通紅,往行轅趕去。

李之儀將溫大彪等人羈押起來,又向蘇軾為小校求情,說他們被脅迫而賭,能否從輕發落。蘇軾歎道:「老夫又何嘗想斬他們呢?無奈軍令如山。作為軍人,執法如山,剛頒禁令,明知是掉腦袋的事,可還要服從溫大彪去違禁違令,這是因為心存僥倖,把溫大彪看得比軍令還大。這使我如何統率十萬大軍?必須從這兩個小校身上下手,徹底打消所有人的僥倖之心。」李之儀歎了口氣,點頭不語。

這時,王光祖怒氣沖沖地直闖進來,對蘇軾吼道:「蘇軾,你欺人太甚!軍中稍有小賭,竟動不動就以斬殺為戒,你眼裡還有老夫嗎?」蘇軾拍案而起,瞠目直視,質問道:「王將軍,你竟敢目無上司,咆哮公堂,該當何罪?」

王光祖囂張的氣焰略減,但依然怒氣衝天:「你要殺就殺老夫!溫大彪不能殺!」蘇軾冷笑道:「你以為本帥不敢嗎?我頒六條禁令,全軍無人不曉,溫大彪竟然違抗六禁:賭博、飲酒,更為甚者,剋扣軍餉、貪贓枉法。將軍要為這樣一個罪犯講情,難道就因為他是你的親戚嗎?」

王光祖一時語塞,半晌怒道:「你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打狗也要看主人!」蘇軾指著他斥道:「你既不是僧,也不是佛,你是個軍人!這十萬大軍是朝廷的軍隊,不是你王光祖的家軍!國有國法,軍有軍紀,豈能兒戲!」

王光祖聽了這番大義凜然、擲地有聲的話,無言以對,怒極反笑:「好好好,你能,你行!今後邊境打仗,你出馬對陣!」蘇軾厲聲責道:「大膽!王光祖,過去葛達丹屢犯邊境,你為何隱情不報?」王光祖一驚,忙掩飾道:「稍有小驚,何勞朝廷煩憂。」言畢,掄風而去。望著他的背影,蘇軾和李之儀一臉憤怒。

次日,幾千將校嚴整地列隊在軍校場上,牙旗嘩嘩,鼓聲陣陣,軍容煥然一新。溫大彪等三人被押跪在檢閱台前,劊子手持大刀站立一旁。溫大彪直嚷:「放開老子,放開,你不能殺我……」蘇軾置若罔聞,待追魂炮響過三聲,下令:「斬!」溫大彪高呼:「姐夫,救命啊……」劊子手手起刀落,三顆人頭滾落在地。所有將校無不悚然,齊刷刷地跪倒在地,山呼:「軍令如山,豈敢不從?!」

從此,軍中人人震怖,更不敢稍有懈怠,不但不敢做出賭博、飲酒、擾民等違令之事,而且日日操練不輟,人騰馬嘶,軍容整肅。兵營也修繕一新,褥子底下鋪上厚草。每日伙食由李之儀親自過問,大有改觀。

蘇軾每日各處視察士兵訓練,率隨從官員逐項細查吃住情況,吃飯同將士們圍坐一處,與他們說說笑笑。百姓、將士對他十分感佩敬服,王光祖也心中暗服。

而此時的朝中卻暗流湧動。哲宗聽信了王巖叟等人的陳奏,要改元紹聖,取紹述先聖之意,復熙豐之策;罷呂大防左相之職,貶為永興君,復章惇為資政殿學士,起蔡卞為中書舍人。哲宗此舉,有兩個原因,一是要繼承神宗未竟之大業,盡為人子之孝心;二是記恨元祐大臣眼中只有太皇太后,一洗太皇太后執政時的傀儡之恥。

這日,哲宗臨朝,宣道:「朕決定,改年號為紹聖。不知卿等意下如何?」蘇轍奏道:「陛下,不可。這是有小人在外不得志,便以『熙豐變法』之事來惑言聖上,用心實為險惡。且漢武帝外事四夷,內興宮室,財用匱竭,於是修鹽鐵、摧酤、均輸之政,民不堪命,幾至大亂;昭帝委任霍光,罷去煩苛,漢室乃定……」王巖叟忙針鋒相對地說:「紹聖說的是紹述先帝之策。所謂率由舊章,不違祖制,本就是天經地義、深合理法的英明舉措。豈可以被人說成用心險惡呢?」

右相范純仁大怒:「王巖叟,你斷章取義,訛言謊語,煽惑聖上,你該當何罪?!」劉摯冷笑著挑撥道:「范大人,朝廷不是你的一言之堂,如你這般動輒大言壓人,肆口謾罵,以後誰還敢上朝言事?!」

哲宗一臉不悅,揮手道:「好了,好了。此事朕意已決,無需再議。」蘇轍急忙奏道:「願陛下察納臣言,慎勿輕事改易。輕易改變九年已行之政,擢任經年不用之人,若這些人借先帝之名而洩私憤,則大事去矣!」

哲宗大怒:「夠了!大事去矣,大事去矣!卿是何意,怎能把先帝比成漢武帝?」蘇轍忙道:「陛下,漢武,明帝也!」哲宗厲聲道:「卿的意思是漢武窮兵黷武,末年下哀痛之詔,難道還算明主嗎?!」蘇轍只得退回班中,欲言又止。

范純仁見蘇轍恐有因言獲罪之虞,從容奏道:「陛下,武帝雄才大略,史無貶辭。蘇轍以漢武比先帝,並非譭謗。陛下親政之初,當以禮數待進退大臣,不可如呵斥奴僕。」哲宗聽了一愣。

蔡卞心中恨范純仁多嘴,忙出班越次進言:「陛下,先帝法度,已經盡為司馬光、蘇轍所壞。」范純仁道:「不然。先帝法度本無弊,其弊在於當政的小人。」

哲宗道:「史稱秦皇、漢武,將秦皇、漢武並列,則漢武必非明君。」范純仁道:「蘇轍所論,是論事與時,而非人也。」哲宗面色稍有緩和,不想再爭論,道:「好吧,算了,退朝。」

退朝後,蘇轍向范純仁施禮謝他相救之恩:「范公真乃志誠君子也!」范純仁笑道:「你我雖然政見多不同,但都不是小人,老夫怎能不分是非呢?」蘇轍仰天長歎:「以如今的局勢,蘇某將乞求外放,萬望范公多多保重。」范純仁也長歎一聲:「多謝子由。時下言官們幾乎都換成熙豐黨人了,曾布也將從江寧回京任翰林學士,子由亦應多加小心。」

傍晚,蘇轍無精打采地回到家中,把朝中之事告訴夫人史雲,恨恨地說:「那個王巖叟又把呂相和我陷害了。若不是他為聖上引美,從中蠱惑聖心,定無今日之憂。還有哥哥,只怕台官們更不會放過他。」說罷,坐在椅子上哀歎不已。史雲勸道:「管他誰執政,只要你好好的,就是莫大的福分。離開京城吧。你倒不要緊,只是哥哥,我真擔心,那些人會往死裡治他啊!」

這時,房頂忽然滴下幾滴水來。蘇轍歎道:「天又下雨了,老屋也漏了,我們兩家的苦日子又來了。」史雲看看房頂,將水盆放在漏雨處。史雲跟著丈夫歷盡甘苦,此番變故並不在意,只是陪蘇轍坐著,默默地看著他。蘇轍不由得心中一暖。

次日,蘇轍遞上了乞求外放的奏劄。哲宗任他為端明殿學士,知汝州。中書舍人吳安詩在詔書中讚揚蘇轍「風節天下所聞」、「原誠終是愛君」,此語又引起哲宗不悅。老奸巨猾的王巖叟趁機進讒:「足見蜀黨勢力影響甚大!」其意直指蘇軾,哲宗心領神會地點了點頭。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