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國防部長」

1965年1月,「行政院長」嚴家淦派蔣經國出任「國防部長」。有一天,有位美國國會議員在駐台北「大使館」二等秘書李鶴伯(Herbert Levin)陪同下,拜訪這位新任「部長」。這位議員表示希望台灣能在今後幾年內「光復大陸」;他又說,問題關鍵在於共產黨如果控制一個年輕人超過十年,這個人就「永遠是個頑強的共產黨員了」。經國本人就在莫斯科浸淫共產主義十二年,聞言點點頭,轉過身給李鶴伯「一個西方式的眨眨眼」。 [1]

當年春天,陳誠逝世,得年六十七。在陳誠死前許久,經國已是台灣實際的大老闆——除了經濟、金融財政這幾個重要領域之外,他無所不管。蔣介石已經高壽七十有八,越來越不介入日常事務。由於視力減弱,老先生很少讀書看報,幕僚也不讓他接觸到不順心的新聞。陳誠過世之後,經國讓嚴家淦繼續以他及手下一批務實、市場導向的技術官僚希望的方式去管理經濟事務。但是,實際上,在台灣人人都曉得,經國的非正式權勢現在也已經延伸到這些領域。

蔣經國也是幕後與美國交涉敏感的國際事務(如前一年法國承認北京的事件)之關鍵人物。儘管華府已經表明不要再通過情報管道和台北有高階層政策討論,兩蔣依然可以拜託克萊恩擔任主要的對話人。可是,克萊恩和中央情報局局長麥科恩依然無法推銷蔣介石的提議——運用國民黨軍隊參與越戰,以及摧毀中共在大陸的核設施。

1965年春天,中南半島戰事急劇升溫,中蘇失和由意識形態差異擴大到兵戎相見,親北京的印尼共產黨在雅加達政變失敗後實質上已不復存在,北京全面外交政策也變得越來越激進。經國傳話給中央情報局,表示他父親希望再跟克萊恩談話。華府方面對於老先生一開口,就趕快派出他親自指定的美方代表去見他是否明智,也產生冗長討論。後來克萊恩獲准再次飛到台北。抵埠之後,克萊恩在「美國大使館」代辦陪同下,與蔣氏父子有一次短短會談;稍後,經國帶著老朋友到日月潭與老先生作五小時的密談。蔣介石堅稱,「反攻大陸」的時機「就在當前,一旦錯失,就沒有機會了」。克萊恩回到華府力陳蔣先生的主張,但是「華府沒人理會」。美方搞不清,蔣介石究竟是為了歷史記錄和向國內右翼人士表態,還是老糊塗了。

蔣經國本身對他父親越來越像唸經般地喊叫「反攻大陸」也不全然置信。克萊恩到訪之後不到幾星期,經國與中央情報局新任台北站站長會晤(中情局現在用「美國陸軍技術群」為對外名稱),坦承他對「光復大陸」及美國與台灣關係的立場是:台灣固然必須培養回到大陸的希望,俾便維持在台灣的士氣民心,我這一代的主要人物明白,要在中國大陸重新建立一個非共政府,可能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或許在他們有生之年都看不到。不過我們希望盡其在我,不錯失擊敗「中共野心」的機會,並且爭取堅強地位來削弱北平(北京)政權……使年輕一代的領袖……感到他們的主要目標……和策略,應該是與美國維持親密、合作的瞭解,並且支持美國的東亞政策。

不久之後,蔣經國到華府參加若干高層會談,忠實負責地提出他父親最近的軍事行動計劃。經國和美國國防部長麥克納馬拉(Robert McNamara)會談時表示,他父親要他留下一份「概念性的文件」,提議攻佔中國西南五個省份。這項計劃代號是「火炬五號」。不過,經國強調,「火炬五號」不是一項行動方案,還需要雙方再研究。他強調的重點是,美國和台灣需要像真實的夥伴行動,不只在共產中國問題上,在整個亞洲的政策和戰略上都得共進退。他告訴麥克納馬拉,「光復大陸」要靠「爭取到百姓及共產黨武裝部隊的向心」,問題在於如何善加利用台灣的力量而不要觸發大戰。

他在和臘斯克國務卿等人會談時針對北京的意圖提出分析,被美方認為客觀、中肯。他說,他懷疑中國共產黨會直接介入越南或東南亞。和約翰遜總統會談時,經國指出,他提出若干軍事方案,但是他的主要目標不是以軍事行動對付大陸,而是要與美方有「深入、持續」的咨商,以便「整合」美國及台灣對整個亞洲的政策,不是只顧到中國大陸政策。照蔣經國的說法,大陸將因其內部動態關係影響到它的發展,台灣在長期「改造中國」的進程中,將要扮演經濟、文化、社會和政治模範的角色——跟雷震宣揚的主張相當接近。美國官員歡迎蔣經國坦率表明台灣當局立場,他們認為經國此行訪美,刻意展現台灣當局彈性大、願意接納美方觀點。美方的回報是答應改善咨商,多做共同研究。

蔣經國也重申他父親從前的提議,國民黨軍隊樂意支持自由世界在亞洲的利益。克萊恩在蔣經國結束訪美行程之後,再度促請美國國家安全會議決定動用國民黨軍隊投入中南半島,但是國務院和國防部再度認為這項建議太危險,美國的盟國一定會強烈反對而不肯接受它。至於秘密工作人員則是另外一回事。在蔣經國1965年訪問華府之時,他手下的特戰中心已派出數百名軍人到越南,成為第三大的外籍代表團。其中最重要的是一支特戰部隊「海燕部隊」,由天主教神甫阮樂化率領。台北還以其他方式協助南越。最重要的就是民航公司和美國航空以台灣為基地,支持中央情報局在整個中南半島的空中活動。在王昇1960年初訪西貢之後,越南武裝部隊仿照蔣經國的制度,也成立它們的總政戰部。

南越新的軍人執政團以阮文紹將軍及空軍將領阮高祺為首,得到經國幕後援助,在1965年中期掌握大權。蔣經國在西貢的情報人員安排某一華僑富商提供資金給阮文紹,也協助安排阮文紹與中央情報局建立關係。

但是,經國並沒有把一切希望押在台灣與美國的關係上面。1965年6月,蔣介石批准他的建議,把秘密研發原子彈的計劃從研究階段推進到發展階段。某些「國府高級官員和總統顧問」告訴蔣介石,台灣發展核武器的「曼哈頓計劃」,在經濟上欠穩當、技術上不易實行、政治上不明智。但是經國對這項計劃負起全部責任,指派唐君鉑將軍主司其事。軍方的研發單位「中山科學院」成立一個超級秘密單位,負責實驗室工作,唐君鉑亦規劃出一套策略,取得必要的反應爐、精煉設備器、濃縮鈾及投射技術。唐君鉑延攬的團隊裡有位剛從軍校畢業的年輕科技軍官張憲義。可是,中情局這次腳步夠快,業已吸收張憲義替它效命當間諜。

蔣經國1965年出任「國防部長」之後,搬到海軍招待所「七海新村」居住。七海新村比起長安東路寓所要大,位於圓山飯店附近營區。 [2] 這時候,經國已經五十六歲,終於接受醫生的勸告,節制喝酒;另有一說是他完全戒酒。20世紀50年代末期他學國畫消遣,可是由於腳部開始疼痛——糖尿病的徵兆——不能久站,60年代中期就放棄這項嗜好。他和極親近朋友的酬酢飲宴,持續到1969年出任「行政院副院長」時才停止。這些聚會和往常一樣,就是談天說笑,當然免不了划拳助興。但是現在經國是指定「代表」替他拼酒。如果有美國人受邀出席,中國人總是想讓他們不醉無歸。60年代,中央情報局有位「站長」新到任,「醉得像隻狗」抬回家去。 [3]

根據某些消息來源,蔣經國在20世紀60年代停止與其他女性的情緣交往。還有人說,他還繼續著婚外情,直到70年代,只是比較節制,溫和多了。有一則故事來自女主角的朋友,指他追求台灣最有名的京劇演員顧正秋,可是由於她芳心已屬另一位已婚男子任顯群,與任顯群生了兩個小孩,因此一再拒絕蔣經國的愛慕情意。任顯群後來出事,因為他為來台的一位表親作保,1956年以間諜罪嫌遭到逮捕。任顯群受到牽連,被判處不長的刑期,但是謠傳是經國設計,不要任顯群礙了他的好事。但是,雖然顧正秋對於愛人、子女的父親被捕十分憤怒,她顯然並沒有責怪經國。她求見這位有權有勢的愛慕者,央求他設法寬恕任顯群。據這則流傳的故事說,經國並沒有趁危占顧正秋的便宜,只是遺憾地拒絕釋放任顯群。 [4]

儘管有這些謠傳的或實際的婚外情,它們都沒有擾亂經國的家庭生活。方良遵照她丈夫定下的規則,但是有些事則自行做主。50年代末期,由於女兒孝章的反對,她放棄打麻將這項嗜好,可是依舊抽煙。她另外學打高爾夫和保齡球,也到學校做義工。50年代她有一小圈朋友,其中有些是「白俄」,這些「白俄」的丈夫,中國人、美國人都有,還有的是民航公司的飛行員。到了六十,由於經國職位越來越高,她不方便再跟他們來往。她的英文很好。有一次在晚宴上,一位來台北訪問的美國國會議員天真地問方良:「你是什麼?白俄,還是赤俄?」她毫不猶豫就答:「我想你可以說,我生下來是一種人,後來卻長成另一種。」 [5]

蔣經國有次對一位助理說:「治國易,治家難。」他一向忙碌,時間不夠用,可是很重視家庭責任。有位年輕人毛高文,是經國母親毛福梅那邊的遠親,即將前往美國留學,來向這位聲望隆崇的表親辭行。經國對他的計劃垂詢甚詳,問了一小時話,還筆記記下毛高文的回答。多年之後,毛高文告訴作者,他當時就想:「他真是認真啊!」

孝文在堪薩斯州一所小型學校讀了一陣子,就轉學到加州的阿姆斯特朗學院。他邂逅了一位美麗聰慧的歐亞混血女郎徐乃錦並娶其為妻。徐乃錦的祖父徐錫麟在1907年企圖行刺清廷一位官員,遭到凌遲挖心的極刑。她母親瑪麗亞·伯丹(Maria Bordan)是德國人。孝文和徐乃錦在加州拉古納海灘市一座天主教教堂結婚,婚後到華府讀了一年書,1961年,她給經國添了第一個孫女——棕髮碧眼的友梅。蔣夫人給小女嬰取了英文教名「瑪格麗特」(Marguerite)〔另一個教名是芳娜·瑪麗亞(Faina Maria)〕,但是一般人都稱呼她友梅。 [6]

蔣經國除了不准兒子經商之外,還定下嚴格規矩,避免給人蔣家仗著權勢地位發財的印象。他告訴媳婦,即使用她自己的錢,也不能買她喜歡的跑車,也不可以跟她父母一道到澳洲旅遊。

孝文是個聰明、英俊、幽默的年輕人。他送朋友書法卷軸時落款題名「醉兵」。可是,他沒有父親的好酒量。孝文還不到三十歲,台北榮民總醫院的醫師就告訴他有糖尿病,可是他酒照喝不誤。

有一天,公營事業台灣電力公司總經理孫運璇,陪同蔣介石參觀一所新發電廠。老先生把孫運璇拉到一邊,拜託他幫孝文找份工作,指導他做個能貢獻社會的人。孫運璇先安排孝文到台電見習,一年後把他擢升為台北一個小辦事處的經理。 [7] 由於這層關係,經國與孫運璇熟識起來。孫是個工程師,曾在美國田納西河流域管理局受過訓。蔣經國不久就把孫運璇延攬至政府做事,使孫成為第二代技術官僚的重要成員。

蔣經國膝下四個子女,他和女兒孝章最為親近。直到臨終前,他的桌上一直擺著女兒孝章、孫女友梅的照片。七海官邸的僕人形容孝章是非常善良的女孩,可是個性強。 [8] 當她要到美國念大學時,經國拜託「國防部長」俞大維轉請他在美國的兒子俞揚和照顧她。孝章旋即愛上已經四十歲、離過三次婚,在美經商的俞揚和,預備嫁給他。蔣經國聞訊大為震怒。他反對這樁婚事的理由是,男女年紀相差十八歲,男方又是三度離婚。另外,蔣經國也認為女兒不宜嫁給商人,這跟兒子經商並沒有兩樣!蔣夫人寫了一封英文信給經國——她的中文一向不怎麼高明——要求他接受孝章的決定。當孝章回台北省親時,經國趁著週末到日月潭,父女倆花了好幾小時划船、交談。孝章答應他,在她未完成大學學業以前不會結婚,父女兩人盡棄前嫌,恢復感情。 [9]

可是,孝章回到美國不久,就和俞揚和跑到內華達州雷諾城結婚。消息傳到台北,經國正在吃午飯,氣得把飯桌都掀了。方良躲到房裡哭,以頭撞床柱。 [10] 最後,他們夫婦倆也只能接受女兒的決定。徐乃錦生下蔣友梅的同一年,孝章也產下兒子俞祖聲。不久,經國爺爺已經跟祖聲、友梅在地上翻滾、嬉玩。可是,他從來沒有真正接納孝章的丈夫,因此小兩口越來越少回台北做客。

至於經國的次子孝武在20世紀60年代上半期正處於桀驁不聽話的青春期。跟他大哥一樣,孝武讓父母親傷透腦筋。可是,他在課業上比較用功,也是經國三個兒子當中,唯一自視未來要從政、當領導人的一個。小兒子孝勇就比較不讓父母親操心。經國最引以為傲的是,孝勇進入陸軍官校預備班唸書。

每到聖誕節和感恩節(後者是蔣夫人最愛的一個美國假日),全家人就到「總統官邸」團聚。到了60年代末期,蔣家人丁可謂不少:除了老先生和蔣夫人之外,經國和方良夫婦帶來四個子女(如果孝章在台北的話)、一媳一婿、一個孫女兒、一個外孫;緯國和再娶的太太丘如雪,帶來兒子蔣孝剛;此外,還有一位年輕女性桃樂詩·吳,是蔣先生已經去世的妹妹的孫女兒;加上他已故世的同父異母哥哥的幾位後代。除了章亞若生下的雙胞胎及其子女之外,蔣介石所有的孫兒女及後代,都是歐亞混血兒。晚餐前,全家先到周聯華牧師主持的教堂做禮拜。張學良也會帶著他終於正式迎娶的趙四小姐參加做禮拜。

蔣經國繼續遵守他早年的決定,不見他的兩個非婚生子章孝嚴和章孝慈。在蔣家人當中,只有老先生、蔣夫人、經國,或許再加上緯國,曉得他們的存在。1960年,孝嚴、孝慈進入台北市郊的私立東吳大學讀書。孝慈後來專攻法學,不過他在東吳念的是中國文學系。孝嚴則著重公共服務,尤其志在擔任外交官。兩兄弟念大學時必須打工,賺生活費,王昇偶爾會提供「一小筆錢」周濟。可是他們還是常常得申請緩繳學費。即使在最好的朋友面前,他們也絕口不提自己是蔣經國的兒子。大學三年級後的章孝嚴,在「救國團」活動裡十分活躍,曾參加大學生的暑期政治幹部訓練營。蔣孝武也參加,可是並不曉得營裡有位異母兄弟,其他學員當然更無從知道了。

蔣介石過去的紅粉知己也一一凋零。「姚媽媽」姚冶誠在桃園終老(譯按:姚在台中逝世,居浩然有詩證其事,聲稱是老蔣「泣血台中不認姚」) ,緯國定期去探視、奉養她。經國的「上海姆媽」陳潔如在1961年出現。她得到周恩來的協助,獲准由大陸移居香港,住進經國為她購置的一棟房子。1965年,陳潔如收下經國派人送來的十七萬美元,交換她的回憶錄草稿,並保證不會出版回憶錄。(譯按:陳潔如回憶錄英文本20世紀90年代再現,台灣和大陸都有中文譯本。)

彭明敏1964年獲釋後就失業,賦閒在家。1966年初,意外地出現一位官員到訪,表示「國防部長」蔣經國想「聽聽他的建言」。彭明敏踏進蔣經國的辦公室時,經國起身迎接這位前政治犯,問候他的家人,也問起有什麼事需要他幫忙。鑒於經國態度親切,彭明敏表示希望能回到大學教書。經國暗示他會試試看。不久,彭明敏被邀請到經國的「智庫」國際關係研究所擔任研究員,彭謝絕了。其後幾年,彭明敏繼續遭到跟監,不過他偶爾仍與想法相近的知識分子來往。同時,經國不時派出情治人員向彭明敏表示,「國民黨內的自由派」依然希望能說服他參與體制內的改革運動。

蔣經國雖然打動不了彭明敏的心,卻成功爭取一名「台獨」運動大將回歸。1965年5月,長年在東京領導「台獨」的廖文毅公開揚棄「台獨」運動,飛回台灣。當局旋即把向廖文毅及其家人沒收來的財產發還——毫無疑問,這是廖文毅和蔣經國協議的一個重要條件。 [11]

1966年,「國民大會」選舉蔣介石為第四任「總統」,同時勉強通過蔣經國推動的一項臨時條款修訂案,允許辦理「中央民意代表」補選,以反映台灣地區人口成長的實際狀況。這次「補選」要在三年之後才舉行,只有二十六名「立法委員」的名額有待選舉,亦即大約整體委員的百分之五。不過,國民黨在蔣經國的指導下,已經採取意義重大的小小第一步,要讓佔人口多數的台灣本省人在「中央民意機關」裡有若干代表席次。

同一時期,國民黨的組織部門在蔣經國的緊密掌控之下,繼續成功地辦理有黨外人士參選的地方選舉。蔣經國的策略是舉辦乾淨選舉、公正計票,以吸引有聲望的黨外人士參選,然後依靠嚴格的競選限制(包括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以及國民黨巨大的財力優勢及掌控媒體,來爭取多數席次的勝選。可是,當台北市長即將「改選」時,王昇等人向蔣經國提出警告,台北若是繼續讓高玉樹這類黨外人士主政太危險。經國同意這個見解,安排好由他父親宣佈台北市升格為「院轄市」,市長改由「中央」委派。可是,在經國推薦之下,蔣介石又令大家吃了一驚,派高玉樹為改制「院轄市」後的台北市市長。高玉樹雖不痛快,也只能接受此一安排。高玉樹奉派之後,經國跟他見面,建議他以後應注重改善貧民日常生活,少搞拓寬馬路、種樹及「建防空洞」。

外省籍老兵由軍中退役的比例上升,可是軍官、士官比例依然大過充員士兵,顯示出經國不想動作太快,影響到軍隊體制的穩定。陸、海、空三軍將領實質上仍全是外省籍,但是蔣經國瞭解,這個現象一定要改。

他把高級將領召集到日月潭開會。有一天晚餐後,經國散步回來,有一群將領在陽台納涼聊到把本省人晉陞到高級,在安全上有何風險。他駐足聽了一會兒,打斷眾人談話,他說:「各位,這是一個嚴肅的題目。如果我們不把本省人當作中國人看待,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12] 蔣經國不久就讓五百名將軍、兩千名校官(全是外省人)退役,同時本省人進軍校就讀的人數亦穩定增加,第一個授階為將官的本省人亦隨之出現。

外省籍士兵和高齡榮民是台灣最大一群窮人,他們的處境一向受到經國的關切。有一天他拜訪「總統教堂」的主牧周聯華牧師,討論老榮民的士氣。經國說,老榮民思家之心日益上升。有些現役的外省老兵及退役榮民,經常到海邊朝著大陸方向燒香。蔣經國說:「這是形而上學領域的問題。」他問周聯華,願不願意到國民黨的軍隊中走走,「向他們傳道」。

周聯華思考了幾天,開始走訪國民黨軍隊若干單位,和大群官兵討論個人價值觀和宗教信仰。經國告訴周聯華,陸軍官兵不太瞭解他傳的道理,空軍官兵也有同樣的困難,但是,政工人員因為同樣關心官兵心靈問題,非常瞭解他的傳道。

美援計劃照原定規劃於1965年6月正式終止。台灣當年的經濟成長率為百分之九,每人平均所得是一百七十四美元(1965年的幣值)。就20世紀90年代末期的標準來看,這個數字似乎很低,可是它代表的是過去十五年迅速成長的成績——是僅次於日本的全世界最高增長率。自從1950年以來,美國提供台灣的經濟援助總金額高達十四億美元。這是以每人平均數值而言的美國對外經援最大的金額。經援在1965年以後,以貸款、剩餘糧食銷售及技術援助的形式繼續供應。此外,就跟日本經濟在20世紀50年代興盛是拜朝鮮戰爭相關之軍事採購所助一樣,台灣開始因中南半島戰爭大蒙其利。1965年美國在台灣軍事採購,用到中南半島戰場的金額達到一億三千萬美元。

就當時住在台灣的人來說,消費、教育、公共衛生水準的上升有目共睹。政治上也明顯起了發展。民間部門不分商業、製造業、農業,一片欣欣向榮,幾乎全發生在「本省人部門」。

註釋:

[1] 李鶴伯1997年10月9日在紐約,與本書作者通電話時所說。原書注1。

[2] 本節所述蔣經國個人及家庭生活,取材自本書作者對他的助理、親信秘書,經國家的中、美友人以及家庭成員的訪談記錄。二手資料另予標明。原書注19。

[3] 有位華裔美國人1995年12月與本書作者的電話交談時所說,她丈夫當時在中情局服務。原書注20。

[4] 許倬雲1997年11月19日與本書作者通電話時所說。顧正秋的回憶錄並沒有提到蔣經國追求她。參見顧正秋《休戀逝水》(台北,時報出版公司,1997年)。原書注21。

[5] 某位前中央情報局官員1996年所說。原書注22。

[6] 蔣家一位家庭成員1999年2月10日給本書作者的信裡透露。原書注24。

[7] 孫運璇1995年8月30日在台北接受本書作者訪談時所說。原書注25。

[8] 翁元《我在蔣介石父子身邊的日子》(台北,書華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234—237頁。原書注26。

[9] 當時經國身邊的一位助理所說。這位助理記得這封信,是因為經國看不清蔣夫人的英文字跡,他奉命把它打字整理出來。原書注27。

[10] 王美玉《蔣方良傳》(台北,時報出版公司,1997年),第70—72頁。有位蔣家成員說,當時俞揚和並不富裕,他和孝章住在舊金山一套只有一個臥室的小公寓。這段話以及方良的反應,是一位蔣家成員1999年2月10日給作者的信中所述。原書注28。

[11] 見1965年6月17日《遠東經濟評論》週刊第54—55頁。原書注34。(譯按:廖家是雲林、嘉義一帶望族,他本人曾留學美國,得化工博士學位。回台後,經國畀以曾文水庫建設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之職。)

[12] Lodge Loh 1995年9月13日在台北接受本書作者訪談時所說。原書注36。

《蔣經國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