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

張學良晚年回憶父親的事跡,說張作霖駐軍新民府時,當地也駐有日軍,兩邊軍營都有人逛妓院,因為一言不合,發生群毆。張作霖的士兵被打死了兩個人,張作霖為此火冒三丈,非要對方償命不可。日軍方面自知理虧,便提出給每個被打死的中國兵各賠五百兩銀子。張作霖不聽猶可,一聽更火了,過了三天,他也派人打死了三個日本人。對方鬧上門來,他雙手一攤,說那我還是按照前例,一人賠五百兩銀子:「我拿一千五百兩銀子不就完事了嘛!」

張作霖駐兵新民時沒有與日軍發生直接武裝衝突的記載,有據可查的便是鄭家屯事件,很可能張學良自己在回憶中把二者混淆了。鄭家屯事件爆發時,正值奉軍與蒙軍激戰於郭家店,於是日方就趁機對這一事件進行擴大化,以便轉移張作霖的注意力,對已處於被動和劣勢地位的蒙軍進行掩護。秉承日本參謀本部的旨意,井上先是提出「凡中國軍隊均須退出城外三十里」,繼而照會張作霖,要求駐鄭家屯至四平街沿線三十里內的奉軍全數撤離。

中國駐軍撤離後,日軍佔據了奉軍的所有營房,並非法架設軍用電線電話。至1916年8月底,從各方增兵開進鄭家屯的日軍已達一千五百餘人,日本還計劃調集八千人開赴鄭家屯,其意圖顯然已不僅限於為蒙軍打掩護。有證據表明,日本的最終目標是要趁西方列強忙於第一次世界大戰,無暇顧及東北「門戶開放」之際,以軍事實力壓迫中國承認「二十一條」,並進一步吞併「滿蒙」。某種程度上,它甚至可以被看成是十五年後「九一八」事變的一次預演。

對鄭家屯事件的背景和日方的真實意圖,北京政府最初認識得並不是很清楚,「以為系偶然發生之衝突,且系地方上事件」,於是命奉天當局直接與日本交涉了結此案。張作霖派人與日本駐奉天代理總領事矢田進行交涉,但日本政府拒絕在奉天談判,他們強硬要求由日本公使與北京政府直接交涉,北京政府方面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

當時袁世凱剛剛去世不久,中日關係尚未完全緩和,如果張作霖處置不當,輕者可能滾鞍落馬,乖乖地把位子讓給馮麟閣等政敵,重者將導致東三省淪喪,「九一八」事變提前上演。在這種形勢下,張作霖恐怕不太可能意氣用事,更無法輕率地說出「我拿一千五百兩銀子不就完事了嘛」一類的段子。後者倒與當時流傳於東北民間的一些傳說相輔相成,這些傳說誇大了張作霖與日軍對抗的行為,雖然聽上去鼓舞人心,其實反倒顯得當事人顢頇無知,畢竟國事不是兒戲。

事實上,張作霖既沒有任著性子胡來,也沒有消極等待,他急令奉天外交人員及鄭家屯當地駐軍調查事件原委,而後寫成報告書送交北京外交部。在外交部對案情還茫然無所知的情況,張作霖提交的報告書不僅避免了自己成為事件的替罪羊,也為中央對日交涉提供了及時準確的依據。

在中央出面展開交涉的同時,張作霖也沒敢閒著,他一面電致北京政府,請求增兵以備萬一,一面派身邊的另一名日籍軍事顧問菊池武夫到鄭家屯進行調查(菊池的軍銜為中佐,町野只是少佐,所以由菊池出面)。說是調查,實際是讓菊池做調停人,希望能夠大事化小,把緊張局面緩和下去。當著菊池的面,日方不惜撕下「中立」偽裝,公開出面保護蒙軍,他們讓菊池給張作霖帶話,以奉軍「擾亂租界及子彈飛入附屬地」為由,要求奉軍立即與蒙軍停戰,對巴布扎布也勿予追究,否則的話就將施以武力。

聽菊池傳達日方要求後,張作霖進行了審慎研究。他考慮到,郭家店確屬南滿鐵路附屬地,一旦奉軍在此處與蒙軍大打出手,即便沒有鄭家屯事件的影響,也很容易給日本人授以口實。為了不使東北局勢進一步複雜化,他只得下令停戰,同時派菊池再次與日方聯絡,表示同意日方提議,對蒙軍不加討伐,令其安全退回蒙境。

事情到了這一步,似乎張作霖跟其他人也沒什麼兩樣,該服軟的時候還得服軟。如果你真這麼想,那你就太小看他了,因為他還給心腹部下們另外下了一道絕密命令:「令該匪逃出,俟離站較遠即行痛剿,免為外人藉口。」

什麼意思?你總不能在車站裡待一世吧,等你離開郭家店,到遠一些的地方我再滅你,那樣更乾脆,還讓日本人說不得閒話!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