甦醒過來了

退卻令一下,各部爭相撤往灤州,短時間內,秩序變得更加混亂,一條京奉大路被潰兵塞得滿滿當當。1922年5月5日,東路部分奉軍潰退至軍糧城,恰巧張錫元旅追到,結果奉軍的一師兩旅一槍未放,就全部繳械投降。

直到張作霖及其司令部退至灤縣車站,情況仍十分危急,幸得楊宇霆的至交兼士官學校同學姜登選趕到,兩人一起籌劃,在灤河岸邊設立防禦陣地,使得追擊的直軍不敢貿然進擊,奉軍才得以從容撤退。

按照張作霖的吩咐,司令部從奉天提出大批現款,換成十元票,裝成三個大箱子運到灤州火車站。從前線潰退下來的敗兵排成長隊,點到誰,誰就到前面來領一張十元的票子。

發放現款的本意就是穩定軍心,讓官兵們心甘情願留在灤州,而不是一股腦兒都逃往關外。因為大家都明白,如果在灤州強制阻攔敗兵後退,這些缺乏訓練和制約,同時又急於逃生的敗兵將會不顧一切地胡來,到時即便是張作霖自己上前攔阻,他們也很可能會先將張作霖斃掉,然後再繼續逃命。

張作霖和町野、本莊、楊宇霆等人都來到了車站。張作霖一邊說著「辛苦了,給大家零用」,一邊親自給各部官兵發錢。不過他們也注意到,儘管所有領到現款的官兵都會頗感詫異地議論紛紛,但同時仍然急著逃往關外:「快派火車,快,快!」

面對此情此景,主張在灤州收容敗兵的本莊很是失望:「難道這就是失敗嗎?」

第二天,山海關守軍傳來報告:「先遣部隊的列車已在山海關停車,後續列車也不開動,官兵紛紛下車,車站一帶到處是士兵。」

自兵車離開灤州,官兵們的議論就沒有停止過:「我們這樣敗退下來了,可是張大帥和總司令部的高級軍官們都還留在灤州,又是發錢,又是笑臉相迎表示慰勞。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從極度的緊張和慌亂中清醒過來之後,感到羞愧的人們選擇了就地集結。聽聞這一消息,張作霖及其幕僚們都很高興。町野手舞足蹈地對本莊說:「果然成功了,本莊君,中國兵從敗逃心理的催眠術中甦醒過來了。」

集結於山海關的奉軍以第三、第八混成旅為骨幹力量,實際指揮者為第八混成旅旅長郭松齡。郭松齡早年在奉天陸軍速成學堂學習,當時速成學堂中有同盟會員秘密傳播反清書刊,這使郭松齡開始接觸到了民主革命思想。從陸軍學堂畢業後,由於他帶兵有術,勤於職守,受到陸軍統領朱慶瀾的賞識,升為盛京將軍衙門衛隊哨官,倚為親兵。

辛亥革命前,郭松齡隨朱慶瀾調往四川成都駐防。朱慶瀾本人同情革命,在他的掩護下,新軍中成立了同盟會組織,秘密進行反清活動。其間郭松齡經人介紹,也加入了新軍同盟會。

及至辛亥革命爆發,郭松齡參加了新軍起義,擁戴朱慶瀾為四川軍政府副都督。可是在四川獨立不久,就有川軍將領鼓動地方軍隊發動兵變,朱慶瀾與客籍將領都被迫離開了四川。在這種情況下,郭松齡選擇辭職潛回奉天,密謀武裝起事。此時適逢張榕被殺,張作霖率巡防隊滿城搜捕革命黨人,郭松齡因剪髮易服,「身畔挾有民軍護照」,被巡防隊逮捕入獄。眼看就要人頭落地,在韓淑秀等人的多方營救下,他才得以倖免於難,並在民國建立後獲釋。

經過前前後後的幾次嚴重挫折,郭松齡逐漸認識到「欲革命須有武力,欲統軍須有學識」,開始痛下決心鑽研軍事,直至考入北京陸軍大學。這一期間,一些認識郭松齡的人「從未看見他有著閒著的時候,總是讀書看報直到深夜」。郭松齡自己也說:「我沒有念過幾年書,全靠自學,以後考陸軍大學,也完全是靠自學的。」

從北京陸軍大學畢業後,郭松齡前往廣州投奔孫中山,但隨著孫中山的失勢,只得又離開廣州,重返奉天。時任奉軍參謀長的秦華是郭松齡在陸大的同期同學,經秦華介紹,他得以充任督軍署中校參謀。沒過多久,張作霖因增編陸軍混成旅,急需軍事幹部,下令重建東三省陸軍講武堂,郭松齡被聘任為戰術教官。

在開學典禮時,張作霖語帶譏諷地對郭松齡說:「郭教官,你是反對我的革命黨人,聽說到南方參加革命去了,為什麼回來了呢?」郭松齡聽了一聲不吭,張作霖素來為人寬宏大量,見狀也就沒有再為難他,只是對他說:「你還是回來的好,在外邊沒有什麼混頭。」

張作霖為人寬宏大量,往往說過就算,不會放在心上,郭松齡則不然,他是個心思很重的人。張作霖的話讓他斷定,張作霖對他既不信任也不會予以重用,自己今後在奉軍中混口飯吃容易,要想登上高位勢必十分困難,只能另尋捷徑。

在奉系軍人中,郭松齡向以特立獨行、標新立異著稱。當時奉天的一般讀書人多數喜歡閱讀舊史書,只有郭松齡愛看新出書刊,一般軍政人員多少都會涉獵一點喝酒賭博,唯郭松齡從來不碰,也不與這些人交往。他教學時也是一板一眼,不但敢於嚴格管教學生,還會毫不客氣地對隊長、區隊長進行約束。按照軍校內約定俗成的規矩,教官是不能管隊長的,時間一長,大家都覺得郭松齡性情古怪,便給他送了個外號叫「郭鬼子」。

「郭鬼子」誰都看不上,也不結交,唯有張學良是極少的例外。張學良當時是講武堂第一期炮兵科學員,小伙子稱得上是講武堂的風雲人物,還沒畢業,就已經當上了巡閱使署衛隊旅第二團團長,人稱「黃嘴鴨子團長」。不但如此,衛隊旅的許多事,包括軍官任職,他也要一本正經地要予以過問,儼然就是一位代理旅長。

張學良從未帶過兵打過仗,以一個學生的身份便能當上高級軍官,毫無疑問靠的都是「拼爹」。不過張作霖也沒有蠢到直接出面把兒子拔上來,代替他做這件事的是張作相。

《張作霖大傳:一個亂世梟雄的崛起與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