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歐陽氏細說朝中情 夏公瑾三戲嚴帷中

嚴嵩因修建顯陵有功,還朝後晉陞為禮部尚書,位列六卿。何為六卿?明朝把全國事務分為六大部:吏部、兵部、刑部、禮部、戶部、工部。六部的尚書合稱為六卿。六卿中有的是閣臣,有的不是閣臣。何為閣臣?就是人們常說的 「常委級人物」。嚴嵩在承天府修建顯陵四年,對朝中的情況知之甚少,朝中也沒有自己的知交。閒下來沒事,妻子歐陽氏就把從兒子嚴世蕃那裡聽來的情況向他介紹了一番:

大禮儀之爭後,嘉靖皇帝就把國家大事差不多都交給朝廷首輔處理,自己則專心致志的修道尋求長壽。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有代天行事的權力,所以,他幾乎就是 「二皇帝」。當時朝野上下都知道一句話:不見費宏,不知相尊;不見夏言,不知相大。夏言妄自尊大到什麼地步呢?用一件事情就可以說明:朝廷明文規定,入直大臣到西苑齋宮只能乘馬代步,乘肩輿出入者只能是皇帝。但夏言卻硬是乘肩輿出入,而嘉靖皇帝還不聞不問。夏言之權勢,由此可見一般。

夏言,江西貴溪人。他比嚴嵩小兩歲,卻比嚴嵩晚十年中進士。嚴嵩中進士後雖然選了庶吉士,結業後只授了一個翰林編修的官,有職無權,抄抄寫寫,誰也看不上眼。夏言則不同,他的岳父蘇綱乃一代名士,家中豪富。所以,夏言中了進士,不費吹灰之力就弄了個知縣的官。雖然都是七品,但知縣上馬管軍,下馬管民,並且這樣的職務容易陞官,日常生活中自己一手遮天,不用看別人的臉色,日子過得舒心。

當嚴嵩感覺自己幹那個上壓下擠的翰林侍講沒有任何出頭之日時,他毅然棄官掛職,千里投奔興王府,一躍成為應天府三品禮部尚書,這時的夏言還是一個七品小知縣,跟嚴嵩拉開了相當大的距離。嚴嵩因不同意跟張璁、桂萼聯名上書請求重新皇考而為嘉靖皇帝不喜,在應天府干了八年沒有挪窩,而夏言卻通過路子到朝中幹事,在大禮儀中平步青雲,扶搖直上,後來嚴嵩又到承天府監修顯陵四年,一直是個二品禮部侍郎,夏言就追了上來,一躍成了當朝首輔。

夏言長得很瀟灑,最難得的是他能夠說一口純正的京腔,沒有一句晦暗難懂的方言,這是嘉靖皇帝喜歡他的一個重要方面。另外,他說話言簡意賅,處理問題不拖泥帶水,不管對錯,不大喜歡與人商量,這跟嘉靖皇帝的脾氣驚人的相似。試想,世界上的事情哪有什麼絕對的對錯,你今天要商量一下,明天要討論一下,煩不煩啦?正是因為嘉靖皇帝對夏言這種個性的認同,才助長了夏言在朝中目空一切的邪氣。

嚴嵩出生於一個貧窮之家,小時候他的志向再大,恐怕也只定位在一省總督的職位上。現在位列六卿,他又想,別人都是閣臣,自己不是閣臣多沒面子啊!同時,憑他的想像,自己入閣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因為入閣只需要夏言上個奏折就行了,而自己跟夏言:一、都是江西老鄉;二、論年齡自己是兄長,論資格自己是師長,論文化造詣,夏言根本不能跟自己相比;三、都是嘉靖皇帝的近臣。憑著這三條,加上自己對夏言再恭敬一些,夏言還能不給自己這個面子?

嚴嵩首先上門拜訪夏言。門子進去了半晌,然後才慢慢騰騰地出來說:「嚴大人,相爺今天很忙,他說您的心情他領了,您請回吧。」

嚴嵩臉上有些尷尬,心裡說:好個夏言,果然是一個目空一切的傢伙。為了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他便訕訕地問:「相爺在家裡也忙公務啊?」

門子說:「相爺日理萬機,辦起公來廢寢忘食,哪分什麼家裡家外呀!」

嚴嵩雖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心裡卻很輕鬆。因為自己畢竟盡到了禮數,再往下,夏言總該給自己一個面子了吧!

嚴嵩決定宴請夏言,頭一天他就讓家人嚴忠去給夏言送請柬。嚴忠來到夏府,門子將請柬傳了進去,一會兒出來說:「夏相爺說,明天盡量去。」

既然沒有拒絕,嚴嵩當然就要作準備了。一為在朝中顯示自己跟夏言的關係挺近,加重自己在朝中的份量;二為表示對夏言的恭敬,他就請了朝中幾個重臣作陪。第二天,嚴嵩很早就打發嚴忠來邀夏言。門子進去通報,很長時間裡面沒有回音。看看已到午飯時間,再不回去肯定就要受責,不得已,嚴忠只好央求門子再進去問一問。門子進去了,良久才出來,說:「相爺處理公務太疲勞,剛剛休息。我已告訴裡面,等相爺一醒來就討個回音。你再等等看吧。」

嚴忠無奈,只好在大門外徘徊,眼巴巴地望著大門,心裡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

嚴嵩以為,自己滿懷誠意宴請夏言,夏言沒有理由不來。可是看看午飯時間過去,作陪的大臣們都餓的肚子 「咕咕 」直叫,不但夏言不見人影,就是派出去的嚴忠也沒有一個回音。等吧,這都什麼時候了,不等吧,倘若大家開飯了,夏言來了怎麼辦?主賓沒到,陪客開了飯,那不是在戲弄人家嗎?沒辦法,嚴嵩只好讓大家先忍著,又派了一個小廝到夏府來看情況。

嚴忠站在夏府大門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那裡走來走去。每次去問,都說夏言還在睡覺,問到底去不去嚴府赴宴,又不給個准信,直到日落西山,嚴忠才知道夏言原本就是在戲弄嚴嵩,他根本就沒有到嚴府去赴宴的意思。

夏言故意戲弄嚴嵩,讓嚴嵩感到非常屈辱,遺憾的是世上沒有後悔藥可吃。既然洋相已經出了,那就看怎樣收場才能撿回點臉面。如果說宴請了夏言一次,夏言沒到就不再請第二次,一是必然會使大臣們徹底笑話自己,二是自己跟夏言的關係也會弄得很僵。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請了一次他不到,請他第二次,不相信他還不到。

嚴嵩決定第二次宴請夏言,這一次,他派了自己的獨眼兒子嚴世蕃親自來送請柬。嚴世蕃來到夏府,他畢竟是一個少爺,朝廷命官,所以,門子把他讓到院裡耳房坐下,然後才拿了請柬進去通報。

一會兒,門子出來了。嚴世蕃問:「相爺怎麼說?」

門子回答:「相爺正在批閱公文,到底去不去,這要等一會兒看情況再說。」 嚴世蕃問:「你看相爺要批閱的公文還多不多?」

門子說:「不多,已經沒有幾個了。」

嚴世蕃聽了,就回家如實告訴了嚴嵩。大家等呀等,一直等到太陽偏西了,仍不見夏言的影子。嚴嵩這才確定,夏言今天又不會來了。於是,大家草草地吃了一點,不歡而散。

夏言兩次戲弄嚴嵩,讓嚴嵩十分惱怒。過後他又想,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反正自己的兩次洋相已經出了,那就再請一次,夏言總不會把事情做太絕了吧!為了穩妥起見,頭一天下朝的時候,嚴嵩就湊上去討好地對夏言說:「相爺明天可有時間?不知能否到寒舍一坐?」

夏言說:「嚴大人客氣,前兩次盛情,本相均因故未到,實在抱歉。明天正想到貴府謝罪。」

嚴嵩心想,夏言當面答應了自己,這回絕對沒問題了。便又找了許多大臣作陪,大擺宴席,第三次宴請夏言。

為了以防萬一,第二天,嚴嵩讓那些前來作陪的大臣們自己在家裡少坐,自己親自來邀夏言。到了夏府一問,說是夏言出去辦事了,什麼時間回來不好說。嚴嵩一聽,渾身都涼透了。門子似乎很理解嚴嵩的心情,說:「相爺知道今天要到嚴大人家裡做客,所以留下話來,讓嚴大人稍等,中午以前盡量趕回來。」

嚴嵩聽了,轉憂為喜,就坐在夏言的客廳裡等呀等,一直等到下午也沒有等回夏言。嚴嵩情知上當,急忙趕回家裡。那些大臣們見嚴嵩丟下自己一去不返,到了下午還沒人影,都不高興,一個個早都藉故走了。

夏言跟嚴嵩素無交往,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嚴嵩呢?第一、嚴嵩跟嘉靖皇帝的特別關係和嘉靖皇帝對他的信任,使夏言把嚴嵩看成了是威脅自己相位的政敵,他必須在朝中打擊嚴嵩,搞臭嚴嵩,才能鞏固自己的地位和權力。第二、當時在朝中唯一不買他賬的就是興王府的幾個人。比如駱安,他已官至錦衣衛右都督(副都督),由於錦衣衛的中下級軍官都換成了安陸府的那班子弟,加上嘉靖皇帝對他的信任,他已完全架空了都督,加上夏言也管不了錦衣衛,所以,駱安等人便人前人後地詆毀夏言,讓夏言惱怒而又無可奈何。儘管駱安不把嚴嵩當興王府的舊人看,但在一般人的眼裡,嚴嵩就是興王府的人,而且陸炳替嚴世蕃出頭就更證明了這一點。所以,嚴嵩修建顯陵還未返朝,夏言就已經把他列為自己的打擊對象了。

嚴嵩被夏言幾番調戲,十分氣餒,便扭頭向嘉靖皇帝學習,準備修道悟禪,清心寡慾的了此一生。嘉靖皇帝怕自己修道悟禪成為眾矢之的,便希望有人能夠學學他,從而一堵眾人之口。因為這話他不好公開對大家說,他便讓道士做了一個香葉冠戴在頭上,甚至上朝也不換下。嚴嵩聰明過人,揣測到了嘉靖皇帝的這一心理,便也弄了頂香葉冠戴在頭上,遇到邵元節設壇講道,他還跑去聽一聽,無形之中,他和嘉靖皇帝又成了 「道友」。

大臣們見嚴嵩也頭戴香葉冠,去聽邵元節講道,嘉靖皇帝不但沒有降罪,而且還和嚴嵩成了 「道友」,便都紛紛倣傚,你也戴頂香葉冠,他也戴頂香葉冠,遇到邵元節開壇講道,大家就都跑去聽,都想跟嘉靖皇帝成 「道友」。夏言不樂意了,他是一個不信鬼神的人,此前因為他反對,大臣們誰也不敢這樣幹,現在嚴嵩一開頭,大家都跟著倣傚,這無疑就是對自己權力的挑戰。於是,他聯絡部分大臣,聯名參了嚴嵩一本。

嘉靖皇帝為了修道長壽,十天半月不上一次朝,大小事情都交由夏言自己處理,見夏言與大臣們聯名上了奏本,就說:「夏愛卿,朕龍體不適,朝廷大事讓你代朕處理一下,你搞什麼聯名上書,是何居心?」

夏言說:「皇上,微臣能夠處理的,當然不敢推諉。不能處理的,當然要奏明皇上才行。」

嘉靖皇帝:「什麼事,說吧。」

夏言:「微臣要參劾禮部尚書嚴嵩。」

嘉靖皇帝驚訝地看著夏言:「夏愛卿,你要參劾嚴愛卿什麼事?」

夏言:「臣等參劾嚴嵩荒廢朝政,擾亂人心。」

嘉靖皇帝是何等的聰明,一聽就知道夏言所參嚴嵩是什麼事了。他的本意就是要堵住眾人之口,免得背後議論他,並不是要大家跟自己一樣都來修道悟禪。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那就見好就收,為了防備兩人口舌之爭牽扯到自己,夏言的話音一落,他就說:「夏愛卿所言極是。眾愛卿以後當各司本職,心不得二用,有違者,朕定不姑息。」

嘉靖皇帝雖然和稀泥將夏言的聯名奏折不了了之了,但嚴嵩算是徹底看透了夏言。不過人在矮簷下,怎敢不低頭,他只好夾著尾巴老老實實的做人了。

《刀刃上的明朝權臣——嚴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