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家元「老千」之秘

自己的事,談起來百無禁忌,和盤托出,朋友間的種種,則依然守口如瓶,確保秘密。「人前莫說人短,人後不道人非」,這一點,杜月笙確實是做到了的。唯一的例外,是幾乎一生都在靠賭吃飯的吳家元,當有人好奇的問他,吳家元賭錢究竟做不做手腳的時候,他便直淌直的這麼說:

「怎麼不做?祇是他做手腳要看場合而已,在熟朋友面前,他會留一手,最低限度,有我在場,他絕對不敢不乾不淨。」

杜月笙說:吳家元不敢在他面前「下手」,倒並不是他有捉「老千」的眼力和本領,而是吳家元唯恐當眾出醜,有損杜月笙的面皮,還有一層關係,則是吳家元的作弊手法和伎倆,一本「老千」賬,統統都在杜月笙的肚皮裡。

吳家元的伎倆,說穿了很簡單,他要「變戲法」,其實是順手牽羊撈籌碼,並不在牌上動腦筋。杜月笙帶笑的說,這便是吳家元「老千手法」高人一等的地方,因為賭錢的人防「老千」,多半注意他手上的牌,留心他正在參與戰局的分際,絕少有人料想得到,吳家元專在自己丟牌的時候,以桌面上的籌碼為目標,偷籌碼比偷牌不易被人發覺,此其一,而偷籌碼又遠比偷牌實惠,可靠,此其二。

杜月笙問那些從不與吳家元對賭的聽眾說:

「你們試想看看,譬如說打唆哈,是不是人人都把自己面前的籌碼,依數額大小,一迭迭的堆得很整齊,好使下注的時候便利?」

大家毫不遲疑的回答:

「是的呀。」

「那麼,你們再想想看,」杜月笙笑了笑:「吳家元打唆哈,他面前的籌碼,是不是總歸大小混雜,堆得亂七八糟?」

眾人一想,都說果然不錯。

「毛病就在這裡了,」杜月笙繼續說道:「他故意把籌碼亂堆,正是為了他偷進籌碼的時候,往裡面一塞,很難被人捉住。」

還有一層,杜月笙再次點醒他的聽眾,吳家元在自己丟牌的時候,總喜歡伸手到檯子中央,故作熱心服務之狀,幫人家把大大小小的籌碼理理〕齊,這也是因為當他縮回手時,或者在指縫裡,或者在掌心中,絕對有一兩個大籌碼給他帶回去了。贏家贏錢,雙手一擄,誰還會去細數籌碼數目哩?

至此,眾人方始明白,吳家元的「手腳」,原來竟是如此簡單,不過,當時有人細細回想,於是忍不住的提出這麼一問:

「照杜先生的說法,人家贏錢,吳家元便『抽頭』,打唆哈他就該場場贏的呀,他每場必贏,怎麼還會有人肯跟他打牌呢?」

「當然了,」杜月笙頷首答道:「每場必贏,那怎麼成?吳家元也有輸錢的時候,甚至於他輸的次數跟數目,背後替他算算賬,可以說十中有九,要比他贏到袋中的多得多。」

聽得眾人如墜五里霧中,實在弄不懂,便向杜月笙追問:

「吳家元怎麼會輸,怎麼肯輸,又怎麼反而輸多贏少的呢?」

停了歇,杜月笙終於說出了吳家元當「老千」時的最高秘密,這也是前後四五十年,他走遍大江南北,香港重慶,周旋於達官要人、富商巨賈之間,「老千」伎倆從不失風,而且,這麼許多見得多,識得廣的豪賭客,仍然肯和他交手的緣故。原來,吳家元有一個天大的噱頭,他可以化輸為贏,甚至於他能夠輸得越多,反而使他的「進賬」更好。

這話怎麼說呢?──吳家元每到一處地方,搭上了一批呼盧喝雉,一擲萬金的賭朋開始排日豪賭,竟無虛夕,一開頭他下點本錢,小輸輸,吸引與賭朋友的興趣,減少他們對自己的懷疑。甜頭給人家嘗過,他便要開始下手,施展出指縫一夾,掌心一吸的偷籌碼本領,場場贏,天天有大筆進賬。贏得多了,賭友的疑心遂起,但是因為想不到他在籌碼上用功夫,因此有很長的一段時期,讓他一票又票的大撈,他個人「賭的財務」,遂而有了相當的基礎。

不過天長日久,眾目睽睽,他的「伎倆」終歸會有被人發現的一天,察覺他做「手腳」,偷籌碼的人,或則同桌賭友,或則系作壁上觀的外人。他們曉得了吳家元的秘密,明知有一條蠻粗的財路,當然不會傻到當眾戳穿,鬧個不歡而散,使吳家元永遠抬不起頭,露不了面。當天夜裡,也許是明日一早,這位朋友一定會去跟吳家元「講斤頭」,點他那麼一點,叫吳家元明白他的秘密已在對方掌握。這時候,吳家元為了情面攸關,生存問題,當然要向對方苦苦哀求,務必遮蓋。在這種情形之下,換了普通一點,道行不高的「老千」,多半拼著出一大筆錢,賄賂對方,作為保守秘密的代價。但是吳家元棋高一著,法力不小,他竟不此之圖,反而和對方開談判,講條件,他主動要求跟對方分贓、「劈壩」。

《杜月笙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