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趙雲護主,長阪坡之戰

    故友重逢

    漢水古稱沔水,源自益州漢中郡,因高祖劉邦發祥於此,故後世將這條河更名為漢水。由於河道淤積和分支繁多等原因,漢水流經襄陽附近形成了大大小小無數河心洲,而這些沙洲中最大的一座就是蔡洲。

    蔡洲面積寬闊,風景宜人,不僅有人居住,還修建了座莊園,院牆由一色的大青石壘成,房舍櫛比連閣高聳,瓦壟密麻椽牙高啄。如此富麗堂皇的地方自然不是尋常百姓所居——蔡洲是襄陽望族蔡氏的私產,當今蔡氏家族的族長蔡瑁就定居在這座島上。

    蔡氏崛起遠遠晚於蒯氏,也就是近百餘年的事。蔡瑁之父蔡諷學識淵博樂善好施,被士林所稱道,故而有幸與不少名門望族通婚。其中蔡諷妹嫁與南陽名士張溫,張溫被曹操的祖父曹騰推薦入京為官,仕途青雲直上當到了司空、車騎將軍,蔡氏的門第也隨之水漲船高,一躍成為荊州首屈一指的豪族。也恰恰因為曹騰的原因,蔡家與曹家也拉上了關係。蔡瑁幼時求學京師,久居姑丈張溫府中,便與曹操結成了玩伴。

    時隔三十多年曹操平定了荊州,自然想到老朋友,況且蔡氏名聲赫赫手握兵馬,不把蔡瑁搬出來,怎能安撫荊州人心?所以派出曹純四將之後,曹操便帶著許攸、樓圭等人去探望這個老朋友。荊州降臣也不敢怠慢,由蒯越指引道路,張允親自撐船把一行人送到洲上。

    許攸大模大樣往船舷上一靠,比曹操氣派還大,望著蔡家的莊園,翹著小鬍子樂滋滋道:「這麼大一片房舍,都是青石砌造,得花多少錢啊?蔡瑁這小子真是富甲一方。」其實彼此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可在許攸腦海中還是年輕時胡混的樣子。

    張允撐著竹篙接過話茬:「這不過九牛一毛。蔡氏僅在此一郡的房產莊園就有四十五處,蔡洲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啊?」許攸驚得直吐舌頭,「我的皇天祖宗,得趁多少錢啊!」

    張允又道:「虧您還是天子腳下來的官,連這都稀罕?這算得了什麼,您問問蒯大人,他家的產業比蔡家還多哩!」

    蒯越嗔怪地瞪了張允一眼,卻沒說話。

    曹操就站在船頭,把他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心下感慨甚多——怪不得這麼容易就投降,荊州豪強有如此多的產業,當然不希望它們毀於戰亂。袁紹也好劉表也罷,都因豪強而興,也因豪強而亡。只不過袁紹死後尚有實力,還能把審配等人籠絡住;劉表之死在北方統一之後,豪強自保之心更強烈。看來要想江山穩固,一定要抑制豪強。

    轉眼間便靠了岸,諸人相扶下船。蒯越叩開大門,一個僕人恭恭敬敬出來施禮:「我家主人染病在身,恕不能接待。」

    「當朝丞相臨門,還不見嗎?」

    那僕人一臉謙恭,說話卻不軟:「官府亦不能以勢壓人,諸位還請改日再來。」

    曹操沒了耐心:「蔡瑁小時候與我一處玩耍,常來常往,我家的門檻都快踢爛了,深更半夜還翻牆頭呢!如今我來了他豈能不見?」說罷推開守門人,甩開大步就往裡闖,「德珪!曹阿瞞看你來啦!」

    許攸、樓圭更隨便,邊走邊大呼小叫:「蔡德珪,我們到襄陽了你不露面,這算什麼意思?躲什麼躲,快滾出來……」都是丞相帶來的,硬往裡闖誰又敢攔?

    這幫人又嚷又鬧在府裡一通轉悠,上上下下沒個不驚動的。蔡府之大奴僕過百,聽見有人高呼主家名諱,都擁到前院來看。曹操旁若無人兀自叫嚷,蒯越、張允趕緊作揖解釋:「此乃曹丞相,特來拜訪你們主人。」眾僕人又是跪地又是磕頭,心中暗罵——當朝丞相私闖民宅,這叫什麼事兒啊!

    曹操還真不見外,竟過了中堂直奔後宅,院裡丫鬟僕婦可嚇壞了,抱著腦袋躲的躲藏的藏。有個婆子正端著碗水也不知給誰送去,曹操搶過便喝,潤潤喉嚨越發提高嗓門:「蔡德珪!我知道你故意躲我,這又何必呢……別藏了,出來吧……」

    連喊了好幾聲,才見後堂的門吱扭扭敞開,一個錦衣幅巾的士人緩緩走了出來。曹操有些錯愕:「德珪?你是德珪嗎?」

    那人似乎有些慚愧,微微點了點頭。

    曹操不敢相信,又揉了揉眼睛——蔡瑁老了,與他記憶中的樣子差得太多,當年那個胖墩墩的小伙子已經變成小老頭了,眉梢眼角再沒有昔日的靈性,鬍子已然花白。可轉念一想,自己何嘗不是一樣?三十多年過去了,青春已逝,彼此都老了……

    蔡瑁根本沒病,有的只是愧——身為劉表的親家,受托孤之重,卻默許荊州獻與他人,有何臉面再見劉琮?身為曹操舊友,幫著別人割據二十載,與之兵戎相見,又有何顏面見曹操?左右不是,裡外有愧,今日方知做人難!

    蔡瑁也猜到曹操會來,可沒想到這麼快,更沒想到會硬闖,這就不能不露面了。他望著老朋友,孩提之時鬥雞玩耍的情景歷歷在目,激動之情也湧上了心頭,半天說不出話。

    對視良久,曹操顫巍巍先開了口:「你還好嗎?」

    蔡瑁的嘴唇翕動了一下:「曹阿……曹丞相……」隨著一聲無奈的呼喚,他恭恭敬敬一揖到底。

    光陰如梭一去不回,如今彼此的身份地位已經變了。一個是當朝丞相,一個是州郡官員;一個是侯爵身份,一個是地方土豪;一個是傲然天下的成功者,一個是被逼無奈的賣主之徒。一堵無形的牆已攔在他們面前,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曹操呆立片刻,漸漸笑了:「你我之間還講這套虛禮嗎?」

    後面許攸、樓圭也到了,他們可不似曹操矜持,迎上去又拉又拽:「好你個姓蔡的,我們來了都不露面。倒看看你得的什麼病!」

    「慚愧慚愧。」蔡瑁與蒯越一樣無言以對,只能連連作揖。

    「哈哈哈……」曹操走上前一把拉住他手,「你在荊州這些年幹得不錯嘛。我還沒進襄陽就看見梁孟皇的手跡了,還記得昔日咱們去拜謁他,他給咱們吃閉門羹嗎?」

    蔡瑁也笑了,笑得不甚自然:「當然記得。梁鵠如今就在荊州,怎想到明公會位居宰輔?」

    「獻荊州有你之功,為何不見我?」

    「唉……」蔡瑁未說話先歎氣,「無顏面見明公。」

    「咳!」曹操顯得很大度,「你我乃總角之交,哪有那麼多芥蒂?還記得兒時歌謠怎麼唱的嗎?『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襄陽城裡那些新降之人都被我原諒了,何況你這故人呢?咱們敘舊情,聊日後,不准再想這些年的事了。」

    「是是是。」蔡瑁諾諾連聲。

    樓圭也跟著勸道:「許子遠昔日曾隨袁紹,我在荊州客居多年,如今孟德待我們還不是情同往昔?你們倆的交情比我們還早呢。我要是你就放開膽量,以後好好吃他姓曹的!」

    「對!」許攸更肆無忌憚,「你別把他看得多厲害,咱們之間彼此什麼根基誰還不清楚誰?他沒成勢力那會兒可憐得很,在官渡被袁紹逼得走投無路,若非我獻計獻策,曹阿瞞還不知葬在哪兒呢!你就放寬心吧!」聽了這番話,蔡瑁終於感到幾分慰藉,漸漸不那麼緊張了。

    曹操也在笑,心裡卻不痛快——許攸越來越不像話,叫我小名也罷了,當眾揭我老底,非給他點兒教訓不可!暗暗這麼打算,臉上卻未帶出來,又道:「子文不是也在荊州嗎?帶我去見見,咱們這幫老兄弟得好好聚聚。」

    提起王俊,蔡瑁剛有的一絲笑意又收斂了:「子文他……他兩年前已故去了。」

    「什麼!」曹操驚呆了,「死了……」

    「他不肯為官,在江南武陵郡隱居,前幾年染上了傷寒。張仲景給他看了幾次病,可惜病入膏肓……」蔡瑁搖頭歎息,「戰事紛亂我就把他葬在武陵了。」有些話沒辦法說,王俊原籍在豫州汝南郡,屬曹操地盤;先前劉表與曹操為敵,王俊的屍骨怎麼運回家鄉?

    曹操黯然神傷,樓圭、許攸當初與王俊一同遊學京師,更是唏噓不已。多虧蒯越從旁勸解:「諸位切莫悲傷,安定江陵之後,把王俊的靈柩迎回家鄉就是了。丞相與蔡大人故友重逢,今日該高興才是。」

    「對。」許攸眼淚來得快回去得也快,「不提他了,我們還都餓著肚子呢,德珪總得管我們頓飽飯吃吧。」

    曹操瞥了他一眼——虧你們同門求學,竟這般無足輕重,那我曹某人又算什麼?日後我若登基為帝,還不知你要跋扈成什麼樣呢!

    蔡瑁怎好說別的:「對對對,設擺酒宴咱們邊吃邊聊。」

    蔡家是大戶,不多時一席酒宴就置備好了,珍饈美饌水陸畢陳,其實也沒人動筷子,不過是敘敘往昔之事。酒過三巡蔡瑁也放開了,叫妻子兒女出來給曹操見禮,已然故人之態。曹操此來固然是敘舊情,更為了請蔡瑁替他安撫荊州,漸漸言歸正傳:「我聽人言荊州隱居高士甚多,可否為我推薦幾位?」

    蔡瑁道:「現今城中士人當以邯鄲淳、宋仲子為翹楚。」

    曹操卻笑了:「我當然知道此二人大名,不過他們都是穿鑿經籍之人,可有俊逸賢能之士?」

    「若論俊逸賢能嘛……」蔡瑁想了想才道,「幕府中人且不論,離此向東再走幾里水路有兩座小洲,一名魚梁洲,住著一位龐德公,此人弘德雅量又頗能識才,可堪大賢。魚梁洲對面還有一座白沙洲,也住著一位隱士,複姓司馬名徽,字德操,人稱『水鏡先生』。他是從穎川避難來的,平日寡言少語,無論鄉人問他什麼話,他都只回答一個『好』字,所以百姓又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好好先生』。殊不知此人外表木訥卻腹藏良謀,點撥了不少晚生後進。劉表也知此二人賢名,屢屢征辟皆不肯出仕。」

    曹操不住點頭:「古人云『相馬以輿,相人以居。』隱居風雅之處,自非等閒之輩。」

    「那是自然,莫說兩位高賢,就是他們的門生子侄也非尋常。」蔡瑁又道,「襄陽以西有一檀溪,住著幾位晚生後輩,石韜石廣元、孟建孟公威,被劉備錄用的徐庶徐元直,還有一個最年輕的隱士,叫崔州平,乃涿郡崔世名門之後。」

    「崔州平?」曹操眼睛一亮,「他乃先朝太尉崔烈之子、崔鈞的弟弟啊。」

    「有此等事?我竟不知。」

    曹操興奮地站了起來:「昔日崔鈞隨袁紹舉事,李傕、郭汜攻破長安,崔老太尉遇害,臨難之際托付家奴保護小兒逃難,不想竟流落此間。崔鈞如今已被我表為河西太守,若能接州平北歸,他兄弟不就團圓了嘛!」

    樓圭卻道:「德珪言之未盡。我聽說襄陽附近還有『臥龍』『鳳雛』二位晚生後進,為何不向孟德提起?」他原在荊州呆過,多少知道些底細。

    「哦?還有這樣的人物?」曹操更為驚詫,能被喻為『臥龍』和『鳳雛』,豈是等閒之輩?

    蔡瑁臉上一陣羞紅:「確有此二人。『鳳雛』是龐統龐士元,他乃龐德公之侄,原為本郡功曹,劉表死後逃官而去,不知所終。至於那『臥龍』名喚諸葛亮,字孔明,現在劉備麾下……」他不願提諸葛亮,因為諸葛亮的岳丈黃承彥娶的正是蔡瑁的姐姐,有這層關係還與曹操為敵,實在令蔡瑁臉上無光。

    徐庶、諸葛亮這些劉表請不動的人竟然甘心為劉備驅馳,可犯了曹操忌諱——大耳賊果然狡詐惑眾,定要將其置於死地!他一把拉起蔡瑁:「你不可久居家中,速回城中助我理事。」

    「現在就走?」

    「不錯。我已派兵追剿劉備,未知勝負如何。我只能在襄陽停留一日,明天就督率大軍接應先鋒共赴江陵。」曹操早計劃好了,「江陵的糧草、戰船不能落於大耳賊之手,我走之後你暫攝襄陽之事,安定人心撫慰百姓,另外拿我名刺請龐德公、司馬徽、崔州平等人出山,莫使賢才流於外處。」

    蔡瑁總覺得有愧,原打算不再為官,可見曹操迫切地邀請自己,心思也漸漸活動了,想了想,終於應承道:「既然如此,我盡力而為。」

    「這個不倫不類的竟陵太守你不要當了,我表奏你為越騎校尉,晉封亭侯,參同軍事。等平定劉備之後,咱們同歸朝廷。」越騎校尉是北軍五校尉之一,負責戍衛京師,不過在遷都許縣之後京師守軍皆由曹氏掌控,北軍校尉都是虛銜,徒留二千石俸祿彰顯尊貴。曹操授予他此職意在嘉獎,不過調至許都為官也意味著蔡瑁將失去在襄陽的影響力——畢竟他也是豪族。

    交代完畢,曹操不願耽誤工夫,草草散了宴席,便催蔡瑁趕緊啟程。蔡瑁無奈,只好收拾行囊帶上佩劍,一同離開家門。眾人未及登舟,又見對岸來了一隻快船,船上站定一個瘦小猥瑣的皂隸。

    曹操遠遠認出是盧洪:「你來此作甚?」

    盧洪跳下船來,跪倒在地:「屬下辦事不力,孔文舉的屍身被人盜走了!」

    蔡瑁聽了詫異,問身邊許攸:「孔文舉?莫非是大名鼎鼎的孔融?」

    「是啊,天底下還有第二個孔文舉嗎?」

    「何罪被誅?」

    許攸瞥了曹操一眼,見他沒注意這邊,便小聲告訴蔡瑁:「得罪曹阿瞞了唄!阿瞞逼御史大夫郗慮上奏其罪,把孔融一家十幾口全宰了,暴屍許都城外。」說完又畫蛇添足道,「你也小心點兒吧,曹阿瞞跟當年不一樣了,殺起人來眼皮都不眨一下!」許攸也算聰明人,可只看見別人,沒看到自己。

    曹操此時一門心思都在孔融身上,哪注意到許攸嚼什麼舌根?他想也不想狠狠道:「回去告訴王必,叫他捉拿盜屍之人,抓到後立即處死……不!等我回去親自處置,不能便宜了他。我倒要看看誰有這麼大膽子!」

    蔡瑁跟著文質彬彬的劉表混了半輩子,哪見過此等事?驚得毛骨悚然,深悔自己不該出來趟渾水,可方才既然應承了,怎能不去?

    「德珪!」曹操一聲喊叫。

    「啊?」蔡瑁一激靈打個寒戰,嚇得佩劍落地。

    曹操已經登船了,朝他招手:「你發什麼呆,快來!」

    「是是是。」蔡瑁拾起劍來跟著上船,心裡不住打鼓——誰知他如今變得如此暴虐。曹操的船上去容易,可怎麼下啊?

    長阪之戰

    劉備的逃亡之旅比預想的還要艱難,一路上跋山涉水還在其次,百姓嚴重拖累了行進速度。而且這支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越來越大,自襄陽出發就有五六萬人相隨,所過中盧、宜城、編縣、臨沮等縣無不震撼。這一路上人心惶惶,所有人都知道出事了。

    「鎮南將軍死了,劉琮降曹,這麼多難民!」

    「一定是曹賊屠城……快殺到咱這兒了吧?」

    「姓劉的催糧,姓曹的也催糧,為什麼殺我們?」

    「就算不殺你,逼你當屯民交重賦,你願意嗎?」

    「那、那咱也跟著跑吧!」

    「這是去哪兒啊?」

    「大禍臨頭別管那麼多了,聽說劉將軍乃是漢室宗親仁義之師,跟著他走肯定錯不了!」

    一傳十,十傳百,沿途百姓都認定曹操要來屠城,逃難的人越來越多,只短短十幾天工夫,隊伍已超過十萬人,輜重一千餘車,根本快不起來,加之道路顛簸難行,每天只能行進十餘里……

    夕陽西下又一天結束了,劉備一行人幕天席地睡臥篝火邊。寶貴的逃亡時間已過了十四天,有消息稱曹操已過漢水,可眼下他們才剛走到當陽縣界,離江陵的路還差一半,將近三百里,若以這樣的速度前進早晚會被曹軍追上。

    劉備輾轉反側大半宿,過了四更天仍無睏意,憂心忡忡爬起來,登到馬車上憑軾眺望。藉著幽幽火光看去,四處密密麻麻都是人影,臥著的、坐著的、倚著的,男女老少百姓士兵雜處在一起,就像是黑壓壓的蟻群,馬車、牛車、轅車、輜重車乃至農家的小推車橫三豎四穿插其間,如此混亂的陣勢,根本沒戰鬥力可言,一觸即潰。

    正在焦慮之時,有個年輕人悄悄走過來,打著哈欠道:「父親,睡不著嗎?」原來是他的義子劉封,年方二十歲。

    這劉封本不姓劉,而姓竇,乃漢家名門扶風竇氏之後。他自幼父母雙亡,莫說保有封邑,連仕途之路都斷了,只得投奔舅舅新野縣令劉泌。恰劉備屯軍新野,見竇封相貌雄壯少年英氣,又頗有些勇力,心中喜愛,便認其為螟蛉義子,時刻帶在身邊。

    「已入險境豈能放心安歇?」劉備輕輕歎了一聲,「你去前面把幾位將軍找來……輕輕地,切莫驚擾百姓。」

    「諾。」劉封躡手躡腳去了。劉備回到篝火邊盤膝而坐,這會兒諸葛亮、徐庶、伊籍等也起來了——前途未卜誰能睡踏實?大伙圍坐一圈,不多時張飛、趙雲、陳到、霍峻等漸漸聚攏而來。

    劉備的聲音陰沉至極:「要順利趕到江陵恐怕不可能了,過幾天曹軍先鋒必然追至,得分些兵馬在後面防衛。」

    諸葛亮連連搖頭:「跟來的百姓有不少是士卒家眷,大伙都分散開保護家人了,叫他們在後面防衛,恐怕他們不幹。」

    「不干也得干!」張飛怒沖沖叫了一聲,但覺自己聲音太大了,又漸漸壓低道,「現在這陣勢根本打不了仗,曹賊追上全都玩完,這會兒只能捨家為軍,拚命保命!」

    他這話確實有理,可事情沒這麼簡單,帶著這麼多家眷打仗,怎麼可能全力以赴?諸葛亮不無憂慮,但到了這一步也沒有他策,只得鄭重地提醒道:「我軍雖眾恐戰不利,要做好轉移的準備啊。」

    劉備無奈地點點頭,朝西邊不遠處看去——那裡停著幾輛馬車,安頓著他和眾將的妻兒老小。劉備自黃巾之亂以來東西奔走數喪嫡妻,而今只有糜氏、甘氏兩位夫人,糜氏育有二女,幼時曾隨母親流落在曹營,多虧關羽庇護,她母女才失而復得,至於兒子更不敢奢望,所以才收養劉封,意欲將身後事托付螟蛉。可誰想一載之前,一直未曾生養的甘氏竟身懷有孕,在新野生下了個大胖小子。劉備喜不自勝,便隨著劉封之名,給他取名為劉禪,小名喚作阿斗。劉備年近半百唯有這一點骨血,豈能不珍視?可曹軍一旦追上,勝負尚未可知,怎保這個未及週歲的孩子無恙?

    趙雲就侍立在劉備身邊,見劉備二目凝視著馬車,立刻跪倒在他面前:「倘若戰事不利,主公只管先去,末將誓死保護夫人與幼主!」

    劉備聞言,一時感慨萬千,心道:「昔高祖彭城戰敗,為了保命奔逃之際將子女投於車下,若無夏侯嬰救回,險些貽笑千古。備興兵以來,一失家小於小沛,二失家小於下邳,雖亦感蒙羞,實乃情勢使然。如今更是塌天大禍,備自身尚不知能否保全,卻又要連累妻兒……」

    他思緒未定,忽聽後面一陣騷動,隱約有呼喊之聲,眾人皆是一愣,趕緊站起身來,機警地向北張望——此時天已濛濛亮,看得更清楚,周匝倚臥的士卒百姓差不多都醒了,正收拾東西準備上路,有人掏出乾糧嚼著,聽到異常之聲,也紛紛伸著脖子觀看。此處喚作長阪,乃當陽城西北一處開闊的坡地,數里之內沒有山林,但劉備軍民有十萬之眾,無邊無沿徹地連天,目光所及之處都是軍民和雜物,也瞧不出個子丑寅卯。

    劉琰膽子甚小,嚇得臉色煞白:「會不會……曹軍追到了?」

    「哼!」張飛冷笑一聲,全沒放在心上,「說什麼鬼話!曹賊再快又豈能這時趕到?至少還得三四天呢。再說咱後面有斥候打探,若是敵人快到了,能不稟報一聲嗎?放心吧,說不定是有人爭搶財物打起來了,派兩個兵去瞧瞧就行。」

    眾人也覺有理,打發走倆親兵,再次落座還欲繼續商談,可沒說幾句就覺嘈雜聲越來越大,似悶雷般隆隆;再次張望情勢驟變,軍民百姓蠢蠢欲動。而漸漸地,那模糊的吶喊聲也清晰起來——快跑啊!曹軍殺來了!

    劉備腦子裡霎時一片空白,赫然呆立,喃喃自語:「怎麼、怎麼可能?」他還沒反應過來,就見北方地平線處煙塵驟起,奔逃的人流似巨浪般席捲而來。只一剎那已波及到眼見,所有的百姓都在驚叫,亂亂哄哄震天動地,已聽不清喊的什麼。但大家都在逃,四面八方亂成一鍋粥,車輛掀翻了,帳篷擠倒了,受驚的牛馬牲畜到處亂竄,財貨雜物散得滿地都是,也沒人顧得上撿了。

    臨時屯兵之處雖簡易,但畢竟有士兵護衛,但到這時候什麼保護都不管用,奔逃的百姓慌不擇路,早把柵欄擠倒,亂哄哄湧了進來。親兵一時茫然無措,又不能隨便對老百姓動手,有人呆若木雞眼睜睜看著,有人糊里糊塗拋下武器也跟著跑起來。

    劉備只覺眼前一光,不知什麼人不留神踢飛了餘燼的火堆,灰煙暴騰而起直嗆鼻子,揉揉眼再看,已滿是逃亡的人流,親兵衛隊和家眷車輛都不見了,張飛、趙雲、霍峻等也沒了蹤影。劉封與魏延一左一右攙住劉備,連推帶拽將他弄上了馬,旁邊諸葛亮、徐庶等也匆忙跨鞍,只有十幾個心腹兵丁沒被衝散,緊緊跟著。劉封、魏延一人掌中擎一口大刀,保著劉備倉皇而逃;沖了好一陣才發覺方向不對,這才拐彎向南而去——百姓們互相亂撞,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劉備到這會兒還未從震驚中清醒,茫然抽著戰馬尾隨劉封身後,長阪本就是個坡地,現在滿地都是丟棄的雜物、踩踏的屍體,若不是糜竺、糜芳兄弟死死按著他肩頭,恐怕劉備早被顛翻在地了。可即便如此,他還是邊逃邊向後張望——怎麼可能這麼快?真是曹軍嗎?

    來者當真是曹軍。劉備可不知曉,自曹操平定烏丸以來,牽招、閻柔經營幽燕有方,將大批的優良戰馬引入中原。曹操中軍基本上都已換乘幽州戰馬,虎豹騎的馬更是精銳中的精銳,加之領路的文聘剛剛歸順急於表現,這五千追兵一路趕來頃刻未停,竟在一日一夜間奔襲三百餘里,飛一樣追到當陽。劉備當然接不到斥候報告,都叫人家甩在後面了。最先撞入逃亡隊伍的就是文聘,他率麾下百餘名騎士充任嚮導,原本疾馳了一天一夜,天濛濛亮時已有些懈怠了,文聘本打算休息一陣再追,可當他馳過一片密林到達長阪坡時,立刻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無邊無沿的軍民散佈遠處原野上,這得多少人啊!

    那一刻文聘簡直不知所措了,他按捺住驚詫,顫抖著傳下命令:「捉、捉拿劉備!」打仗靠的是士氣,曹軍精神一振來的,跑一整夜剛有些洩氣,突然發覺已經追上,而敵人又完全是挨打的架勢,頃刻間痛打落水狗的勁頭被激了出來,吶喊著向對面殺去。

    軍民混在一處,落在最後的皆是老弱,猛然看見敵人,嚇得魂飛魄散,腿都邁不開了,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被曹軍踏成了肉醬。人群裡炸開了鍋,兵民裹挾在一起四散奔逃,所有人似沒頭蒼蠅般亂撞,自相踐踏比曹軍殺死的還多。文聘見敵人一觸即潰,忙放聲招呼:「不必斬草除根,追擊劉備要緊!」呼罷當先衝進人群,中軍騎士、虎豹騎緊隨其後,一陣旋風般刮到長阪坡。

    曹軍總共只有五千,劉備十萬之眾,可絕大多數是百姓,還帶著許多家什財物,全無抵抗能力;雖有一些能戰的士兵,但擁擁簇簇想站穩腳都困難,談何反抗?故而曹軍長驅直入,弓矢刀槍齊下,所過之處一片死屍。

    越往前殺越覺混亂,剛開始百姓較多,漸漸地,士兵越來越多,也零星有些抵抗了。文聘估摸已離劉備不遠,更加緊衝殺,剛踏過一道掀翻的柵欄,忽見十幾輛糧車攔住去路——緊跟著幾十個手持大刀的敵人從車後竄出,要阻擊曹軍。文聘毫無退意,一擺長矛把一個小兵刺死在地,剛要繼續向前,就聽有人厲聲嚷道:「文仲業,休要張狂!」

    文聘斜目一瞧——對面糧車旁有員小將,不到三十血氣方剛,正擎著大刀怒視自己。文聘識得,乃是荊州部將霍峻。

    「霍仲邈,你怎麼投靠劉備了?」

    「良禽擇木。」霍峻吼道,「你這賣主求榮之徒休要猖狂,敢與我單打獨鬥麼?」

    「有何不敢?」文聘投降乃被曹操情義感化,最恨有人說他賣主,聞聽此言火往上撞,也不管舊日交情了,催馬就要動手;忽見對面又來一騎,叫道:「住手!」

    文聘一看,正是襄陽出逃的伊籍:「伊機伯,你夥同劉備作亂,今日死期到了!」

    伊籍唯恐霍峻莽撞,先搶住其韁繩,才搭言道:「我作亂?文聘,你睜開眼睛看看,誰在屠殺荊州百姓?誰在無情無義濫殺無辜?拍拍良心想一想,你還是不是荊州人?」

    只這輕輕兩句話,文聘不禁打個寒戰,扭頭望去,攔路的步卒早被麾下殺盡了,幾個騎士正舞動長槍圍殲一群手無寸鐵的黎民。這不是追擊,這是屠殺。荊州人怎麼能屠殺自己的父老鄉親?文聘不寒而慄——我文某人保曹操則已,若屠殺家鄉之民,日後何以立足世間?想至此頓時高呼:「只抓劉備,莫害百姓!」

    可士兵早紅了眼,哪管那麼多,文聘眼見有個親兵正舉槍向一名老漢刺去,忙躥上前去奪過大槍,回手一記耳光:「他媽的,沒聽見嗎?誰再殺百姓,軍法處置!」可轉頭再瞧——伊霍二人早混入人群,不見了蹤跡。

    文聘深悔殺了那麼多家鄉父老,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將軍不動麾下的兵也都不敢動。後面大隊曹軍趕上,曹純、韓浩並轡而馳,見文聘所部停下步伐,厲聲呵斥:「哎呀!愣著幹什麼?追啊!」於是拋下這百名荊州騎,一陣亂槍掀翻糧車,叫囂著繼續追下去。

    長阪坡已成一團亂麻,曹純立功心切,一猛子往前扎,堪堪追了半個時辰,只覺百姓走卒轉稀,前面赫然出現幾輛馬車和零星騎兵。一般百姓豈會有馬車?曹純料定不是劉備也是重要人物,緊追不捨,就朝著中間護衛最多的那輛下手。車子終究跑不過單騎,更何況都是幽州好馬?不多時已追到近前,虎豹騎連連張弓,把護衛的騎兵射翻在地。有個神箭手繞到側面,照定車伕就是一箭,正中咽喉栽於車下;又有一人輕舒猿臂搶奪韁繩,馬車慢慢停了下來,被虎豹騎圍了個嚴嚴實實。

    「什麼人!下來!」眾士兵連聲呵斥,裡面沒有動靜。

    「費什麼話!」曹純繞到車前,大槍一挑已將車簾扯去。見裡面有兩個中年婦人,一個懷裡抱著襁褓,一個左右摟著兩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大人哭孩子叫,低著腦袋都縮成一團了。

    曹純原以為車裡有什麼要緊人物,見是幾個婦孺,初始只覺失望,但細看之下轉而狂喜——當年關羽曾保劉備二夫人棲身許都,曹操立誓不加傷害,那時曹純就是中軍將領,也曾有幸遠遠瞥見過二夫人。尤其甘氏相貌俊美膚如凝玉,讓人見之難忘。雖時隔多年,曹純依稀記得,這不就是劉備妻室嗎?

    「大耳賊妻小,拿活的!」曹純一聲令下,眾武士猶如虎狼立刻湧上,無奈車篷太窄擠不進去,幾個女人又躲又閃,伸手拽了半天,只把兩個女孩抓下來;二次動手再拽,又抓住一個婦人,正是夫人糜氏。

    車上只剩甘氏母子,蜷縮在篷子角落裡,已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眼看一個武士躍上車來就要搶她懷中阿斗,又悲又恨無可奈何,正要撞頭玩命——忽聽一陣大亂,緊跟著眼前銀光閃過,那武士已被一桿銀槍釘死在軾木上。

    原來曹純等都圍在車前,冷不防後面來了一騎。此人槍急馬快,恰似一道白光,耳中只聞一連串慘叫,好幾名虎豹騎已命喪槍下。此人單槍匹馬衝入重圍直至車前,如入無人之境;曹純嚇得連忙撥馬,連退數步這才舉目觀看。來者三十多歲,相貌英武三綹墨髯,白盔白甲白戰袍,胯下大白馬,手握亮銀槍。

    「趙子龍……」劉備曾在曹操麾下效力四年多,麾下不少人物曹純都識得。

    趙雲望著被擒的糜氏母女,冷冷道:「放了我家主母。」

    「好大口氣,就憑你一人嗎?」曹純一擺手,「把他給我拿下!」眾武士刀槍並舉一擁而上。

    好個趙子龍,掌中長槍一擺,攻擊恰似暴雨梨花,只一剎那又有三人中槍落馬,而他卻在這方寸之地游刃有餘,連毫髮都沒傷到。曹純大駭,更是連連後退——他畢竟是孝廉文士出身,雖統兵得法,武藝卻不出眾,哪敢碰這等人物?

    趙雲槍來槍往卻不離馬車左右,轉眼間又取了三人性命,其他人也怕了,不禁也隨著後退,包圍圈越來越大。須知這些兵也非尋常,他們可是曹營最驍勇的虎豹騎啊。

    「放了我家主母!」趙雲見敵人退縮,又喊了一聲。

    曹純驚得一哆嗦,險些照辦了,但回頭一看,雖然士兵各自追擊已經分散,但周圍至少還有二十多親兵,再觀遠處征塵,史渙帶著一隊兵快殺到了;這才心裡有底,強笑道:「做夢!我勸你束手就擒,若不然亂箭齊發把你和這輛車都射成刺……」話未說完又一陣騷亂,自西面又殺進一員敵將。曹營虎豹騎誅袁譚、殺蹋頓堪稱戰無不勝,今天丟臉丟大了,兩次叫人單槍匹馬闖進來。曹純見這員將裝束打扮與趙雲一般無二,不過是虯髯,識得是陳到陳叔至,又一勁敵。

    莫看趙雲表面沉著,其實心急如焚,他一人難救兩位主母,尤其少主阿斗還在車上,若有差失劉備豈不斷了骨血?正無奈間見陳到殺來,忙大喝一聲:「叔至,帶車先走!」曹純一驚,撇下趙雲,領著左右圍堵陳到。陳到不躲不避,猛然竄上鞍橋,緊跟著縱身一躍,整個人竟從眾人頭頂而過,直接跳到馬車軾木上。曹純仰觀頭上還未緩過神來,被陳到的坐騎撞了個四腳朝天,跌下了來。

    陳到一手執韁繩,一手握大槍,促動車馬揚長而去,十幾個虎豹騎一擁而上,結果個個鎩羽而歸。曹純摔得盔歪甲斜,槍也撒手了,趴在地上大呼:「追!快追啊!」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趙雲一擺掌中銀槍,又有三四人喪命。曹純腦子快,見兩個士卒正押著糜氏站在不遠處,一個就地打滾,起身拔出佩劍,架到了糜氏脖子上:「趙雲!再不投降我殺了她!」

    趙雲心中雪亮,料他不敢隨便害人質,兀自挺槍廝殺,掩護少主逃脫。曹純眼瞅著馬車已經逃遠,趙雲還不放路,又不敢真對糜氏下手,急得直跺腳。這時就聽馬蹄聲山響,史渙所部趕到了,曹純精神一振:「趙雲,我叫你殺!倒看看你還能殺幾個!」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即便趙雲善戰,眼見兵馬重重,也是有心無力。可糜夫人還在敵手,他又如何能獨自逃生?

    糜氏早已淚眼朦朧,她深知趙雲已不是掩護,而是顧念主臣之義不肯離去,心中又悲又痛;側目再看,兩個女兒已被曹兵縛於馬上,越發五內俱焚;焦急之際也不知哪來一股勁,竟奮力一甩掙開右臂:「子龍快逃!」呼罷猛然攥住曹純劍尖,狠狠刺進自己咽喉。

    不單趙雲,連曹純等人都驚住了,伸手拉住,只見糜氏喉間鮮血汩汩,已然斷了氣。

    「夫人……唉!」趙雲來不及難過,只能有淚往肚裡咽,掉轉馬頭絕塵而去。

    史渙已趕到近前,早看了個真真切切,他刀馬嫻熟本領不俗,追著趙雲便趕。眼看就快追上,忽見趙雲突然轉身執弓在手,史渙趕忙仰倒鞍橋避箭,心中暗笑:此等伎倆又算什麼?哪知沒高興多久,忽覺身下一顫,天旋地轉渾身一陣劇痛,再明白過來已在地上趴著了——人家射的是馬!

    騎兵陣中一旦墜落便有喪命之險,眾騎士緊勒韁繩,萬幸沒踏到史渙。眾人七手八腳將他救起,換匹新馬;曹純也二次跨鞍,耽誤了片刻再找趙雲,早溜得沒影了。

    接著追,這次二將合兵已有數百人,殺氣騰騰誓報此仇。不多時漸漸又趕上車隊了,曹純指著一輛青布篷子的馬車嚷道:「就是那輛,劉備妻小就在車中。」一是報仇心切,二是人多壯膽,這回不怕了,虎豹騎齊催坐騎一擁而上,橫七豎八又砍又刺,竟把趕車的連同馬匹一併致死。可掀開車簾一看都傻了眼——不是甘氏,是個六十多歲的老太太。

    原來兩輛車外觀一樣,弄錯了;趙雲、陳到恐怕已保著家眷轉道另行。曹純又羞又惱,見這老嫗一臉肅然全無懼色,料想也非尋常,恫嚇道:「你是何人?」

    老嫗把頭一扭默不作答。

    「不說話我殺了你!」

    老嫗咬緊牙關,看都不看他一眼。

    曹純見她身後還有倆女孩,好像是丫鬟,伸手抓過一個,逼問道:「你家主人是誰?」

    真是養奴隨主,這丫鬟也不開口。曹純早已憋氣多時,揚手將這丫鬟扯落車下:「殺!」虎豹騎不由分說,亂刃齊下立時廢命。

    老嫗坐不住了,無可奈何答道:「我乃玄德公麾下從事徐庶之母。」

    費了半天勁,原來是個小人物的家眷,曹純有些失望,只道了聲:「押起來。」再次上馬又要追趕,這時文聘追來了,厲聲質問:「曹將軍,爾等既為朝廷之師,焉能這般殘殺無辜?」

    曹純聞聽此言舉目四顧,果然見不少士兵已經放棄追擊,自顧自搶掠起來。

    「傳令所有將士,不准妄害無辜爭搶財物,繼續追敵!」曹純倒不是怕殘殺百姓,而是怕耽誤正經差事。

    史渙環顧這混亂的戰場,不禁感歎:「劉備逃命有術,又有悍將護衛,咱們耽誤這麼多工夫,恐怕很難追上了。但願韓浩能得手吧!」說罷望著煙塵滾滾的南方,重重歎了口氣……

    還真如史渙所料,韓浩果然發覺了劉備蹤影。韓浩這一隊人馬在前行了十餘里之後,終於發現了劉備——正在一支幾十人的小部隊保護下死命奔逃。此時已天光大亮,兩軍在長阪坡你追我逃一個多時辰,劉備一宿沒睡,劉封、魏延、糜竺、諸葛亮等死死保著他,而在前面半里外,張飛正率領二十名精銳騎兵當先辟路。

    韓浩其實比劉備更累,連續追馳了一日一夜,全憑一口氣撐著。也不知跑了多久多遠,上坡地勢已盡,漸漸轉為俯衝,又翻過一道丘陵,忽覺地勢趨於平緩,陡然間又有流水潺潺之聲——前方出現一條大河。而在河對面隱隱有一片密林。

    韓浩暗叫不好,扯著嗓門高喊:「緊追不放,莫叫大耳賊逃了!」可是不喊還好,這一喊衝在前面的兵忽然都勒住了戰馬,圍在河邊不動了。韓浩怎能不生氣?馬上加鞭衝到近前,剛要呵斥,這才看清前面的變故。

    原來大河之上架著一座三丈多寬的木橋,此時正有二十一騎敵人駐馬其上。二十個是普通騎兵,手持長槍肩挎長弓,當中一員戰將,甚是扎眼。此將高人一頭,虎背熊腰;頭戴三叉鑌鐵盔,上有朱纓飄灑,下排護項鋼釘;身披鎖子大葉連環甲,外罩皂羅袍,獨角獬豸護肩,腰繫一巴掌寬獅蠻帶;黑中衣,外縛著黑鐵的護腿,八楞獸頭護膝,足蹬虎頭戰靴;胯下一匹烏騅煙雲獸,手執一桿鴨卵粗的丈八蛇矛。再往面上觀,此君生得黑黲黲一張臉,相貌卻頗為俊朗,兩道濃眉斜插入鬢,隆準闊口大耳朝懷,頷下微有些虯髯,最為惹人就是那對眸子,乜斜著瞅向這邊,似乎全不把曹兵放在心上,竟有幾分笑意。而就在他腳畔,已有十幾具曹營將士的屍體。

    韓浩與曹純不同,原是袁術麾下降將,先在夏侯惇麾下聽用,又協助任峻、棗祗掌屯田之事,因辦事謹慎幹練才調入中軍,並不識得此人就是被同僚喻為「萬人敵」的張飛張翼德。

    士兵卻已見識到了,方才見一堆人馬蹄一踏橋板,二十一人齊揮兵刃迎頭就殺,尤其當中這位黑將軍,掌中長矛連劈帶刺勇不可擋,一掃就是一大片。十餘騎未交一回合盡皆喪命,後面的再不敢造次了。

    韓浩看得目瞪口呆,可又怕走了劉備,沖左右喊道:「怕什麼?咱這麼多人,一起上啊!」誰敢上?大伙眼巴巴看著韓浩,誰也不敢上前一步。

    此時後面曹兵陸續趕到,差不多已有百人,可眼瞅著殺氣騰騰的張飛,就是沒人敢闖。韓浩急得滿頭大汗,心想若不身先士卒,這事還真不好辦了,想至此剛要催馬,忽聽張飛說了話——方才打了半天張飛一直瞇縫著眼,此刻突然圓睜二目,大吼道:「某乃燕人張翼德也!誰敢來決生死?」

    這一嗓子不亞於龍吟虎嘯,喝得曹軍無人應答,韓浩剛萌生的一點兒決心也被嚇得無影無蹤。卻見張飛將掌中蛇矛一挺,再次嚷道:「戰又不戰,退又不退,卻是為何?來啊!來啊!」

    韓浩被喝得膽戰心驚,但覺胯下戰馬都快驚了,忙按住轡頭退了兩步。豈料他這一退,眾士兵也跟著退,眨眼間包圍圈越閃越大。此刻追兵已湊了二三百,許多人不知細情,卻見前面的人後撤,也糊里糊塗跟著倒退起來。

    張飛喊罷這兩聲,嗔目怒視曹兵,雙方就這麼對峙了將近一炷香的工夫,莫說再行對話,連大氣都沒出一聲。張飛琢磨劉備已入密林深處,料無大礙,而眼前曹兵越聚越多,他眼珠一轉,既而仰天大笑:「哈哈哈……曹營無人矣!我也懶得再殺無名之輩,今日就留你等狗命。若敢再來……」說到這兒他一戳長矛,紮起一串三具屍體,似乎毫不費力,接著猛然一甩向曹軍擲去。

    誰見過漫天飛死人的?曹兵嚇得更往後退了。

    恰在這時,張飛將馬一撥,帶著那二十個兵奔馳而去。曹兵明明看見他撤了,卻無人敢追。隔了半晌也不知誰喊了句:「放箭啊!」韓浩猛省——真是嚇糊塗了,怎麼連放箭都忘了?待他傳令亂箭齊發,卻連敵人影子都射不到了。眾人眼睜睜瞧著張飛等人縱馬下橋向南竄入林中,只放了幾支空箭,好半天竟沒人敢踏上橋板一步。

    好半天之後,曹純等人終於奔到當陽橋邊,見韓浩麾下數百騎士都大眼瞪小眼愣著,問清緣由連叫可惜。無奈建制已散,又恐對面林中設有埋伏,只得就地鳴鑼聚攏亂軍,耽誤了好一陣子,湊齊人馬才殺過橋去……

    兩天後曹操親率大隊人馬而來,長阪坡前還有不少百姓未散去,有的葬埋死難親人,有的身受重傷癱倒路邊,有的鰥寡孤獨不知何去何從,綿延數里之地到處縈繞著淒苦的哭聲。曹操也覺心中不安,命當陽縣官吏組織他們入城,暫時容留一陣,日後遣散還鄉;至於逃散的士兵,一律登記造冊準備收編。過橋一路向南,都是劉備軍的輜重殘骸,可直行至江陵都未見到什麼散兵游勇。

    曹純等四將率領兵馬出城迎接——劉備根本沒到江陵,半路上追丟了,除了抓到劉備兩個女兒和徐庶之母,其他一無所獲。就連曹操都覺奇怪,劉備怎麼會消失得無影無蹤呢?

    魯肅過江

    就在曹軍疑惑不解之際,劉備和他的親信文武已在漢津渡口登船,他們要動身前往另一個地方——江夏。

    劉備攜民行軍雖然危險,但事先也安排了退身之計,他派關羽率一萬水軍先行前往江夏,水路比在陸地上快得多,十幾天的時間關羽已到江夏打個來回,又逆流而上把所有船隻散佈漢水沿岸,隨時準備接應。劉備一旦受挫,可以立刻脫離大隊軍民到漢水登船,轉而逃奔江夏。這個應急之策也算周密,但事到臨頭還是出了亂子,因為劉備萬沒想到曹軍行動如此之快,竟能一天一夜追襲三百里,以至於曹兵出現在長阪坡那一刻他半點準備都沒有。若非張飛冒險擋住追兵,他早成刀下之鬼了。

    劉備等人逃過當陽橋立刻轉而向東斜驅漢水,在漢水一處渡口與水軍會合。而當陽以南的密林阻礙了曹軍視線,混亂的百姓也耽誤了追擊時間,故而曹純等並未發現敵人轉向,而是急於向南搶佔江陵。就這樣,劉備逃過一劫。

    不過此番逃亡狼狽至極,十萬軍民只剩下不到百人,跟全軍覆沒也差不多了,眾人家眷老小更是散落四方。只要不與關羽大軍會合,終究不能算安全,劉備強忍著不安的心緒,又在江畔苦苦守候了半日,終於等來了趙雲、陳到——原來二將保甘氏母子脫難後,徐庶之母遭擒,二將恐再被曹軍追上,索性摘盔卸甲放走車馬,領著一干家眷混入百姓之中,耽誤了大半日,這才混過曹軍耳目。

    趙雲詳述二女遭擒、糜氏節烈自盡之事,劉備自然愴然,糜竺、糜芳更是連連灑淚。所幸阿斗無礙,總算保下劉備這點兒骨血。未脫險地眾人顧不得多難過,趕緊棄岸登舟去尋關羽會合。過了這大半日,岸邊已靠了五六條大小船隻。劉備帶著諸葛亮率先登舟,家眷諸將也紛紛上了小船,唯獨徐庶一人跪於江邊不肯上船。

    「元直,你……」劉備見此情形已感到不祥。

    果不其然,徐庶拍著胸口淒然道:「在下蒙主公知遇之恩,本欲與您共圖王霸之業,耿耿此心唯天可表!然老母不幸被擄,心中牽掛方寸已亂,即使留在您身邊也無濟於事。請主公念我拳拳赤子之心,准我辭去,北上侍養老母!」

    「唉!」劉備仰天長歎無可奈何——這幾年在荊州並不順利,若說還有一點兒收穫,那就是得了諸葛亮、徐庶這兩位智士。可世事無常,如今徐庶也要棄他而去了。

    這時義子劉封偷偷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徐元直久在我軍,盡知父親欲圖荊州之謀。若放他北去,雖能救母必為曹賊所用,對我軍甚是不利。父親何不將其留住,曹賊見其不去必害其母,元直知母遇害,必決心報仇,肯定會死心塌地追隨……」他還未說完,忽覺臉上一熱,已重重挨了記耳光!

    劉備怒斥道:「使人殺其母,而用其子,不仁也;留之不使去,以絕其人倫之道,不義也。行此不仁不義之事,使天下人聞之,焉能成王霸之業?昔日曹操攻伐徐州,兗州為呂布、張邈所奪,別駕畢諶因母被獲請求離去,曹操順其自然不加阻攔,兗州之士皆贊其有德。想我劉備與其為敵,又豈能在德行上輸於此賊?」說罷又朝船下拱了拱手,「母子至親關乎天性,元直有孝子之名,焉能棄老母不顧?你只管北去,勿以備為念!」

    徐庶聞聽此言淚流滿面,連連頓首:「在下永生不忘主公之德,我此番北去,若為曹操所留,定不言及我軍之事。」

    劉備聽他這麼說,也算得了一絲寬慰,實不忍再說什麼,轉過頭去道:「東西異路各自珍重,元直也不要太難過,願日後還有再會之期……開船!」

    諸葛亮更是難捨,喃喃囑咐:「元直,倘有機會,你還回來!」再精明的這會兒也難免說糊塗話,其實這不過是自己安慰自己,這一去豈能再回來?

    徐庶早泣不成聲:「在下恭送主公……」說罷又拜伏於岸,久久不肯起來。劉備唯恐自己再看一眼就會改變主意,便始終背對岸邊,一言不發。

    諸葛亮戀戀不捨凝視摯友,直到船漸漸遠去,再也望不到徐庶的蹤影,才發出一聲無奈的歎息。這一歎不僅歎朋友,更是歎自己。他自出茅廬以來全部心思都花在謀取荊州上,因為只有佔據荊州才能進取蜀中,實現預想的戰略。而入蜀的最佳通道就是襄陽以西的房陵郡,若從長江逆流而上,飛渡三峽之險簡直是癡人說夢。所以他選擇在襄陽與房陵之間的隆中結廬而居,旁人看來他或許是隱居,其實他早把這一路的地形險要摸了個遍,就等一位有志之主來施展抱負。

    如今有志之主來了,荊州卻丟了,失去襄陽也就斷送了他的入蜀策略,跨有荊益、爭霸中原的所謂「隆中對」全成了泡影……諸葛亮哀怨半晌,回頭再瞧劉備,只見他疲倦地倚在船舷邊,合著眼睛,已昏昏入睡。諸葛亮頗覺可笑——眼下是在逃亡路上,生死尚不可測,哪還顧得上入蜀?主公接連受挫,夫人遇害二女陷敵,又經離別之苦,尚能如此冷靜,我何必想不開呢?看來我初出茅廬只是個空懷壯志的鄉間書生,自以為高深莫測,其實要融入這世道,還得多歷練呢。

    正思忖間,又見迎面來了條大船,高豎風帆行速極快,船頭青色大旗,上書斗大「關」字。來者正是關羽,他把船隻散佈漢水各處,又派小舟往來通報,得知劉備到達漢津的消息,馬上趕來會合。不多時搭過跳板,一行人紛紛轉乘大船,這場驚心動魄的逃亡才算結束。

    不過就在關羽船上,還有一位不速之客。此人三十出頭,舉止莊重,正是孫權的心腹魯肅魯子敬。

    劉備方才小憩片刻,恢復了些精神,情緒也穩定不少。一見有人來拜見自己,趕緊整理衣衫——劉備素來注重儀表,可今天講究不起了,逃亡路上弄得滿身塵土衣衫破爛,船上又沒有新衣服;只得把臉洗一洗,重新梳了梳鬢髮,講究著見客。

    「在下拜謁將軍。」魯肅一見劉備過來,跪倒在地大禮參拜。

    劉備沒料到此人竟會給自己施這麼大的禮,心下暗想——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他到底來做什麼?臉上掛著笑,趨步向前雙手相攙:「先生。久聞吳侯大名,心仰慕之未得拜會,先生此番前來有何賜教?」

    魯肅禮數做足這才開口:「我家主公聽聞劉荊州新近病逝,特命在下過江弔喪。」

    「有勞尊使費心,我先替公子謝過吳侯。」劉備雖然這麼說,卻險些笑出聲來——孫堅死於劉表、黃祖之手,兩家為仇十餘年,豈能通慶吊之禮?

    魯肅似乎也覺得這托辭太假,乾咳一聲,繼而轉移話題:「聽聞曹操南下,劉琮已經歸降,將軍威武不屈率師獨抗,兵少落敗,現今江夏孤弱難以自存,未知將軍有何應對之策?」

    劉備見他打聽自己日後的打算,已漸漸摸透其來意,卻故意不道破,轉過身歎道:「難為先生替我遮掩,我哪裡敢抵抗曹軍,不過狼狽逃竄罷了。荊州大半已失,江夏彈丸之地無力回天,幸好我與蒼梧太守吳巨交情頗厚,打算前去投奔。」蒼梧(今廣西省蒼梧市,漢代還未開發)是交州轄下的一個郡。因交州地處偏遠實力薄弱,劉表曾想染指,故而派吳巨去蒼梧擔任了太守,這是擅自任命,並未經過朝廷。

    這次輪到魯肅偷笑了——劉備果真狡猾,竟拿這話搪塞我。交州在荊州以南,已屬荒蠻之地,豈能跑去那裡?即便想往南跑,如今連江陵都到不了,如何能到蒼梧?想至此,魯肅試探道:「恕在下直言,將軍所言恐怕未必是實。」

    劉備早有話等著他:「我所言不實,難道先生說的就是實話嗎?您果真是來弔孝的?」

    「這個嘛……將軍既已知曉,又何需再問?」魯肅不答反問,又把話推了回去。

    兩人四目相對半晌無語,忽然執手而笑。

    「哈哈哈……」劉備仰面大笑,「曹操劍拔弩張大兵壓境,你我還在這裡玩心眼,真真可笑!」

    魯肅也不禁莞爾:「在下初見將軍,倉促之間未知敵友,故出言試探。若早知將軍是個爽快人,何必繞這個圈子。」

    「來來來!」劉備拉著魯肅就地而坐,「咱們把話挑明了,是不是吳侯派你來找我聯合?」

    「正是。」魯肅也不兜圈子了,「我家主公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據六郡,兵精糧多。今為君計,莫若結我家主公,崇聯合之好,共濟世業。未知將軍意下如何?」

    劉備笑道:「你回去告訴孫仲謀,我劉備活一天,就要與曹操斗一天,抗拒之心絕不更改,他若肯發兵來助,我當竭盡所能。」

    「好!將軍痛快!」魯肅雙挑大指,「實不相瞞,我家主公現就在對岸柴桑等候。將軍若肯聯合,不妨過江一敘,談談曹軍之勢,也好及早定下用兵之策。」

    「吳侯來了?」劉備眼珠一轉,略一思忖變了口風,「非是我不願渡江,只因公子劉琦尚在江夏,劉琮背兄投敵,我若再不去江夏,恐怕公子心中不安,又要橫生枝節。還請先生見諒。」其實他心裡有小算計,剛剛脫難攜家帶口,要是過了江,孫權臨時起意把家眷一扣——那就不是聯合了,等於投靠孫權了。

    魯肅明白他心裡想什麼,也不好強求,轉而道:「將軍若不便,可遣一心腹之人與我同歸。」

    話音未落,一旁有人插話:「事已急矣,屬下願過江去見吳侯!」請命的正是諸葛亮。

    其實從走出茅廬輔佐劉備開始,諸葛亮便在醞釀如何結好江東。曹操統一北方實力雄厚,又挾天子以令諸侯,實難與之爭鋒;而孫氏經略東南已歷三代,是唯一能與曹操周旋的勢力,劉備若想立足荊州,孫權只可為友不可為敵。荊州雖一直與江東為敵,但也是唇齒相依。若曹操全據荊州之地,來日必當進取江東,那時便有唇亡齒寒之危。故而孫權此時派魯肅前來,明是幫劉備,實是保自己。唯有兩家合力互相扶持,阻曹操於江漢之地,才能轉危為安……想清楚這些,諸葛亮漸漸擺脫了喪失荊襄的苦惱,打起精神主動請纓。

    劉備一見諸葛亮願去,心中大喜——沒人比他更合適了,忙拉到近前欲為魯肅引薦。

    哪知魯肅上上下下打量了諸葛亮一番,竟然問道:「閣下莫非是隱居隆中的諸葛孔明?」

    「先生怎知我名?」

    魯肅欣然一笑:「我乃子瑜之友也。」

    這短短一句話,諸葛亮心中踏實大半——此去結盟必成。子瑜正是他兄長諸葛瑾。魯肅既是孫權心腹,又是諸葛瑾之友,此人從中穿針引線,再加諸葛亮分析利弊、倡明結好之意,這事還能不成?

    諸葛亮聽魯肅一語挑破關係,也無需再多言了,一把拉住他手:「既然先生與我家兄長為友,亦為我之兄長。事不宜遲,咱們這便過江去見吳侯。」

    「好!好!」魯肅見他這般爽利,心中更是大喜,「不過你莫再叫我先生,直呼我『子敬』便是。」

    他二人三言兩語已把事情定下,即刻換乘小船辭別劉備,往柴桑方向而去。劉備聽他們「子敬兄」「孔明賢弟」叫得甚是親熱,心下安穩不少,料想搬來救兵不成問題,總算長出了一口氣。不過此時他還不曾想到,也不敢設想,諸葛亮與魯肅不僅促成了此次用兵,而且開啟了孫劉兩家斷斷續續數十年的盟友關係。對劉備而言這是一生的幸事,或許也是憾事……
《卑鄙的聖人:曹操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