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借刀殺人,引誘呂布打袁術 借刀殺人

    後將軍袁術昔日與曹操一併逃出洛陽,也曾堅決站在討伐董卓的戰線上,不過自從大漢傳國玉璽落到手中,他便漸漸萌生了自己當皇帝的野心。

    袁術在淮南一帶立足,兵馬不可謂不盛、實力不可謂不強,但他心目中最忌憚的敵人就是曹操。所以當曹操迎劉協都許的時候,他幾乎放棄了皇帝夢。但後來得到消息,曹操竟在宛城敗給實力薄弱的張繡,這可助長了袁術的囂張氣焰。他認為大漢朝已失去了統治威望,即便是曹操也不可能再匡扶漢室。在這種僥倖想法和權力野心的驅使下,袁術於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二月稱帝,建國號為仲,定都於壽春,成為天下大亂以來第一個自立為皇帝的割據首腦。

    對於這個變故,曹操的態度簡直有些幸災樂禍。原本天下洶洶都衝著他「奉天子以討不臣」來的,現在袁術一稱帝,所有的矛頭都將轉而朝向淮南,無異於有個人替他充當了公敵。為了打擊袁術,更為了借打擊袁術為名拉攏其他割據,曹操與荀彧立刻徵召曾經避亂江淮的杜襲、趙儼、繁欽三人來到許都,向他們瞭解袁術的底細。

    杜襲字子緒、趙儼字伯然、繁欽字休伯,他們都是穎川人,為了躲避戰亂一起南下江淮,進而又一起到達荊州依附劉表。當聞知天子重新在許都落腳,三人又一起回轉北上,願意回到朝廷效力。雖然他們三家互通財貨共同進退,但這不過是同鄉人之間的權宜之計,實際上他們仨為人處世各不相同:杜襲粗放豪邁,言辭激揚,頗有剛毅之氣;趙儼心思縝密,事無鉅細,倒似一個管家婆;繁欽則以詩賦文采著稱,性格油滑老練。三個人猶如三條道上跑的馬車,毫無共同之處,而這艱難的世道卻生生把他們綁到了一起。

    曹操聽他們作完自我介紹,低頭吟誦道:「世俗有險易,時運有盛衰。老氏和其光,蘧瑗貴可懷。」繁欽一愣,這是他寄居荊州時戲作的一首雜詩,沒想到曹操會知道,臉上頗感榮光,卻矜持著謙虛道:「在下拙作,不堪入大家之耳。」

    曹操素來對詩賦感興趣,搖頭道:「說拙作忒謙了,不過你為什麼總抱著和光同塵的想法呢?」

    「荊州劉表乃亂世之庸人,坐鎮荊襄卻不能有所作為。孫策橫辟江東之地不加牽制,袁術自立為帝也不征討,這樣碌碌無為之輩,怎麼能成就大事?在下既在他處寄居,自然要和光同塵謹慎度日。如今既歸附曹公帳下,那就要大展文華盡其所能了。嘿嘿嘿……」繁欽說到最後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馬屁文人……這四個字清晰地出現在曹操腦海裡。歷朝歷代都有一種人,頂著個名士的頭銜,專門尋章摘句做馬屁文章給統治者歌功頌德,繁欽想必就是這類貨色。曹操看得清楚,他侃侃而談之時,杜襲、趙儼都用白眼珠瞅他,不用問就能猜到,莫看他嘴上罵劉表,當初在荊州時恐怕也沒少替人家寫鼓吹之文。

    曹操一笑而置之,不接繁欽的話茬,轉而道:「昔年我曾逐袁術至揚州,聽說壽春之地富饒豐腴,他在那裡招募了不少軍隊,因而聲勢復振,又接連擊敗劉備,現在竟然稱制為帝。我遠在許都不知其實力究竟如何,三位既曾在江淮避難,有沒有什麼除此悖逆的高遠之見呢?」

    一問到正經事,繁欽馬上「內向」多了,低下頭比劃著手指,說不出半句真知灼見的話。杜襲卻放聲道:「昔日楚王問鼎,在德不在力。袁術無德於江淮之民,更無德於漢之士人。他所立偽朝不過招攬了些土豪、匪人、方士之流,部將橋蕤、張勳本無用兵之才,吳蘭、雷薄乃灊山土匪出身,再有就是朝廷叛黨楊奉、韓暹走投無路棲身在他麾下。其僭號之日,揚州百姓無不怨恨,江淮之士盡皆唾罵。他昔日奪去馬日磾使節,就是想強逼馬公為其偽朝三公,害得老爺子憂鬱而終。他還劫持昔日沛相陳珪幼子陳應,欲令其接受偽職,陳珪拒不前往,反修書將其辱罵一場。後來又想用京兆名士金尚為太尉,金元休拒不從命,想要逃到許都,結果被袁術抓住殘害。稱帝之日就殺了一位名士,這還能收天下士人之心嗎?」

    說到金尚金元休,曹操對這個人還有些虧心。當初兗州刺史劉岱被黃巾軍殺死,鮑信、陳宮、萬潛等人支持他自任兗州之主,而西京朝廷派出金尚捧著天子詔命正式接任此職。曹操為了獨霸兗州,生生將金尚轟出兗州地界,使得人家走投無路才寄居到袁術那裡,也就此埋下了不屈被殺的禍根。

    如今聽說金尚死得這麼剛烈,曹操也頗有感觸,扭頭問荀彧:「我不知金元休竟如此忠貞漢室,當日不該草草將他逐出兗州,累他遭此橫禍。他還有沒有兄弟子侄在北方?」

    「其弟金旋現為黃門郎。」

    「草擬一道詔書,升任金旋為議郎。」曹操覺得這是一舉兩得,既可以表現一下自己的善良,又可以順便安撫一下關西的勢力。吩咐完這件事,曹操又對杜襲道:「袁術雖德不服眾,然擁兵橫亙江淮,也足可為禍一時了。」

    杜襲卻不屑一顧道:「袁術色厲內荏,既怕曹公之王師,又懼呂布之威。他兩度征伐徐州,深知呂布之勇,便與其約為兒女親家,聘呂布之女與其子袁燿為妻……」

    「可曾成婚?」曹操忍不住打斷他。

    「呂布之女尚幼,還未成婚。」

    曹操長出一口氣,又看了一眼荀彧,倆人會心地點了點頭。常言道「疏不間親」,倘若呂布與袁術因兒女親家結為盟友,那將實力倍增為害東南;但現在還沒有正式結親,那事情就可再生變數。

    杜襲似乎看出了他們的心思,放聲笑道:「以在下之見,袁公路待死之賊,呂奉先反覆小兒,皆是插標賣首之輩!在下願請一支人馬,不過旬月之間取此二賊人頭獻於明堂之上。」

    這話大得都沒邊了,莫說如今不可能即刻發兵,就是發兵又豈能在旬月之間連破此二人?但杜襲是目中無人也好,是不切實際也罷,至少放出句提氣的話,曹操看著他撇著嘴煞有介事的樣子,也不好打擊他的熱忱,只嚥了口唾沫道:「子緒勇氣可嘉,此事待朝廷商議之後再作定奪。」這不過是一句委婉的拒絕,杜襲還真當回事了,拱手道:「那在下就在許都靜候朝廷決斷,時刻準備領兵出發。」

    曹操還沒見過這樣的人呢,實在不知該說他什麼好,既然人家願意等,那就遙遙無期地等下去吧。荀彧也頗覺尷尬,趕緊轉移話題:「那淮南之地民生如何,未知可以支撐袁術攻伐幾載?」

    「這個嘛……」這次趙儼搭了話,慢條斯理道,「淮南本是富饒之地,但自袁術到此驕奢淫逸揮霍無度,百姓苦不堪言。他當皇帝改九江太守為淮南尹,修建宮殿宗廟,還在壽春南北郊天祭地,花費不可勝計。而且據傳聞,他後宮妻妾有數百人……」說到這兒他忽然問曹操,「曹公可知袁術稱帝,所立皇后是誰?」

    「不清楚。」曹操哪會關心這種事。

    「是您的故人之女啊!西園校尉馮芳之女被袁術立為皇后了。」

    「什麼?!」曹操聞言火起——昔日袁術官拜虎賁中郎將、馮芳官拜西園助軍校尉,兩人交厚勝過兄弟,袁術逃出洛陽,也多蒙馮芳竭力掩護。後來馮芳不幸染疾英年早逝,據說臨終之際曾以妻子托於袁術照顧,而袁術竟把人家的女兒照顧到自己後宮去了!這還是當年那個英氣勃發的袁公路嗎?人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變化呢?

    趙儼繼續道:「後宮妻妾數百人,又是綺羅麗服,又是珍饈美味,而士卒饑饉挨凍缺衣少食,江淮之地幾乎人民相食。去年在下曾率領族人途經淮南之地,那是在冬天,路過一個荒廢的村莊,正好遇上幾個四五歲的孩子正在道邊乞討,我觀他們個個面黃肌瘦,就想周濟他們一番。恰好我所攜食物中有一隻鹵雞,於是……」

    曹操與荀彧都覺出他說話跑題了,怎麼連鹵雞都出來了?可是又不好意思打斷,曹操便輕輕咳嗽了一聲。

    不咳嗽還好,這一咳嗽趙儼意識到自己扯遠了,趕緊慢條斯理地解釋:「抱歉……此事不過是在下偶然遇到的,覺得頗有感觸,其實可以講也可以不講。講了未必有什麼幫助,但是不講在下卻忍不住還是想說,明公1與令君願意聽嗎?」

    『1曹操所擔任的司空,位屬三公之列,故其部下尊稱他「明公」。「三公」是指太尉、司空、司徒,太尉管軍事,司空管監察,司徒管民政。』

    這麼一問曹操也不好意思說不願意了,只得硬著頭皮道:「伯然只管講,不過咱們長話短說,我與荀令君還有許多政事處置。」

    「諾。」趙儼答應了一聲,「那時候……剛才說到哪兒了?」

    「鹵雞。」曹操耐著性子提醒道。

    「哦,我正好帶著一隻鹵雞,就掰下兩隻雞腿分給他們吃。他們飢餓至極紛紛搶食,在下動了惻隱之心又把整隻雞都給了他們。哪知他們吃完之後仍不肯散去,緊緊跟在我馬後。我就問他們為什麼還不走,您猜他們說什麼?」

    曹操搪塞道:「不知道……找您再要一隻雞?」

    「不是,」趙儼面帶苦澀,「他們找我要另外兩隻雞腿。」

    「什麼意思?」曹操沒聽明白。

    趙儼瞇縫的小眼睛忽然睜大了:「他們以為一隻雞有四條腿!」這個故事看似可笑,但其寓意卻令人不寒而慄。四五歲的孩子都沒見過一隻雞,竟以為雞跟驢馬一樣也有四條腿,足見江淮之民困窮成什麼樣子了。就在這樣的情形下,袁術還在驕奢淫逸,做著不切實際的皇帝夢。

    曹操不禁搖頭歎息:「昔日我與袁公路一同逃出洛陽,原以為能同舉大義討伐董卓。沒想到一顆無意中撿到的傳國玉璽,竟會把他禍害成這樣。莫說他當不了統一天下的皇帝,就是當上也是個地地道道的昏君。為了大漢朝廷社稷,更為了江淮的百姓,我一定要除掉這個利令智昏的兇徒!」他又想起在河北舉著大印沾沾自喜的袁紹,死在自己屠刀下的張邈、王匡,在陳留上吊而死的韓馥,這些起兵關東的義士們,平生的志願全被這個亂世吞沒了,分道揚鑣彼此間都成了勢同水火的敵人。一時間曹操感慨良多,甚覺胸口壓抑,起身踱到堂口吟誦道: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

    初期會盟津,乃心在咸陽。

    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

    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

    淮南弟稱號,刻璽於北方。

    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妙哉!」繁欽聽他吟詩,總算逮著獻慇勤的機會了,「明公此詩針砭時弊、鳥瞰天下,堪稱千古之佳作啊!」

    「不足道哉。」曹操心情還很低落,「不過一時有感而發,言辭粗陋難登大雅之堂。」

    「非也非也。」繁欽搖頭感歎,「拙辭或孕巧義,庸事或萌於新意。猶如粗麻,雖雲未貴,細加紡織,煥然乃珍!曹公出口成篇,點石成金吶!」

    「不敢當不敢當。」曹操覺得他諂媚得有些過了。

    「夫情動而言形,理發而文見,蓋沿隱以至顯,因內而符外也。然才有庸俊,氣有剛柔,學有淺深,習有雅俗,並性情所生,亦陶染而凝。」繁欽話鋒一轉,「曹公才俊氣剛,學深習雅,才能有此佳作。雖看似流俗無奇,然赤誠報國之心天地可鑒!在下欽佩至極……」說著面帶肅穆深深一揖。

    曹操心下暗暗稱奇——天底下還真有能把馬屁拍得這麼雅的人!雖說諂媚了點兒,但解析文辭倒還算鞭辟入裡,這個人並非一無是處,倒也可以留著用一用……雖心裡這麼想,嘴上卻道:「三位勞碌奔波,先回館驛歇息,待我奏明天子再加官職任命。」

    「諾。」杜襲、趙儼、繁欽一同起身,趨身退了出去。

    見他們都走了,荀彧微然一笑:「杜子緒過於剛硬,趙伯然太過瑣碎,繁休伯也忒諂媚!這三個人皆非大才。」

    曹操卻不這麼看:「孔仲尼因材施教,我們也應因材授官,但取其長便可。我已經想好了,命杜襲補南陽郡西鄂縣令,西鄂近於劉表、張繡,杜襲性情剛毅可為我堅守重鎮。任趙儼為兗州朗陵縣令,朗陵多豪強不法,趙儼愛民性寬不懼瑣碎,可以用他安撫百姓。繁欽留於府中為書佐,他不是好舞文弄墨嘛,就叫他替我行文修表吧!」

    他這般因材施用,荀彧倒覺有趣,卻聽曹操又道:「文若,征討袁術之事,你可有什麼想法?」

    「今大軍敗歸,兵士勞乏,況張繡餘賊未除,南陽未能全定,不可以輕易出兵。倘若明公出兵壽春,呂布因其親而攻王師於後,是兩面受敵矣!」荀彧捋髯道,「與其興兵攻戰,倒不如……」

    「倒不如借呂布這把刀去殺袁術!」曹操接過話茬,「不管他兩家誰得勝,受益的都是咱,最好是他們鬥一個兩敗俱傷!」

    「在下也是此意。」

    「好!呂布現是奮威將軍,我給他加官一等,表為東平將軍。」

    荀彧不無憂慮:「僅僅一個東平將軍,就能使其與袁術決裂嗎?」將軍這種職位其實空乏得很,戰亂以來遍地都是,其實根本沒有任何實權,只是榮譽象徵。

    「我自有辦法。」曹操說著踱到案前拿起筆來,「呂布有勇無謀,我給他寫一封親筆信以示拉攏。」

    荀彧覺得好奇,也湊過來看,但見曹操寫道:

    【山陽屯送將軍所失大封。國家無好金,孤自取家好金更相為作印。國家無好綬,自取所帶紫綬以籍心……】

    曹操這是睜眼說瞎話。他恨呂布入骨,豈會為其保奏官職?還口口聲聲說使者在山陽把詔命丟了,謊話編得有鼻子有眼的。朝廷雖然剛剛建立還不富裕,但金印紫綬總還是有的,曹操卻說是拿自己家的金印紫綬送給呂布的。

    荀彧看著覺得好笑:「憑這樣一封信咱就能與呂布擯棄隔閡嗎?」

    「呂布曾經刺殺董卓,不論為公為私還算是於國有功之人,他本有公侯之位,應該不會跟著袁術這個僭逆越走越遠。而且他二人也不是沒有芥蒂,昔日呂布逃出長安本就是想投奔袁術的,哪料人家不收還將其逐出,如今佔了徐州,袁術又趕著與他結親家,這樣的關係豈能長久?呂布不過是想與袁術聯手自保,所抗的敵人就是咱們。」說著這兒曹操微微冷笑,「可咱們若是主動伸手拉攏他,讓他覺得安全,他就會放鬆戒備轉而與咱們聯手,那袁術就成了共同的敵人。」

    「呂布好賺,只恐陳宮詭計多端。」荀彧又提醒道。

    「不礙的,昔日吳王夫差有伍子胥盡忠輔佐,楚霸王項羽有范增出謀劃策。雖有智士而不納其言,又能如何?」曹操吹著竹簡上的墨跡,「這封書信雖小,卻勝過萬馬千軍。火速派人攜帶詔書和我這封信到徐州傳詔,加封呂布為東平將軍。」

    「諾。」荀彧建議道,「今朝廷奉車都尉王則乃呂布同鄉,可遣此人前去傳詔。」

    「很好。還有……」曹操又想起了劉備,「再給沛縣劉備送個信,叫他暫且不要再跟呂布鬧了,咱們可要借刀殺人了!」
《卑鄙的聖人:曹操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