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蘄縣之戰,計殺糧官穩定軍心 再動干戈

    曹操表奏陳登為廣陵太守,又給予陳珪中二千石的俸祿,使這對父子充當日後征討呂布的內應。此後又在荀彧的推舉下,遣尚書嚴象南下接任揚州刺史,一方面歸攏吳郡太守陳瑀等劉繇餘部,另一方面拉攏江東孫策使其聽命於朝廷。待時機成熟之後,遣議郎王誧、劉琬持詔書拜孫策為騎都尉、襲爵烏程侯,領會稽太守,使其與左將軍呂布、吳郡太守陳瑀共同討伐袁術。

    與此同時曹操又發下詔書,以朝廷名義命令荊州牧劉表、益州牧劉璋協同討伐袁術。雖然這兩份詔書都不可能有實際效果,但是至少避免了他們援助袁術的想法。天下刀鋒紛紛指向淮南,剛剛稱帝三個多月的袁術便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袁術先被呂布所敗,淮南各地糧秣被劫掠一空,後又被群雄圍困封鎖,不得不大量增兵,而他的軍糧儲備卻已無法支撐。淮南境內刮地三尺,再也搾不出什麼油水,袁術無奈之際竟憨著臉皮向豫州陳國求糧。陳王劉寵乃漢室諸侯、國相駱俊又是朝廷忠良,兩人豈能資糧與盜?不但不予糧草,而且將袁術使者痛打一番趕出陳國。袁術惱恨至極,卻懾於陳王的英武不敢興兵,躊躇再三竟然飲鴆止渴,派遣刺客將劉寵、駱俊殺死,繼而縱兵搶奪陳國糧資。

    諸侯王遇刺的消息傳至許都,上至天子下至群僚無不震驚,全國各地的聲討呼聲更加高漲。曹操見袁術惡貫滿盈,覺得時機已經成熟,立即調遣兵將準備攻打壽春,以圖徹底剷除禍根。為了這次出征,曹操調集了豫、兗二地嫡系部隊,又集結京師衛戍人馬,總兵力達到三萬餘人,是他起兵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因為這一仗不僅僅是曹操與袁術的個人了斷,還是大漢朝廷與袁家偽朝的正邪之爭。為了提升士氣震懾敵人,曹操奏請在許都誓師檢閱,並請天子親自觀看。

    皇帝劉協端坐在許都城樓,上打五彩華蓋,左邊伴著司空曹操、右邊是尚書令荀彧侍立,其他文武公卿也隨之列立兩旁,而在每個人身後都有手持斧鉞的虎賁士擁護。劉協眼望著浩浩蕩蕩耀武揚威的「王師」,心頭卻始終積聚著陰霾,提議恢復虎賁挾持的議郎趙彥已經被強加罪名處死了,現在更沒有人敢為他出謀劃策了。

    除了荀彧、鍾繇、董昭、丁沖那幾個曹操的心腹,他已經很久沒接觸到外臣了。莫說三公九卿,就是最為親近的國丈伏完、國舅董承、梁王子劉服都不能入宮相見,衛尉張儉、光祿勳桓典不過徒負虛名,宮中侍衛虎賁全是夏侯惇選拔的沛國人士,遵曹操之令而不聽皇帝之諭,劉協已經徹底被隔絕起來。

    其實他並沒有懷疑曹操對於大漢王朝的忠心,至少目前這個階段還不至於懷疑。但曹操為什麼不能給予他一些自由呢?畢竟他還是堂堂天子嘛……劉協心不在焉地看了一會兒城下的旌旗隊伍,便以餘光掃視左右:曹操手據女牆臉上掛著微笑;荀彧目不斜視垂首而立;後面董昭、丁沖等人都是興高采烈躊躇滿志;司徒趙溫、太僕韓融、諫議大夫楊彪等面沉似水萎靡不振;少府孔融侃侃而談心不在焉;而他一直想要看到的伏完、董承卻連影子都望不到,他們已被曹操隔離得遠遠的了。

    「陛下……陛下……」

    劉協好半天才意識到曹操在呼喚自己,趕忙擠出些笑容:「愛卿有何事稟奏?」

    曹操洋洋灑灑指向部隊,笑問道:「陛下以為王師是否精良?」

    「愛卿選拔演練出來的人馬,自然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雖然很顯做作,但是曹操還是禁不住要畫蛇添足道:「臣是為陛下掃平狼煙安定四海,還望陛下能夠寬宥臣獨擅之過。」

    又是一次虛偽的表態,劉協雖這麼想,可還是又一次安撫道:「愛卿何出此言?有什麼獨擅不獨擅的?孔仲尼曾言『陳力就列』,愛卿有統籌大局之能、復興漢室之志,就應該掌握兵權戡平內亂,朕欣喜讚譽尚且不及,又豈會橫加干預?」

    「謝陛下,臣自當竭力驅馳,不負聖恩。」曹操躬身施禮,「請陛下向將士致意,以慰三軍之心。」

    劉協站起身來,抬起右臂向城下揮舞,三軍行伍立刻嚷起震耳欲聾的「萬歲」之聲,有的將領也摘下兜鍪致意。劉協見將士這樣尊崇自己頗感慰藉,欣然落座,心情好了不少。就在這時,曹操也突然向著城下揮舞手臂。霎時間,將士的歡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比剛才那陣「萬歲」聲更加狂熱。劉協剛剛暖和過來的心,一下子又冷了——曹孟德不僅是在震懾袁術,也是在震懾寡人,還是在震懾群臣,他想叫大家老老實實的,不要在他出兵之際有任何非分之想。

    想清楚這件事的意義,劉協頓覺惆悵無奈,只有低下頭默默歎息。荀彧瞧得分明,趕緊躬身道:「微臣啟奏陛下,今日天氣燥熱,此地兵馬往來又有煙塵,九五之尊實不宜久處,陛下還是早早回宮休息吧。」

    「甚好甚好。朕也疲乏了,那就回宮休息吧。」劉協強笑著點了點頭。對於尚書令荀彧這個人,他還是比較滿意的,雖然是曹操的人,但端正文雅緊守君臣之禮,處置萬機還算能守正中庸,舉薦的人才也都是肯直接聽命朝廷的。昔日李傕、郭汜禍亂長安,賈詡雖為西涼一黨出身,擔任尚書卻頗能體恤聖意、保全忠良,如今的荀彧比之賈詡更勝一籌。劉協這些日子一直在想,能不能把荀彧拉攏到自己身邊,共同限制曹操權力膨脹呢?

    雖然劉協已經傳令回宮,但虎賁士還是要得到曹操的允許才能擺駕備車。眼瞅著曹操正全身心地投入在閱兵氣氛中,只顧向城下揮手致意,竟沒有一個虎賁士敢過來攙扶天子。荀彧見劉協面露哀怨之色,尷尬地皺了皺眉,趕緊拉了拉曹操的衣袖,低聲道:「聖駕要回宮了。」

    曹操這才反應過來,轉身跪拜:「臣恭送聖駕,萬歲,萬萬歲。」隨著他這一拜,城上的官員見狀也都跟著跪倒在地。

    「朕先回去了,此番出征又要賴曹愛卿受鞍馬之苦。」客氣話劉協還是要說的。

    「臣自當盡命。」曹操趴在地上吩咐,「還不快攙扶聖駕!」

    虎賁士這才敢過來攙天子,劉協抓過荀彧的手要他參乘回宮,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又扭頭看著曹操:「愛卿,還有一事望你體諒。」

    曹操聞此言連忙叩頭:「陛下有何吩咐只管直言,臣萬不敢違拗,何談『體諒』二字。」

    劉協聽他這樣說,趕緊順水推舟提出要求:「伏皇后與董貴人深居宮中,已經很久未見到國丈與國舅了。朕希望他們能時常進宮探望一下,也不要寒了後宮的心。」

    「陛下既有此意,臣絕不敢阻攔,自當讓二位大臣進宮探望。」曹操又叩了個頭,卻話鋒一轉,「不過我朝中興以來多有外戚之亂,昔日竇憲、鄧騭、閻顯、梁冀等人為禍匪淺,還望陛下明鑒。」

    劉協料這張硬弓不好拉,索性也不再說什麼了。倒是荀彧幫他說了話:「曹公也太過小心了,伏完、董承皆保駕功臣干國忠良,不至於有悖逆之心。您還需體恤聖意,對他們多加寬宏才是啊。」

    連荀彧都這麼說,曹操猶豫片刻才算鬆口:「臣並非懷疑二位大人圖謀不軌,而是想請陛下明鑒古事。二位大人皆國之貴戚,入宮之事微臣不再干問,不過還望陛下不要頻頻召見,那樣也與人不便。」

    「那是自然,朕一定深納愛卿之言。」不論曹操道出什麼閒話,這件事總算是說妥了,劉協感激地看了一眼荀彧,緊緊拉著他的手帶著衛士走了。

    按照朝廷的禮儀,皇帝一旦離開,奉車都尉、駙馬都尉、侍中等都要隨駕從騎。但如今的主角是曹操,皇帝可以僥倖躲開,文武大臣卻不能走。不論多大年紀多大官職,全低著腦袋站了一個時辰,眼瞅曹操的兵將在面前示威,絲毫抗拒的態度都不敢表示,畢竟議郎趙彥的血還沒干呢!

    亂哄哄的閱兵誓師直鬧到將近正午,文武大臣才在曹操的允許下紛紛告辭。曹操也算禮數周到,挨個回禮相送,還叫從人攙扶年老的大臣下城,只把曹洪一人留在了身邊。如今的曹洪已經官居議郎了。曹家和夏侯家的諸多兄弟裡只有曹仁、曹洪在官場上多少有些資歷。於是曹操表奏曹仁為廣陽太守,卻不許上任,繼續在軍中理事;曹洪任為議郎,實際上是與夏侯惇一併監管京師駐軍。

    見人走得差不多了,曹操才帶著曹洪下城,一邊走一邊說:「我就要出兵征討壽春了,可是還有些後顧之憂沒有解決。」

    「放心吧,倘若董承那廝敢有什麼舉動,我廢了他……」曹洪差點把口頭語「他娘的」帶出來,可如今是議郎了,要講求官員禮儀,不能隨便髒口。

    曹操卻搖頭道:「現在我在意的不是內憂而是外患。前天剛剛得到消息,張繡派人活動於宛城、葉縣、西鄂等地,似乎是想趁我兵發壽春之際揮兵北上,這可不得不防。你曾在荊州為官,熟知地理,我要你率領五千人馬南下,協同各縣的鄉勇守城,務必要擋住張繡,避免他北上干擾許都。」

    「諾。」曹洪一邊注意著腳下的石階一邊說話,「可是東北兩面是否有礙呢?」

    「陳登送來消息,呂布現在自以為得我倚重,正坐鎮下邳優哉游哉呢,說不定還會出兵與我同剿袁術。至於河北嘛,聽說公孫瓚再次慘敗,趨於守勢,袁紹正忙著乘勝追擊,哪裡有工夫顧得上咱們?鍾繇經略關中已然初見成效,特別是我用嚴象為揚州刺史以後,關中士人現在是見賢思齊,李傕、郭汜偃旗息鼓,連馬騰、韓遂也老實了。」說著話曹操定下腳步看著曹洪,「現在的局勢十分難得,我把郭嘉也撥給你,多聽聽他的計策。只要你們能替我控制住張繡,那消滅袁術不過是時間的問題。你還有什麼困難嗎?只管說出來!」

    「出兵倒是沒什麼困難。」曹洪撓了撓頭,「倒是兄弟我有一件私事想請您關照,前不久……」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下面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孟德還未離開呀!」

    極少有人敢直呼曹操表字了,曹操甩臉一瞧——原來是少府孔融。

    孔融四十五歲了,容貌卻不見蒼老,一張容長臉,鬚髯飄逸,加之一襲明亮考究的深服,很顯端莊優雅。當初袁紹想借曹操之手殺他,而曹操巧妙回絕,並令時任將作大匠的孔融本人為使者,到河北授以袁紹大將軍印綬。袁紹果然也不敢擔害賢之名,好吃好喝伺候一場,又將他完好送回。孔融大難得脫,也因為有這個功勞,轉任為九卿之一的少府,負責皇帝日常開支用度。

    按理說敵人的敵人就該是幫手,但孔融這個四歲就因為讓梨一舉成名的聖人之後,曹操卻瞧他不怎麼順眼。一來是因為他曾與邊讓相厚,曹操因怒殺邊讓也對孔融「愛屋及烏」;二來也是此人性格高傲,身處許都朝廷,卻渾然不把曹操看做主宰,依舊我行我素大說大笑;更重要的是,孔融這人不合時宜。他每每表奏都是浮華高遠之論,侃侃而論的都是典章制度、氏族名望、經籍學問,還是太平時節官員的那一套玩意兒。非但曲高和寡不切實際,而且給朝廷添了許多不必要的麻煩,有時因為一點兒無關緊要的禮儀制度就在朝會上爭論半天。

    孔融毛病雖多,但畢竟沒有勢力,況且名氣太大了,是正宗的聖人之後,曹操要想裝點朝堂,就必須使用。這會兒主動打招呼,曹操趕緊撇開曹洪,快步趨身下階,訕笑著拱手道:「文舉兄,在城樓上看了半日演武,這會兒一定累了吧,在這裡等我,還有什麼陣法要指教嗎?」

    這其實是一句挖苦的話,孔融有文采而毫無武略,昔日為北海相,先被青州黃巾打得昏頭漲腦,後讓袁譚逼得不敢出城,哪有什麼資格指教陣法。

    孔融卻沒聽出弦外之音,一把拉住曹操冰冷的手:「哎呀孟德,今日我算是開眼了。想當初先帝派張溫征討西涼的時候,那真是聲勢浩蕩氣吞萬里。這事隔多少年了,今日才又見王師雄風,訓教精良大長朝廷氣勢!有這樣的軍隊輔佐皇帝,這才能縱橫天下掃滅不臣,揚天子之威望,拱衛吾主乾綱獨斷……」

    曹操越聽越彆扭,似乎軍隊訓練有素皆是因為天子睿智,跟他曹某人沒有絲毫關係,把他這些年來心血功勞全部抹殺。但孔融就是這麼個人,曹操也拿他沒辦法,微笑著打斷他的高談闊論:「文舉兄,我還有不少事要忙,咱們能不能長話短說啊?」

    孔融見他有些不耐煩,趕緊切入正題:「曹公,我前幾天舉薦賢才的那份表章不知您看到沒有啊?」

    「最近事務繁忙還沒有注意到。」曹操編了一句瞎話,實際上他知道那份奏章,以為又是奏請一些亂七八糟的典章制度,連看都沒看就扔一邊了,「不知文舉兄又為朝廷推舉了哪位德才之士?」

    「就是那平原人禰衡禰正平啊!」

    曹操一聽是禰衡,心下不解,這已經是孔融第三次在他面前提到這個人了。孔融的眼光極高,可謂二目朝天凡人不理,如今這麼褒獎禰衡,難道這個人真有什麼過人之處?想至此趕緊回應道:「文舉兄,這個人的事我記下了,不妨招到京師來客居一段。我現在忙著用兵,待征討袁術得勝而歸,再見未為遲晚。」

    孔融搖頭晃腦道:「甚好甚好,還望孟德記著這件事。禰正平實屬難得之才士,淑質貞亮,英才卓礫。若能重用此人,必能使朝班增色,再添良輔,讚譽明堂,誠乃……」

    「好好好,我牢記便是。」曹操生恐再耽誤工夫,趕緊拱手作別,招呼曹洪隨他回府。直到哥倆一同上了乘輦,曹操才長出一口氣:「這個孔文舉,我真是受不了他,太能囉嗦擾人了。」

    曹洪一陣冷笑:「就衝他,那個禰衡就不能用。」

    「不然。他是他,禰衡是禰衡,現在咱們求賢尚且不至,豈能拒英才於門外呢?有機會是要見一見的。」曹操沉默了一陣,又想起被孔融打斷的話,「你方才說有件私事要我幫忙,什麼事還沒說呢。」

    曹洪聽罷面帶羞赧,憨笑道:「這個嘛……小弟有個門客因佔據一處田產被滿寵拿住了,您是不是可以跟滿寵說幾句好話,叫他稍微寬鬆寬鬆,先把人放了……」

    自從曹操位置穩固以來,許多原先的部將都在京師一帶置辦了產業,其中財力最盛的就是曹洪。他的門客家奴多半是土匪出身,如今有的幫他侵佔京郊的田產,有的替他私自販賣酒肉,還有的專放高利貸。曹操礙於曹洪的臉面,也就睜一眼閉一眼未加深究。但這幫人不知收斂,三天兩頭惹禍,不是搶佔田地打傷百姓,就是威逼還貸鬧出人命,搞得影響極壞。

    曹操瞥了他一眼,喃喃道:「叫我說你什麼好?要這麼多錢有什麼用,就算你翻著跟頭花,這輩子能花完嗎?都已經是議郎之位了,還一味求田問捨,在這等小事上給我找麻煩。你我是什麼關係這許都城裡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不在乎臉面我還在乎呢!」

    曹洪趕忙認錯:「是是是,回頭我一定訓教手下,不過現在人還在縣寺大牢裡押著呢!這些門客可都是當初跟您在陳留起兵的,不看我的面子,也需看在他們往日的功勞份上吧。」

    「不是我不幫你,滿伯寧這快硬餅哪是容易咬的?」曹操歎了口氣,「他這個許都令執法如山啊!」

    曹洪諂笑道:「私下能解決的事我也不會勞煩您,就是因為滿寵不給我這個面子,我才求到您這兒的。您務必得講個人情。」

    批評歸批評,曹洪畢竟是親戚,而且昔日汴水之敗時有救命之功,曹操也不好丟開不管:「那就試試看吧。正好我召他到我府裡,一會兒就能見到。賠理的話還得你自己說,我頂多就是從旁調解。」

    「您放心,怎麼做我知道。」

    倆人都不再做聲,曹操琢磨著出兵的事項,曹洪則編排著要說的好話,不一會兒工夫就到了司空府。一進大門便看見夏侯惇與滿寵正在院裡閒聊,曹操趕緊招呼他們到堂上講話。

    剛一落座,曹洪就蹙眉歪嘴地使眼色,卻見滿寵低垂二目面無表情,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曹操暗自好笑,故意不提講人情的事,先在案頭翻找孔融的奏章,找了好半天才在一大堆卷宗的緊下面翻到。打開看了幾眼:

    【竊見初士平原禰衡,年二十四,字正平,淑質貞亮,英才卓礫。初涉藝文,升堂睹奧。目所一見,輒誦於口,耳所瞥聞,不忘於心。性與道合,思若有神。弘羊潛計,安世默識,以衡准之,誠不足怪。忠果正直,志懷霜雪。見善若驚,疾惡若仇。任座抗行,史魚厲節……】

    後面讚譽的話還有一大堆,孔融都快把這個禰衡捧到天上去了。曹操也懶得瞧了,隨手放到一邊,對夏侯惇道:「今天孔文舉誇獎了一番咱們軍隊,但聽得我很不痛快。要想個法子,把朝廷的軍隊和咱自己的兵區分開,不要再讓人說三道四的。元讓你回去想想辦法,另外也替我留意一下南北二軍餘部,有治軍能力的人該提拔就提拔,能為咱們所用最好不過了。」

    夏侯惇笑道:「這件事我一直留心著呢,我看原來北軍有幾個年輕的司馬,像史渙、賈信、扈質、牛蓋、張喜等人都不錯,只需再歷練歷練就可以派到咱們軍中聽用。」

    「很好,這些事情就交給你辦。不過從朝廷的人過渡到咱們這一邊,得慢慢來,還要注意影響。」曹操的思慮很周到,文士一類的人,要從曹營送到朝廷職位;而武職一類的人才,則要從朝廷的軍隊挖到自己這邊來。隨著這一送一挖,所有權力就都集中到曹操手中。

    曹洪見半天不提他的那點私事,急得直咳嗽。曹操見再不說話他就要躥上房了,便狠狠瞪了他一眼,叫他規矩一點,卻轉而問滿寵:「伯寧啊,聽說你抓了一個子廉的門客,不知他犯了什麼罪啊?」

    滿寵面沉似水,朗聲道:「那個兇徒搶佔京西的田地,那可都是任峻編制下的屯民之田,他眼裡還有王法嗎?」

    「太不像話啦!應該好好教訓教訓!」曹操隨聲附和了一句,語氣卻又柔和下來,「不過他畢竟是子廉的門客,過去也有一些功勞,你看是不是……」

    滿寵打斷道:「明公不必多言,我已經把他殺了。」

    「殺了?!」曹洪差點蹦起來,「什麼時候殺的?」

    「我聞知曹公召喚,恐怕會為那個犯人求情,臨出來時就叫人把他縊死了。」

    曹洪可氣壞了,指著滿寵的鼻子呵斥道:「你、你這是故意的!」

    「對,下官確是故意為之。」滿寵完全承認,「這麼做是對您曹議郎負責,免得您為一個不法之徒背負徇私之名。」

    「巧言令色!」曹洪就差揮拳打滿寵了,「你哪裡是為了我,是為你自己沽名釣譽!」

    滿寵那雙銳利的鷹眼嚴厲地盯著曹洪:「在下是為了京師的百姓,如果連你的門客我滿某人都治不了罪,還怎麼處置不法的高官貴戚?而且……」他又瞥了瞥曹操,「這更是為了曹公的名聲,當初棒殺宦官親屬的洛陽北部尉,怎麼能為一個罪犯講情,因此出爾反爾自毀名譽呢!」

    即便曹洪殺人如麻,此刻卻被這個酷吏凌厲的氣勢壓制住了。人家的理由冠冕堂皇,他已無話可說。「哈哈哈……」曹操卻放聲大笑,「不愧為天下第一縣令,處事不就應該這樣嘛!」

    曹洪暗憋暗氣,嘀咕道:「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總之還是你的不對,厚待那人的家眷也就罷了。」曹操擺了擺手,「這也給你一個教訓,以後叫手下規矩點兒。」

    「諾。」曹洪雖然答應了,但還是不服不忿地盯著滿寵;滿寵卻毫不在意,捋著鬍鬚看都不看他一眼。

    曹操起身走到滿寵跟前:「子廉門客這案子你辦得很好。其實我今天叫你來,是有件更大的案子要交給你辦。」

    「願聞其詳。」

    曹操趨身道:「昔日楊彪家眷與袁術有親,現今袁術稱帝僭號,我要你抓捕楊彪審問其罪。」

    滿寵聽了沒答應,捋著鬍子沉默了好半天才低聲道:「此事恐怕不妥吧?即便楊公與之有親,似乎也不太可能參與謀反之事。」

    「鐵案如山的滿伯寧怎麼也說這種話?」曹操神秘兮兮笑了,「不管他有沒有罪,只要有嫌疑就應該問一問吧?這事我看也不必通過廷尉大理,全權由你負責就好。」

    滿寵眼睛一亮:「您的意思是……」

    「該走的審問流程還是要走,」曹操背著手笑道,「要是沒罪,等我回來還把他放了唄。」

    滿寵似乎摸到他的意思了:「那能不能對他用刑呢?」

    「這是細節的問題,你靈活掌握便是,我可就不管了。」

    「在下明白!」

    曹操滿意地點點頭——趙彥已經除掉了,楊彪雖不能殺也得給個教訓,要叫所有人都瞧得清清楚楚,即便我不在許都,再大的官想拿下也能拿下!
《卑鄙的聖人:曹操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