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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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開始覺得有力些了。我不再去想與狼奮戰的事,轉而想念起她來。
  「太害怕了」這句話縈繞在我的腦際。它們聽起來是如此真切,可是我不知道還能再作何別的解釋。如果我自己慢慢死去,我也會有同感。這種感覺,比在山上和狼奮戰更為痛苦。
  但還有比這更糟的。她一直默默地忍受著煎熬。她跟我一樣,痛恨我們這如死水般的無望生活。她共養育了八個孩子,三個活著,五個已死。如今,她自己也瀕臨死境。她的一生就要結束了。
  我本可以從床上爬起來,讓她感覺舒服一些,可是力不從心。一想到她快要死了,我就無法忍受。我在房間裡踱步,吃著給我送來的食物,可依然無法面對她。
  然而到了月底,一些來訪者硬是把我拖了出去。
  母親走進我的房間,讓我必須去接待幾個村裡來的商人。他們是來恭賀我成功地剿滅了群狼的。
  「哦,讓他們見鬼去吧。」我說。
  「不,你一定要下樓。」她說,「他們給你帶來了禮物。這是你的義務。」
  我討厭這所有的一切。
  我來到大廳,發現他們都是我所熟知的有錢的店主們,一個個都衣冠楚楚。
  可他們中間,有個年輕人我沒有立即認出來,這讓我嚇了一跳。
  他可能跟我差不多年紀,身材十分高挑。
  當我們四目相對時,我終於想起來他是誰了。
  尼古拉斯·德·朗方,布商的長子,曾被送到巴黎的學校唸書。
  現在他真是光彩照人。
  他身披一件玫瑰色和金色相間的華麗織錦大衣,腳蹬金跟拖鞋,領口上鑲著層層的意大利花邊。只有他的頭髮還是跟過去一樣,烏黑,拳曲。雖然用一條上等的絲帶束著,但是他的頭髮不知什麼原因依然有一股孩子氣。
  所有的這一切巴黎時尚,正如通過我們的郵局一樣,流行迅速。
  而此時的我,穿著破舊的毛皮靴,泛黃的花邊已經被修補了十七次。
  我們彼此鞠躬,就像他理所當然的是鎮上的代言人一樣。接著,他從一塊黑色的毛嗶嘰包裝裡取出一件鑲著毛皮的紅色天鵝絨斗篷。這東西真是太棒了。他看著我,眼睛閃閃發亮,就像面對一位君王。
  「先生,我們懇請你收下它。」他十分誠懇地說道,「這是用最好的狼皮鑲邊的。我們想,冬天你外出打獵的時候,這件毛皮鑲邊斗篷能讓你屹然挺立。」
  「還有這個,先生。」他的父親說道。他拿出一雙黑羊皮做的靴子,繡花的毛皮鑲邊十分精緻。「獻給獵手,我的先生。」他說。
  我有點眩暈。他們的姿勢極其優雅,他們送給我的禮物我只在夢裡見過,他們尊敬我,猶如尊敬君王。
  我收下了斗篷和靴子,並用前所未有的慇勤態度向他們表示感謝。
  我聽見我的兄弟奧古斯丁在身後說:「現在他真的是無可救藥啦!」
  我感到臉在發燒,很生氣為什麼他要當著這些人的面這樣說我。我掃了一眼尼古拉斯,卻發現他的表情十分親切。
  「我也是無可救藥的,先生。」他在吻別的時候悄悄跟我說,「哪天可否讓我來跟你談談,聽聽你是怎麼把狼殺死的?只有無可救藥的人才能做出超乎尋常的事。」
  沒有一個商人跟我像那樣說話。我們一瞬問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我放聲大笑。他的父親感到很難堪,我的兄弟們也停止了耳語,可是尼古拉斯依然保持著他那巴黎式的微笑。
  他們一離開,我就穿上羊皮靴,戴上紅色天鵝絨斗篷走進母親的房間。
  她一邊一如既往地閱讀著,一邊在慵懶地梳頭。透過透進窗戶的微弱陽光,我第一次看見她頭髮中的灰白。我把尼古拉斯說的話告訴了她。
  「為什麼他不可救藥呢?」我問母親。「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帶著感情,似乎暗示著什麼。」
  她笑了。
  「這確實頗有意味。」她說,「他感到羞愧。」她從書本上抬起頭來,看了我一會。「你知道嗎?他一輩子都在學習成為一個小小的偽君王。在巴黎學習法律的第一個學期,他瘋狂地迷戀上小提琴。他似乎是聽了某個意大利大師的演奏——這個人是來自巴都亞的天才,完全把靈魂投入了小提琴。於是,尼古拉斯放棄了一切,師從沃爾夫岡·莫扎特。他變賣了書本,除了彈琴什麼也不做,直到最後考試不及格。他想成為一名樂手。你能想像嗎?」
  「他父親不同意。」
  「正是如此。他甚至把小提琴都給砸了。
  你知道一件昂貴的東西對一個布商來說意味著什麼嗎?」
  我笑了笑。
  「那就是說尼古拉斯現在沒有小提琴了?」
  「他有。這事發生之後,他立刻跑到克萊蒙特,賣了他的手錶,換來另一把琴。他確實是無可救藥。最糟糕的是,他還真的拉得很好。」
  「你聽過他演奏嗎?」
  我的母親頗通音律。她伴隨著音樂在那不勒斯長大。而我,所聽過的只是教堂的唱詩班和集市上樂手的演奏。
  「週日我去集市的時候聽過他演奏。」她說道,「他在商店樓上的臥室里拉琴。每個人都能聽到。他的父親因此威脅說要把他的手弄斷。」
  這麼殘忍!我倒吸了一口涼氣。聽到這些,我是如此地興致勃勃!我想我已經愛上他了。我也想像他那樣隨心所欲。
  「當然了,他肯定什麼也成不了。」母親繼續說道。
  「為什麼?」
  「他的年紀太大啦。一個人二十歲的時候就不可能再學好小提琴了。但是我又能知道些什麼呢?他是如此奇妙地用自己的方式演繹著提琴。也許,他能夠把靈魂獻給這個魔鬼。」
  我不安地笑了笑。這聽起來真是太神奇了。
  「可是你為什麼不去鎮子裡跟他交個朋友呢?」她問。
  「見鬼,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問。
  「真的,萊斯特。你的兄弟將會很討厭你這麼做。而他的父親,那個老商人將會很開心,因為他的兒子和侯爵的兒子在一起。」
  「這些理由還不夠充分。」
  「他去過巴黎。」母親說。她長久地看著我,接著又回過頭去,邊看書,邊時不時慵懶地梳梳頭髮。
  我一看見她讀書就很厭惡。那天我本來想問問她身體如何,咳嗽得是否厲害。可是,最終還是沒有涉及這個話題。
  「你去和他談談吧,萊斯特。」母親說道。
  她不再看我一眼。

《吸血鬼萊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