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3

    「不好意思,玄關太窄了,你們先上去吧。」
   
    間宮打開裝飾木板已經捲起來的房門,把秋內和京也讓進屋內。在踏上水泥地的那一瞬間,京也就知道,他已經後悔來這裡了。
   
    「這都是什麼啊……」
   
    「這個嗎?那個嗎?這條赤練蛇?」
   
    間宮把頭轉向放在木屐箱上的玻璃水槽。裡面有一條盤成一團的大蛇,紅黑相間的顏色搭配得及其糟糕。京也低聲回了一句「全部」,然後在裡面裝著腦袋巨大老鼠的籠子旁脫掉鞋子,走上堆滿無數蟲籠的走廊。
   
    「連蚯蚓都養啊……」
   
    京也看著一個蟲籠咕噥道。間宮用親切地口吻告訴他:「那是蚓螈目的。」然後簡短地介紹了一下它的生活情況。京也沒有聽,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進了客廳。
   
    「友江君,你好像不怎麼喜歡動物嘛……」
   
    間宮和秋內穿過走廊。
   
    「歐比,好久不見。」
   
    一走進客廳,秋內便對坐在牆角的歐比打了聲招呼。歐比既沒有驚訝也沒有警戒。它保持著前爪著地的姿勢,作為回應,只是啪地搖了一下尾巴。比起上一次看到它的時候,歐比身上長了不少肉。到處脫毛的毛髮也漸漸恢復了原樣。歐比的樣子讓秋內鬆了一口氣。仔細一看,歐比正坐在那條從鏡子家拿回來的咖啡色毛毯上面。因為歐比怕雨,所以陽介用自己的零花錢特地買了張小褥子回來。
   
    球內向房間中張望了一下,看來,歐比並沒有出現失禁的狀況——這是間宮之前一直擔心的——榻榻米上平安無事。
   
    「快請快請,你們兩個都坐下。」
   
    間宮從廚房裡拿出一塊抹布,在空中抖了抖,然後把茶几粗略地擦了擦。他似乎並不想把茶几擦乾淨,而只是想讓抹布活動活動。間宮再次折回廚房,伸了個懶腰,隨後在操作台的櫃櫥裡翻騰起來。
   
    「招待客人用的……招待客人用的……」
   
    間宮從櫃櫥裡翻出一個四四方方的紙箱,裡面裝滿了玻璃杯。他從裡面拿了三個杯子出來,迅速用水沖了沖,一邊嘟噥著「麥茶麥茶」,一邊打開冰箱。
   
    ——為什麼我來的時候就用計量燒杯,京也來的時候就用玻璃杯呢?
   
    間宮往三個玻璃杯裡倒入麥茶。三個人分別喝了一口,隨後,有分別瞅了瞅其他兩個人的表情。秋內以為間宮或者京也會率先說點什麼,但不知道為何,他們兩個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沉默持續了很久。無奈之下,秋內只好開口說道:
   
    「京也,如果可以的話,你能說說昨天晚上的那件事兒嗎?就是椎崎老師自殺的那件事。那件事我非常在意。」
   
    ——當然了,我更在意的是那個電話。但由於間宮也在場,在要不要說出細節的問題上,我有點猶豫不決。
   
    京也沒有立刻回答,他擺出一副心情低落的樣子,盤著腿,凝視著秋內的腳邊。看樣子,他似乎正在不停地思考。秋內有點猶豫不決,他不知道應該等對方開口,還是應該催他。京也終於抬起頭,臉上浮現出了一種驚訝的表情。
   
    「你的腿毛很重嘛。」
   
    ——這個男人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
   
    「腿毛的事無關緊要,你快告訴我昨晚椎崎老師的事。」
   
    秋內又催促了一遍。這時,京也用尖細的聲音開口說道:
   
    「在大學裡都聽到了吧?椎崎老師在家裡上吊自殺,然後被偶然去她家拜訪的我發現了。我沒有其他話可說了。老師的死,我覺得可能和陽介的事故有關。對她的打擊實在是太大了。」
   
    「老師上吊的樣子,是什麼樣的?」
   
    「什麼樣的……」
   
    京也看著天花板,做出一副苦苦思索的表情。
   
    「她在客廳的樓梯井那裡,就是二層走廊的欄杆上掛了一根繩子。她肯定是把繩子的另外一端繫在脖子上,然後從那裡跳了下去。」
   
    「有遺書嗎?」
   
    「沒有。當時,我大致在地板和桌子上找了找,但是沒找到。」
   
    「不過,你為什麼會在那個時候去找椎崎老師呢?」
   
    「因為我想和她見面。」
   
    京也的口氣實在是太自然了,幾秒之後,秋內才注意到其中的怪異。
   
    「你想和椎崎老師……見面?」
   
    「沒錯,我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突然之間就很想見她,於是就去她家找她。當然了,我對警察說,我是為了學校的事情才去找她的。我走到老師家,按了一下玄關上的對講器,但是老師卻沒有回話。於是我就掏出鑰匙開門進去看看,結果發現她已經死了。」
   
    「掏出……鑰匙?」
   
    「啊,這話別和別人說。因為我和警車說,玄關的門一開始就是開著的。我有她家的鑰匙,但我嫌麻煩,懶得跟他們解釋。」
   
    在秋內的腦海之中,從剛才起便有一個模糊不清的念頭。這個念頭就想幹冰發出的白煙一樣,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漸漸地演變出具體的形態,一開始是懷疑,最後變成了確信。
   
    秋內看了看京也。京也正面無表情地盯著玻璃杯裡的麥茶。秋內又看了看間宮。進宮正在看著京也,眼睛裡透出 一種近似於憐憫的目光。
   
    間宮可能早就知道了。
   
    他應該是從鏡子那裡聽來的。
   
    「我不希望你以後從別人那裡聽到這件事,所以我想現在就對你說。」
   
    京也轉向秋內。
   
    「我和椎崎老師的關係是從大概一年之前開始的。」
   
    他的語氣十分平淡。那種態度,與其說是將秘密公之於眾,不如說只是講了一個別人不知的事實。
   
    「最開始,我只是開玩笑似的請她出去玩,但她卻十分冷淡地拒絕了我,還發了脾氣。我一生氣,就接連不斷地約她。這麼一來,她的態度反而變得溫和起來……後來有一次,我們出去喝酒,接吻了,然後我們就自然而然地發展到了最後。」
   
    京也面不改色地繼續說著。
   
    京也和鏡子越過了雷池。從那以後,每天白天,只要兩人都有時間,他們就會在鏡子家幽會、親熱。
   
    「她那個人,一直面無表情,看起來也是冷冰冰的,臉上就像帶著一個面具似的。我看到她以後,就特別想把她的面具剝下來。」
   
    「那個……友江君……」
   
    間宮好像想說點什麼,但京也卻頭也不回地繼續說道:
   
    「我想把她壓抑在心裡的東西全都揭露出來。我想讓她赤身裸體、大汗淋漓地對我說『京也君我喜歡你』。」
   
    秋內什麼話也說不出來。眼前的這個朋友彷彿變成了一個和他同乘電車的陌生人。
   
    「你……都做了什麼啊……」
   
    秋內終於可以開口說話了,但也只是這種程度而已。京也沒有回答,他轉向間宮。
   
    「老師好像早就知道了吧?從您剛才的樣子來看。」
   
    間宮微微點點頭,但去避開了京也的視線。
   
    「有一次,我和她聊天的時候,椎崎老師告訴我的。不過,椎崎老師那時候使用的稱呼是『某個男生』。」
   
    京也歎了口氣,不知道那代表的是笑還是焦急。
   
    「不知為什麼,她那個人似乎特別信任間宮老師。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她經常會提到老師的名字——不過,老師您為什麼會知道『某個男生』指的就是我呢?」
   
    「因為,昨天你在椎崎老師家附近看到我們之後,馬上掉頭跑掉了……然後又聽說晚上十點你在她家發現了她的屍體……所以……」
   
    「啊,原來是這樣,我調頭走開的時候,被你 看到了。」
   
    「是我看到的。」
   
    秋內插嘴說道。京也只是意興闌珊地說了一句「是嗎」,隨即轉向間宮。
   
    「間宮老師,你是怎麼說的呢?她告訴你這件事情之後。」
   
    「我怎麼說啊,我什麼都說不了。」
   
    間宮聳拉著肩膀看著榻榻米。
   
    「可能正因為如此,椎崎老師才會找我聊天吧。我這個人……對那女之間的事情一點兒都不懂。這一點,在教員當中可是出了名的。我想,椎崎老師那時候的感覺,更像是在對一隻動物傾訴了吧,況且她那時也有點醉了。」
   
    「有點自言自語的感覺吧。」
   
    「嗯,差不多就是那種感覺。」
   
    「京也,難道說椎崎老師和老公離婚……」
   
    一聽到這話,秋內趕忙回過頭來看著京也。
   
    「那件事和我無關。她自己也說得很清楚她和丈夫的離婚,只是單純的性格不和。」
   
    「是這樣啊……」
   
    秋內覺得多少好受了些。
   
    「你之前在殯儀館和她見面的時候曾經提到過我吧。說我也在陽介事故的現場,對不對?」
   
    「啊?啊,對,我說過。椎崎老師當時非常吃驚。」
   
    「果然是這樣。我在事故的當晚給她打了一個電話。我非常想助她一臂之力,可她那個時候仍然處於精神恍惚的狀態,說起話來斷斷續續的。我覺得她那個時候還沒有恢復理智,所以就沒敢對她說我當時也在事故現場。」
   
    「啊,然後呢……」
   
    然後,從秋內那裡聽到京也也在事故現場的時候,鏡子大吃了一驚。她之所以會這麼驚訝,是因為前一天晚上京也沒和她說這件事。
   
    「我知道,你去殯儀館見她的時候,肯定會提到我。但是我並沒有阻止你。況且我也一時想不起來阻止你的理由。『你現在去會給老師添麻煩的』,『會趕不上下午的課哦』,如果我要說出這種話來,反而會顯得奇怪吧?」
   
    沒錯,這種替他擔憂的話要是從京也的嘴裡說出來,確實會顯得有些不自然。
   
    「可是我錯了。要是當時我對你說『不要去』就好了。後來她給我打了一個電話,對我嚴加盤問,問我為什麼要向她隱瞞自己在事故現場的事情。可我真不是故意對她隱瞞的啊……」
   
    京也的眼中一片虛無。他低下頭,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彷彿想要將積壓在胸中的感情一下子釋放掉似的。
   
    秋內想起來了。
   
    「我說京也啊,殺死動物這種行為,果然是不對的吧?」
   
    「這個話題你可以找『噢——我的上帝』談談啊。」
   
    「哎?我去間宮老師那裡的事情和你說過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做。」
   
    那並不是什麼預感。鏡子把在出雲閣和秋的對話告訴了京也。她還把秋內去找間宮商量的事情告訴了他。
   
    「那個,友江君。」間宮提心吊膽地開口說道,「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京也迅速轉向間宮,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間宮趕忙舉起雙手,搖了搖頭,就像被人用手槍指著似的。
   
    「對不起,什麼事都沒有。」
   
    京也的視線從間宮身上離開,再次看著地上的榻榻米。
   
    「算了,總之就是這個樣子。昨天晚上,我本來想去見她,但卻發現她死了。我想,我應該把我和她的關係和你說清楚。」
   
    「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這之後你從別人那裡瞭解到我和她的關係,你很可能會懷疑我,認為我和她的自殺有關。」
   
    「啊——」
   
    ——的確如此,我很可能會懷疑他。
   
    「那樣的話,就太麻煩了。」
   
    可是……
   
    「別人?別人是誰啊?難道還有別的什麼人知道你和椎崎老師的關係嗎?」
   
    「不,不會有人知道的。但是,學生裡面,或許有人經常看到我進出她家呢。」
   
    京也所說的並不是不能理解,不過卻很難讓人苟同,因為有昨晚的那通電話。
   
    「你真的和椎崎老師的自殺無關嗎?」
   
    「都說沒有關係了。」
   
    「那麼,那件事是怎麼回事?」
   
    「那件事?」
   
    秋內有些猶豫。如果在這裡說出昨晚那通電話的內容,會不會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呢?
   
    「喏,就是那通電話啦。」
   
    秋內特意含糊其辭地試探他的反應。京也在一瞬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但他立刻點了點頭,說道:「啊啊,是啊。」
   
    「我給你打了一個電話,沒錯,那件事也必須說清楚。」
   
    「到底怎麼回事啊?」
   
    「昨天晚上,我在電話裡 說了些『還是做了』之類的話,對吧?那只不過是我在看到那個人自殺之後的混亂表現而已。所以,我的話聽起來會很奇怪。後來我想起那件事,覺得那種說法有些不妥。聽起來好像是我把她殺死了似的。」
   
    聽起來好像是我把她殺死了似的。
   
    「我想,你要是誤會了可就麻煩大了,所以我打算在這裡向你好好解釋一下。」
   
    「你打算怎麼說明?」
   
    「簡而言之,『還是做了』這句話的主語不是『我』,而是那個人。」
   
    真是這樣的嗎?秋內在心裡為之一楞。京也真的和鏡子的死無關嗎?
   
    「原來如此。」
   
    最後,秋內決定相信朋友的話。
   
    他喝了一口麥茶,這個動作就像是個信號似的,另外兩人也分別把玻璃杯放到嘴邊。
   
    寬子的面龐浮上了秋內的腦海。
   
    秋內覺得很遺憾。京也是個性格怪癖的人,他不知道關係別人為何物。不過,有一件事情他絕對不會做,那就是背叛別人對他的一片赤誠。雖然無憑無據,但在這之前,秋內一直是這麼認為的。
   
    秋內總覺得自己被背叛了。儘管這或許並沒有道理。
   
    「你和寬子打算怎麼辦?」
   
    「我想和她分手。」
   
    「她好可憐啊,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嗎?」
   
    京也沉默了片刻,彷彿在心裡尋找答案。隨即他將視線轉向秋內,終於低下了頭。
   
    「我做了對不起寬子的事情。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
   
    既然知道對不起寬子,那為什麼還要一直那麼做呢?對於秋內來說,京也的心情完全無法理解。
   
    「你平時去見椎崎老師的時候,是怎麼和寬子說的?因為你總是在沒課的時候去老師家的,是這樣的吧?」秋內問道 。
   
    在這之前,回答問題一直毫不猶豫地京也,第一次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垂下視線 回答道:「我說我去看病。」
   
    哎?秋內下意識地伸出來脖子:寬子居然會輕易的相信這種借口?
   
    「可是,你說你去看病幹什麼呢?寬子為什麼會……這種借口……聽起來很假——」
   
    「聽起來一點也不假!」
   
    京也將秋內的話打斷。他不能認同秋內的說法。秋內向前挪了挪身體,想要開口反駁。就在這時,他想起了一種可能,重新審視起自己的朋友。
   
    「京也,你……難道說……」
   
    他猶豫了一會兒,隨後問道:
   
    「難道……你哪裡……不舒服嗎?」
   
    京也的病情或許只有寬子一個人知道。因此,寬子便毫不懷疑地接受了「去看病」的說法。是這樣的嗎?秋內在心裡思考著。
   
    但是京也搖了搖頭,似乎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
   
    「托您的福,我的身體還和之前一樣,很健康。」
   
    僅僅過了幾秒,剛才還憂心忡忡的秋內便吃了一個啞巴虧。
   
    ——京也不會生病的,我都沒見他感冒過。
   
    「既然如此,寬子為什麼會相信那種理由呢?」
   
    「你這個人還真愛刨根問底啊。真是的,算了,總而言之,我說我去看眼科,然後寬子就信以為真了……」
   
    京也表情僵硬地看著他的朋友。
   
    秋內也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的朋友。
   
    「眼……眼科?」
   
    京也沒有回答。
   
    「為什麼是眼科?」
   
    這一回,京也把秋內的提問當成了耳旁風。秋內仍然盯著京也的臉。間宮也抱起胳膊看著京也,彷彿想要探出身來似的。兩個人沉默著,沉默了好長一段時間。京也倔強地閉著嘴巴,身體一動不動地承受著兩人的視線……他輕輕地咂了一下嘴,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用一隻手慢慢地撫摸著自己的額頭。
   
    京也下定決心似的抬起頭,突然莫名其妙地動了起來。他敏捷地伸出雙手,用兩手的手掌圍在秋內的右眼周圍,猶如一個望遠鏡。
   
    「把左眼閉上。」
   
    「哎?」
   
    雖然不太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但秋內還是照著京也的話去做了。他閉上左眼,睜著右眼。右眼周圍由於被京也的手掌遮住,只能看到正面的東西。
   
    「就是這種感覺。」
   
    京也用一種平靜地口氣說道。
   
    「左眼幾乎什麼也看不見,右眼的視野還十分狹小。眼球只要一動,眼睛裡面就會『嘎啦嘎啦』地疼個不停。」
   
    「啊……」
   
    「那個,難道說是視神經炎之類的病嗎?」
   
    間宮小聲地問道。京也點了點頭,說出來確切的名字。
   
    「特發性視神經炎。」
   
    「啊?你說什麼?那是什麼啊?」
   
    秋內來回看了看他們,向兩人問道。京也一臉不耐煩地把手從秋內的臉上移開,向他解釋道:
   
    「這病是我小時侯得上的。這種病,現在仍然治不好。」
   
    秋內還是一頭霧水。
   
    「日常生活並沒有什麼障礙。我以為自己的眼睛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樣子的,所以也不是特別在意。你不也不是一直沒發現腿毛很嚴重嗎?」
   
    「小的時候並不重,而且現在也沒那麼重。」
   
    「哦?我看看……嗯,仔細一看, 確實。」
   
    京也故意把話題岔開。秋內十分理解他心情。
   
    「你真的不在意嗎?」
   
    「什麼?腿毛嗎?」
   
    朋友的演技讓秋內不忍卒睹,這讓他反而直截了當回答道。
   
    「我說的是眼睛。」
   
    「我都說了嘛,我不在意啊。我能釣魚,也能看書看電視,上學的時候一直都是接力賽的英雄。進了大學之後,又是身邊這些人裡第一個拿到駕駛執照的人……」
   
    剎那之間,京也的雙眸變得暗淡無光,但那股黯淡立刻消逝而去。他繼續用輕鬆的語氣說道:
   
    「總而言之,就是這麼回事。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和你的眼睛相比也沒什麼差別。」
   
    京也圈起一本汽車雜誌,看似意味深長,但又意興闌珊。在他房間的收藏櫃裡,擺著數不清的汽車模型。對此,京也曾經頗為自豪。
   
    秋內想起來了。京也時不時會做出的那個動作——直愣愣地盯著對方看。或許是因為病情所致吧。視野狹小,眼球一動就疼痛不已,無奈之下,他只好直愣愣地看著對方。所以,他或許看不到秋內扔出的那枚五百元硬幣,所以當他站在尼古拉斯樓梯平台上的時候,他或許也不會注意到就在馬路對面的陽介和歐比……
   
    ——他在有了寬子這個女友的同時,還和鏡子保持著關係。他之所以會這麼做,其原因或許就是病症帶來的痛苦。
   
    秋內用簡單的語言向京也訊問,京也用鼻子輕輕地呼了一口氣,笑道:「可能是這樣吧。」
   
    他微微歪了歪腦袋。
   
    「不管怎樣,那不能成為借口吧。」
   
    確實是這樣的。眼病和背叛寬子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是……
   
    「你倒是說說啊,那件重要的事情。」
   
    秋內心裡那股責備京也的情感迅速地枯竭了。
   
    「說了也只會讓你們操心。」
   
    「你的左眼和右眼外側……是一片黑暗嗎?」
   
    「不是,不是一片黑暗。因為沒有光,所以也不暗。什麼也感覺不到而已。閉上眼睛也不會變暗,所以一開始我幾乎睡不著覺。」
   
    「你的那種病,難道就治不好嗎?」
   
    「誰知道呢。」京也輕輕地搖了搖頭,嘴角上掛著一縷微笑。
   
    「我在家的時候,看過一些醫生,在這邊也看過一些。他們都說將來一定會治好的。誰知道呢,一會兒稍微好轉一點,一會兒又惡化一些……就這樣,一轉眼就過去了十年。」
   
    ——他現在還要去醫院。儘管我們幾乎每天都會見面,但我卻一點都沒有察覺。
   
    「只有寬子一個人知道嗎?」
   
    「只有她知道。剛開始交往的時候,她在我的房間裡看到了一些治眼睛的藥。我覺得敷衍反而麻煩,所以就跟她直說了。所以我去椎崎老師家的時候,她才不會懷疑。實際上,沒事的時候,我還是會去醫院,不過只是取藥而已。」
   
    就在這時,間宮突然伸出一隻手,將秋內他們的對話打斷。秋內和京也同時看著間宮。間宮閉著嘴,在自己的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眼睛卻看著屋子的一個角落。間宮視線的另外一端正是歐比。歐比從毯子上站了起來,挺著耳朵,鼻子頻頻抽動著。它的眼睛一直注視著玄關地方向。
   
    間宮站起來,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穿過走廊,站在玄關的水泥地上。他用手捏住門把手,然後啪地一下突然推開——
   
    只聽「咚」的一下,同時,又傳來了「啊」的一聲。
   
    站在門外的正是寬子。歐比開始朝著寬子接連不斷地大叫起來。門外的寬子被嚇得直往後退。歐比立刻停住了叫聲。寬子趕忙轉過身跑了出去。走廊裡的腳步聲漸行漸遠,消失在樓梯下方。
   
    「等等!」
   
    秋內來不及多想便衝出了玄關。
   
   

《所羅門之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