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婆婆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屍體會消失呢?”

我倚著床稜坐下來,抱著雙肘說。

“是被什麼人搬走了吧?”

美香在一旁說。是啊,只能這麼想了。既然已經死去的S君不會自己動,那麼就一定是別的什麼人把他搬走了。

“可是,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行動可真夠快的啊。我看到S君的屍體之後馬上就回到學校去報告了,而且我發現S君屍體的時候,周圍也沒有別人。院子裡沒有,房子附近也沒有。整個屋子裡都靜悄悄的,玄關那兒就只有S君的鞋。要說有就只有大吉了。”

“還是不明白啊——也許有什麼人藏起來了?”

“為什麼?”

“因為他想搬走S君的屍體?”

我抬起頭,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天花板。然後重新面向美香,又問了一遍。

“為什麼?”

美香小聲歎了口氣。

“我也不明白啊。只是隨便說說的。”

我們倆都不約而同“唔”了一聲,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美香突然間大聲說:“我有個好主意!”

我“哦”了一聲,看著美香。美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就肯定是真的有好主意了。

“我們去找所婆婆商量一下吧!”

“對呀!”我不由得拍起手來。

所婆婆是住在附近的一位老婆婆,和我們非常親。老婆婆的名字叫“”,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寫成“所”,不過一旦我們遇到什麼為難的事情,總是第一個想到去找所婆婆商量。所婆婆也很喜歡我們,總是像親婆婆一樣傾聽我們的煩惱。

“呀,我怎麼沒想到呢!對啊,所婆婆肯定能解開這個謎!要是怎麼都解不開的話——就求婆婆用‘那種力量’來解決!”

我和美香決定馬上就去。走下樓梯,在玄關穿鞋時,在敞開的門的那一邊,正在客廳看電視的媽媽的背影出現在我的視線中。雖然我盡量不弄出聲響,可是當我轉動門把手的時候,背後還是傳來了媽媽的聲音。

“到哪兒去?”

“到所婆婆家去一下……”

媽媽皺了一下眉頭,接著”哦”了一聲,撇了撇嘴。

“那個瘋瘋癲癲的地方!”

我什麼也沒說,走出了家門。

天氣酷熱,我們一邊聽著蟬叫聲,一邊向所婆婆家走去。時不時從口袋裡掏出手帕擦汗。

“哥哥,你有那樣的手帕嗎?”

“這是巖村老師借我的。——哎呀,剛才還給他就好了。”

走出小區,沿著大道向與學校相反的方向走五分鐘左右,就是一條商業街。商業街的入口處,有一棟建築上掛著個招牌,上面寫著“大池麵粉廠”。那格局是工廠和民宅連在一起,前面的一座鋼筋混凝土的四角建築是所婆婆的兒子還有其他員工工作的地方,對面木質結構的部分則是他們家人住的地方。住所的門邊上掛著一個古老的木牌,上面用水墨寫著“軍荼利明王御祈禱所”。我第一次來的時候,所婆婆告訴我說,“軍荼利”讀作””,在以前的印度語中,是“盤成一團”的意思。那時媽媽也在我身邊。在美香出生之前,媽媽總是和我一起出去。

“哎呀,好久不見!”

叔叔正好站在工廠的門口。我們總是把所婆婆的獨生子叫做“麵粉叔叔”。他“嘿喲”一聲兩手抱起一個堆放在地上的扁箱子,然後用下巴指了指住宅的方向。

“最近你們也不來了,我們家的老太太可寂寞了。”

麵粉叔叔在說一些詞的時候總是愛把舌頭捲起來,我特別喜歡。

“婆婆在嗎?”

“還在老地方待著呢吧。”

我們來到了住宅的窗邊,在敞開的窗子裡面可以看到所婆婆的側臉。所婆婆總是呆在那裡,幾乎沒見過她出門。——透過那扇窗子看外面的風景可是婆婆的一大愛好。

記得麵粉叔叔什麼時候好像這麼說過。

——沒有比不需要花錢的愛好更好的了——

“婆婆,您好!”

我隔著窗欞向所婆婆問了聲好,婆婆的聲音裡充滿喜悅:“哎呀呀,是道夫君來了啊!婆婆最近可是很寂寞呀。”

所婆婆像電視裡出現的人妖那樣翻著眼珠看著我。

“前陣子的那件事情已經解決了嗎?那個 ‘線路聲音’的問題……”

我使勁兒點了點頭。

“是鐵會收縮的緣故!”

所婆婆慈愛地笑了笑,說:“正確!”

坐電車的時候聽到的線路的聲音隨著季節的不同會發生變化,這是我很長一段時間裡感到非常困惑的一個疑問。大概一個月前,我和美香一起到所婆婆這兒來詢問。那個時候,所婆婆說:“道夫君,天冷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這是所婆婆一貫的方式。只給我一個提示,並不說出真正的答案。對於這種方式,我雖然有些不滿,不過卻更能從中體會到樂趣。

所婆婆的那句話一直在我腦海裡翻來覆去,無論在家裡還是在學校。就在前不久,我終於想明白了。

“因為鐵在夏天膨脹,在冬天收縮,所以,鐵軌連接時就要留出縫隙。而那個縫隙在冬天會變大,所以那種‘卡噠卡噠’的聲音也就變大了。對不對啊,婆婆?”

“真聰明呀,道夫君!”

所婆婆帶著一種欣慰的表情看著我的臉。接著,她不經意地往下一看,突然大聲地說:“哎喲喲,小美香也來了呀!”

“來啦。婆婆您好!”

“好像長大了點呢。”

“怎麼會呢,才一個月不見呀。”

我插了一句。所婆婆還是一直盯著美香:“是嗎?”

“先不說那個。婆婆,我們今天還是有一件事想跟您商量。”

“什麼事兒啊?”

所婆婆的話音裡似乎帶著一種惡作劇般的意味,隱隱地含著一絲笑意。不過,馬上婆婆就發現了今天我臉上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樣。於是婆婆壓低了聲音說:“好像很嚴重啊。”

“嗯,非常嚴重。”

我把S君死了的事情全都告訴了所婆婆。所婆婆雖然不認識S君,但是因為是我的朋友死了,所以她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悲傷地歎氣說:“天哪,怎麼會發生這種事情呢……”

所婆婆一邊說一邊盯著自己的指甲看。接著,就用一種旁人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開始自言自語。看著婆婆的樣子,我也感到眼睛裡一陣痛楚,淚水湧了上來。

“哥哥!”

美香小聲在一旁鼓勵我。於是,我克制了一下,努力地仰起了臉。

我還把S君的屍體消失了的事情告訴了所婆婆。

“不見了……”

“嗯。屍體、繩子,都不見了。椅子還是好好擺在廚房,大衣櫃好像也搬回原位去了。可是我看見的時候S君真的已經死了啊!所以,一定是有什麼人搬走了S君的屍體,把繩子藏起來,把椅子和大衣櫃搬回了原位。而且把排泄物擦乾淨的肯定也是那個人!”

“擦排泄物的痕跡有嗎?”

“嗯,有。那排泄物就是S君的。警察是這麼說的。”

所婆婆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地從我身上移開了視線。

“最好從最初開始考慮……”

“最初?”

“是啊——從最開始。從S君死的時候開始。”

“從死的時候開始?就是說,不是從屍體消失的時候開始?”

對於我的反問,所婆婆什麼也沒說。

就這樣過了約有一分鐘。大概是覺得美香、所婆婆和我三個人同時沉默是很奇怪的事情吧,商業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們都不時地向我們這邊張望。

“婆婆,能不能用一下‘那種力量’啊?”

聽了美香的建議,所婆婆為難地說:“哎呀,最近很少用了呀。也不知道能不能用好了呢。”

“試一下嘛。我們真的很迷惑啊。”

我又請求了一次,所婆婆彷彿陷入沉思般閉上了眼睛。

我看了一眼所婆婆的背後,在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有一個大約一米半高的木雕佛像,那就是軍荼利明王。那瞪視著前方的面容有一種難以言表的恐怖。佛像的基座看上去好像是岩石製成,但實際上也有一部分是木製的。軍荼利明王有三隻眼,八隻手,每隻手裡都舉著戟和火焰等等許多東西。所有的手臂和腳上都纏繞著無數的蛇。這些蛇就象徵著轉世。

“哦嗯,阿密哩體……”

突然,所婆婆開口了。我鬆了口氣,看著她。那種語言聽起來很熟悉,也就是說,所婆婆開始運用“那種力量”了。

“哦嗯,阿密哩體,唔嗯,啪嗒……哦嗯,阿密哩體,唔嗯,啪嗒……哦嗯,阿密哩體,唔嗯,啪嗒……”

一次又一次,所婆婆念著同樣的經文,雙眼緊閉,認真地,低聲地。我感到心臟在胸腔裡咚咚地跳動,彷彿是一個別的什麼生物。

突然,所婆婆停了下來。

我屏住呼吸注視著所婆婆的臉。

所婆婆用一種微弱的,宛如晚風掠過一般的聲音說:“氣味——”

只有這麼兩個字。

“氣味?那是什麼意思?”但是所婆婆沒有任何回答。接下來,無論我們問什麼,所婆婆都不再開口,只是一臉倦容、茫然若失地盯著某個地方。 

《向日葵不開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