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消失的女人與死去的男人

  1新裡美由紀的公寓距離車站很近,建築物本身也還很新。她的家就位於這棟新公寓的五樓。
  下了電梯之後,有幾扇面對走廊的門扉,不過我很快就知道她家是哪一扇門了。一看就知道是警方相關人士的男人們,煞有介事地在那兒進進出出。
  當我走近她家的時候,一個看起來年紀比我小的制服警官馬上就靠到我身邊來,以嚴重的口吻問我有何貴幹。
  我也用不輸給他的清楚語氣說:我剛才打了電話過來,你們這裡的人說,如果方便的話,請我過來一趟,我才來的。對方聽完,露出一臉疑惑的表情,然後就進到屋子裡去了。
  代替那個神氣巴拉的制服警官出來的,是一個輪廓很深的中年帥哥。他說他是搜查一課的田宮。從聲音來判斷,他應該就是方才接電話的那個人。田宮刑警把我帶到樓梯前面的空地。
  「哦,寫推理小說?」刑警好像很意外似的看著我的臉。目光中參雜著些許好奇的感覺。「那待會兒要進行的搜查,可不能讓您看笑話了。」
  由於我慘白著一張臉,而且沒有接任何話,所以他也恢復認真的表情,向我提問。
  「您和死者約好在今天下午兩點見面嗎?」
  「是的。」
  「不好意思,請問您和死者的關係是?」
  「透過我的男朋友認識的朋友。」這不是謊話。
  「原來如此。」刑警說完,若有所思地看著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問一下那個人的名字。」
  「他叫川津雅之,」我回答道:「自由作家。不過最近死掉了,也是被殺死的。」
  田宮刑警手上寫得飛快的筆忽地停了下來,然後活像打呵欠一般張大了嘴巴。「那個事件的?」
  「嗯。」我點頭。
  「這樣子嗎……」田宮刑警臉上的表情變得很嚴肅,並且緊緊咬住下唇,深深地點了兩、三次頭。「那麼今天你們兩人的約會,也和那個事件有關是嗎?」
  「不,其實不是。因為川津在工作上的資料全都轉讓到我這裡來了,我約她出來是想告訴她,如果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可以告訴我。」我把來這裡之前就準備好的答案說了出來。
  「原來如此,資料啊……」刑警皺著眉頭,在記事本上寫了一些東西。
  「除此之外,您和新裡美由紀小姐有個人的交情嗎?」
  「沒有,大概就是在川津的葬禮上碰過面而已。」
  「今天的約會是由誰提出邀約的呢?」
  「是我約她的。」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昨天。我透過認識的編輯約她的。」我把冬子的名字和電話號碼告訴刑警。
  「我知道了。那我接下來就和這個叫萩尾冬子的小姐對質看看吧。」
  「那個……請問一下,新裡小姐是在什麼時候被殺害的呢?」我看著田宮刑警五官分明的側臉問道。
  他稍微偏偏頭,然後回答我。「根據鑒識人員所說,好像是沒多久之前,大約只過了兩、三個小時吧!」
  「是怎麼被殺害的呢?」
  「頭部。」
  「頭部?」
  「後腦勺被青銅裝飾品重擊。您要看看現場嗎?」
  「可以嗎?」
  「這可是特別待遇哦!」
  鑒識人員和刑警忙碌地在屋內走動著。像是要填補他們留下來的空間一般,我跟在田宮刑警後面走了進去。
  走進玄關之後,是一個大約十二疊榻榻米大小的客廳,客廳的對面放著一張床。客廳裡頭有一張玻璃制的茶几,茶几上方則擺著一隻茶杯。廚房位於屋子的角落,有幾個還沒清洗的碗盤堆積在水槽裡。
  眼前的光景,就像是時間在日常生活中,猛然停了下來似的。
  「發現屍體的人是新裡小姐的女性朋友,好像時常過來玩。今天是因為看見玄關的大門沒關,就自己進來了。結果,就發現了倒臥在床上的新裡小姐。那位女性友人因為驚嚇過度,直到現在還躺在床上。」
  真可憐,我喃喃自語道。
  等我被刑警問完話後走出公寓的時候,外頭已經是日暮時分了。街上間距相同的路燈正照耀著通往車站的道路,我走在這條路上時,發現了路邊的電話亭,轉身走了進去。這個時間,冬子應該會待在家裡才對。
  「問出什麼了嗎?」聽到我的聲音之後,她劈頭就丟過來這麼一句話。她應該是以為我和新裡美由紀聊到現在吧!
  「她被殺了。」我說。我找不到能夠以比較婉轉的方式來說明的辭藻。
  因為在電話另一頭的她什麼也沒說,我便繼續接著說下去。「她被人殺害了。頭被敲破……因為到了我們約好的時間她還沒現身,我就打電話到她家裡,結果刑警代替她接了電話。」
  「……」
  「你有在聽嗎?」
  過了幾秒之後,冬子小聲地說:「嗯。」然後又恢復沉默。我的腦海中浮現她的臉。
  終於,她的聲音傳了過來。「該怎麼說……這個時侯該說的話,真的不好找啊!」
  我想也是。
  「你要來我家嗎?」我提議,「我想我們有很多事情需要討論一下。」
  「看來是這樣沒錯。」她用著陰沉的聲音囁嚅道。
  過了一小時之後,我們兩人面對面喝著冰波本酒。
  「目前唯一知道的是,」我先起了頭,「我們的動作一直沒能搶在兇手前面,敵人總是比我們快一步。」
  「敵人究竟是誰呢?」
  「我不知道。」
  「那你有告訴警方,這件事可能跟那個船難事件有關係嗎?」
  「我沒說。反正也沒有什麼確實的證據可以證明這兩件事相關,而且我想要盡量靠自己的力量解決這次的問題。其實,跟新裡小姐約會的原因,我也隨便撒了個慌蒙騙過去了。」
  「是哦!」冬子感覺上好像在思考某件事情,眼睛看向遠處。
  「總之,我覺得有必要調查一下去年的船難事故。」
  我說完之後,她放下玻璃杯說:「那件事情,我來這裡之前稍微查過了。」
  然後,她從公事包裡拿出了一張紙。我看了一下,發現那是報紙的影本。裡面的內容大概是說:八月一日晚上八點左右,隸屬於山森運動廣場名下的遊艇,在開往Y島的途中船身進水。十一名乘客當中,有十名乘客搭乘了橡皮艇,漂流到附近的無人島上,隔天被經過的漁船救出。另外一名乘客則因為撞擊到附近的岩石而罹難。死者是住在東京都豐島區的自由業者竹本幸裕(三十二歲)。
  「需要好好查查那個時侯的事呢!就像我之前說的,川津被偷走的資料當中,我想應該有關於那個時侯的某些秘密。」我一邊將空調的溫度調高一點,一邊說道。當我們討論得一頭熱的時候,房間裡面的氣溫已經低到跟冷凍庫一樣了。
  「會不會是想要守住那個秘密的人,把人一個個殺掉了啊?」
  「我不知道。或許真的是像你說的那樣吧!但是,新裡美由紀可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哦!而且如果山森社長跟這件事情有關聯的話,他也會是想要守住秘密的人。」
  「確實是這樣。」冬子聳聳肩說道:「那你想要採取什麼形式的具體行動呢?如果想要詢問海上保安部的人的話,我是可以幫上忙。」
  「嗯……」我陷入沉思。若是在那次的事故中真的發生了什麼事,而當事人們都把發生的事當做秘密的話,我想公家機關那裡也不可能留下什麼記錄。
  「還是只能先直接找上當事人才行吧!」
  「意思是說,你還要再去見山森社長一次嗎?」冬子有點不太情願地說道。
  「如果手上什麼資料都沒有,就這樣直接跑過去找他的話,一定又會被他隨便搪塞幾句話敷衍了事的。我們先去找其他參加這個遊艇旅行的人吧!」
  「這樣的話,還得先調查對方的名字跟住址。」
  「這沒問題,我已經有方向了。」
  我說完,抽出了事先放在身邊的名片。
  那是前兩天我們去運動中心時,春村志津子小姐給我的。
  2翌日,過了中午之後,我又再度造訪山森運動廣場。進入一樓的大廳之後,我點了一杯檸檬蘇打水,接著撥電話給志津子小姐。她在電話裡說馬上就到,實際上也是在五分鐘之內就出現在店裡。
  「拜託你這麼麻煩的事情,真是不好意思。」她坐下來的同時,我輕輕地低下頭。在來這裡之前,我就麻煩她幫我整理好當時參加遊艇旅行人員的名單。因為去年的這個時侯,她還沒來山森社長這兒工作,所以我判斷她應該是可以信任的。
  「哪裡,這說不上是什麼麻煩的事情,只要將電腦裡的內容列印出來就好了。不過,為什麼您需要這些資料呢?」
  志津子小姐臉上浮現了和上次見面時同樣的微笑,接著把看起來像是剛印好的列印紙擺在桌上。
  「我想要把它當做下一本小說的題材。所以呢,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直接跟這些經歷事故的人們面對面聊聊。」
  「原來如此。果然作家還是要不停地構思接下來的作品呢!真是辛苦。」
  「是呀,就是這樣。」我一邊苦笑,一邊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名單。
  名單上面列著十一個人的姓名和住址。最前方的是山森卓也社長,排在他後面的是正枝夫人,下面接著由美小姐。
  「由美小姐不是眼睛不太方便嗎?……」等我說完,志津子小姐像是早就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似的,深深地點了點頭。「社長的教育方針就是——無論什麼時候,都不給予特別待遇。他說就算看不見,能夠接觸大海這件事情也具有極大的價值。」
  「原來是這樣呀!」我的眼睛繼續快速地掃瞄那份名單。上面也有川津雅之和新裡美由紀的名字。在報紙上看到過的那個男性罹難者竹本幸裕,他的名字也出現在名單上。另外還有山森社長的秘書村山則子,以及健身教練主任石倉的名字。
  「秘書也參加了嗎?」
  「是的。村山小姐的母親是社長夫人的姊姊,所以他們其實還有親戚這層關係。」也就是說,她應該是山森社長的侄女。
  「這邊這個叫做金井三郎的人,上面寫著他也在這裡工作。」金井三郎的名字旁邊有一個括弧,括弧內印著「工作人員」。
  「啊,那個人是做些維護器材工作的內部人員……」志津子小姐的語尾有點含糊,我想那大概是因為我的行為有點不可理解的關係吧!
  「他也是山森社長的親戚嗎?」
  「不,不是。他只是單純的工作人員而已。」
  「這樣啊……」我點頭。如果不是親戚的話,搞不好問一些比較深入的問題,會比想像中來得簡單。
  「我想要跟這個人聊聊,有沒有可能現在馬上跟他見面呢?」我問。
  「咦?現在馬上嗎?」
  「嗯,我有一件非問他不可的事情。」
  志津子小姐看起來好像有點困惑,不過還是說了聲:「我知道了,請您稍等一下。」然後起身走到收銀台旁邊的電話那裡,撥了電話。
  講了幾分鐘之後,她面帶微笑走回來。「他馬上就會過來這裡。」
  「真是謝謝你。」我點頭道謝。
  過了幾分鐘,一個穿著短袖工作服、蓄著鬍子的男人出現了。我記得他的臉。他就是上次我們去參觀運動中心時,在半途叫走志津子小姐,後來還偷偷觀察了我們一陣子的那個男人。
  我有一點不太好的預感。不過,我也不能就此退縮。
  金井有點猶豫地在志津子小姐身邊坐下,然後一直盯著我遞出的名片。我看著他的眼睛,意外地發現這個男人其實很年輕。
  「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說了。金井先生去年參加了遊艇旅行是嗎?」
  「對。」他回答,聲音超乎想像地低沉,「有什麼問題嗎?」
  「是不是遭遇了意外事故呢?」
  「……嗯。」金井三郎臉上的神情明顯地寫著疑惑。
  「好像是因為天氣惡化導致船身進水嗎?」
  「沒錯。」
  「事先沒有發現天氣會變壞嗎?」
  「是知道會變得比較差,但是社長還是叫大家出發。」聽他說話的語氣,感覺好像每個參加的成員都知道這件事的樣子。
  「旅遊的預定行程是?」我問。
  「兩天一夜。計畫是從橫濱到Y島,隔天回來。」
  「在去程的時候遇到意外的是嗎?」
  「嗯……」
  「報紙上報導說,乘客是因為漂流到附近的無人島才因而獲救的?」
  「那個時侯,」金井三郎抓了抓長滿鬍子的臉,「真的是撿回一條命。」
  「不過還是有人罹難了吧?一個叫做竹本幸裕的人。」
  他聽完閉上眼睛,慢慢地點點頭。「因為浪很高,視野也很差啊!」
  「竹本先生是金井先生的朋友嗎?」
  「不、不是!」金井三郎慌忙搖頭。這個反應讓我有一點在意。
  「那麼他是因為什麼緣故參加了這個旅行呢?根據這份名單看來,他好像不是這個運動中心的會員。」
  「這我不太清楚……我想應該是透過別人介紹。」金井拿出香煙,急急忙忙地抽了起來。
  我向著從剛才就一直在旁聽我們說話的志津子小姐問道:「春村小姐認識這個叫作竹本的人嗎?」
  跟我預料的一樣,她搖搖頭說不認識。這也是當然的,一年前,她還沒到這裡來工作呢!
  我又將目光移回金井三郎臉上。「我想要瞭解一下你們登陸無人島之後的詳細情形。」
  「登陸無人島之後的情形……根本沒什麼事情發生啊!我們就只是在岩石下躲避風雨,等著救難人員來搭救而已。」
  「那麼,當時你們都聊了些什麼事呢?我想大家應該都是滿腦子不安吧!」
  「是這樣沒錯……總之大家都昏昏沉沉的,說了什麼我老早都忘光了啦!」他一邊從口中吐出香煙的白色煙霧,一邊又急急忙忙地用手搔抓著鬍子。我想在無法靜下心來的時候搔抓鬍子,可能是這男人的習慣吧!
  我換了話題。「是不是有一個叫做川津雅之的男人也跟你們在一起呢?他是自由作家,因為雜誌取材的關係,也參加了這次旅行。他也是這裡的會員。」
  「啊啊……」金井的眼睛望向遠方,「那個時侯腳受傷的人嘛……」
  這麼說來,我之前也聽過他受傷的事。
  「你還記得在無人島的時候,他的狀況怎樣嗎?還是你記得他當時說了什麼也可以。」
  「不知道耶!」滿臉鬍子的男人搖頭,「再怎麼說也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啊……而且當時大家的精神狀態都不穩定。」
  「你和川津先生後來有再聊過那件意外的事情嗎?」
  「沒有。」男人說:「不只是關於意外的事情,我們在那次旅行之後完全沒有再交談過,只是偶爾會看到他而已。」
  我回想起志津子小姐說金井三郎是從事內部工作的人員。「最近有沒有發生什麼與這個意外事故有關聯,比較奇怪的事情呢?」
  「奇怪的事情是指什麼?」
  「什麼都可以。比如說跟誰聊到、被誰問過等等……」
  「沒有。」金井三郎的回答非常果斷。「就算有,我也忘了——話說回來,那個意外有什麼問題嗎?我看您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
  他像是在偷偷觀察我的表情一般,眼珠往上朝著我這邊看過來。
  「為了撰寫下一本小說,我正在仔細地調查最近發生的海難事故。」
  「……」
  我說了事前準備好的謊話,不過他懷疑的眼神並沒有因此消失。
  我把目光放到參加者名單上。「除了罹難的竹本先生以外,另外還有一個不是會員的人吧?名叫古澤靖子的。這個人又是透過什麼關係參加的呢?」名單上寫著「二十四歲OL」。住址是在練馬區。
  「嗯,我不清楚。不管怎麼說,我也是在出發的前一天才被社長邀請的。」
  最後一個參加者的名字是阪上豐。這個男人好像是運動中心的會員,在職業欄的地方寫著「演員」。
  「有時候會看到啦!」當我問到阪上豐的時候,金井三郎有點不耐煩地回答道:「不過我最近沒跟他說過話。對方可能已經忘記我是誰了吧!」
  「這樣啊……」我說完之後,稍微思考了一下。跟我想的一樣,沒得到什麼有用的收穫。目前能想到的只有兩件事:一是在那場船難意外當中,其實並未藏有任何秘密;二是這個金井三郎對我說謊。但是無論真正的答案是什麼,我目前都沒有辦法確認。
  無計可施的我,向金井三郎和志津子小姐道謝之後,結束了這次訪談。他們兩人並肩走出了店外。
  我喝了一杯水,重整心情後站了起來。當我走到櫃檯結賬的時候,負責算賬的女孩問我:「小姐,請問您是春村小姐的朋友嗎?」
  「倒還說不上是朋友……請問你為什麼這麼問呢?」
  女孩發出一聲可愛的笑聲。「您不是在對金井先生說教嗎?叫他快點跟春村小姐結婚。」
  「結婚?」我問完才恍然大悟,「他們兩個人是一對嗎?」
  「您不知道嗎?」女孩露出驚訝的表情,「大家都知道耶!」
  「她沒有告訴我這件事。」
  「這樣子啊……那我是不是不該說漏嘴呀……」雖然女孩嘴上這麼說,臉上還是呵呵地笑著。
  3離開山森運動廣場後,我到冬子的公司把她找了出來。
  「我有事情要拜託你。」我看著她的臉說道。
  「怎麼這麼突然啊?在運動中心毫無所獲嗎?」冬子苦笑道。
  我拿出剛才從志津子小姐那裡得到的名單給冬子看。「我是想請你幫我調查一下,在意外中罹難的竹本幸裕這個人的身家資料。」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她的表情馬上變得很嚴肅。「這個人的死跟整件事情有什麼關係是嗎?」
  「我還不知道,但是總覺得有點可疑。他既不是工作人員也不是會員,卻參加了這個旅行;還有在船難的時候,其他人全都獲救了,卻只有他一個人罹難。這些都很奇怪。」
  「那就是要我去這個人的老家打探情報囉?」
  「沒錯。」
  「我知道了。」冬子拿出記事本,抄下了竹本幸裕的住址。不過就算找到這個地方,搞不好現在是別人住了吧!
  「我再看著辦吧!沒問題,我想應該不會太費工夫的。」
  「真是不好意思。」我是真的覺得自己對冬子很不好意思。
  「那你可以聽聽我的要求嗎?就當作交換條件。」
  「要求?」
  「生意啦!」冬子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等到這件事告一段落之後,我希望你能寫一本跟這次事件有關的寫實小說。」
  我歎了口氣。「你應該知道我很不擅長這類型的書吧?」
  「我知道呀。但這是一個機會哦!」
  「……我考慮一下。」
  「嗯,麻煩好好考慮看看。對了,那接下來,你今天要幹什麼呢?」
  「其實我還打算再去找另外一個人。」
  「另外一個人?」
  「一個叫作古澤靖子的。」我指著冬子還拿在手上的名單,「這邊這個。這個人也跟那個名叫竹本的一樣,既不是工作人員、也不是會員哦!說起來算是和山森集團無關的人。」
  冬子像是在反覆思量我的想法一般,眼睛盯著名單點了兩、三次頭。「那看看你什麼時候回到公寓,再打電話給我吧!」
  「拜託你囉!」我說完便和冬子分開了。
  在查看了地圖之後,我得知西武線上的中村橋是距離古澤靖子家最近的車站。我在那裡叫了輛計程車,將名單上寫的住址告訴司機。
  「那個住址大概是在這附近哦!」車子走了大約十分鐘之後,司機一邊減緩車速,一邊告訴我。我看向窗外,發現計程車正行駛在兩旁都是矮小房子的住宅街道上。
  「在這邊停就可以了。」我說完之後下了車,不過現在才是真正問題的開始。照理說,若是名單上的住址正確的話,我現在站著的國道旁邊應該會有一棟公寓,然而我卻完全沒有看到類似的建築物。取而代之的,是一間裝潢華麗的免下車漢堡店。
  我抱著懷疑的情緒,在漢堡店點了吉士漢堡和冰咖啡,順便向她打聽去年這個時侯,這家漢堡店是否已經存在了。女店員先是一臉茫然,然後再度露出笑容回答我。「啊!這裡是三個月前開幕的。」
  我把漢堡吞到肚子裡去,問了派出所的位置之後,就離開了那家店。
  在派出所裡的,是一個白色五分頭、長相十分嚴肅的巡邏警察。巡邏警察記得,漢堡店的前身的確是一間公寓。
  「那棟公寓雖然已經很老舊了,還是有很多人住在裡面呢!你去松本不動產那裡打聽的話,那邊的人應該會知道吧。」
  「松本不動產?」
  「就在這條路直走的右邊。」
  我道了謝之後離開派出所。
  在巡邏警察說的地方,確實矗立著一棟只有三層樓的矮小建築物——松本不動產。一樓的正門旁邊密密麻麻地貼著空屋廣告。
  「我們這裡也不會知道那棟公寓的居民都去哪裡了呀!」出來招呼我的年輕業務員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連聯絡方式什麼的都沒有留下來嗎?」
  「沒有呀!」看來他連找都懶得找。
  「那請問一下,你記得一位名叫古澤靖子的女性嗎?」
  「古澤靖子?」年輕業務員嘴裡又重複了一次這個名字,然後發出「啊」的一聲,點了點頭。「有。我是只看過一、兩次而已,所以不太記得啦!但是她好像還長得挺漂亮的。」
  「請問一下,你知道這個人搬到那裡去了嗎?」
  「我剛才就說我不知道了啊!」年輕業務員臉上的表情顯得不太高興,但是他的眼珠子又轉了一下。「咦?等一下哦——」
  「怎麼了嗎?」
  「我記得她好像有說自己要出國之類的。只不過不是她本人親自跟我說,是別的同事告訴我的。」
  「出國……」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古澤靖子這條線索好像還是放棄比較好。
  「她好像還滿常出國的。」年輕業務員接著說:「去年也是,從春天開始到夏天結束的這段時間好像也全待在澳洲呢!結果那個公寓反而像是個暫時落腳的地方了。」
  從春天到夏天結束?
  船難意外是發生在八月一日,說起來算是盛夏時分。
  「請問一下這是真的嗎?」
  「什麼?」
  「她從春天到夏天結束都待在澳洲這件事,」
  「真的啊!她把這段時間的房租全都一起付清了。哎呀,不過我也沒親眼看到,所以搞不好她說自己要去澳洲什麼的,其實只是跑到千葉那一帶游泳也說不定。」年輕業務員臉上浮起一抹帶著惡意的微笑。
  當天晚上八點左右,冬子打了電話來。於是,我便在電話中向她報告我沒有找到古澤靖子的公寓,以及意外發生的時候她去了澳洲的事。
  「問題是這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在我說了一長串話之後,冬子接著說:「說不定就像那個房屋中介公司的人說的一樣,她說要去澳洲什麼的,根本是撒謊。不過至於為什麼她要這麼做,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她真的去了澳洲的話,」我說:「那碰到船難意外的那個古澤靖子,又是誰呀?」
  「……」
  看來電話的另一頭的人有點吃驚,我也跟在沉默了。
  「總之,」最後冬子打破沉默,「目前她行蹤不明就是了。」
  「沒錯。對了,你那邊呢?」我問完之後,得到了以下的回答:「總算是找到了竹本幸裕的老家。我本來還很煩惱,若是他家在東北的深山裡的話,我該怎麼辦。不過沒想到比想像中的近,在厚木那附近哦!我現在告訴你,你記一下吧!」
  我把她說的住址和電話號碼抄了下來。「OK,謝謝。我待會兒馬上碰碰運氣。」
  「要是我也可以去的話就好了,不過最近有點忙啊!」冬子很不好意思地說道。
  「我一個人也沒問題啦!」
  「還有沒有什麼事情要先做的?」
  我想了一下,然後麻煩她先幫我安排一下和那個名叫阪上豐的男人見面。阪上豐也是參加旅行的其中一人,在名單上應該有註明他是「演員」。
  「我知道了,真是個輕鬆的任務。」
  「不好意思。」我向冬子道了謝之後掛上電話,之後馬上又拿起話筒。接著,我按下剛才從冬子那裡得到的竹本幸裕老家的電話號碼。
  「竹本家,您好。」從話筒另一端傳來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低沉聲音。我先報上自己的名字,然後告訴他,我想請教一下關於幸裕先生的事。
  「就是你嗎?」男子的聲音突然帶著憤怒,「最近老是在我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人。」
  「啊?……」
  「你在我們家這裡晃過好幾次了吧?偷偷摸摸的!」
  「請問你在說什麼?我是今天才知道你家的住址和電話的。」
  男子吞了吞口水。「是我搞錯了嗎?……那真是對不起。」
  「最近你家附近發生過這種事嗎?」
  「不,這跟你沒有關係。是我有點太過神經質了……請問你跟我哥哥是什麼關係?」
  看來他應該是幸裕先生的弟弟。「我和幸裕先生沒有任何關係。」我說我只是個推理小說家,因為想要寫一本關於船難事故的小說,所以正在到處取材訪問。
  「哇,寫小說呀。還真是厲害呢!」
  我不太瞭解他覺得哪裡很厲害。
  「其實我是想請問一下去年那件意外事故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能夠出來談談。」
  「那是沒什麼問題,不過我要上班,所以非得等到七點以後才可以哦!」
  「其他的家人也可以。」
  「沒有其他的家人了,只有我一個。」
  「嗯……」
  「什麼時候好呢?」
  「那個,如果可以的話越早越好。」
  「那就明天吧!明天晚上七點半在本厚木車站附近怎麼樣?」
  「嗯,好的。」
  我問了車站前面的咖啡廳的店名之後,放下話筒。這時,他剛才說過的話突然在我腦海中再次浮現。
  老是在我們家外面鬼鬼祟祟的?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究竟是誰?又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而去調查竹本幸裕的老家呢?
  4隔天,我在事先約好的咖啡廳見到了竹本幸裕的弟弟。在他拿出的名片上面,印著「××工業股份有限公司竹本正彥」。
  正彥本人比電話裡的感覺還要年輕許多,大概才二十五歲左右吧!個子高,身材也不錯。修得短短的頭髮有點微卷,看起來乾乾淨淨的。
  「請問您想知道關於我哥哥的什麼事呢?」他換了比較禮貌的口吻說道。可能是因為之前他光聽我講電話的聲音,以為我的年紀比較年輕吧!
  「各式各樣的事。」我說:「像是碰到意外的經過……還有關於工作的事情,我也想瞭解一下。」
  正彥點點頭,把奶精倒入剛才點的紅茶裡。他的手指纖細,看起來好像很靈活。
  「您說您是推理小說家?」他喝了一口紅茶之後問我。
  「嗯。」我點點頭。
  「那您應該也很熟悉其他的作家吧?」
  「也不完全是這樣,少部分的作家我還算知道。」
  「那麼,請問您聽過『相馬幸彥』這個名字嗎?他專門把國外發生的事件寫成報導,然後再賣給雜誌社。」
  「相馬?」我只稍微想一下就搖搖頭回答:「很可惜,我的交際範圍還沒有到跨及報導文學的領域。」
  「這樣嗎?」他再次把手上的茶杯舉到唇邊。
  「那個人怎麼了嗎?」我問道。
  他的眼睛緊盯著杯子裡面,然後回答:「他是我哥。」
  「……」
  「相馬幸彥是哥哥的筆名。我在想搞不好您會知道,所以才問的。果然,他的東西還是不太賣座啊!」
  「你哥哥是自由作家嗎?」我驚訝地問道。按照報紙上刊登的,應該是自由業。
  「嗯。直到去年之前,他都待在美國。回到日本之後,連老家都還沒回來一趟,就碰上意外了。我做夢都沒想到他竟然會死在日本。」
  「你們家就只有兩個人嗎?」
  「是的。意外發生的那個時侯,家母還健在,不過到冬天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家母好像是因為哥哥死去的關係,身體才突然變虛弱的。去年的這個時侯,她還很健康,哥哥的遺體也是她去領回來的。但是因為聽說哥哥的死狀很慘,所以我想那個時侯媽媽可能受到很大的驚嚇吧!」
  「請問你哥哥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過世的呢?」
  「詳細情形我也不知道,」他說:「聽說救難船停靠在無人島的時候,他就已經卡在附近的岩石區斷氣了。好像是被海浪沖撞到岩石上,不過也有人說他是靠自己的力氣游過去的。」然後他嚥了一下口水。我知道他的喉嚨已經啞了。「可是,也有一些令人難以接受的疑點。」他的語氣變得比較不一樣了。我在心裡「咦?」了一聲。
  「哥哥在學生時代就是運動好手,游泳技術也可以說是學校代表隊的程度。要我相信只有哥哥被海浪捲走,我實在辦不到。」
  「……」
  「不不,我當然知道這跟游泳的厲害程度沒有關係啦!我說了多餘的話了……」他說完,拿起手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
  「你剛才說,你是等到意外發生之後,才知道竹本先生已經回國的嗎?」
  「嗯。」他點點頭。
  「那你就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去參加那個遊艇旅行了吧?」
  「詳細情況我是不知道。但是聽家母說,因為哥哥認識那個主辦的運動中心裡的人,所以好像是透過這層關係參加的。」
  「運動中心裡的人,意思是指裡面的工作人員嗎?」照這種說法看來,他要成為會員應該也不是不可能。
  「我也不知道啊……到底是怎樣呢?」正彥搖搖頭,「家母只說了這些而已。」
  「這麼說來,那個人的名字什麼的,你應該也不會知道囉?」
  「很可惜,你說對了……而且其實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可能真的是這樣吧,我想。自己的哥哥都已經過世了,這些瑣瑣碎碎的事情也無關緊要了。
  「和竹本幸裕先生比較親近的,大概都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換了個問題。不過正彥的表情並沒有太過驚訝。
  「這幾年我們都過著各自的生活啊!所以這些事情,我幾乎完全不清楚。」
  「這樣啊……」
  「不過,我知道他好像有個女朋友。」
  「女朋友?」
  「意外發生幾天後,我去了哥哥住的公寓想整理一下他的東西,結果沒想到公寓裡面打掃得非常乾淨。雖然媽媽好像在確認過遺體之後,有去那裡一趟,不過那個時候的公寓跟我後來看到的樣子是不一樣的哦!我才在想到底發生什麼事的時候,就發現桌子上有一張字條,一個跟幸裕很親近的人在上面寫著——發生這樣的事情實在太令人傷心了,我來還鑰匙,順便把房間打掃了一下——之類的話。然後,事實上也有一個女人到管理員那裡還鑰匙。聽說是個相當漂亮的女人呢!」
  「你有那張字條嗎?」
  可惜他搖了搖頭。「我有保留一陣子啦!不過後來就丟了。那個女的後來也沒再跟我們聯絡了。」
  「紙條上沒有署名嗎?」
  「沒有。」
  「那幸裕先生的房間,除了被整理乾淨之外,還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嗎?」
  「不一樣的地方哦……」正彥的臉上露出了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表情,「有一件哥哥的東西不見了。」
  「是什麼東西呢?」
  「Skittle「懷中酒瓶」。」
  「Skittle?」
  「就是金屬製的酒瓶啊,形狀扁扁的。登山的人會把威士忌什麼的裝在裡頭。」
  「啊……」我曾在戶外用品專賣店看過。
  「那是除了衣服之外,哥哥身上唯一的遺物。聽說是因為哥哥把它綁在皮帶上,所以才沒被海浪沖走。家母原本打算過兩天之後,再去把那個酒瓶帶回家,所以暫時放在哥哥房間裡,結果居然就這樣不見了。」
  「咦?……」我不知道偷走酒瓶的人是誰,但是那個人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要偷走這種東西呢?
  「然後我就跟家母討論說,會不會是那個女人想要把酒瓶當作男友留下來的遺物,所以才私自帶走的。但是葬禮當天,也沒有出現類似那名女子的人啊!」
  「這麼說來,你也沒有關於那個女人的頭緒囉?」
  「嗯,就像我一開始跟你說的一樣。」
  「這樣啊……」一個女人的名字在我腦海中浮現。
  「正彥先生,你認識一位名叫古澤靖子的女人嗎?」
  「古澤?不認識——」正彥搖搖頭,我的期待也跟著落空了。然後我拿出寫著那次旅行成員的那份名單,攤開在他面前。
  「那在這當中,有沒有誰的名字是你聽過的呢?」
  他看了一會兒名單上的一排名字之後,輕輕地歎了口氣。「沒有耶。」他說:「這些都是參加旅行的人嗎?」
  「沒錯。」
  「哦。」他說完之後,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
  「我打電話到你家的時候,你好像說了一件奇怪的事?」哦盡力維持沉穩的表情,若無其事地把話題轉到下一個部分,「我記得好像是說什麼『在我家附近鬼鬼祟祟』。」
  正彥露出一個苦笑,拿起一直放在旁邊的濕毛巾擦擦額頭。「那時候還真是抱歉啊!我那時以為你鐵定是那群傢伙的同伴……」
  「那群傢伙?」
  「說是這麼說,其實我也不知道他們的真正身份。」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怎麼一回事?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啊!」他聳聳肩,「一開始是一個住在附近的老婆婆沒頭沒腦地對我說:『竹本先生,你要結婚啦?』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有個男人一直在打聽關於我的詳細狀況。結果那個老婆婆誤以為我是要結婚了,新娘那邊的人才會跑來打聽我的身家狀況。除此之外,聽說我不在公司的時候,也有人打電話去公司裡,好像是調查我最近的休假日期什麼的吧!」
  「是哦……」聽到這些話的當下,我還以為是警方的相關人員,不過馬上又打消了這個想法。因為如果是警察的話,在詢問事情的時候,是會報上姓名的。
  「那你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那些陌生人調查吧?」
  「不知道啊!而且我也沒有打算結婚。」
  「真是奇怪。」
  「真的是!」竹本正彥帶著一臉厭煩的表情說道。
  情況還是曖昧不明——結束與正彥的談話之後,我坐在回程的小田急線電車上,一邊跟著行進中的電車搖搖晃晃,一邊重新整理裝在我腦袋裡的情報。
  首先,川津雅之被殺了。他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而且好像知道犯人是誰。
  問題一,為什麼當時他沒有打算告訴警察呢?
  再者,雅之在遇害之前,曾經到山森運動廣場和山森卓也社長見面。對於這件事,山森社長解釋只是單純的取材訪談。
  問題二,真的只是單純的取材訪談嗎?如果不是的話,他們兩個人又是為了什麼原因而見面的呢?
  接下來是川津雅之的部分資料被人偷走了。說到資料,新裡美由紀也曾經想要雅之的資料。然而這份資料,大概就是關於去年發生的那起船難意外的資料,而在那個時侯碰到意外的主角,就是以山森社長為中心的那群人。
  問題三,那些資料上,到底寫了什麼?
  最後是新裡美由紀的死。很明顯的,她知道一些內幕。
  無計可施了,我歎了一口氣。
  不管我再怎麼絞盡腦汁,想要把所有的線索漂亮地串起來,無奈混沌不明的部分實在太多了,讓我連個大概的雛形都弄不出來。
  不過,只有一個事實是不可動搖的。
  那就是——這一連串事件的禍端,毫無疑問是發生於去年的那場船難意外。
  特別是竹本幸裕的死,一定藏有什麼秘密吧?
  正彥說過的話在我腦海中浮現:只有泳技高超的哥哥一個人罹難,我實在無法相信——

《十一字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