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燃燒

  1
  「當我轉過身去,發現丈夫正戴著一張面具。那是一張銀色金屬製的毫無表情的面具,正好和丈夫消瘦的臉頰、脖子和眉間吻合。每當他想隱藏自己的情感時,總要戴上這張泛著耀眼銀光的面具。他正直勾勾地盯著自己手裡拿著的那個可怕的凶器……」
  當他正好讀到這裡時,忽然聽見摩托車發動機的聲音逐漸響起,他手拿著布拉德伯裡的小說《火星編年史》站到窗前,偷偷將窗簾拉開了一條細縫。
  他的房間是在二樓的東北角。從東側的窗戶向左下方望去,可以看見北側道路盡頭的T字形路口。
  今天晚上只來了三輛摩托車,卻有五個人,也就是說,有兩輛摩托需要各載兩個人。引擎聲響徹夜空,彷彿是故意弄得那麼難聽以的。那些人又開始在這老地方聚集了。
  所說的老地方是指馬路東邊的盡頭。那裡是個公交站台,為了方便白天在那裡候車的人,特意安置了長椅,還很體貼周到地在旁邊放了一台賣飲料的自動售貨機。騎摩托的年輕人坐在那裡,像往常樣起勁地大聲閒聊著。
  他們並不是「暴走族」,乍一看,和普通的青年沒什麼兩樣,其中有兩個人把頭髮染成了茶色,另一個人把褲子滑到了腰部以下。其餘的兩個人沒什麼惹眼的特徵,只是有個人把頭髮留到了齊肩長。
  不過,他覺得這些人雖然外表很普通,但也不應該給予比「暴走族」更寬容的待遇。
  他打開了手裡拿著的那本《火星編年史》,正讀到「1999年2月」這一章。已經記不清這一章被重讀過多少遍了,甚至都達到了可以部分背誦的程度。這樣下去的話,他都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讀完這本書。
  其中一個年輕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引得其他人大聲狂關。他們的笑聲在整個寂靜的街道裡迴響,而這個地方每到深夜,基本就沒有車輛經過了。
  他離開窗邊,把這本袖珍書放到桌子上,走到了屋角的電話旁。
  向井和彥把頭髮染成了茶色,從後面紮了起來,這麼做是希望顯得與眾不同,哪怕只有一點點也好。
  他今年十九歲,一年半前高中畢業之後,在一家塗飾公司工作,時間上很受約束而且報酬很少,所以覺得很不滿意,三個月前就辭職了。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所賺的錢都被用來打遊戲和買二手摩托車了。由於是同父母住在一起,所以生活上並不窘迫。可是父母認為他不務正業,難免總愛嘮叨幾句,這點令他非常厭煩,正因為不想和父母碰面,所以他每天不得不在外面徘徊,直至深夜。
  他嘴裡叼著硬幣站在自動售貸機前,投幣後按下了「可樂』的按鈕,隨著「咕咚」一聲一大聽可樂滾落了下來。
  取出可樂之後,他不經意地看了一眼自動售貨機旁邊,發現那裡居然放著一個他平時從未見過的東西。
  那裡先是摞起了四層裝啤酒瓶的塑料箱,上面又放了一個破報紙包裹的運動背包大小的方形東西。和彥覺得很奇怪,這個自動售貨機並不出售啤酒,這包東西到底是什麼呢?
  不過他並沒有太上心,打開了可樂,邊喝邊和朋友們閉談起來。那四個人正在談論最近在鬧市區結識的女高中生,話題最後落到哪個女孩看起來更容易上床這個問題上。
  對和彥而言,另外這四個人也算不上什麼真正的朋友,他並不需要那種令人厭煩的關係,僅僅是能夠在一起玩樂就已經足夠了,就連他自己也覺得在這種關係如果更進一步,其實是件苦惱的事。
  其中一個叫山下良介的,開始大談最近他如何和女友廝混的事。留著長髮的他是個高傲自大的傢伙。他有個習慣性動作,愛邊說話邊用手向後攏頭髮。和彥站在自己的摩托車旁邊,聽他吹牛皮,其餘的三個人中有兩個人坐在長椅上,一個跨坐在摩托車上。
  「然後我們進了房間,她說當然要用套嘍。我呢,因為想直接做所以一直在那裡裝傻,沒想到那女的手裡卻拿著安全套,沒辦法我只好套上了。不過在那之前我用指甲把套弄破了一點兒,這樣一來不就和直接做一樣了嘛!她還以為用了安全套所以挺放心。縱情的時候破洞露了出來,那女的事後嘮叨我半天,我厲聲告訴她:那玩意兒破了是誰也沒辦往的事情,最後我胡亂編了個名字和電話號碼告訴她了。」
  山下良介想必是把這段風流韻事作為自己的榮耀才大講特講的,他顯得比平明更加得意洋洋了。
  「是在白天做的吧!」
  「可能現在已經懷上了吧!」
  同伴們嗤笑著發表各自的感想,他們的反應讓山下良介感到很滿足。
  「不知道。懷孕那種事……不樂意的話,不做不就行了嘛!」他若無其事地說。
  或許還想再加一句無恥的台詞吧,山下又像往常一樣,開口說話之前用雙手梳理了一下前額的頭髮。
  突然,他瞪大眼睛,與此同時,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從山下的頭後面躥出一團火來,火焰瞬間就吞噬了他整個頭部。
  還沒等山下叫出聲來,他就像大樹起火後倒下那樣慢慢地倒向前方。此時和彥與其他三人都目瞪口呆地目睹了這電影慢鏡頭一般的情景。
  他們發呆的時間不過幾秒鐘。通過右眼角的餘光,和彥發現剛才那個報紙包囊的東西正在開始燃燒。此刻,有一種直覺告訴他,自己正處在危險之中。
  伴隨著巨大的爆炸聲,火焰湧向了他的身體……
  2
  當警察局搜查科的草薙俊介開著愛車趕到事故現場的時候,火已經熄滅了,消防隊也要收工了,連看熱鬧的人也開始紛紛數去。
  在下車向案發現場走去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色運動衫的小女孩也正前走來。她的體型和臉都很稚嫩,看起來也就剛上小學,不知為什麼,她一直仰著頭往前走,看起來像是在尋找著什麼東西。
  這樣走路可很危險啊!他剛要喊,女孩好像被什麼絆了一下,跌倒了,大哭起來。
  草薙趕緊跑上前去抱起女孩,女孩的膝蓋流血了。
  「啊,真不好意思!」一位貌似女孩母親的女人跑了過來,「不是說了讓你和我一起走嘛!真不好意思啊。真是的,要是在家裡好好待著就好啦。」
  草薙本想說:與責備女兒相比,大半夜的跑到火災現場看熱鬧不是更糟糕嗎?最終他還是忍住了沒說,只是默默地把女孩交給了她母親。
  「我真的看到上面有一條紅線呀,真的有嘛。」女孩邊哭邊說。
  「哪兒有那種東西呀!哎呀!衣服弄得這麼髒!」
  「我看見了呀!紅色的線!很長很長的線,真的有!」
  紅色的線到底是什麼呢?草薙思索著離開了母女倆。
  到達事故現場的時候,完全被燒黑的馬路中央站著幾個男子,其中一位就是草薙的上司間宮警官。
  「我來晚了,對不起!」草薙跑上前去說道。
  「辛苦了!」間宮微微點了點頭,他身材矮胖,脖子也很短,雖然看上去挺敦厚老實的模樣,可是目光卻很犀利。不過,與警察的身份相,他看起來倒更像一名普通行業的上班族。
  「縱火嗎?」
  「不,現在還說不準。」
  「有汽油味。」草薙抽動了一下鼻子。
  「好像是放在塑料桶裡的什麼東西燒著了。」
  「塑料桶?為什麼這裡會有那樣的東西呢?」
  「不知道,你看看那個!」間宮手指著滾到路邊的一個物體。
  那物體看上擊的確像是用來裝油的塑料桶,以側面為中心的大部分都被燒熔了,已經無法辨認原形。
  「已經向被害者詢問了事故的原因,但是他們卻完全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間宮搖著頭說。
  「被害者是些什麼人?」
  「不滿二十歲的五個男孩。」間宮之後又生硬地補充道,「還死了一個。」
  正在做筆錄的草薙懷著厭惡的心情記錄下了這些內容。雖說死人是常有的事,但是,總與死亡事件打交道絕不會給人帶來什麼好心情。
  「你能在這附近走訪一下嗎?我覺得被騷亂驚醒的人並不少!從外面看有幾家的屋裡還亮著燈,你可以去那裡看一下。」
  「明白了。」草薙一邊回答一邊環顧四周,馬上就注意到旁邊拐角處的一座公寓裡,有幾家的確還亮著燈。
  公寓是一座老式的二層建築,幾戶大門並排地對著東西走向的馬路。樓梯大概是在與馬路相反的南側,所以只有側面的房間才有窗戶,而能夠看到事故現場的也只有東北角的房間了。
  在草薙走近公寓的時候,恰好遇見一個小伙子正要進一樓東北角的房間。他從口袋裡拿出鑰匙,剛要往門的鑰匙孔裡插。
  「打擾一下。」草薙在小伙子的背後向他打招呼。
  小伙子轉過身來。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出頭,個子很高,穿著件灰色的工作服,好像是剛去過便利店的樣子,手裡還提著個白袋子。
  「剛才,就在那邊發生了火災事故,你知道嗎?」草薙拿出證件之後,手指著T字形路口的方向問青年。
  「哦,知道啊,真是太可怕了!」
  「當時您在屋裡嗎?」草薙看到大門上貼的門牌是105號。
  「在。」小伙子回答。
  「事故發生前有什麼變化嗎?比如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或者看見什麼沒有?」
  「這個嘛!怎麼說呢?」小伙子側著頭說,「我呢,當時正在看電視,但也確實知道那些傢伙好像發生了什麼騷亂。」
  「你說的那些傢伙是指那幾個騎摩托車的年輕人嗎?」
  「是。」小伙子稍微歪了下頭,「每到週末他們總會來這裡,也不知道他們是從哪兒來的,即使到了凌晨兩三點鐘,也還是鬧哄哄的。這附近原本是個僻靜的好地方。」
  說到這裡,他輕咬了一下嘴唇,彷彿平日裡的憤恨都飽含其中了。
  那些傢伙真是遭天譴了——草薙話到嘴邊又嚥回到肚子裡,意識到這句話不夠慎重。
  「有誰留意到這事了嗎?」
  「留意?誰會呢!」小伙子聳聳肩膀淡淡地笑了一下,「在現在的日本,好像沒有人會費那個心思吧!」
  草薙點點頭,心想這話也確實有道理。
  「從你的房司裡可以看到現場嗎?」
  「看得見……應該吧,本來……」青年含糊不清地回答道。
  「怎麼回事呢?」
  聽草薙這麼一問,青年就打開了門:「你進去看看就明白了!」
  於是草薙就朝屋內張望了一眼,這是間不足八塊榻榻米大的一居室,只在前面有個小廚房。一張床,一個書架和一張玻璃餐桌,這就是小伙子的全部傢俱了。桌子上放了個無線電話,不過草薙覺得在這種地方恐咱很少會用到它。書架上堆放的錄像帶和其他生活日用品的數量遠遠超過了書的數量。
  「那麼窗戶在哪兒?」
  「裡面。」小伙子指著書架說,「沒有地方放書架了,沒辦法只好把窗戶堵上了。」
  「原來如此啊!」
  「幸虧它了,正好還能多少阻隔一下外面的噪聲。」
  「你真聰明啊!」
  「住在這兒附近的人全都這麼做的。」
  「噢?」草薙的目光落在了和電視機相連的耳機上。可能是因為噪聲太大了才用這個來看電視吧,可這樣一來,假如有什麼異常聲響的話,他也不太可能聽得見啊。
  草薙接著說了些「真感謝啊」、「這真是很有價值的信息」之類的話。雖然沒有什麼實際收穫,但這麼說的確是對別人配合自己工作的一種扎節。
  「那個……」小伙子說,「你也要去205號房間調查嗎?」
  「你說的205號房間是在你樓上吧!嗯,我正有這個打算。」
  「這樣啊!」看樣子小伙子想要說點什麼。
  「怎麼了?」
  「嗯,這個嘛,事實上,」小伙子遲疑了一會兒開口說,「樓上住著個叫前島的傢伙,他說話不行。」
  「說話不行?什麼意思?」
  「就是不能說話,或者說他是個啞巴!」
  「啊?!」
  草薙覺得很意外。幸虧他事先告訴了自己,否則自己如果貿然前去調查的話,他一定會不知所措的。
  「我和你一起去怎麼樣?」小伙子說,「那傢伙和我關係相當鐵!」
  「這樣合適嗎?」
  「沒事兒。」本已經進了屋的小伙子又重新穿上了運動鞋。
  這個熱心的年輕人名叫金森龍男。據他講,住在205號房間的人叫前島之一,雖然說話不行,可他的聽力卻沒有一點兒問題。
  「他耳朵的聽力比咱們強多了,所以嘛,那些傢伙製造出來的噪聲快把他折磨瘋了。」金森邊爬著扶手都生了銹的樓梯,邊和草薙說道。
  剛敲了下205號房間的門,裡面馬上就有了回應。從打開的門縫裡可以看到一張年輕而消瘦的臉。他看起來比金森還年輕,下巴很尖,臉色蒼白。
  前島發現深夜來訪的人之中有金森,馬上顯出比較放心的樣子,但即便如此,他看著草薙的目光也還是顯得很戒備。
  「他是刑警,是來調查剛才發生的事故的。」
  在金森介紹的同時,草薙掏出警察證件向他出示。前島稍稍遲疑了一下,然後將門敞開。
  房間的佈局當然也和金森的一樣,只是東側的窗戶並沒有像金森的房間那樣被堵上。首先映入草薙眼簾的是與這間狹小房間極不相稱的超豪華的組台音響,還有堆放在床上的大量盒式磁帶。草薙心想他肯定是個音樂發燒友。在牆邊堆滿了相當多的袖珍本叢書,數量之多令草薙大吃一驚。沒有一本雜誌,全都是小說。
  一個以讀書和聽音樂為愛好的青年——這就是眼前這位前島給草薙留下的瞬間印象。他想,這樣的年輕人對那些不顧及別人感受、肆意製造噪聲的傢伙們可能早就恨之入骨了吧。
  草薙就站在門口,開始盤問前島:「剛才發生火災的時候,你在哪裡?」
  前島聽到問話後,毫無表情地用手指了指床,意思好像是說在房間裡。
  「在做什麼?」草薙接著問道。前島身上正穿著開領短袖襯衫,房間內的床也還沒鋪,應該是還沒有睡覺吧。
  前島轉過身指了一下放在窗邊的電視機。
  「看樣子是在看電視。」金森把草薙已經看明白了的意思又解釋了一遍。
  「在事故發生之前,你就沒聽到什麼聲音,或者從窗戶看到外面發生了什麼嗎?」
  前島兩手插進了運動衫的口袋裡,冷漠地搖了搖頭。
  「噢,是這樣啊,那能允許我進去一下嗎?我想看一著窗外的狀況。」
  聽草薙這麼一說,前島點了點頭,手向窗戶的方向伸了一下,好像是說「請」。
  草薙說聲「失禮了」,就脫鞋進了屋。
  窗戶的正下方是一條南北走向的馬路,來往車輛很少,這個時間段更是沒有一輛車經過。草薙突然回想起剛才金森說過,這裡本是個僻靜的好地方。
  左下方就可以看到發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現在還有幾個搜查人員在那裡來回巡視,像是還在找什麼線索。
  草薙離開了窗戶,目光不經意地落在旁邊的揚聲器上,那上面放著一本書,是布拉德伯裡的《火星編年史》。
  「這是你的書嗎?」草薙問前島。
  前島點了點頭。
  「是嘛,這本書很難讀懂的。」
  「你也讀過嗎?」金森詢問道。
  「很久以前是打算讀來著,但是很受挫,大概我不是那種適合讀書的人。」
  本以為會招來嘲笑,誰知金森井沒有笑的意思,只是呆呆地聽著,前島也只是默默地看著窗外。
  即使來這裡搜查,也弄不到什麼線索——草薙立刻就下了這個判斷。
  「如果想起什麼的話,希望能和我聯繫。」他說著便離開了205號房間。
  3
  怪事發生後的第三天,草薙就去了帝都大學理工學院物理系第十三研究室。
  他是從該校的社會系畢業的,因此,讀書的時候從來沒有踏進過理工學院一步。畢業十多年後再去這樣的地方,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
  一座灰色的四層建築就是物理學院所在的教學樓。即使是從下往上仰望這座教學樓,草薙都覺得這樓沒精神。他自我剖析原因,覺得自己天生就是一個理科白癡!
  要去的房間在三樓,門前貼了寫著老師和學生名字的紙,紙的旁邊粘貼了指示路線的磁針貼板。看起來學生們是全員出席了。找到了湯川這個名字,上面寫著「在辦公室內」。草薙看了一眼手錶,約好的時間是兩點,剛過一點點。確認之後他才舉手敲門,聽到裡面傳來「請進」的聲音,他才推開門,進屋的一剎那,他的腳又退縮了回來。
  屋裡沒有開燈,一片漆黑。不,因為是白天,即使不開燈也應該很明亮,那或許是拉上了遮光簾的緣故。
  「湯川,你在哪兒?」
  在草薙呼喊的同時,忽然從他身旁傳來機器的轉動聲。那聲音和摩托車聲很像,並且是草薙很熟悉的那一種聲音。
  就在他意識到這聲音是源自微波爐的同時,在他眼前忽然出現了火苗。仔細一看,原來桌子上面放了一個小型微波爐,它內部的燈泡正在發光,但這個燈泡的發光方式與普通燈泡不同,它裡面的燈芯一直在搖晃。
  那燈光漸漸減弱,最終消失了。就好像是在等待這一刻的到來一樣,窗簾立到被拉開了。
  「用這麼陰暗的光線來招待為了維持社會治安而日夜操勞的草薙大警官,實在是說不過去啊!」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男子正在窗邊拉著窗簾。他身材高挑,帶著個黑框眼鏡,眼睛裡閃爍著智慧的光芒。他和學生時代幾乎沒有什麼兩樣,連那把劉海剪齊至眉毛上方的髮型都和以前一模一樣。
  草薙歎了口氣,最終苦笑了一下。
  「又嚇唬我啊,你都多大了,還搞惡作劇!」
  「你要這麼說我的話,可太令人遺憾啦!我是想用剛才的方式來表達想要幫助你的一片苦心啊。」
  湯川把窗簾完全拉開,一邊捲起白太褂的袖子一邊向草薙走來,然後衝出了右手。
  「你還好嗎?」
  「還好吧!」草薙握住了湯川的手。外表上看湯川是個溫文爾雅的男子,其實他以前可是羽毛球隊的王牌主力,草薙以前總和他練習對打,每次都是番苦戰。今天他與草薙握手的力量又勾起了草薙對昔日的回憶。
  「還是什麼時候來著?」握過手後草薙問道,意思是問兩人多久沒碰面了。
  「最後一次碰面是三年前的10月lO日。」湯川回答道,其口吻極其自信。
  「是嗎?」
  「是在川本的結婚喜宴上呀!那是最後一次見面,別人都穿著黑色的禮服,只有草薙老兄你穿了件灰色的西服。」
  「啊!」草薙回想起那件事來了,不禁點了點頭。的確如此,他看看湯川的臉龐,心想他的記憶力還是那樣的出色。
  「在大學裡待著怎麼樣?當了副教授,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草薙打量著朋友的一身白大褂問道。
  「沒有什麼特別大的變化,甚至對學生素質連年下降的現狀,我也都已經習以為常了。」湯川的表情很真誠,看樣子並不是在開玩笑。
  「好厲害嘛!」
  「和我比,」湯川說,「你才是真正的大忙人,特別是最近這兩三天……」
  「這話什麼意思?」
  「揣測了你的來意,才特意準備了剛才的東西來恭候你呀!」湯川手指著剛才那個微波爐。
  「你這麼說,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幫助是指……草薙一邊說一邊要摸那微波爐。
  「住手!它的電源還露在外面呢!」
  湯川慌忙把插頭從旁邊的插座裡拔出來。微波爐的背板被卸下來了,還安上了一個草薙全然不知何物的東西。
  湯川打開微波爐的門,從中取出一個東西。那是一個放在金屬煙灰缸裡的燈泡。
  「這就是剛才那個魔術中的原形?」草薙認真地端詳著湯川手裡的東西,「看上去只是一隻普通的燈泡啊!」
  「是啊,只不過是只燈泡。」湯川把它放在旁邊的桌子上。「利用微波爐的電磁波所發生的感應電流,燈泡內部的氬氣實現了等離子化,從而最終發光。不僅有紫色的光,還有綠色的,這或許是用於支撐燈絲的銅座上的銅離子也混雜進來了的緣故吧!」
  「等離子?這個就是等離子嗎?」草薙問道。雖然根本就沒明白湯川之前所說的那些話的意思,但他現在對等離子這個詞卻深諳於胸了。
  「對啊!」湯川坐到了旁邊的椅子上,身體用力向後靠去,「現在你應該明白剛才我所說的意思了吧?草薙你應該就是想瞭解等離子的問題,才特意跑到這裡來的吧!」
  「服了你了。」草薙摸著後腦勺,坐到了與湯川隔張桌子的另一側的椅子上,「你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也不需要什麼推理吧!」
  「那樁燒死人的事件在公眾中反響很大。由於死了個人,所以很有可能要動用警事廳搜查科的草薙大警官了。這個時候的草薙難道會為了和我敘舊才忙裡偷閒跑到這裡來的嗎?」
  如此輕易就被看穿了來意,草薙只好苦笑了一下。
  「這個嘛……」草薙噌噌地撓了撓臉。
  「還是先來杯咖啡吧。不過只有速溶的。」湯川站起身,開始用小爐子燒水。
  在他沖咖啡的時候,草薙又掏出了筆記本,重新看了下這個案件的概要。
  事實上警方也還沒能確定這件事是否稱得上是案件,或許它只是場意外事故而已。
  就目前所瞭解的事買,整理出來的結果如下:在一個叫花店路的不起艱的馬路邊發生了一起局部性火災,靠近此處的五個傷亡的年輕人當中,一死,其餘分別負輕重傷。事故現場充滿了汽油味,從火災現場找到了一個被認為是用於裝汽油的紅色塑料桶。據此,太家都覺得它裡面的汽油一定是被什麼點燃了。但是為為什麼那裡會有這種東西呢,原因不明。年輕人都聲稱絕對不是自己放的火,而且對塑料桶的事情也一無所知。
  那麼為什麼會發生火災呢?
  等離子理論學說已經被部分媒體報道出來了。它說的是在氣象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伴隨著強光高溫,利甩空氣中的氣態物質所產生的感應電流的流動,可以生成火球一般的等離子。這次事故或許也是由於等離子把塑料桶中的汽油點燃了才導致的吧。之所以這麼推斷,是因為的確有很多用等離子學說來解釋的異常現象。這些奇怪的現象與其說是鬼魂作怪或是超能力所致,警察似乎更容易接受等離子學說。因此,想親自調查下等離子問題的草薙就特意來拜訪大學時代的好友湯川了。
  湯川拿著兩杯咖啡回來了。兩個杯子都不怎麼精緻,好像是什麼東西的贈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杯子沒有洗乾淨。儘管如此,草薙還是說了聲「謝謝」,裝作享受美味的樣子喝了口咖啡。
  「你是怎麼想的呢?」草薙把杯子放到桌上開口問道。
  「什麼怎麼想的?」
  「就是關於那個案件——花店路的火災,你是怎麼想的?從你給我演示的那個實驗來看,你也認為是等離子嗎?」
  「我之所以做這個實驗,是因為報紙上記載了等離子學說,而我想草薙兄你也一定對此很感興趣。就我個人而言,目前沒有任何意見和看法,可能是等離子,也可能不是,畢竟現在什麼資料都沒有,所以無法做任何假設。」
  「那麼你對這個案子瞭解到什麼程度了呢?」草薙問。
  「也就是報紙上記載的那個程度吧。也就是,」湯川喝了口咖啡,接著說,「道路邊放了個汽油罐,突然起火了,旁邊的年輕人被燒了——就這麼多。」
  「根據這些瞭解,你能做出推理嗎?」
  聽了草薙的話,湯川忍不住笑了起來。
  「少胡說八道了,問題的關鍵是從火災現場發現了什麼。如果不仔細調查現場,根本就無法推測原因,就連消防隊的那些人也會這麼說的。」
  「火災現場只發現了一個塑料桶,真的只有這麼一個物證。」
  「桶裡就沒有什麼特殊裝置嗎?新聞記者也是這麼問的。」
  「你覺得消防員所說的那些事情我們就沒有想到嗎?經過了極其認真的分析鑒別,我們真的沒有發現任何內部裝置。」
  「深表同情呀!」
  「你就別挖苦我了,我是真的想從你這裡取點真經啊!」
  看到草薙的表情那麼真誠,湯川微微聳了聳肩,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
  「我告訴你點有趣的事情吧。美國曾對發現UF0的目擊者的話進行了徹底分析,發現90%以上的人都是把什麼別的物體錯看成UF0了,其中很多人都是把金星,甚至月亮看作了UFO.」
  「你想說什麼呢?」
  「幽靈的真實面目往往是出人意料的。有一個裝滿汽油的塑料桶,它附近又有幾個沒有成人那種辯別能力的青少年。如果說其中有人對塑料桶放火,這不也是一種合理的猜測嗎?」
  草薙瞪大了雙眼。
  「那些傢伙撒了謊,也許點著汽油的就是他們自己呢!可能他們還做好了被燒成重傷的準備。」
  「不清楚是否是故意縱火,安放塑料桶的也可能另有其人。年輕人或許也並不知道這其中有汽油,不過也沒有證據能證明不是他們所為。他們可能都吸煙吧,那麼他們就應該有打走火機。」
  聽了湯川的這番話,草薙不禁皺起了眉頭。
  「你可別說讓我洩氣的話啦,真受不了,你和我們的科長一樣。」
  「噢?搜查一科的科長也是這麼說的?」
  「他說就是那些淘氣包們放火惹的禍,可能這就是事故的真正原因。」
  「就是嘛,這確實也合情合理,無可非議啊!」
  「如果你還是堅持這種保守意見的話,我就給你透露點新情報。」草薙一邊說一邊從上衣兜裡往外掏東西。
  「不能說保守,是常識。那是什麼?看起來像個小型錄音機。」
  「這是對其中一個青年問話時的錄音。由於他被火燒傷了,所呲張嘴說話很困難。但是他頭腦還是很清醒的,你聽聽吧!」
  草薙隨後按下開關,錄音機裡傳來了微弱的說話聲,他隨手調大了音量。
  開始是簡單的身份確認。青年名叫向井和彥,今年十九歲。然後進入了正題,草薙開始提問了。
  「我想知道著火時的情況。在著火之前,周圍有沒有什麼異常變化呢?」
  「異常?」
  「什麼都可以比如你做了些什麼?」
  「我,我啊,我好像是在抽煙,在聽良介說話。」
  「其餘的夥伴呢?他們在做什麼?」
  「沒什麼特別的,當然也都是在聽良介說啦。然後就突然著火了,太可怕了,可把我嚇死了。」
  「是塑料桶著火了?」
  「不是……是良介……是良介的頭。」
  「頭?」
  「頭髮,從他後腦勺的頭髮裡突然間躥出了火苗。然後他就突然倒地了……看得我們都傻了。不一會兒,也就轉瞬間,我們也都被火焰吞沒了……然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等一下,你是不是弄反了,難道不是你們先被火包圍,然後朋友的頭才開始著火的嗎?」
  「不,不是的,是他的頭先著火的,是良介的頭先開始著的火。」
  聽到這裡,草薙按下了錄音機的開關鍵。
  「怎麼樣?」他看了眼湯川。
  不知何時湯川已經用手托起了腮,但是這一動作並不代表他覺得聽這些很無聊。眼鏡後面深邃的目光已經暗示了一切。
  「是頭著火了!」
  「聽起來是這樣的。」
  草薙發現湯川重新開始對這個案件感興趣了,內心暗自高興,伸手掏出了煙盒。但就在他剛要往外拿煙的時候,湯川默不作聲地指了指貼在牆壁上的警戒語,上面寫著「禁煙別讓你腦部的血液循環更加惡化」。草薙很掃興地把煙盒收起來,放進了口袋。
  「頭?先著火?!」湯川抱起了胳膊。
  「像火柴一樣,只是頭先著火。」他低聲念叨著,「魔術裡也沒有這麼著火的,連街頭表演吹火的藝人們也做不到頭先著火啊。」
  「但的確是頭起火了,」草薙舉著拳頭說,「是頭部先開始燃燒的。」
  「屍體呈什麼狀態?只有頭部被燒了嗎?」
  「很遺憾,他倒下之後好像就被火焰吞噬了,全身都被燒焦了,無法判斷是從哪裡先起火的。」湯川又嘀咕了些什麼,忽然像想起了什麼似的看了眼草薙.「那麼你們那個邏輯思維很棒的科長是怎麼看待這一點的呢?」
  「他說這或許是證人的錯覺。是由於驚慌失措導致記憶混亂而胡胡言亂語。但是,之後我又詢問了其他青年,發現他們竟然口徑一致地說,那個叫良介的確實是頭最先著火的。」
  「原來是這樣,」湯川點了點頭,然後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那咱們去看看吧!」
  「去哪裡?」
  「當然是去發生怪事的現場啦!」
  草薙盯著湯川的臉看了一下,激動地站了起來:「OK,我帶路。」
  4
  即使在白天,事故現場T字形路口的車流量也很小,幸好如此。所以在這並不寬敞的道路上,草薙可以毫無顧忌地停放自己那輛尼桑陽光跑車。
  事故現場那台飲料自動售貨機的下半部分也被燒黑了,它還原封不動地像被展覽似的放在那裡,上面貼了張」故障中」的紙條。
  「有『故障中』這種說法嗎?」湯川看著紙條,小聲地問道。
  「只說『故障』,意思不就已經表達清楚了嗎?」湯川又說。
  「根據那些青年的證言,」草薙全然不在意湯川的話,獨自解說起來,「死者山下良介所站的位置好像就在這兒。」然後他站到距離自動售貨機兩米左右的地方。
  「死者是面朝哪個方向站著的?」湯川問道。
  「應該是面朝自動售貨機的方向吧。因為其他幾個年輕人把他圍在了中間。據說有兩個人坐在椅子上,另兩個人站在摩托車的旁邊。」
  「裝了汽油的塑料桶放在哪裡啊?」
  「就放在自動售貨機的旁邊,下面還摞起了四個裝啤酒的箱子。據向井和彥的證言說,當時好像是用報紙包著的。」
  「啤酒箱。」湯川環視了四周問道,「怎麼會有那樣的東西呢?」
  「這點是疑點之一。」草薙指著路東的方向,「看!能看到那個酒館的招牌吧,我猜就是從那裡拿出來的。」
  「那酒館的人怎麼說呢?」
  「根本沒有一點線索。」
  「是嘛!」湯川走到自動售貨機的旁邊,把右手水平地放在胸前,「四個啤酒箱摞在一起,大概就這麼高吧!」
  「差不多。」
  「這麼說塑料桶就放在這上面?」
  「嗯。」
  「那麼,」湯川向前走了大概兩米,「被燒死的青年就站在這個位置,面朝著自動售貨機的方向?」
  「就像你說的那樣。」
  「原來如此!」
  湯川抱著胳膊在自動售貨機旁踱著步,草薙擔心這個時候說話會打擾他,只好默默地瞧著他。
  過了一會兒,物理學研究室的年輕副教授終於停下了腳步,抬起頭。
  「這和等離子無關。」
  「哦?何以見得?」
  「草薙!關於這個案件你是怎麼想的?是有人故意所為呢,還是只是一件普通的突發事故?你覺得是哪種?」
  「正因為我不知道,才來找你商量的啊!」草薙皺緊省頭,搔了搔頭,表情又嚴肅起來,「我覺得是故意所為。」
  「根據是什麼呢?」
  當然是那個裝了汽油的塑料桶啦,很難想像這只是有人隨意所為,我總覺得是什麼人為了出這樣的事故才有意放在那兒的。」
  「我也有同感,那麼下一步我們所要考慮的是,兇手到底是如何製造這起事故的?我敢斷言,沒有留下其他任何痕跡,因為能夠引起塑料桶燃燒的等離子現象可以在任何條件下發生,這是根本不能實現的。」
  「但是,你剛才不是給我演示了等離子嗎?」
  「當然,如果能把整個事故現場都放進微波爐中,那就另當別論啦!」湯川皮笑肉不笑地對草薙說。
  「如果不是等離子,那麼到底是什麼呢?」
  「目前還無法斷言是什麼。」湯川用右手的食指按了按太陽穴,「青年的頭部起火是問題的關鍵所在。頭部竟然會比塑料桶先燃起來!」
  「這話應該是可信的吧!」
  「這話是事實。」
  「噢?我想聽聽你是根據什麼說的?」
  「如果是塑料桶先著火,火焰隨後再躥到青年的頭上的話,那麼和頭比起來,臉不是應該先被燒壞嗎?因為死者是面朝著自動售貨機站著的,對吧?正因為燃燒的位置是後腦勺,所以可以斷定火是從頭髮開始燃燒的,只是為什麼燃燒的位置是和瞼相反的後腦勺呢?」
  草薙不禁「啊」地喊了一聲,心想聽他這麼一說,還真是如此呢!
  「我以為,先是青年的頭著火,然後才是塑料桶著火。既然能起火,那就一定是受熱了。究竟是什麼熱量,依次傳向了青年的頭和塑料桶呢?這麼大的熱量,其他青年應該也能感受得到呀。可是據你所說,其他青年在塑料桶裡的汽油著火之前並沒有感受到特別的熱。」
  「的確如此。」
  「為什麼能夠進行這種局部加熱呢?」湯川左手叉在腰上,右手托住下巴陷入了沉思。
  「帝都大學的年輕副敦授也束手無策了嗎?」
  「首先有件必須考慮的事情。」湯川說完這話,往那條從事故現場向南延展的馬路望去,可是馬上又搖了搖頭說,「難難說……」
  「什麼?你想到什麼了嗎?」
  「不是,即使現在告訴你也無濟於事,還不如我們去咖啡店坐坐呢,一邊喝咖啡,我也好一邊慢慢地理一下頭緒。」
  「好啊,好啊,一切聽從你的吩咐就是了。」草薙一邊掏口袋裡的鑰匙,一邊向跑車走去。
  坐進車裡之後,湯川開口說道:「在去咖啡店之前,你能開車在這附近慢慢轉轉嗎?我想看一下街道的樣子。」
  「啊?街道的樣子有什麼參考價值嗎?」
  「有可能啊!」
  「是嘛。」草薙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發動了汽車,然後按照湯川所說的那樣慢速行駛。這哩只有些民房和小商店,完全是一條毫無特色的馬路。
  「假如這個案件是某人故意所為的話,」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湯川說,「那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謀殺嗎?」
  「現在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的必要,不管怎樣,事實上已經死了一個人。」
  「是針對那個山下良介的謀殺嗎?」
  「不知道是否針對他,也可能是針對他們全體的,但是只有山下他一個人死了。」
  「那些傢伙總是在那裡集合嗎?」
  「關關這一點還有幾個證人。據說這些傢伙在每個週四、週五、週六的晚上一定都會在那裡聚集。」說完這話,草薙覺得稱這些證人是「受害者」或許更恰當些。
  根據草薙對附近居民的詢問,瞭解到他們對這些傢伙的評價極差。這裡的車流量很小,本來很安靜,可是自從選些年輕人找到這個地方之後,這份安寧就沒有了。即便到了深夜,他們也依舊我行我素地騎著摩托車轟來跑去,大聲喧嘩。最過分的是,有時候他們居然扔了滿地垃圾就一走了之。
  這種旁若無人的擾民舉動自然令人反感,要是有誰想懲罰下他們,製造了這樣的事故,從情理上說也是可能的。
  如果這次發生的案件確屬犯罪,那它的真相究竟是怎樣的呢?草薙依舊找不到什麼眉目。
  他一邊琢磨著,一邊轉動著方向盤,大約過了一個區的距離,就駛進了一條窄小的街道。繼續向前,他在一個小的拐角處拐了個彎。道路兩邊的風景並沒有什麼變化,還是一些小平房和公寓立在道路的兩側。過了一會兒,終於有了個較大一點的建築,看起來好像是街道工廠。它附近有好幾家承包或再承包大企業工程的工廠。
  不一會兒,草薙就開著車返回了最開始的地方。
  「事故發生那天是星期五吧?」湯川問道。
  「嗯。還想看看其他地方嗎?」他問湯川。
  「不用了,去喝咖啡吧!」
  「領旨。」
  正當他們從事故現場開始徑直向南行駛時,視線裡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女孩。她就是在事故發生當晚跌倒在路邊,被草薙抱起來的那個小女孩,還穿著那天的那件紅色運動衫,並且也和那天一樣,還是一直昂著頭盯著上面看。
  「你這孩子……還這樣的話,小心會摔倒的哦!」草薙在經過她旁邊的時候喊道。
  「你認識這個孩子?」湯川語氣生硬地問道。草薙想起湯川這個人以前就特別討厭小孩子。
  「不算認識,只是在事故發生當晚,她跌倒了,然後我把她抱起來了。」
  「噢!這麼回事啊。」
  「你還是一如既往地討厭小孩子啊。」草薙瞅了他一眼說道。
  「小孩子太缺乏邏輯性了,」湯川說,「和缺乏邏輯性的人打變道在精神上會很累的。」
  「你要是這麼說的話還怎麼和女人交往呢?」
  「很多女人也很有邏輯性的啊。至少也存在著同樣多的沒有邏輯性的男人。」
  草薙苦笑了一下,他固執的性格還是和學生時代一樣啊。
  「剛才那個孩子好像在尋找什麼東西,」湯川問,「是氣球嗎?」
  「那孩子,上次也是像那樣的抬著頭看,然後就摔倒了。」
  「哎呀!」
  「大概……」草薙回想起了那晚的情形說,「她說有什麼紅線。」
  「啊?」
  「她一會兒說能看到紅線,一會兒又說看不到什麼。當時我沒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就在這時。湯川一把拉住剎車手柄,由於車速突然下降,車體劇烈地左右搖晃起來。
  草薙慌忙踩了剎車,停下後驚訝地問,「你要幹什麼?」
  「趕快返回去。」
  「啊?」
  「原路返回,快!回到剛才孩子那兒!」
  「孩子那兒?為什麼?」
  湯川用力地搖著頭:「現在沒有時間給你解釋,即使和你解釋了,你也無法理解,無論如何還是先返回去吧!」
  湯川的語氣裡根本就沒有給草薙留下考慮的餘地。草薙在鬆開剎車踏板的同時轉動了方向盤。返回到原地的時候,所幸那個小女孩還在,她還是像剛才一樣在向上搜尋著什麼東西。
  「問問那孩子。」湯川說。
  「問什麼?」
  「當然是關於紅線的事情啦!」
  草薙回頭看了看他的臉,其實他之前根本沒有打算和湯川說這些離奇的話。
  停下車,草薙向女孩的身邊走去,湯川跟在了後面。
  「下午好。」草薙向女孩打招呼,「膝蓋的傷已經好了嗎?」
  起初女孩的表情充滿了警惕,但是看起來她似乎並沒有忘記草薙的模樣,表情又漸漸緩和起來,輕輕點了點頭。
  「你在看什麼呢?上次也是這麼朝天空看。」草薙一邊說一邊也朝天上望。
  「才不是呢!就在那兒。」雖然女孩指著上面,但是草薙還是不清楚女孩所說的那兒到底是哪兒。
  「能看到什麼?」草薙又一次問女孩。
  「哦,能看到根紅線。』「紅線?」似乎並沒有聽錯。草薙仔細地盯著女孩所指的方向,卻什麼也沒有看到。
  「看不到啊!」
  「嗯,是看不見了。」女孩遺憾地說,「之前是可以看見的。」
  「之前?」
  「嗯,發生火災的那一天。」
  「火災那天!」
  草薙看了眼湯川,他正皺著眉頭端詳著女孩。草薙真想告訴他用這種表情盯著小孩看會把孩子嚇壞的。
  這時,正對面房子的門突然打開了,出來的人正好是上次他碰到的女孩的母親。看到有陌生人在和自己的女兒聊天,她感到很驚訝。
  「你好!」草薙打了聲招呼,「看起來你女兒的膝蓋已經沒什麼事了。」
  這句話好像喚醒了女孩母親的記憶,瞬間她的臉上浮現出和藹的笑容。
  「啊,上次真的要謝謝你呢!」然後她禮貌地低下頭致意,「那,這孩子剛才是在……」
  「我剛才是想向她打聽點有趣的事,上次她說她看到紅線的那件事。」
  「啊?!」母親表情很尷尬地說,「她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怎麼可能看到那種東西呢?」
  「是怎麼回事呢?」
  「真是件無聊的事。上周……呀,那是周幾來著?」
  「是週五吧!」草薙說,「據你女兒說是在發生火災的那個晚上。火災那天是星期五。」
  「啊,這樣啊。嗯,對,的確是在那天。大約在晚上11點多的時候,這孩子突然急忙向外面跑出去,說是看到了什麼紅線。」
  「對啊,我從二樓的窗戶向外看就看到了。」女孩在旁邊說,「然後我就跑出去看,真的是有。」
  「你看見那線是在哪個方向?」
  「嗯,太概就在那位叔叔頭部的位置。」女孩指著湯川的頭說。
  湯川很不高興地微微皺了下眉頭。
  「那條紅線是什麼樣子的呢?」草蘼問道,「一直延伸著,筆直筆直的。」
  「筆直?」
  「她的意思是說,沿著馬路的方向筆直地延展下去。」母親替她女兒解釋道。
  「那您也看見了嗎?」
  母親搖了搖頭。
  「聽女兒這麼一說,我也跟著出去看了,但是什麼也沒有看到。」
  「不是啊,有嘛!」女孩的聲音激動起來,「媽媽來的時候,還正好能夠看見的嘛!」
  「但是媽媽的確沒有看到啊。」
  「我告訴你就在那兒啊,你卻一直說看不見,然後就真的看不見了。」
  湯川此時來到草薙的身後,在他耳畔低語道,「那真的是條線嗎?」看得出來,他還是討厭親口問小孩子問題。
  「那真是一條線嗎?」草薙問女孩。
  「我不知道,但是特別細,筆直筆直的。」
  湯川又低語道:「你摸到了嗎?」
  「你摸到了嗎?」
  「沒有,我夠不著啊!」
  草薙回頭看了眼湯川,好像在徵詢他是否還有別的問題。
  「在這附近,還有其他人看見了嗎?」湯川小聲說道。
  草薙轉身向母女倆詢問了這個問題。
  「我沒有向鄰居確認這件事,連我都沒有看到,所以我想這可能是孩子的錯覺吧!」
  「不是,不是嘛!」女孩都快要哭了似的喊道。
  湯川可不想在這裡聽到小孩子的哭聲,所以他拽了一下草薙的衣角。草薙向母女倆告別後離開了現場。真不知道究竟是話題中的哪一點引起了湯川的關注。那條紅線究竟是什麼?草薙一點兒頭緒都沒有,總之,他目前要做的就是不要打擾湯川。
  草薙的愛車還停在原來的位置,並沒有被貼上亂停車的罰單。他掏出了鑰匙,打開了駕駛室旁邊的車門,但是湯川卻沒有進車的意思。
  「抱歉,你自己先回去吧。」他說,「我想去散步。」
  「那我陪你一起去吧,一起走走怎麼樣?」
  「這樣啊,不,我想一個人走走。」湯川直截了當地說。草薙在十多年前就知道這個傢伙只要這麼說,別人再說什麼都是徒勞。
  「那我等你的消息。」
  「嗯。」
  草薙鑽進了車,啟動之後透過後車鏡,發現湯川又返回了原路。
  「紅線,什麼紅線?」他自言自語著,卻絲毫沒有任何靈感出現。
  5
  「……這和等待暴風雨到來的時候一樣,首先是等待時的寂靜,然後是在氣候變遷時,稀薄的空氣轉化成蒸汽後對土地的壓迫感。這種變化先壓迫著你的耳朵,你就在等待即將到來的暴風雨的時候懸在了半空中——」
  他從書中抬起頭來,歎了口氣。
  還是不能讀順啊,精神也絲毫集中不起來,滿腦子都想著其他事情。其實也就只有件事。他站在窗邊拉開窗簾,那天晚上所發生的事,那件慘案,再次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燃燒,徹底地燃燒——他做夢也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無法相信跟前所發生的一切,然而那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他閉上了眼睛。自從那天晚上之後,這條街就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但是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如今的他卻受不了這種寂靜。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宛若掉入無底深淵一般的孤單感和恐懼感就會向他襲來。
  他忽然回過神來,來到音響旁邊,接通了電源,把磁帶放入錄音機裡,按下了播放鍵。從立體聲音響裡傳來了明快的聲音。
  「哥哥,你過得好嗎?已經收到你郵寄的東西啦。謝謝哥哥給我寄來那麼多有意思的小說磁帶,多虧了哥哥,我現在也成了一個十足的小說迷啦!你上次寄來的那套《派翠西亞·康威爾的女法醫》系列小說真的很恐怖。這次你給我寄來的作品中還有他的小說,我真是特別高興。不過這也造成了我睡眠不足,倒令我挺苦惱的。哥哥,你千萬不要感冒哦,媽媽三天前發燒了,但已經好了,所以你不必擔心啦!我呢,身體特別好,只是被他們嘲笑說我吃得太多了,一摸肚子的周圍。發現有點長贅肉了。但是,只是一點點哦,沒有關係的吧。哥哥什麼時候回塚呢?回家的話一定要提前寫信告訴我。你工作一定很辛苦吧,要加油哦。我是春子。」
  妹妹說話聲的背景音樂是她喜歡的女歌手的歌。他一直等到背景音樂結束才關了音響。每當這死寂的黑夜降臨,他的眼前就會鮮活地浮現出故鄉的景色,牽著妹妹散步時走過的街道,人人都會熱情地打招呼的街道,一條條浮現在眼前。
  我並不是為了遇到那種事,才離開家鄉的啊。他在心裡暗自說道。
  6
  完成了一天的工作,正要關掉總電門開關時,那個男人終於出現了。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進來的,什麼時候進來的,所以當他開口說「打擾了」的時候,前島嚇得心臟都快要停止跳動了。
  男子站在百葉窗的內側。他身材頎長,戴著眼鏡,有點像細細長長的卡通人物。但仔細打量後就能發現,他的肩膀其實挺寬厚結實的,上衣袖子口中露出了發達的肌肉。
  前島並沒有開口詢問有什麼事,只是用警惕的眼神上下打量著他,然後點頭示意一下。男子見狀也點了點頭。
  這是第一次有陌生人來到這間工廠。這是一個包括業主在內也只有三個人的小型街道工廠。今天,因為廠長要和老客戶去談生意,所以早早地就出了門,他那惟一的同事也由於感冒體息了。
  我聽說你們這裡能加工精密的器件,所以有個活兒想拜託你們下。」男子的聲音冰冷且毫無感情,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怎麼辦呢?前島想,如何接待這種直接上門的顧客呢?他一時抓不到頭緒了。
  由於他一直沒有反應,所以那男子也一直站在那裡盯著他。他覺得如果自己不做任何回答的話,那人是不會離開的。
  前島沒辦法只好無奈地掏出了工作日誌,在今天的那頁裡寫上「我是啞巴,不會說話」遞給那個男人看。但是,那個男子對此卻沒有任何評價,表情依舊毫無變化地說:「我打算過幾天才正式訂貨。不過之前我想確認一下,你們能否做到我要求的那樣。實際上加工的人是你嗎?」
  前島邊點頭邊指指自己,然後豎起了兩根手指頭。
  「啊,是說還有一個人?只要你在的話就行啦。那個,我可以看看你們這裡的加工設備嗎?」
  前島點了點頭,因為曾經見到廠長也帶顧客參觀過這些機器,而且即使看了也不會有什麼麻煩。
  男子慢慢地走到他旁邊的機器旁。
  「嗯,兩台放電加工機,兩台電線切割機,都是M公司產的,大都還貼著國家標準合格證。」
  聽到他這麼一說,前島趕緊在工作日誌本裡寫了些什麼拿到男於的眼前。
  男子念了出來:「由於機器已經根老舊了,所以無法進行複雜的加工。」——日誌裡這麼寫道。
  男子微微一笑,或許是覺得他這種特意拒絕的謙虛勁很可笑。
  但是從前島的角度來講,事先講妥這些事情並不是什麼壞事,隨便接活最終有麻煩的是自己這些實際加工的工人。時田加工站是這家街道工廠的廠名,不言而喻,時田就是廠長的名字。工廠裡的全部設備都是時田廠長從他原來所在的重機製造廠廉價購買來的處理品,早已經超過了耐用年限,儘管如此,由於它們還能靈活地加工零群件,所以時田加工站的上上下下都視之為珍寶。
  「線是0.4毫米的嗎?」男子一邊乜斜著正在工作的電纜切割機一邊問道。
  前島點了點頭,很驚訝於這個男子竟如此懂行。
  電線切割機是一種使用電能的弓形鋸。電線切割機利用電路中產生的細微放電電流可以將被加工物熔斷。因為可以將放電電流集中,所以加工精度能夠精確到微米。
  「能這樣加工嗎?可以做到嗎?」男子從上衣口袋裡搗出一張紙。在那張方格繪圖紙上用複雜的曲線繪製出了零件的形狀。從關於加工精密度的備註和指示來看,這個男子絕對不是外行。
  前島看著圖紙想,這真是個精密的零件啊,特別是稜角部分的加工,要求實在太嚴格了。為了表達出這個意思,他側著頭用手指了指圖紙的那個部位。
  「那裡的確比較複雜,要是做不到的話,能達到什麼程度就達到什麼程度,盡力就行。」
  男子沿著牆邊仔細地環視著四周,忽然發現了放在架子托盤裡的零件。他用手拿著一個零件,認真端詳起來。那是某家公司定制的汽車零件樣品。
  前島指著架子托盤,做了個用手觸摸的動作,然後兩手在胸前擺了個叉形。男子見狀,馬上明白了他想要說的話。
  「對不起,太失禮啦,直接用手去摸金屬製品是被禁止的,手上的鹽分會導致零件生銹,是吧?」男子慌忙把手中的零件放回了原處。
  「怎麼樣?能請你們幫忙加工嗎?」
  前島指了指圖紙上的幾個部位,然後用拇指和食指在眼前比劃出3厘米左右的距離。
  「啊,果然是這樣,或許放寬對這幾處的要求,還是可以加工的,你是這個意思嗎?」男子做出了在意料之中的表情,同時點了點頭。
  「好吧,我今天先把圖紙拿回去,等明天改好了再給你拿來。」
  前島點了點頭,把圖紙交給了那個男子。
  但是那個男子在接過圖紙之後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一直注視著立在牆邊的儲氣瓶。那裡存儲著很多種氣體。
  「事實上,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或許是注意到了前島的視線,男子豎起了食指說。
  前島俯身向前認真地聽。
  男子說:「我的問題可能有點奇怪。使用這個放電加工機或者電路切割機曾製造出過什麼特別的現象嗎?」
  這真是個奇怪的問題,前島所能做的只是茫然地搖搖頭。
  「也就是,」男子揮動著右手說,「會不會發生等離子現象什麼的?」
  前島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放電現象和等離子現象之間有密切的聯繫,所以我才會問你這樣的問題的。」
  前島又在原來的那個工作日誌本上寫道:「是關於花店路的事故嗎?」然後拿給那男子看。
  「啊,是這樣的。」男子苦笑了一下,然後把手放進了上衣的口袋裡,從中掏出了一張名片。
  「這是我的名片,我曾經和朋發探討過那個案件。」
  名片上顯示這位男子是某名牌大學的物理學副教授。前島感到了絲緊張。
  「因此,在請人做加工的時候,順便問了些問題,我想這也許能成為我們的一點參考吧。」
  前島點了點頭,然後在工作日誌本裡寫下了下面的話:「從來沒有出現過那種東西。」
  「意思是沒有出現過等離子現象嗎?」
  前島使勁點了點頭。
  「這樣啊。」男子的表情略顯失望。
  前島又寫下了下面的文字:「果然是等離子嗎?」
  「我們是這麼想的,但是現在缺少決定性的證據。」
  前島搖著頭想,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
  「等離子具有在同一場合容易重複出現的性質,因此如果在那附近還能發生同樣的現象的話,那麼就肯定是它啦。」男子邊說邊敲著儲氣鋪的頂部。說完向前島說了聲「打擾你工作了,真抱歉。等我重新研究一下這個加工精密度的問題之後再來」。
  「恭候您的光臨。」前島懷著這樣的心情低下了頭。男子能夠把自己當做正常人來對待令他很高興。
  大學物理學副教授舉起一隻手,推開了百葉窗旁邊的大門,離開了。
  7
  從時田加工站出來的湯川,經過草薙的車之後,警覺地向四周環視了一下。在確認沒有被人看見之後,他才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情況怎麼樣?」草薙問道。
  「不知道,快開車,我們趕快離開這裡。」
  「怎麼沒把握啊。」草薙一邊說一邊發動了汽車。如果還在這裡磨蹭而被前島發現了的話,一切都將前功盡棄了。
  「人不一定都是按條理行動的。實際上,與條理相反的情況反而更多。」
  「這點我明白,我想先問問你,你是怎麼注意到那家工廠的?如果你發現了那個怪現象的真相,可一定要告訴我啊。」
  「我覺得與其是我告訴你,還不如你親自用眼睛去看更好,古人云『百聞不如一見』嘛!」
  「裝模作樣!」草薙不滿地咂了咂嘴。
  「放心,如果我的分析正確的話,恐怕你近期就可以再次見到那種怪現象了。到那時我會告訴你我把目標鎖定在那家工廠的全部經過。」湯川的語氣中充滿了自信。
  草薙撇撇嘴,心想:「關子賣得好大啊。」
  那天夜幕剛剛降臨,湯川就打來了電話,說想和他起去個地方,當然還是那個時田加工站。
  時田加工站距離案發現場很近。在離事故現場20米遠的地方有個小胡同,從那裡向左拐,在這條路的盡頭就是這家工廠。胡同入口處的正對面就是這家工廠的窗戶。
  「希望你能記住這個地方。」湯川說。
  「不久,就會再次發生那種怪現象的,那時,你一定要進行緊急調查。」
  「你憑什麼這麼說呢?怎麼還能發生那樣的事隋呢?」
  聽草薙這麼一問,湯川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沒什麼,為了能讓邢種怪現象發生,我設了個局!」
  「設局?什麼局?」
  「你要是和我一在起的話,就一定會明白的,只是千萬不要總提醒自己你是個刑警。」
  說完,兩個人一起向工廠走去。
  就在快要到達工廠的時候,草薙突然藏了起來,因為他看見工廠裡有一個人,就是前幾天他走訪過的那個不會說話的青年。
  「那個人就住在案發現場的附近嗎?」兩人剛一返回車裡,湯川就問。
  「特別近。從他家的窗戶往左下角看,就可以看到事故現場。」
  「這樣啊!」湯川點點頭,打開了車門。
  「我們去哪兒?」
  「不是我們,而是我一個人去,你在的話就麻煩了。」
  「你想做什麼?」
  「當然是設局啊。」湯川側臉笑了一下,下了草薙的車。
  草薙一邊握緊方向盤一邊想,真應該把這個男人的腦袋打開,看看裡面到底裝的是什麼?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推理的,憑借什麼證據敢預言這種怪現象還能再發生。要想弄明白這些,首先只能對他言聽計從了。
  在湯川作出預言後的第三天,果真在那個發生事故的地方再次出現了那個怪現象。
  其情景與第一次案件極其相似:放在自動售貨機旁邊的瓦楞紙板突然起火。但是這次沒有受害者,只有目擊者,他就是三天以來一直埋伏在附近的警官草薙.草薙起初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當他意識到這就是上次的怪現象之後,飛速地向那家工廠跑去。進門後他發現,在樓梯上有一個他以前沒有見過的東西,直覺告訴他這個東西和怪現象的發生一定有必然的聯繫。
  草薙往回走,回到了上次他去過的那間公寓,正好看到有個男子從二樓的205號房問裡走了出來。草薙立刻藏了起來。那個男子恰好朝草薙來的方向走去。草薙在他的後面跟蹤,心裡很清楚他要去的地方。
  男子走進時田加工站,正要隱藏犯罪證據的時候,被草薙喝聲制止住。
  男子一瞬間愣在了原地,然後慢慢地轉過身來,臉色慘白,兩眼血紅。
  「怎麼會是你?」草薙歎了一口氣。
  站在草薙面前的青年並不是前島之一,而是金森龍男,他本應該是住在105號房間的。
  草薙心想,這肯定是在湯川的預料之外!
  8
  盛速溶咖啡的杯子依舊沒有清洗乾淨,但是草薙心裡想,既然還要繼續和這個人打交道,那就先學會忍受這個吧。
  「話雖如此,但是我還是沒有想到會是激光。」他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時歎了口氣。
  「準確地說,它是台二氧化碳激光。」湯川點著頭說。
  「啊?激光也分很多種類嗎?」
  「是啊,具有代表性的是二氧化碳激光、YAG激光和玻璃激光。」
  「我們經常聽到激光這個詞,但是沒有想到它就實實在在地存在於我們周圍。」
  「它也被應用於CD播放器當中。如果激光的強度能夠達到可以將人燒傷的程度的話,或許那場面就像科幻電影裡的鏡頭一樣。」
  「有一種激光槍,但是在工廠裡不能使用這種槍,而是使用它的一種替代品。」
  在時田加工站裡的那台激光裝置是一台像拖拉機那麼大的箱子狀的機器,據說也是這裡的廠長從他以前工作的公司裡低價購買來的,主要用於切斷和熔接鋼板。
  「為了能夠製造出輸出功率較大的激光,必須讓包含碳酸氣在內的激光束以高速度輸出,並且一定要保證高壓放電能夠平穩進行,所以所需裝置的規橫自然就很大。像拖拉機那麼大的激光裝置所能切割的鋼板,也只是幾毫米厚而已。」
  「在小說裡,詹姆斯·邦德曾用手槍大小的激光槍切割裝甲車的車身。」
  「我想就算再過一百年,那也不會實現。」湯川平淡地說。
  「那——」草薙抱著胳膊凝視著舊時的羽毛球對手問道,「你是什麼時候察覺到的?」
  「察察到了什麼?」
  「激光。難道你不是很早就知道了嗎?」
  「啊啊……」湯川半張著嘴說,「我一聽到是從青年的後腦開始燃燒,就猜想可能是跟激光有關。不過真正能確定還是因為紅線的關係。」
  「我一直想要問,那條紅線到底是什麼?」
  「沒什麼神秘的,它是『氮-氖』激光。」
  聽了湯川的回答,草薙顯得很掃興。
  「又是激光啊!」
  「別做出那麼不耐煩的表情。你應當很熟悉的,歌手在演唱會上就常常使用激光,它的原理是一樣的。」
  「那它為什麼會走那樣的線路呢?」
  對於激光裝置而言,調整激光的線路是非常重要的,要不然就不會輸出所需要的功率。起先井不知道激光是從什麼方向如何發射出來的,但是在實際調節中,使用高輸出功率的激光束是特別危險的,因此,在調節方向的時候只能使用無害的激光,即氮-氖激光。」
  「就是說,這樣一來就能看到紅線了?」
  「據我推理,罪犯為了調節二氧化碳激光的射出路線,可能事先曾經嘗試著發射氮-氖激光,我估計在那附近一定應該有個能發射激光的裝置,因此我就走去找找看,結果很意外地就發現了那家工廠。我所看見的那間屋子裡面,並沒有激光設備,但是在那個架子托盤上,卻放了一個只能用激光才能切斷的零件。實際上,在零件的橫斷面上,可以看見細小的紋理,並且在那間房子裡還保管了要生成激光束所必需的碳酸氣、氫氣和氮氣儲氣瓶。因此我馬上意識到,在其他房間內一定有二氧化碳激光裝置。」
  從發生事故的T字形路口走大約一個區那麼遠,然後向左拐,路的盡頭就是工廠的所在地。在第二樁案件發生的時候,警察趕到那裡時發現,窗戶正開著,激光裝置就在窗戶的正對面。
  「不是說激光是按直線傳播的嗎?」
  「所以要使用鏡子啊。如果從工廠直接射出激光的話,可能會擊中第一個拐角處的電線桿或者其他的物體。如果在那裡安放表面鍍了金的專用鏡子來調整位置的話,激光是可以射到T字形路口的,因為金幾乎能百分百地反射激光。」
  「在調節的時候就需要用氮-氖激光吧?」
  「你說得對。」
  「那為什麼時而看得見,時而看不見呢?」
  「一般來講,激光是無法用肉眼看見的,但是,一旦碰上了什麼物質之後,我們就可以看到它的反射光。比如,氮-氖激光在遇到粉塵飛舞的情況下,就會呈現出一條紅線。女孩看見紅線的時候,很可能就是有粉塵或者其他物質飛舞的時候。」
  「哦!」草薙搔了搔頭,一種似懂非懂的很奇怪的感覺油然而生。
  「可是,另外一名技工才是罪犯的確出乎我的意料。我猜想那個叫前島的青年一定是罪犯,因為我聽你說過,他就住在事故現場附近。」
  「另外那名技工也住在這棟公寓裡。」
  這個人就是金森龍男。草薙很後悔當初自己為什麼沒有問他們兩人的工作單位。
  「幸虧前島把從湯川口中聽到的話都轉告給了金森,這樣我們設的圈套才得以成功。如果有一步走錯的話,那麼這個處心積慮設的局就毫無意義了。」
  「但是,我還是有一件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湯川說。
  草薙見狀突然笑了一下,問:「是想問為什麼那兩個人會掉換房間吧?」
  「是啊,本來不是金森住一樓,前島住二摟嗎?而事實竟然是相反的。」
  「事情是這樣的……」
  在草薙盤問前島案發時在哪裡的時候,當時前島指了指床,草薙將其理解為他正待在屋子裡。事實上,前島想說的是他在樓下的房間裡。
  「為什麼這樣?難道因為從二樓可以向下看到案發的事故現場,所以作案當天,金森以什麼合理的理由借用了前島的房間?」
  「不,並非如此。這兩人原來也是頻繁地換房間的。」
  「為什麼呢?」
  「這個嘛,這就是這個案件的犯罪動機。」草薙故意慢慢地品著咖啡。他想,有時候為了讓人著急,賣賣關於也不錯。
  「起因是金森參加了志願者活動,工作內容是把從圖書館裡借出來的書朗讀出來錄製成磁帶,然後再送給那些視力有問題的人。這並不是一項任何人都能完成的工作,需要經過特殊訓練。金森在正式做錄製工作之前,專門去學校學習了半年。」
  「金森的妹妹是一個盲女,或許因為這個原因他才想做這項工作。但是即使經過了專業培訓,這也不是一件輕而易舉就能完成的工作。讓人吃驚的是,目前還沒有什麼專用的機器可以用來錄製,據說,大都是使用錄製人員自己準備的普通錄音機,但是麥克必須是特殊的專用產品。困此,金森自己也只是買了個專用麥克。」
  「只用麥克……啊!原來如此。」湯川點了一下頭,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是的,每天錄音的時候,金森就會借用前島的音響,所以每當他錄音的時候,金森就會待在前島的屋子裡。即使是在金森的房間裡看電視,前島也會插上耳機,為的是防止其他可能造成干擾的任何雜音進入磁帶當中。」
  「此外,金森借用前島的房間還有一個好處,那就是他的房間裡有大量的書。實際上,金森目前所灌錄的書絕大部分都是前島的。事情發生當晚,他就在讀《火星編年史》這本書。事情的原委就是這樣。」
  「做聲音的志願者工作,這個房間是再理想不過的了。」
  聽了湯川發表的感想,草薙點了點頭。
  「這是在那些騎摩托車的傢伙沒有出現之前的事情。」
  「那些傢伙……」湯川很不愉快地皺了下眉。
  金森說由於那些騎摩托車的青年製造的噪聲,導致他最近根本無法認真地錄音。有時好不容易能錄音了,卻在關鍵時到傳來了發動機的聲音。
  「他因此怒火中燒,甚至動了殺意?」
  「不,他說他並不想殺人,只是想通過點燃塑料桶裡的汽油來嚇唬嚇唬他們罷了。」
  「但是不巧的是,它前面站了人,而激光又恰好擊中他的後腦勺,於是導致了這樣的悲劇。」
  「恐怕這就是山下良介當場斃命的原因。」草薙將醫生的話又重複了一遍。
  「山下良介倒地之後,激光才像預想的那樣點燃了塑料桶,是這樣的嗎?」湯川輕輕地推了下眼鏡,「金森是遠距離操控激光裝置的嗎?」
  「據說是使用電話!聽說激光裝置已經可以用電腦來控制了。電話的按鍵聲以某種形式傳送到與之相連的電腦中,電腦的程序就會被啟動。」
  草薙看著工作日誌念出這段口供。雖然是他自己念出來的。但是他也還沒有完全理解其中的意思。在前島的房間裡有無線電話的分機,因為他沒有電話。對於根本不能說話的前島而言,電話只不過是個添麻煩的東西。」
  「所以對金森而言,就無法靈活準確地操作了。或許當他知道有人站在光軸之中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真不幸啊!」草薙感慨地說,「之前是由於噪聲而無法認真錄音,案件發生之後則由於殺人導致內心不安、聲音顫抖,也無法好好錄音。」
  「我體會得到。」
  「在我把他帶到警察局的時候,他說有件事要拜託我,你猜是什麼?」
  「什麼?」
  「給他本童話書讓他錄音。他說現在覺得自己又能好好錄音了。」
  「哦,錄童話!」
  兩個人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湯川伸了一個懶腰站了起來,「再來一杯速溶咖啡怎麼樣?」
  「來一杯吧!」草薙黯然地指了指那個杯子。

《偵探伽利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