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拓實將從竹美處借來的照片放在店主面前。
  對方抬頭,射來銳利的目光。「這是什麼?」
  「這姑娘來過嗎?這個。」拓實指著千鶴的臉。
  店主根本沒看照片,頗顯厭煩地輪番看著拓實和時生。
  「你們是什麼人?不像是警察啊。」
  「找人的,她或許來過這裡。喂,看一下照片吧。」
  店主揮手推回了照片。
  「這種麻煩事我可不想沾。走吧。」
  「看看有什麼關係?只要說來沒來過不就行了?」拓實的聲音粗了起來。
  店主搖了搖頭。
  「來我店裡的客人都不願讓人知道,我要是多嘴就失了信用。如果與什麼案子有關,請去找警察一起過來,我就不好什麼也不說了。」
  此言有理,可拓實也不能就此罷休。
  「說不定會鬧出大案子,這姑娘也許會捲進去。可案子沒發生,警察不肯行動,只好自己想辦法。」
  「行啊,你去想辦法好了,但別把這種倒霉事帶進我的店,妨礙我做生意。回去吧。」店主揮了揮手。拓實伸手拿起照片,直遞到他眼前。
  「看一下吧。這個姑娘前天來過嗎?」
  「不知道。」店主扭過臉去,將照片推了回來,「沒有別的事就請回吧,多說無益。」
  桌上的電話恰好響了。店主飛快地抓起聽筒。「喂,這裡是荒川屋……啊,你好,你好。」他滿是皺紋的臉像花朵一般綻放開來,和剛才的冷若冰霜簡直判若兩人。「又有什麼了?是什麼好貨啊……哦?吉川英治的……啊,拿過來,我總有辦法,我有收舊書的朋友啊。啊,不好意思,請稍等一下。」
  他摀住聽筒,看向他們,臉上沒有絲毫笑意。「想待到什麼時候?又不當東西,仵在這裡礙事。快出去!」
  他做了個驅趕的手勢,重新將聽筒貼到耳朵上。「對不起……不,沒有顧客,是兩個瞎逛的。」
  拓實看到他那張笑臉,頓覺全身血脈賁張。
  「誰是瞎逛的?你這個糟老頭子!」他沖櫃檯下端猛踹一腳。
  店主吊起了眼角:「撒什麼野?叫警察了。」他暴跳如雷,卻仍沒忘記摀住話筒。
  「好,你叫啊。」
  拓實隔著櫃檯伸手去抓店主,有人從後面將他攔腰抱住了,是時生。「拓實,不能這樣。」
  「放手!」
  「不行。」
  拓實被時生直拖出大門。
  「放手,你這渾蛋!」
  拓實奮力掙扎,結果兩人都摔到路上。行人都吃驚地望著他們。很快,兩人幾乎同時站起來。
  「別胡鬧!」時生怒喝道,「你怎麼總這樣毫無耐性?什麼都搞得亂七八糟。他不會再告訴我們什麼了。你就沒覺得是自斷後路嗎?」
  「聽他那種語氣,能忍氣吞聲嗎?」拓實抬腿就走,卻漫無目的。
  「去哪裡?」時生跟了上來。
  「不知道。」
  「這附近沒有當鋪了,知道嗎?」
  「知道。別煩了。」他用虛張聲勢來遮羞,卻全然不知接下來怎麼辦,不得不停下腳步。
  拓實歎了口氣,道:「沒辦法,還是回去吧。」
  時生皺起了眉頭:「竹美那裡?」
  「千鶴能依靠的只有她,說不定會和她聯繫。」
  「怎麼說呢,想聯繫早就聯繫了,竹美不也這麼說?」
  「那你有什麼辦法?」拓實的目光突然停在電話亭上,像是想起了什麼。他走近拉開門,抓起按行業分類的電話簿。
  「想幹嗎?」
  「閉嘴!」拓實翻到當鋪的部分,頓時皺起了眉頭。「媽的,這麼多!」看著一長排號碼,他由不得罵了一聲。
  「你想找遍全大阪的當鋪?」
  「真囉嗦!先推測再打聽不就行了?」
  「怎麼推測?一點線索也沒有。」
  「我說你少囉嗦。先從附近開始好了。這裡是生野區,對吧?勝山南區在哪兒?」他說的是電話簿上隨手找到的一家當鋪的地址。
  「啊!包呢?」
  「包?」拓實看了看時生,他手上什麼也沒有。這時,他才發現自己也兩手空空
  「放哪兒了?」
  「我怎麼知道?不是你拿著的嗎?」
  拓實咂了咂嘴,合上電話簿出了電話亭,粗暴地關上門。包忘在哪裡,他馬上就想起來了。他滿腹痛苦、懊惱地原路返回。
  拓實作好被痛罵的準備拉開了荒川屋的門。他決定不管店主說什麼都一聲不吭,拿上運動包就走。
  店主仍在打電話。拓實以為他肯定會露出厭煩的神情。然而,他轉過頭來,臉上僅略顯吃驚。
  「回頭再打給您吧。嗯,先這樣。」
  他掛斷電話,瞪著拓實道:「是來拿包的?」
  拓實沉默著點點頭。那個熟悉的運動包放在櫃檯邊上。他記得原先不在那兒,估計被動過了。
  他拿過包就往外走,卻被叫住了。「等等。」
  拓實轉過頭。店主拿起放在桌上的眼鏡戴上,坐到椅子上。他臉上並無一絲陰險可怕的神情。
  「剛才那照片,再給我看一下。」
  「怎麼?」
  「行了,給我看一下。不是你要我看的嗎?」
  拓實莫名其妙地遞過照片。
  「嗯。」店主抬起頭,在後頸處砰砰拍了兩下,「我說,你就沒帶什麼東西嗎?」
  「東西……怎麼了。」
  「你看,我這裡是當鋪。收下物品,就放錢出去,也可以買斷。總之,只要拿出什麼能換錢的東西,你們就是顧客。對顧客我就不會冷若冰霜了。」
  拓實沒說話,這番話的意思他一時沒聽懂。身邊的時生上前問道:「那照片上的姑娘來過這裡,對吧?」
  「嗯,怎麼說呢……」店主露出狡猾的淺笑,將照片推到拓實面前。
  「喂,怎樣?來沒來過?」拓實氣勢洶洶地問道。
  「怎麼說呢。」店主故意慢條斯理地說,「我說過,對顧客是不會冷若冰霜的。既然不是顧客,我也不能隨便說了。」
  看來千鶴的確來過這裡,只要就該打聽細節了。只要拿出點值錢的東西,這個倔老頭看來會提供些線索。不清楚他為什麼要這麼說,但看來在他尚未改變主意時和他做點生意還是明智的。
  「喂,有什麼玩意兒可當?」拓實問時生。
  「怎麼會有?」
  「嘁,真沒用。」拓實脫下上衣,放在櫃檯上,「這個怎麼樣?不是什麼便宜貨啊。」
  這件快要露出胳膊肘的夾克,店主看都沒看一眼,搔了搔後腦勺,嘟囔道:「礙難從命啊。」
  「等等,我來找。」
  拓實將包放在櫃檯上,拉開拉鏈,把裡面的東西全掏了出來:骯髒的毛巾、內衣、地圖冊、牙刷……
  店主伸出手,抓起那本漫畫,目光微微閃了一下。
  「手繪漫畫啊,有些年頭了。你怎麼會有?」
  「別人給的。」
  「哦。」他嘩啦嘩啦地翻了翻,「作者沒有名氣,畫得也不怎麼樣,但還有人要——所謂的收藏家。好吧,這個我可以買下。」
  「那可不行。」時生對拓實說,「這對你很重要。」
  拓實卻將視線從時生身上移向店主。「你出什麼價錢?」
  「拓實!」
  「也就這麼多吧。」店主敲了幾下手頭的電子計算器,將顯示屏轉向拓實,上面顯示著「3000」。
  三千元?就這麼一本破漫畫?這兩個念頭在拓實腦海中一閃而過——賺了!不,或許遠遠不止這些。
  他伸手在計算器上敲了幾個鍵。「這個價怎麼樣?」
  計算器上顯示著「5000」。店主皺起眉頭。
  「小兄弟,說起來這只是個塗鴉本子,收藏家肯不肯要還不知道呢。這樣的東西能出五千嗎?再說你的目的也不在於賺錢,就三千算了。」
  拓實聽著他黏糊糊的語氣,心裡火燒火燎的,想快點作個了斷。
  「好吧,成交,但你可要告訴我那姑娘的事。」
  「拓實,不行!」時生伸手要搶。拓實組織了他,揪住他的衣襟,使勁往上一提。
  「囉嗦什麼?那東西反正要扔掉。」
  「那漫畫你一定要存著。大叔,就那本書不行,你買別的吧。」時生掙扎著想甩開拓實的手。
  「到底怎樣?這位小兄弟又說不行了。」店主慢條斯理地說道。
  「別聽他的,我說行就行。你小子別搗亂!」
  拓實揪著時生的衣領,打開店門,使勁將他推出去,立刻關了門,又上了鎖。時生在外面砰砰地敲著玻璃門,拓實置若罔聞,轉向店主。
  「搗亂分子趕出去了,繼續交易吧。」
  「你先把那兒收拾一下,髒兮兮的短褲,看著都叫人噁心。」
  拓實收拾包裡的東西時,店主拿出三張千元鈔,三張都是嶄新的。拓實在收條上簽了字,推了過去。
  「我說,那姑娘,」店主摘下了眼鏡,「是前天傍晚來的。因為是第一次上門的客人,我記得很清楚。」
  「一個人來的?」
  「進店的是一個人,有個男人在外面等她,就像他那樣。」店主朝店門口動了動下巴。玻璃門外,時生正用怨恨的目光看著拓實。
  「是個什麼樣的男人?三十來歲,窮酸樣的?」拓實回憶著哲夫的話,問道。
  「嗯,個子不高,都傍晚了還戴著雷朋墨鏡。」
  「哦……拿來了什麼?」
  「袖扣、領帶夾等總共七件。貨色不錯,都沒拆封,附著保證書,像是國外帶來的禮物。」
  還真是袖扣和領帶夾,拓實心想。
  「典錢給她了,還是……」
  「買斷了,只出了這麼多。」老闆豎起一根手指。
  「一萬……不會吧。」
  「怎麼會?當然更多了。」
  聽哲夫說,那男人的錢包裡有好多萬元鈔。要是放入十萬元,看起來應該差不多。
  「她帶東京口音?」
  「是啊,和你一樣。」
  「有沒有問她來這裡幹什麼?住在哪裡?」
  「我有必要問這些嗎?」
  拓實咬了咬嘴唇。的確如此。
  「不過,」店主抿嘴一笑,「她肯定還會再來。」
  「為什麼?」
  「她問了本店的營業時間,又問主要經營範圍。我告訴她基本上什麼都做,她似乎很滿意。」
  「沒說什麼時候來嗎?」
  「那倒沒說,也可能不會來了。」
  「我說老伯,」拓實雙手按在櫃檯上,「求你件事。」
  他還沒開頭,店主就搖開手了。
  「你要我等她來了通知你可不成。我可沒這個義務,也沒時間。」
  拓實輕輕咂了咂嘴,不讓對方聽見,心想:心思被他看透了。
  拓實開了玻璃門到外面一看,時生正蹲在櫥窗前。他瞪著拓實,站了起來。
  「你怎麼回事?好像不知道那本漫畫對你多重要。」
  「你真囉嗦。給我的那個女人不是說了嗎?不要的話扔掉也可以。」
  時生往當鋪走去,拓實抓住了他的胳膊。「幹嗎?」
  「當然是去要回來了。」
  「不行,那本書是我的,我怎麼處理輪不到你開頭。記好了,今後別再跟我提那本漫畫,否則我揍扁你。」
  拓實沖時生揚了揚拳頭,時生卻露出反抗的眼神,冷哼一聲。「到傑西跟前耍狠去啊。」
  拓實的拳頭突然鬆了。他垂下手,大大地喘了口氣。
  「你想做什麼隨你的便,只是別來干擾我。」
  時生面帶悲哀,緩緩地搖了搖頭,似乎有什麼東西沒法讓對方明白,所以焦急甚至絕望。拓實見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他環視四周,發現了一個小小的書店,便走了過去。
  「去哪裡?」
  時生在背後問道,他既沒回答,也未停下腳步。
  書店只有三米多寬。拓實沒進去,去了一本擺在外面的雜誌,裝出瀏覽的樣子。時生來到他身邊,一語不發,滿臉彆扭地踢著地面。
  「千鶴可能還要去那裡。」拓實盯著雜誌,朝當鋪輕輕擺了擺下巴。
  「所以,」時生沒好氣地問道,「你就在這兒盯著?一整天?從今天開始每天都盯?書店老闆肯定會覺得奇怪。」
  「那你有什麼辦法?」
  「不知道,或許沒有。」時生說完就逕自走開,拓實急忙追了上去。
  「喂,你去哪裡?」
  「散散步。」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思散步?」
  時生猛一轉身,直視著拓實,嚴重明顯佈滿怒意,拓實不由得退了一步。
  「不可以嗎?你幹你的,我干我的,這樣不好嗎?你可是你說的。」
  拓實無言以對。時生似乎根本沒希望他回答什麼,說完又走了。拓實望著他的背影喊道:
  「當鋪六點鐘打烊,要在那之前回來啊。」
  時生邊走邊舉了一下左手。

《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