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吉祥

  這天夜裡,兩人愛得比平時更熾烈。迪子
  腦海裡浮現出阿久津妻子的影子……
  況且作愛前那激烈的摩擦、像是更煽起了
  兩人的情愫……一
  黃金周結束後的第一天上班,大家的臉龐上毫無例外地都滯溜著虛無的神情。
  從二十九日起連續一個星期裡、人們理應擺脫了各自的工作盡情遊樂的,卻偏偏都是-副疲憊而失意的面龐。
  幸好早晨工作開始得很晚,所有的部門都在談論著休假期間的事,人們悠閒地喝著茶、工作鬆鬆垮垮。
  阿久津來到輸血中心時,已是九點過了三十分鐘左右。
  部長本書就出自「上司來得太早部下就為難了」這-私利的婆心,老牌遲到,但九點半才來未免有些過分了。畢竟遲到了三十分鐘,阿久津不會責怪不幹活兒聊著天的職員們。他在感到不好意思時反而會比平時更響亮地招呼道:「你們早!」
  隨之,職員們終於動起來,開始著手工作。
  阿久津若無其事地四下打量著,然後視線停留在迪子的身上。那目光總像是有話要說。
  將近中午,阿久律摸準迪子一個人在做配血試驗,便走過來,裝作找東西的模樣湊上前,停了停腳步,隨即又走開了。等他走過去後,迪子看見身邊的試管插座前放著一張紙條——
  今天六點在花山——
  是用圓珠筆寫的草體字。迪子將紙條在手心裡捏成一團,塞進自大褂的口袋裡。
  因為連續休假的緣故,配血試驗比平時多出一倍。即便公司休息,疾病不會停止肆虐。迪子連午休時也沒有停下,吃午飯時已經過了一點,然後三十分鐘小歇,下午還忙得應接不暇。一整天不停地埋頭工作著,迪子感到有一種愉悅的疲勞。她就喜歡這樣地工作。
  五點半結束,迪子稍稍休息後換下白大褂,離開了輸血中心。到花山餐廳時剛過六點。四週一打量,阿久津坐在牆角邊昨天和圭次青年坐的那個包廂裡。迪子油然產生一種奇妙的感覺。
  「什麼事?一個人在傻笑。」
  「呃。」
  迪子拿起菜單,讓女服務員送咖啡。
  「昨天很累。」
  阿久津故作誇張地歎了口氣。
  「那樣的兜風遊玩,以後再也不敢問津了。」
  「我也不去了。」
  「你胡言亂語鬼話連篇,很高興吧。」
  「我沒有胡言亂語呀,我是經過考慮才講的!」
  「是嗎?」
  「看來你和夫人談得很投機啊。」
  「那也是為了照顧圭次的面子,迫不得已的。」
  「看上去並不不像你說的那樣啊。」
  「別挖苦了。你做出那副模樣,我也不是不看懂啊。」
  「這用不著你懂嘛。」
  兩人處於膠著狀態,短兵相接,分庭抗禮。也許覺得有些過分,阿久津用稍稍緩和的語氣問道:
  「看來圭次君對你並不討厭吧。」
  「是啊。」
  迪子冷冷地答道,把頭扭向一邊。女服務員端來咖啡,放在迪子的面前離去。阿久津等服務員離去便湊上臉來:
  「他說昨天來這裡後,去圓山散步了?」
  「他說了?」
  「我妻子在說。」
  「那樣的事都要一一匯報,像個孩子!」
  「可是,匯報能夠讓人放心。」
  「接吻的事,沒說?」
  「你們接吻了?」
  阿久津的眼睛睜得大大的。
  「騙你呀!」
  「真的騙人?」
  「別謊呀!」
  阿久津釋然地舒了口氣。
  「要是他真心和你交往,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呢?」
  「喂,這不是遊戲。這事對你,對我,都有關係。」
  「部長認為怎麼辦好呢?」
  迪子輕輕地拌著咖啡,送到了嘴邊。
  「若有人說我和妻弟的妻子勾搭,那我就完了。我想你和他就到此為至,不要再見面了。」
  「我一直做你的妾?」
  「別說得那麼難聽!」
  「難道不是?」
  「我們和那種陳舊的關係不同吧。相互愛慕,相互信賴,這你也應該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
  「你……」
  阿久津隨即發現自己聲音太響,慌慌地打量著四周。
  「我聽得見,你小聲些!」
  阿久律被挫了銳氣,一聲不吭了。
  接著,兩入默默地進著餐。但是,只沉默了幾分鐘,迪子又放下叉子。
  「走吧。」
  阿久津迫不及待地站起身,迪子跟隨在他的後面。
  種植著筱懸木街樹的街道已經籠罩著暮色,夜靄從四周壓上來。昨夜也是這個時候走在這條街上的。
  和昨夜一樣,也是兩人結伴而行,但心情卻調然不同。
  昨夜和圭次一起走著,總覺得自己像個大姐姐,是她帶著他走著。但現在,在白熾化的緊張氣氛中渡步,既傷害著對方,自己也在受著傷害。
  然而,迪子不是胡亂地傷害著對方。她是在合理衝撞的範圍內攻擊著,一邊攻擊著,一邊有時還忘乎所以著。
  「你若如此愛我,就應該和妻子離婚。離婚,才能明白無疑地證明你愛著我。」
  「結婚在一起並非就一定有愛情,有的夫婦雖待在一個房間裡卻相互憎恨著。」
  「那是相互憎恨的夫婦嗎?看上去兩人那麼快樂,你卻還硬說沒有愛情。」
  「這只是表面。」
  「胡說!如果是相互憎恨,即使表面也不會那樣啊。」
  「男人不一樣。」
  「不管你怎麼不一樣,夫人不那麼認為,你就毫無意義!」
  兩人爭吵著一路朝著南禪寺的旅館走去。不一會兒就要作愛,兩人卻還在相互抱怨著。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也許已經成了為尋歡而例行的手續。
  「連妻子都感覺到了,昨天妻子也覺得很奇怪。」
  「是啊,如果真是那樣我就高興啦。」
  為何要這樣惡開玩笑?為何不講一些令人喜歡的話?
  迪子一邊衝撞著,一邊對自己感到吃驚。
  但是,她無法止住感情的驅動。她為男人的狡黠生氣,同時內心裡也蠕動著對他可以不用顧忌的那種嬌情。
  等到她頭腦明晰時,兩人已在旅館裡。女服務員向客人致意,放下茶壺後退去。阿久津急切地將迪子樓在懷裡。
  迪子瞬間還掙扎著,但旋即便倒在他的手臂裡。
  迪子屏住氣被緩緩地吮吸著嘴唇時,剛才的各種嘔氣蕩然無存,相反叵測的安謐充溢著她的全身。
  這天夜裡,兩人愛得比平時更熾烈。迪予腦海裡浮現出阿久津妻於的影子,阿久津昨天也許擔慮了一整天。況且作愛前那激烈的摩擦,像是更煽起了兩人的情愫。二
  五月十五日葵祭(京都下賀茂神社、上賀茂神社的祭祀,古時在農曆四月中旬的西日舉行,現在五月十五日舉行——譯者注)。過了葵祭後的一個星期,五月底,道村圭次打來電話。那時迪子正在配製下午配血試驗要用的4%血液釋稀液。
  剛接電話時對方自報「道村」,迪子還不知道對方是誰,後來說「是阿久津的妻弟」,迪子這才發現是道村圭次。
  「現在我在京都……不,在東京。」
  好像想要逗逗迪子,但骨子裡還是一個忠厚的人,他馬上改口道。
  「你到底在哪裡?」
  「在東京的公司裡,現在我正好一人,身邊沒有別人,所以就打個電話給你,上次得到你的關照……」
  「不,我才要謝謝您呢。」
  「你很忙吧。」
  「正是不很忙的時候。」
  「我姐夫呢?」
  「在啊,在我前面,離我有二十米左右。」
  迪子壓低了聲音。阿久津在化驗室門口,正和化驗員小泉說著什麼。
  「這就不妙了,下月中旬我也許能到你那裡去,到時你有空嗎?」
  「我一直等著你。」
  「定下來以後我再打電話給你,你能騰出空來嗎?」
  「呃。」
  「你要來東京嗎?」
  「眼下還……」
  「你要來玩玩。你若是來東京,去哪裡我都能陪你呀。
  上次姐姐來信,問我怎麼樣了?」
  「問你怎麼樣?」
  「姐姐對我們的事好像很起勁。」
  「只是姐夫有些……」
  「他反對嗎?」
  「電話裡很難講得清,見面後再談吧。我打電話給你的事,先不要對姐夫說。」
  「明白了。」
  「請多保重。」
  於是電話中斷。迪子怔怔地站在電話機前,阿久津走上前來。
  「硫酸銅的比重試溶液在哪裡?」
  「在那個架子上。」
  迪子踞著腳尖從架子的第二層取出藍色的瓶。
  阿久津接過瓶,輕聲哺語道:
  「今天五點半……」
  只要不特地指明地點,兩人就是在花山餐廳約會。兩天前剛見過面,所以這次間隔極短。
  察覺到圭次來電話了?即使聽見,僅憑她的回答是察覺不出什麼的。或是靈感閃現?迪子望著阿久律的目光點點頭。
  「這些可以了。還剩些試液,要把瓶口塞緊。」
  阿久津故意拍高嗓音讓別人聽見,一本正經地說道。
  這天,五點不到時,迪子就結束了工作。宮子她們要去岡崎會館看民歌公演,所以早早地就回家了。
  「你們先走吧。」
  「你辛苦了。」
  迪子一邊和她們搭著話,一邊用滅菌水洗著手,然後用清水重新沖洗。
  因為在處理血液和試液,因此用滅菌水消毒,如果不用清水重新沖洗,碳酸的消毒氣味就會留在身上,所以她總是再用清水沖洗一遍。
  自從那次妹妹說她:「姐姐身上有消毒味,煞費苦心打扮好的俊女人就被糟蹋啦!」以後她才開始在最後總要用清水再清洗一遍。
  洗完手,正整理著化驗台時,管理事務的上崎走進房來。
  「所長想看化驗日記,放在哪裡?」
  「在部長的桌子上吧。」
  「你把它送過來。」
  「好吧。」
  所長室在二樓會議室的隔壁。所長飯野二年前還是國立醫院的外科部長,等著直到六十歲退休後才調到了這裡。他滿頭白髮,商個,如一位品行端莊的者紳士。迪子她們和他幾乎沒有直接交談過,但在女職員中,也有人很撞憬他那穩健儒雅的風度。
  迪子帶著化驗日記敲響所長室的門。門把手邊上的「工作安排表」上表示他「在房間裡」。
  「請進。」
  屋裡傳出答應聲,迪子推開門,所長在接待室裡面的桌子邊寫著什麼。
  「我把日記送來了。」
  迪子說道。所長回過頭,露出驚訝的表情。
  「哎,是你嗎。」
  「是上崎君讓我送來的。」
  「是嗎?謝謝了。」
  所長站起身來,從迪子手上接過日記,忽然想起道:
  「不坐一會兒嗎?」
  「呃?」
  「有急事?」
  「沒有。」
  「那就坐一會兒吧。」
  所長馬上移到接待室那邊。迪子遲疑地在所長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頗感納悶。
  所長點上煙,把煙銜在嘴上,開始翻閱著日記。
  「你到這裡有幾年了?」
  「三年。」
  「奧……那麼,有二十五?二十四?」
  「二十四。」
  今年是二十四週歲。迪子慌忙糾正道。
  「二十四?……」
  所長若有所思地嘀咕著,將桌子上的煙缸挪近身邊。
  「今天你有空?」
  「不,有一些……」
  和阿久津約定的五點半快要到了。
  「是嗎?那麼以後再說吧。」
  「有什麼事?」
  「沒什麼事,倘若有空,想請你一起去吃飯,今天算了。」
  「對不起。」
  迪子很歉疚地鞠躬道。
  從五月到六月,迪子把圭次的事早已忘了。不過,雖說忘了,也不可能忘一乾二淨。
  偶爾聽到「東京」或「商社」之類的話,她會忽然想起圭次。但是,那只是轉瞬即逝,從來沒有惦記過。不管圭次怎麼想,迪子的心還是在阿久津那裡。和阿久律相比,圭次只不過是一個迎面錯過的、只記得名字和面容的青年。
  因此,六月底圭次來大板(大板在京都的邊上——譯者注)突然打來電話時,迪子措手不及了。
  「現在我在大阪。」
  「不是東京嗎?」
  「電話裡不是說好六月中旬來的嗎?」
  真是,約好要來時再打電話或寫信通知她的。
  「我傍晚能到京都了。我們能見面嗎?」
  正好是星期六。如果沒什麼事,當然能見面,但和阿久津已約好下午開車沿新綠的周山街道去北大杉一帶遊玩。
  「不湊巧,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那麼,再晚一些?」
  說是再晚一些,但也許直接和阿久津一起過夜了。
  「我今夜住在京都的M旅館,所以晚點也不要緊啊。」
  「你不住在部長家裡嗎?」
  「這次是公司出差來的,所以可以住旅館。」
  「出差辦什麼事?」
  「大阪明天起要召開汽車展覽會,所以還有業務洽談。」
  如此看來,開展覽會早該知道的。週末之夜,迪子也要有約會。這樣突如其來,也許圭次還以為迪子是很空閒的。
  迪子感到有些掃興。
  「再早點和我聯繫就好了。」
  「我突然告訴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圭次毫無察覺,好像一味地認定,如果他來,迪子準會大吃一驚,然後歡天喜地。
  「你真地抽不出空嗎?」
  聽筒裡傳來失望的聲音。他來大販出差,卻特地借宿在京都,由此可見,他確實想和迪子見面。
  「明天?」
  「明天也可以,如果你有空,我想今夜一起吃飯的。」
  聽他說麼一說,迪子也拿不定主意了。
  「現在我還不知道,到八點鐘左右……」
  「吃飯在我這裡吃,八點鐘時我已經到旅館裡了,到時打個電話給我。」
  「你好不容易到大阪,也該有朋友吧。」
  「已經見過了,沒關係。」
  「那麼,八點鐘,我無論如何向旅館打個電話。」
  「等你電話了。」
  圭次絲毫不問她和誰見面,去哪裡。迪子也猜不透這是他的天真還是感覺遲鈍。
  星期六,輸血中心只上半天班。迪子下午一點去花山餐廳。
  一個月前圭次來電話時,迪子已經和阿久津約好在花山餐廳見面。那次她當然沒有把圭次來電的事告訴阿久律。
  而且,就連另一件事,就是所長請她吃飯的事,她也沒有向他提起過。
  對迪子來說,與圭次的來電相比,所長的邀請更是一件非同小同的事情。
  所長邀請迪子想做什麼?只是敷衍,還是早就有那樣的打算?此後迪子有兩次和所長在走廊裡遇見,但他好像忘了一樣,隻字不提請她吃飯的事。
  迪子雖然再三思量是不是要把所長請她吃飯的事告訴阿久律,但結果還是沒有說,因為她看來還是將此當做自己內心裡的秘密更好。不過,受到所長的邀請,著實讓迪子心花怒放了好一段時間。儘管現在還未如願,但回想起來仍令人情意綢繆。
  迪子對所長既不喜歡也無惡感,僅認為他是一位溫敦的紳士,還未曾想過好惡。因為請她吃飯,她覺得和所長的距離突然靠近了。
  事到如今,迪子為拒絕所長的邀請而感到有些後悔了。如果一起吃飯,也許迪子又能瞥見另一個她從未涉足過的世界。見所長沒有再來邀請她,她感到自己已經放跑了一次機會。
  那期間,她把圭次忘記了,興許是因為她一直抱憾著那件事的緣故。
  青年那條道固然很好,但現在迪子已經被年長的男子那種懦雅文靜吸引住了。
  迪子到花山餐廳時,阿久津照例在裡面的包廂裡看著報紙。迪子一到,他便點點頭,折好報紙。
  「今天不去玩了。」
  「為什麼?」
  「突然有急事,傍晚前必須趕去。」
  「去哪裡?」
  「我正要出門時,不料有朋友來電話,說有事要商量一-下」「如果只是商量,明天……」
  「看樣子很急。」
  若是這樣,她就不會拒絕圭次的邀請了。迪子忽然對阿久津的違約怨恨起來。
  「如果是傍晚去,還有時間去高山寺那裡後趕回來吧。」
  「反正,今天不去了。」
  阿久津好像根本就不想去。迪子還喝著咖啡,阿久津心急撩火地站起身,向停車場走去。
  「那麼,我回家了。」
  「上車吧。」
  打開助手席的車門,迪子一上車,阿久津便把方向盤扳向左邊。
  「去哪裡?」
  「嗯……」
  阿久津沒有回答,逕直在白川大街向南駛去。
  「到南禪寺去一下。」
  「不是沒有時間了?」
  「傍晚以前去就可以了。」
  「討厭啊,這麼毛毛騰騰的!」
  迪子不喜歡擱下急事慌慌張張地作愛,但若現在和阿久津分手,週末下午她就失去了目標。
  這次也是如此,迪子在頭腦裡違獺著,結果還是順從了阿久津的意思。和阿久津見面,前提就是為了得到愛,所以對去旅館的事毫無什麼不滿,但問題在於那種過程。而且,依然是迪子的身體首當其衝地習慣了那種過程。
  令人忘記一切的歡娛過後,阿久津洗完澡,什麼也沒說就穿上了衣服。
  阿久津沒有提起圭次的事,看來他不知道今天圭次來。圭次果真打算瞞著阿久律夫婦,佐在京都的旅館裡。
  迪子想把圭次巳在京都的事告訴阿久津,但想想沒有必要,便又佳日了。
  兩人離開旅館時剛剛過了四點。太陽還很明亮,銀杏街樹的樹影橫臥在電氣列車的車韌上。
  「我去朋友那裡,你怎麼樣?」
  這樣的時候一個人被拋下,又沒有能去的地方,要是去見圭次,到八點還有近四個小時。
  「回家。」
  「送你到家附近吧。」
  到船岡山的交差路口,迪子下了車。
  「下星期再好好地去兜風玩一次吧。」
  阿久律在駕駛座上很抱歉地說道,但迪子沒有回答,快步在電氣列車的街上拐彎了。
  七點半,迪子又離開了家門。她並沒有打算一定要和圭次見面,內心深處還懷著阿久津為了朋友拋下她不管的極度不滿。
  迪子穿著喬其紗連衣裙,用珍珠花紋的腰帶收緊腰部,下午的迷亂心情便一掃而光。她既想讓圭次看看她的新衣服,也有著僅兩個人見面的緊張情緒。
  「我和朋友在旅館裡見一下,過二小時就回來。」
  在母親的眼皮底下出了門。父親湊巧在店裡,眼不見為淨。
  「早點回家啊。」
  父母還是一副老腦筋,對女兒的外出總是叮三囑四,極力勸她放棄工作,專心致志地學習婚嫁禮儀,希望她盡早出嫁。父母若聽說迪子現在的所為,也許會氣得吐血。
  這些事,迪子當然對父母守曰如瓶。在家裡,她只對妹妹講。兩人正因為各有所圖,所以一鼻孔出氣。
  M旅館在栗田口的蹴上附近。迪子到旅館時已經八點過了十分。
  迪子用服務台邊上的電話一打通,圭次便接電話了。
  「正巧啊,我剛回來。」
  「這麼說,你累了吧。」
  「不累。我馬上下來,你不要走開。」
  不到五分鐘,圭次來到服務台。他穿著藏育西服和白襯衫,整潔地繫著領帶。看來他也許為了等她,在房間裡也沒有解下領帶。
  「很久不見。」
  「是啊,上次是五月初的時候吧。」
  和阿久津夫婦一起駕車遊玩後,已經過了近兩個月。
  「飯吃過了嗎?」
  「吃了。」
  「那麼,喝點什麼吧。」
  圭次逕自坐電梯去十一層樓的酒吧。也許京都是個古城的緣故,酒吧裡外國人很多。圭次打量著四周,走進走廊盡頭的一個包廂裡。
  「你喝什麼?」
  「我不大會喝。」
  「這次是公司裡付錢,你別客氣,喝吧。」
  圭次好像顯得格外的老練,看著桌上的菜單,點了杜松子酒。但看得出他對這樣的地方還沒有習慣,儘管一副很灑脫的架勢,但總顯得很不恰當,有勉強湊合之感。這對迪子來說反而頗感新奇。
  「我正擔心今天你們見不上了。」
  「你事先沒有通知我。」
  不知為何,迪子在感情上總把他當作小弟弟。
  「你明天回去嗎?」
  「回去,明天我再去一次大阪,坐傍晚的新幹線回東京。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大阪嗎?」
  「我要上班啊。」
  「你們上班,也就兩三個小時的活兒吧。」
  「今天能見到就好了。」
  迪子把杯子端到嘴邊。因為奎寧水的甜味,喝起來很可口,但酒精成分很強。
  「我們見面的事,你沒有對你姐姐說嗎?」
  「沒有,傍晚時我已經從大阪打過電話了,所以他們認為我今天不佳在京都。」
  「為什麼?」
  「姐姐好像感冒了,今天早晨起發高燒,燒到三十八度,我這時去只會給他們添麻煩。」
  「部長不在家?」
  「在啊。這種時候女傭人也吃不消啊。」
  說有事回家,就是為此?迪子想起阿久津那副慌裡慌張的神態。
  「姐姐有風濕病,平時就常常發高燒。」
  「部長吃得消嗎?……」
  「提起姐夫,他在電話裡又說了些令人費解的話。」
  「他說什麼?」
  「他問我今晚是不是和有澤君見面,我說不知道能不能見著,他又糾纏著問我今天使在哪裡。」
  「你說了要住在這裡嗎?」
  「我說住在大阪。讓他平白無故地擔憂,這很不好。」
  「擔憂?」
  「姐夫好像不同意我們的交往,他自己提出替我介紹女朋友,卻又如此……」
  「莫非姐夫喜歡上你了吧。」
  「哪裡的話!」
  迪子不由伏下了眼臉。
  「否則他不該對我們的交往刨根究底地打聽吧。」
  「是他介紹的,他有責任,所以不放心吧。」
  「真是這樣就好了,但我感覺到他太冷淡了。」
  迪子又喝了一口杜松子酒。她感覺到酒精在緩緩地滲透著她的全身。
  「明天你不去你姐姐那裡了嗎?」
  「這次我直接回去,不去姐姐那裡。」
  在斜對面座位上的一群外國人離去了。愛嘮叨的客人一走,酒吧裡頓時安靜下來。
  「你瞭解我嗎?」
  圭次忽然想起,問道。
  「瞭解?」
  「我不是指名字、年齡之類的事。是我的工資、朋友,以及我對將來的打算。」
  被他這麼一問,對圭次的這些情況,迪子確實一無所知。
  「對我的事,你不感興趣嗎?」
  「當然,我想聽聽啊。」
  「那麼,我可以向你講講嗎?」
  圭次好像有些醉了,沒話找話地開始說起公司和朋友的事,也不管迪予聽不聽。
  迪子隨聲附和著,頭腦裡卻滿是在家看護著妻子的阿久津。他現在也許正把毛巾墊在妻子的額頭上,餵著藥。妻一關上房門,房間裡便只有兩個人。迪子知道那種事就是為了阿久津也是不能允許的,但她卻依然願意沉溺在那樣的緊張之中——
  帆帆校對

《野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