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別墅之戀

    1929年7月,巴黎。
    隨著冬季表演期的臨近,化妝室裡越來越吵鬧。四十個模特沒有穿任何舞台服,光著身子在化妝室裡從一個角落跑到另一個角落去拿化妝品、衣服和其他輔助用品。那些助手們都是些彎腰駝背、枯燥無味的女人,和那些優雅的模特們相距甚遠,她們一邊手忙腳忙地擺平模特衣服上的皺折,幫她們拉拉鏈系扣子,一邊低聲用法語咕噥咒罵著。女性特有的那種巨大的香水味、汗味,以及新衣服散發出的氣味充斥著這間擁擠的房間。在巴黎炎熱的七月中旬,這間屋子很快就變成一個壓力鍋了。當拉鏈卡住了柔軟的皮膚或腳跟絆住了鬆軟的織物,她們的煩燥就會一發而不可收拾。
    除了最後的一點事外,她都準備好了,莎倫向一個令人厭煩的小婦人要了一些輔助品,這位婦人能夠奇跡般地為每套服裝選出最合適的一雙鞋子來。莎倫的鞋是雙似珍珠色的灰色鞋,與她如薄紗般的灰白色的羊毛緊身衣非常相配。
    僅花費了幾分鐘,莎倫又衝出去化妝,給她的臉上打了一層粉,這時她看了看表:很快就要到十一點了。站在隊列的第一個位置,她站在在門口指揮的卡爾-雷格菲爾德的前面。他瀟灑地一靠,極有特色的金黃馬尾髮型是他的特徵。他以一個專家的眼光仔細察看著莎倫全套服裝的每一個細節。
    「拿給我那塊圍巾,」在嘈雜聲中他命令道,然後打了個響指。「誰讓你戴珍珠項鏈的?」他用法語對她咆哮著,並不期待回答。極為惱怒地,他把一長條半透明印花薄綢圍在了她的脖子上,然後撩起了一卷從她捲曲的長髻上掉下來的光亮的頭髮,最後才表示讚許地點了下頭。
    當莎倫站在入口的陰暗處整理自己時,她聽到了人群中的低語聲。就像站在舞台兩側的一位女演員,當她等待去開始沿著呈現在成百觀眾面前的那條長長的之字形天橋航行時,她很快就進入了角色。遠處的雷格菲爾德給了她一個暗示,她就開始了時裝模特的那種無精打采的漫步,她的眼睛好像是盯在遠處的一個岸邊。
    當她進入大的鑲有鍍金材料的大客廳時,由於她的艷麗的容貌,在校形吊燈下那群熱烈的觀眾中掀起了一陣興奮。音樂轉為漸強,然後在每個方向的閃光燈泡開始爆裂,但是她幾乎沒有注意到攝影師們向她靠近。她極優美地向前移動著,隱隱約約看到鑲在大窗內的艾立佛-托瓦。當莎倫毫不在意地瞥了一眼鑲金椅上的海一般的臉龐時,前排爆發出一陣掌聲。雷格菲爾德已宣告了一個女性的時代,觀眾們熱切地表明他們對她的有靈感的流動線條,淡而柔和的色彩表示欣賞。穩固地遠遠地一邁,莎倫走到了天橋的末端,完全自信地用腳尖一轉,然後停下來非常高雅地一點去迎合音樂的節拍。幾秒鐘,她就像一隻蒼白的小鳥猶豫不定,抬起了她的薄紗裙,用手指尖觸摸著。一抹專注的神色出現在她迷人的眼裡,莎倫什麼也沒看到,當然,也沒有注意到坐在前排欣賞她的男人。
    當表演繼續進行時,她在舞台上來回走動。她最後的一套服裝是件黑色的飾有小金屬片的緊身衣,她沿著天橋飄動著,她的衣服閃閃發光就像一江黑色水中的月光,推向高xdx潮的掌聲在客廳迴盪。閃光燈泡瘋狂般地連續噴發,不斷的叫好聲表明這套服裝很成功。對於這種欣喜若狂的反應,莎倫忍住笑,低垂著眼睛,在天橋末端擺了個姿勢,在她臉上掠過了一抹極其強大的神奇色彩。坐在前排的一個男人伸開了他交錯的雙臂,在他像鷹般的臉上出現了興趣。
    阿米杜-本格拉瞇縫著他的眼睛,好像要透過由於時裝而產生的迷人假象去看那個真正的女人。隨著莎倫的離去,她的長服輕輕地拖著地,後面的掌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記事本來開始在印有他的名字的一張卡片上潦草地寫著。他停了下來,不知道是該用法語,意大利語還是英語書寫。
    在他的旁邊,都那-因絲-奧立弗看到阿米社所做的事情,非常明白地暗笑著。這位阿根廷大使的金髮白膚的妻子完全知道她的老朋友打算做什麼。她只需用眼一瞥就能察覺出他的想法,這是項有用的才能,因為總有許多女人使他產生想像力,淺黑型的白種女人,金髮白膚的,還有紅頭髮的。
    「那套衣服在安吉麗娜的身上看起來會極好的。為什麼不給她個驚喜呢?」她彎腰過來極神秘地低語著。
    注意到她臉上狡猾的笑容,他回答:「你太瞭解我了,因絲,我幾乎沒有自己的秘密。」
    她恢復了原狀,感激地大笑,挽起她深紅亞麻布上衣的袖子。
    後來,在表演結束人群開始從大廳向外湧出之前,莎倫已經走下了大廈的台階走進陽光明媚的繁忙的廣場,在這兒人們向出租車招手準備衝向另一個表演。
    「你要去卡丁嗎?」她向另一個正要進入出租車的婦女招呼道。
    「是的,快一點上來。」她大聲叫道。
    「等等我」,在她們關上車門之前,另一位模特隔著窗戶喊道,「我也去卡丁。」
    當她坐在了車後座上時,莎倫放心地舒了一口氣,與其他兩位女人交換了一下微笑,她們也都激動得發狂。巴黎時裝周總是這樣。她把手提包放在她的大腿上,莎倫意識到她還捏著在她飛奔出來時裝屋裡的小姐放在她手中的那張卡片。她瞥了一眼那個熟悉的名字,然後把它扔進了包裡。
    那天晚上,當沉沉的藍色夜幕降臨在巴黎城時,莎倫從街道拐角的一輛出租車走了下來,向有條紋的涼篷走去。
    「先生,你好。」她向主人招呼道。她把一些東西扔進了她的購物籃裡。有幾個香氣撲鼻的桃子,一塊熟的布裡白乾酪。離開了商店,她打算走回她在巴那帕特的公寓。
    她走進車輛出入的門道,感到了從裡面庭院裡吹來的使人感覺舒服暢快的冷空氣。這是個非常炎熱的一天,她幾乎不能停下來呼吸。現在,她攀上涼風習習的樓梯來到第三層,放好她的食品,很慶幸她在這座大廈裡沒有住得再高些。
    把鑰匙放入門鎖,她大叫「傑——我回來了!」但並沒有由於時裝節和她住在一起的美國模特的回答。在大廳裡,她踢掉了鞋子,彎腰撿起了管理員從門縫裡塞入的信件。她把食品放在廚房,然後走向這座老式公寓的臥室,從這裡可以俯瞰德-巴克斯藝術館。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開雙層窗戶,去觀賞粉紅色地平線上灰色的巴黎城,居住在這個城市已有一年半了,但她從沒有厭倦過這種欣賞。
    在她淋浴後,換上晨衣,她深深地蜷縮在壁爐旁的椅子裡。不平坦的席紋地板,破舊的但卻華貴的傢俱,磨損的地毯,所有的這一切都使這座公寓成為在她不斷的國外旅行之後最受歡迎的歸宿之地。她曾去過米蘭、倫敦、羅馬,甚至更遠的菲律賓、泰國、爪哇。把帳單開著的卡片和一些邀請函放在一邊,她發現了一封凱麗的來信,她先打開了它。
    在過去的兩年裡,她的生活道路發生了如此之大的變化,以至於兩人還沒有團聚過呢。莎倫僅去過紐約一次,恰好趕上了丹文騎馬表演,此表演在帕西維尼亞進行,當然凱麗是不會錯過的。他們僅能通過電話進行交談,至少一個月一次。凱麗所有業餘時間都在騎馬,似乎看起來比莎倫現在還忙。但她仍盡力去寫幾封簡短的、匯報消息似的信來,莎倫卻常常不能及時回信。自從她爬上了事業的高峰後,莎倫從沒有忘記每月給凱麗一筆相當可觀的津貼,這只是使她心安的一種表示,至少凱麗會擁有她可能需要的每件東西。儘管本-布恩已經把一切付過錢了,但是她和雨魂贏得的獎金依據規定都交給麥多牧場了。莎倫知道她的錢已用作凱麗為參加每項社交活動的穿著打扮,因此她感到非常滿意。
    莎倫微笑著讀著關於雨魂的最近消息,它碰傷了它的腱,這是凱麗最近所經歷的一場災難,然後是裝飾性的標點符號,屏住呼吸她讀道下面的消息:她已申請明年九月進入波士頓的布萊瑪大學。
    莎倫看完了信,沉思一會兒。給凱麗的津貼是一件事,但送她進大學對她來說似乎有點力不可支。目前她依靠自己的薪水過活,但再沒有多少多餘的錢了。從來都沒有考慮過要攢錢,莎倫放縱自己,過得舒服奢侈,當然是在自立的範圍內,就包括她在巴黎最繁華的一區租用這套擁有兩個臥室的公寓。很明顯,凱麗理所當然地認為莎倫能夠支付她上大學的所有費用,儘管她們從沒有對此進行討論。凱麗惦記明年她的計劃內的收入。在九月份她將在摩洛哥拍照,同時在那個秋天還有印度的女性時裝演示會,她還有幾個預定內容,聖誕節前必須趕回巴黎。計算著她將進行的所有工作,她知道明年收入可能會多些,她認為自己還能支付凱麗學費的第一筆款子,條件是她必須仔細起來。就在此時,她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
    「是你嗎,傑?」
    「啊——我要累死了!」這位模特呻吟著說,搖搖擺擺走進臥室。那個高大的淺黑型白種女人跌坐在她面前的椅子裡呻吟著:「我恰好趕上了那個賀禮贈送會,我告訴艾琳今晚九點在開絲塔見,但是我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如果今天不是星期五的話,我發誓我會自殺的。」
    「我想我今晚不去了,你能告訴艾琳一下嗎?我可以明天和大家一塊兒吃午飯?」
    「什麼?你不去了?好,我猜想開絲塔和傑米店對你來說太老式了,你任何時候都可光顧它。但是我要趁著有機會,在巴黎享受多彩多姿的社交生活。休息一會兒,你確信你感覺不會好點嗎?」傑說道。為了不打擾她,她忍住了哈欠。
    「不。明天大清早我去帕斯-德-保森圍場騎馬。」
    「我希望明天大清早能見到你——我在星期一遇見的蘇阿托。」
    莎倫大笑著:「說道蘇阿托,倒提醒了我。這兒還有一個,你也許會感興趣。」
    「誰?」
    「今天我離開大廳時,小姐遞給我這張卡片。讓我看看……哦,是的,阿米杜-本格拉。阿根廷人。我認為,他們總是相同的。每年的這個時候,巴黎滿是這種人。如果你這次錯過了機會,沒關係——他們將在米蘭抓住你,他們讓你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女孩——二十四小時之內。」
    「太可怕了,如果我是個統計員,我就不會在意。我不像有些人那樣,等待心目中的白馬王子。等會兒——本格拉。他是不是南美大亨?我看到他在喬士德的照片和——」
    「這有什麼不同嗎?」莎倫打斷她的話,把名片扔進廢紙簍裡。「如果你在米蘭或巴黎呆三個月,你就會跟我有同感,相信我。傑,我想問你一些事。你認為對於一個美國女孩來說,上大學真的很重要嗎?」
    「當然。沒有學歷,你甚至找不到象賣鞋這樣的工作,更不用說找到一個丈夫了——」
    「謝謝,這已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猜想……」她的話僅說了一半。她把凱麗的信放進口袋裡,想道:她想要錢,錢也將會得到的。
    十月的一個星期五的下午,多瑞的風景都沉浸在一片薄雪裡。凡布瑞斯-鮑姆弗萊特駕著他的瑞拿爾特穿過一個古老的石頭村子。在他的旁邊,坐著裹在灰色狐皮大衣裡的莎倫。
    「該是多麼幸運啊!我覺得你不僅騎馬而且狩獵也很棒。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凡布瑞斯側著臉微笑著說道。
    「等一下。我僅狩獵過一次,那是在方塔尼佈雷。」莎倫戲弄般地提醒他。「法國人追尋禮節,就像法國人自己,將總保留一種神秘感。」
    莎倫對這位法籍英國藝術商人已經認識幾個月了。他是快樂的,詼諧有趣的,他是巴黎這個小社會的大人物。他總是裝束整潔。今天,他穿了件帶有海狸皮領的駝色外套,戴著個紅色蝴蝶形領結。知道他所建議的每件事情都一定是有興趣的,所以莎倫在從意大利的時裝表演飛回巴黎時,接受了他最後一分鐘的邀請。
    「等著吧,你就會看到雷絲-多瑞萊爾絲塔,我親愛的。」他打著手勢。「它有十七世紀的致命誘惑,同時還有二十世紀的一切現代系統。它可以獵捕我們倆。我從來不會在中午之前起床的。我喜歡呷著我的巧克力,穿著晨衣從我屋子的窗戶去觀賞秋天的葉子,牝鹿被他們拖著慢吞吞地走過田野,在瘋狂地追逐它所留下的氣味中,人們崩潰了,我憎恨這種觀念。」
    「你在開玩笑,他們真的那麼做了?」。
    「當然我在開玩笑。相信我,在雷絲-多瑞萊爾絲塔他們永遠不會那麼做的。我們的主人是個完美主義者。」。
    她眼睛向外望去,看著金色的秋天之下那神秘的起伏波動的風景,莎倫開始享受逃離巴黎的想法,在那兒冬天已經來臨了,像一條灰色的金屬帶關閉巴黎城,把這個季節的著名的藍天關在外面。
    「廚師——他的技藝是無可比擬的,另外他不是個相貌醜陋的。」
    「噢,不,凡布瑞斯。我們不會這麼度週末的,對不?」
    「當然不這樣。」他回答著。他們倆大笑道:「我發誓我會以最好的姿態出現在你面前。」
    莎倫知道幾布瑞斯又進入黑色的蒙特馬垂,就像他時常出入方伯格最高雅的大廳時那樣悠閒自在。他已把巴黎的這猥褻的一面展現給她,按常規應該不讓她知道。當莎倫手挽著他的胳膊進入接待室或大廳時,一些人推測著他們的關係。但她把他當作最完美的護衛者,他見識廣博,有著冷靜的幽默感,與那些普通的上流社會的法國人相比,他更顯得與眾不同。莎倫很久以前就發現巴黎可能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一座城市。法國人追求高標準的名譽、聲望,為此把外來者們拒之門外。
    現在莎倫已經學會偽裝了,在她身後有著成打的男人。但是,她的生活僅有些表面的光彩,進一步的觀察就會發現一個不同的故事。做模特是她通向上流社會生活的通行證,但是從開始起,她就決定她所賣的是她的美貌,而不是她的靈魂。她願意把她的職業生活和個人生活分開,選擇一個多方面性格的伴侶,就像凡布瑞斯這樣的攝影師兼追逐模特的花花公子。五年多,她不住地告訴自己,她將做她想做的事情。到那時凱麗將畢業了,她也積攢了錢。她去尋找一個有島嶼的地方,在那兒畫呀,寫呀,可以做任何事,只要別再從一個預定表演飛奔向另一個,穿著稀奇古怪的衣服,面對根本與真正生活無關的滑稽背景,擺各種姿勢,度過枯燥冗長的數小時。儘管如此,她已經在她所享用這些利益的邊緣徘徊。畢竟,現在她和幾布瑞斯呆在一起。她想起那所鄉間別墅,它突然在遠處出現了就像一個鬼魂,它的金色的窗戶直穿薄霧。汽車沿著那條無葉的不長的道路駛向房子,來到棕紅色桔樹下的一塊寬闊的空地上。
    「你沒有說我們的主人是巴洛-羅絲米爾?」
    「哦,不」,凡布瑞斯笑道,「羅絲米爾過去擁有它。但幾年前他把它賣給阿米杜-本格拉了。」
    「凡布瑞斯——你有一個朋友!」她大叫,不能決定是該樂呢,還是生氣,對於他的陰謀行為,「你告訴過我嗎?」
    「一點不錯——我記著你曾說過有一次你沒理他。確實我知道,如果我告訴你,你就不會來了。不要生氣,他已把那一切都忘了,我肯定。他甚至不會知道你是誰。」
    白色的、雄偉的、用光滑石頭砌成的那座十六世紀的鄉間別墅被圓塔環繞著,在圓塔的陡峭的傾斜的屋頂上蓋有石板瓦。在雷絲.多瑞萊爾絲的多餘的空地上都飾有花牆和灌木,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展示出男子漢的剛毅和力量,他們沿著長長的礫石小徑,穿過修剪整齊的草地,在以一排聳立的栗樹和桔樹為背景的大房子變得越來越大了。凡布瑞斯把車停在一龐大的雙層門前,下了車按響了門鈴。趁著僕人收拾他們的行李,莎倫轉過頭來最後再看了一眼正沉入別墅後濃密森林中去的桔紅色太陽。透過薄霧,她勉強能看到在大花園中穿過的鹿的側影,那座大花園把雷絲-多瑞萊爾絲塔同周圍的鄉村隔絕。
    她進入大廳的那一刻,莎倫意識到這個毫無修飾的別墅大廳的堂皇根本不會使人想到裡面的富有和魅力。五個鍍金木的錦緞椅子,一個大理石表面的小架,上面放有一大束溫室花朵,地毯鋪在古老的石板地上,顯示著他們主人高貴的品味。一個大的二十世紀立體抽像畫俯視著螺旋形石質樓梯,簡直就是從一個世紀到另一個世紀的誘惑性的改變。
    「羅伯特-地勞尼」當他注意到莎倫正在看那副畫時,他回答道:「本格拉在法國對二十世紀的藝術品有個最好的收集。」ˍ
    在這個古老背景的家裡抽像藝術看起來似乎顯得古怪了些,莎倫轉過身來去觀看另一幅壯觀的暖色調油畫,就像是用以太陽為燃料的水潑濺上去的一樣。
    「每個人都在哪兒?」當他們跟隨著僕役上樓時,她問,聲音在樓梯井裡迴盪。
    「我們可能是第一位。其他人,包括阿米杜在內,也許此刻正在往這兒趕呢。」他們向掛著弗來米絲錦緞的、鋪有地毯的大廳走去。ˍ
    「下要把它和普通別墅相比。」凡有瑞斯繼續說著,「阿米杜已不惜代價盡力去儲藏他的收藏品。首先這個地方是中央暖氣系統供暖的,因此你沒必要穿得這麼多。所有的水管及蓄水裝置和在希爾頓一樣棒。把它當作你的屋子一樣——呆會兒見。」他大叫道。
    僕役放好了行李,問道:「您願意把茶送到您屋裡嗎?」
    「是的,謝謝。太好了。」
    「從八點開始將在大廳有飯前酒,九點是晚餐」僕役說著,鞠躬退後。
    莎倫脫掉了她的毛皮衣,觀察著這個豪華的臥室,不管怎樣,它們仍給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藏藍色的牆板上是有花有鳥的一張舊的中國牆紙,罩著絲綢的路易十六時期精美的傢俱和奧布斯的地毯使人回想起鮑姆培多和瑪麗亞-安托尼特的女性氣質。每一件東西,從瓦提奧的版畫到窗內的百葉窗,梳妝台前的瓷器瓦盆,都獨具匠心,使莎倫想到了安排這一切美好事物的這位男人來,想知道他是什麼樣子。有人敲門,女僕拿著一個托盤進來了,然後把它放在爐火旁。
    「一會兒我就來打開您的箱子取出裡面的東西」,她說:「您想洗澡的時候,請按鈴。」
    「謝謝」莎倫說。女僕走了。莎倫被這種她不習慣的奢侈豪華幾乎驚呆了,決定不做任何事情,僅去享受她在別墅裡的珍貴的每一分每一秒。她極其懶洋洋地蜷縮在爐旁,呷著茶翻著桌上的各種語言的一堆堆書和雜誌,暗自感謝凡布瑞斯把她騙到這兒來。
    夜幕已經降臨了,一輛銀灰的摩塞迪絲突然在別墅入口處停了下來。憑著長期服侍主人的天生的第六感覺,阿米杜的男僕在聽到車路礫石上發出的嘎嘎吱吱的聲音後的幾秒鐘內已經站在門口了。
    「你好,米高爾。」阿米杜說,停了下來。非常迅速地脫掉了黑色套眼外的駝色大衣。他對他的男僕突然說了句西班牙語。他把手伸進了光亮的黑髮裡,重重地向後攏了攏他的頭髮,露出了寬闊的青銅色的前額。阿米杜向前廳環視了一周,好像因遠離喧鬧的巴黎而有意把自己調到一個較慢的生活節拍上。
    「每位客人都到了嗎?」
    「是,主人。所有的客人都來了。大使先生和都娜-奧立佛幾分鐘前來的,我已把他們領到自己的房間裡了。卡姆特-旺查姆斯一家在他們之前來的,高姆苔絲獨自來的。」
    阿米杜粗略地看了一下米高爾拿給他的名單。「啊哈,好極了,凡布瑞斯先生畢竟還是和莎賓來了……」他笑著,想到那個從迪爾來的漂亮的紅髮女郎必給晚會增色不少。
    「不,主人。很明顯莎賓小姐在最後的一刻還沒有來,但是凡布瑞斯帶了另外一個人來。一位姓范林的小姐。」
    這個名字似乎很熟悉,但當他不能夠把它和一張臉聯繫起來的時候,阿米杜忘記了它。他心煩地皺了下眉頭,「真麻煩」他說道:「但是沒關係。客人已被安置妥當了嗎?」
    「是的,主人。每件事都安排好了。就是在高姆苔絲放錯了她的化妝箱時出了點問題,不過很快就被解決了。」
    阿米社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明天我們要有多少人一塊狩獵?」他問,在心裡盤算著。「這兒有十個人,因此包括貝利波爾瑞和谷絲的宴會在內幾乎有四十個人。」
    「不對,主人。在雷絲-多瑞萊爾絲塔就有十一個人。顯而易見茫林小姐要計算在內。」
    阿米杜挑了一下眉毛,自慰地想道至少代替莎賓又多了位獵手。
    「米高爾,到廚房來。在客人們下樓之前,我必須快點上樓去。」好像有著使不完的能量,阿米杜全神貫注地走入通向別墅裡面的大門,大跨步走過石板地。他非常瞭解和珍愛他的那些引以為自豪的精品,雷絲多瑞萊爾絲塔別墅,是非常大的,所有的僕人都知道沒有什麼事能逃過他的眼睛。
    「艾爾伯特,晚上好」他進入廚房跟廚師打著招呼,廚房的牆壁剛粉刷過,在弧形的屋頂上掛著一排棕紅色的平底鍋,做肉凍的模子,以及各種廚房用具。戴著頂白色高筒圓帽的廚師在爐火旁施展著自己的技藝,兩個學徒在旁邊幫忙。偌大的房子裡飄著濃郁的肉香。
    「晚上好,本格拉先生」廚師招呼道,然後呈上週末菜譜。幾分鐘過去了,兩人還在商討晚上的七道菜。
    「米高爾,記著把一切都準備好。」
    「好的,主人。」
    對艾爾伯特表示讚許地點了點頭,阿米杜離開了廚房。瞥了一眼他的表,他計算著在為晚餐穿衣打扮之前還有足夠的時間迅速地洗個芬蘭式蒸氣浴。
    八點過幾分的時候,凡布瑞斯敲響了莎倫的門,正了正他的蝶形領花,弄平了晚餐夾克的翻領。
    「你好動人呀!」她出現時,他說道。「有約會,對嗎?」
    「是的。凡布瑞斯,你有多麼好的記性呀,」她說,輕撫藍絲質喬其紗禮服,傾斜的領口處飾有圓形小金屬亮片。她戲劇般地給眼睛化了妝,莎倫在頸背處把頭髮挽成了一個緊緊的髮髻,她穿有一雙帶有鉛筆一樣細的跟的最柔軟的黑色緞鞋。
    「我想當阿米杜看到你的時候我一定能夠為提供的那個尤物達成協議。他非常喜愛美女和好的油畫。對於這兩種事物他的眼力是絕對可靠。」當他們走過長長的走廊時,他非常自信地低語道。
    莎倫內心非常渴望見到這位有名的阿米杜-本格拉先生,她幾乎忘記了三個月前他對她慇勤地接近,去推測他是否還記得在天橋上他隨意一瞥看到的那個模特。這件事是多麼滑稽可笑啊!不久他們又由於巧合而相遇了,她不知道是否他會對她很冷漠——如果他記起了她的臉。
    他們來到了大廳的那座雙層大門前,在閃光的席紋地板與漂亮的中國地毯交界處停了下來,靜候他們的主人。莎倫站在這所壯觀的房子的門檻處。整個房子的牆壁上都是鮑森的壁畫,是透過金色的令人難以忘懷的陽光下濃重的暗色調的法國鄉村風景。這種虛構的遠景使整個房子充斥著對另一柔和美好世紀的帶有浪漫色彩的緬懷,在那裡,牧羊女和琵琶演奏者們在蒼白天空下的黑色林間空地上徘徊。在碩大的大理石壁爐內,爐火在燃燒,給無價的法國傢俱罩上了一層光彩。在陳列著一個貝寧青銅頭的現代咖啡桌旁站著阿米杜,他立刻離開了那群客人來歡迎他們。
    「凡布瑞斯」他精力充沛,大叫著。
    隨著阿米社的走近,莎倫被他渾身洋溢著的力量迷住了。他大步走過屋子,用一種幾乎沒有禮貌的熱情,雙手握住凡布瑞斯的手,在他那張嚴厲的臉上露出了巨大的笑容,黑色的眼睛興奮得閃閃發亮。當他們的手指接觸時,似乎從他的身上湧出一種電流,當他把她的手舉到嘴邊親吻時,莎倫注意到他有著一副吉普賽人和流氓無賴的面容。莎倫想:也許是一個幾世紀前搶奪農村的貴族的化身吧。
    「歡迎」他對莎倫低柔地說道,看不出他有任何已認出了她的表示。他放開了她的手,把他們帶到人群中去。她被介紹給其他的一些客人後,莎倫向後站著想著她的第一個印象。在過去的兩年裡她常出入這種虛偽的極具魅力的場合,但在這兒她著迷般地遇到了真實的東西,並且她超越了她的所有期待,阿米杜結交了一群各具特色的有趣的人們,這反映了他對聰明人的世界的偏愛,從一個精力充沛的黑色意大利製片人到一群巴黎社會名流,和一些由於世代的良好家世和教養而顯赫的男男女女。每一位客人都像是一塊有著自己獨特深度和光澤的做工精細的寶石,他們都在裝飾阿米杜的那頂顯示社會聲望的王冠,儘管他被認為是個沒什麼顯赫出身的男人。
    在她的旁邊,凡布瑞斯說了許多關於客人們的各種流言蜚語和趣事,所以在幾分鐘內她就知道了為什麼活潑的卡姆特-旺查姆斯的眼睛盯著一個僕役轉,以及漂亮的都娜-奧立佛——阿根廷最漂亮的美女之一,曾愛上了他們的主人。莎倫發現自己在胡思亂想:在這眾多的美女中,每個都與眾不同,各具特色,哪個會是阿米杜目前的情人呢,她看著他不斷穿梭於客人之間。他具有一個真正的拉丁語系國家的人的魅力。當他以同樣的態度與每個人交談和調情時,他的眼睛由於高興而閃閃發光。
    「他的確是個了不起的大紳士,接待著這成批的崇拜者,不是嗎?」凡布瑞斯低聲說道,在他們周圍進行著各種語言的交談。「你不高興你來了嗎?」他說——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
    隨著夜色的加深,看起來他們好像在一條無價的奢侈豪華的船上飄飄蕩蕩,周圍是令人難以忘懷的古遠的鮑森風景——另一個時代的影像。爐火使在場的男男女女每人的臉上都蒙上了一層亮光,他們突然看起來像是從一個時期戲劇中那借來的角色似的。
    阿米杜來到了莎倫的身邊,問道:「我說明天你要和我們一塊兒去打獵。」在他的話語中暗藏著挑戰「在法國,你曾帶著狗去獵狐嗎?」
    「好久以前去過一次。在鮑絲包魯革尼的時候,當我在週末回家的時候,我盡量使馬慢跑,但是我知道那與在狩獵地有極大的差別。」當她注意到他臉上的懷疑表情時,她補充道:「但是我確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儘管如此,我希望我沒有使自己受辱。」在他嚴密的觀察之下,她感到自己臉紅了。
    「隨我來一會兒。我想給你看件東西。」他突然說道。
    意識到他根本沒有聽到她在說些什麼,莎倫驚訝地發現她被領進隔壁的大廳裡,大廳的牆上掛著引人入勝的油畫,都是些二十世紀的各個階段的精選品——從印象派畫家到野獸派畫家和抽像派畫家,莎倫的藝術欣賞從霍克-薩瑟蘭開始的,她帶著敬畏盯著這個令人眼花燎亂的私人畫廊中的件件精品,認出了查瑞柯、瑪提斯、可可斯查卡和史塔爾的無法模仿的風格。
    阿米杜在壁爐上方掛的那幅畫前俯下了頭,打開了畫片邊的燈。這是一個人物畫像。豪克給她畫的。
    「這是你,對嗎?」
    「是的,是我。」她承認,她的嘴由於震驚而變干了。
    「在倫敦的安格紐斯當我第一眼看見這張油畫時,我就妄想去得到它。它已經被賣掉了,但我卻通過那兒的商人時刻注視它,大約六個月以前,當它在市場上出現時,我立刻買走了它。」
    儘管他很謙虛地說著,由於他對這幅展現她身體的每一個秘密部分的油畫上的一個男人的個人理解,他的眼神遊離不定,漫無目標。
    「這幅畫吸引我的地方是它通過一個年輕女人表現出一種無邪的自豪和蔑視反抗的精神。」
    她看著自己的這張極富魅力的影像,她因為他這極為抽像的評論而好像是第一次見到它似的。
    「你知道嗎,豪克都要把我嚇死了。但我不會讓他知道的。這也許就是我看起來似乎在反抗的原因。」她沉思著說道。
    「我尊敬薩瑟蘭也許是因為他是他時代的五個最重要的畫家之一。你可以想像那天在雷格菲爾德時裝演示會上我是多麼驚訝,范林小姐。我花了很長時間盡力去回想你使我想起了誰,直到那之後的下一個週末,當我再次見到那張畫時,我才知道,那就是你。現在,你就在這兒——從現實的泥土中他創造了自己的藝術品。我認為自從那以後你就變了。你已經取得了小小的勝利。你是當代的小大衛,想與一些假設的高利士挑戰,但是再也不用這樣了。你現在已經自立了。我認為,儘管你對生活充滿了渴望,你應該時常地去思考思考,不要懼怕生活。」
    他怎麼會知道她這麼多的事呢?幾句話阿米杜就揭開了她放在自己和這個世界之間的面紗。當她望著他那雙在陰影中象珠寶一樣閃閃發亮的黑色眼睛時,某種遠古的力量在他們之間滯留了一會兒。
    「來,我想我們應該加入到客人中去了。」輕輕地碰了一下她的肘部,他帶她走出了富有的寶物收藏所。當他穿過門檻時,他讓她看著他,但她卻迅速地轉移了目光。他深不可測的,貪婪的目光掠過她的身體,就像是一把刀穿過她的全身,她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她感到他似乎想抓住她。阿米杜-本格拉是否打算把她收進他的網裡,給她鍍點金,像一件獎品似的把她擺放在爐台上呢?
    第二天早上九點,莎倫穿了件緊身馬褲,和黑色外套,戴了頂小圓帽,下了樓,加入到聚集在鋪以礫石的前院裡的狩獵隊伍中去。當她發現自己身處騎手周圍的八十隻不安靜的獵狗的吵雜聲中,她感到有點害怕,他們中的大多數都穿著凱迪倫獵裝的精品大衣。幾個女人穿著漂亮的衣服,偏坐在馬鞍上,抓著那些已等得不耐煩的馬的韁繩,他們呼出的熱氣在尖厲的、滿是霧氣的空氣中結霜了。當第一道陽光出現在遠處模糊不清的樹林中時,獵隊隊頭肩膀上的銀色號角吹響了。僕役們穿著燕尾服,戴著白色手套,正給騎在馬上的獵手和步行跟隨的村民們獻上傳統的錢別酒。醇香的美酒使這些穿著靴子和花呢外衣的紅潤的農夫們精神大振。莎倫站在前院裡的喜歡逢場作戲的卡姆特-旺查姆斯旁邊,在彼此交換了問候後,她的心飛到了昨天的飯桌上,想起了坐在桌首的阿米杜。自從他給她看了畫像後,她就不自覺地注意起他的一舉一動來,她對自己不經意地把他引了出來感到懊惱和心煩。此時阿米杜正騎著一匹花斑純種良駒上顯示出無法抗拒的力量和雄赳赳的氣概。深紫色的大衣和騎馬褲非常適合他。他向貴婦人都查斯-克瑞絲投去挑鬥性的微笑,她已將近七十了,和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坐在橫鞍上。她穿著傳統的黑色長裙,戴著頂有紗的小高帽,脖子上掛著一個乳白色的角製品,看起來簡直是另外一個時代的產物。
    看到莎倫,阿米杜騎馬向她走去。「早上好,范林小姐,」他笑著說道,僅顯露出作為關懷客人般的問候,但又是那麼親密給她以溫暖。
    看到絲絨帽下的那雙黑色的眼睛,她的心為之一震,然後她就以一種友好的態度盡力去掩蓋她的軟弱。
    「早上好,多麼好的打獵天啊。」
    「我已經告訴馬伕去給你帶匹馬來。你將騎公馬,那麼高,約有1.5公尺。它訓練有素,我過去常騎它。把它的頭放在柵欄上,它就會躍過任何東西。」
    看著這匹光滑漂亮的栗色公馬,莎倫又驚又喜。她伸出手來去撫摸它漂亮的勻稱的頭。「它多麼漂亮呀!我從來沒有騎過像這樣的一匹好馬。我會好好照顧它的,我向你保證。」
    「它是你的。」
    「非常感謝,」她回答道,明白這只是拉丁語國家的人好客的一種象徵性的表示。可從阿米杜的眼神來看,或許他是認真的。當他離開她身邊時,她感到那種緊張感才慢慢地消失了。她轉過頭來,正遇到都娜-因絲-奧立佛的眼睛,她一直在觀察著他們倆,她以一種似乎是懷舊的嫉妒注視著莎倫。
    莎倫低頭去接受錢別酒,肉桂和丁香的香味直刺入她的鼻子,她抬起頭看到凡布瑞斯打開了上面的一個窗戶,正向她快樂地揮著手說道:
    「你看起來太可愛了,親愛的。特別是從這個舒適的位置上看。你簡直瘋了,你們中的每個都瘋了。我要再休息一會兒——我必須為今晚的舞會養精蓄銳。早上好,阿米杜——一路順風……」
    此時,號角的聲音漸漸變弱,提醒騎手狩獵就要開始了。這些急切的,有經驗的男女獵手們驅動他們的馬走向院子的最前面,在那兒管獵犬的人正盡力去抓緊獵犬,獵人們極其興奮地大叫著。
    莎倫硬著頭皮開始了狩獵活動,她身下的「大洋之歌」正全力以赴,準備遠征。
    「出——發!」隨著這道命令的傳出,他們向前奔去。
    數以百計的馬蹄不斷地踩在礫石路上,然後又響雷般地穿過公園直入小矮樹林。一個接一個,幾十個騎手沿著一條窄道追趕著獵犬,在這裡,秋意還未褪盡,散發著苔蘚和蘑菇的香味。附近村舍的煙囪裡升起的裊裊炊煙與肥厚的潮濕的土地散發出來的氣味,馬的汗腥味混合在一起。全速行進在樹木已經光禿的林蔭道上,莎倫由於追趕得太快已經大汗淋漓了。
    獵手們低沉的叫聲使人想起幾世紀以前的戰士,他們的聲音蓋過了號角和軍號聲,迴盪在叢林之中。突然,好像是獵犬聞到了牝鹿的氣味。莎倫的心跳隨著陣陣馬蹄聲在加快,她隨著其他人一塊兒向前衝去。在這裡,也許他們的貴族祖先曾和法國國王遊戲過,然後再向前進——就像現在——如嘗靈丹妙藥般去嘗試危險以及狩獵帶來的快樂。
    從林中出來,他們追隨著狂吠的獵犬來到一塊開闊的空地上。在一個顯著的位置上,莎倫認出了阿米杜,他正毫不費力地躍過一道石頭牆。該輪到莎倫跳了,她讓「大洋之歌」保持鎮定,然後她們很順利地跳了過去。而後面的兩位騎手卻掉到了馬下,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在空地的邊緣,阿米杜正注視著莎倫的表演,他已看到了她那完美的一跳。
    幾個小時過去後,獵手們走過了數里路,翻過了山丘,也走過了平地,這時太陽從泛白的秋天天空升起。午後,當最後一層霧氣從林中退去時,鄉村的本來色彩呈現出來。陽光象金色的絲線撒在濕潤的草地上,黑色的白嘴鴉在掛有槲寄生球的光禿禿的樹上盤旋。晚秋的陽光灑在地面上,就像是一個赭石、銅金子的調色板。就像是一堆火的餘燼一樣,這也許是漫漫寒冬,厚厚的大雪和烏雲席捲大地之前的最後一點輝煌。
    將近下午的時候,莎倫開始感到累了。當太陽開始沉入地平線時,「大洋之歌」似乎也失去了追趕的興趣。最後,當那些不知疲倦的正規獵手們在前面消失後,她調轉了馬頭朝回家的方向駛去。
    在陰暗的林間空地上慢跑,她看到林間有什麼東西閃動了一下。是兩個獵手,一男一女,拉著馬的韁繩走到一棵樹下,她很快地想到是否發生了什麼事。她認出了那是脆弱的高姆苔絲-旺查姆斯,被一個穿制服的僕役緊緊地擁抱著,他正迫不及待要解開她夾克前的扣子。他們的笑聲在林間迴盪,當她經過時,他們似乎並不在意她。莎倫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他們滾倒在一堆樹葉上。對於他們的行為,她有些許的嫉妒,記起了這種肉體與肉體接觸的欣喜,她已經許久沒有這種經歷了。僅僅有一個男人使她產生過這種渴望,但是很快她就把他從心裡排除掉了。
    她騎著馬慢跑獨自回家去,林中那對男女熱情的低語聲仍然在她的耳邊迴響。
    晚上在雷絲-多瑞萊爾絲塔舉行了本季最宏大的狩獵舞會,一千個火把燈籠掛在通往別墅的路上。枝形吊燈的耀眼的光芒從大廳的窗戶直射在鋪有礫石的前院,客人們已經到了,穿著灰色制服,撲著粉、戴著假髮的僕役們趕快上來迎接。除了巴黎的名流——本地區擁有豪華府邸的貴族外,還有三百個客人穿著整齊的晚禮服來到這裡,他們中有一些甚至是從遙遠的馬垂得-阿卡波爾可和阿薩斯來的。在眾多的轎車中,西托恩斯和馬薩地珊斯是個由四匹馬駕駛的四雙座馬車,他的主人是年輕古怪的巴洛-干尼特,他有著十八世紀的言談舉止。他的別墅僅由燭光來照明,據說他在一堆火前的一個銅盆裡洗澡。現在,他從他的車上下來,穿著件絲質的,長及膝蓋的緊身馬褲,一件長袍大衣,戴著撲了粉的假髮,在他手裡拿著副長柄眼鏡,當他走過後留下了一股玫瑰香精的味道。
    八點過後,莎倫挽著幾布瑞斯的手臂從樓上下來,她穿了件絲質的拖地長裙,扇形的緊身胸衣在腰間被一條深紅色的帶子束住,就像一件藝術品似的,她的雙肩美麗動人,就像從一支虎皮百合中升起。這是最後一分鐘才從迪奧那兒借的,在這以後豐富多彩的數小時內,這件神奇的衣服將是她的。
    「凡布瑞斯,今晚你顯得相當與眾不同。你衣眼領上的小裝飾品,是從哪兒得到的?」
    在樓梯的盡頭,他極自豪地站了一會兒,正了正他的白色領帶。
    「裝飾品?你介意嗎?這是讓-伯格王子的私人裝飾品。」
    「因為什麼嘉獎給你的?」
    「因為在重建王宮時我的服務。」
    「如果你今天如此服務,你也不會得一個獎章。」她極刻薄地諷刺道,使他仰頭大笑。
    他們下了樓後,客人們也正向大廳湧去。遠處的門大敞著,可以看到那長長畫廊。舞會已經開始了。他們穿過人群迂迴前進,莎倫從沒看到這麼多衣著華麗的女士群聚一堂,她推測巴黎的那些有名的時裝屋一定已被搶劫一空才製造了這裡使人目眩的色彩世界。甚至方伯格街的珠寶保險箱一定也是空的,銀行保險箱也拿空了,他們的珠寶都用來裝飾這些女士們的脖子和胳膊了。男士們,穿著正式的純黑或純白的晚禮服,戴著小裝飾品和色彩繽紛的綵帶,極其瀟灑漂亮。
    美妙的音樂伴著莎倫走進舞廳,在水晶校形燈下,人們正翩翩起舞。
    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站到了莎倫的面前,他有著一雙引人注目的藍眼,和一張有著清純之美的嘴,他向莎倫鞠躬。莎倫定睛看去,發現他左臉上留有一塊因決鬥而留下的傷疤,她記起來這是一個美國影星的兒子,一個德國王子,她去年春天在蒙特卡羅見過他,那時他剛從世界汽車拉力賽中倖免一死。
    「小姐,是否我有幸能和你跳下一支舞?」
    「我非常願意」,帶著最陶醉的一笑她說道。
    他們這一對使人們大吃一驚,瀟灑的賽車手——曾和危險做決死的搏鬥,與一位艷麗的動人的美女共舞。莎倫那光彩奪目的外表引起了在場的每一位客人好奇的低語。她出現在所有的歐洲主要的時裝雜誌的封面,從《時尚》到《瑪麗亞——克萊瑞》,自從她被著曼-帕金森發現後,她變成了標誌一個時代風格的六張面孔之一。
    那天晚上,當舞迷們隨著高台上的管絃樂隊奏出的樂曲旋轉時,燈光輝映的舞廳使輝煌的凡爾賽也黯然失色。不計其數的舞廳大窗戶俯瞰著燈火通明的別墅公園。
    當莎倫和這位年輕的德國小伙共舞時,她禁不住想到:如果在兩年前,只要自己看他一眼就會心跳不止,然後就會毫無反抗地拜倒在他的腳下,但是現在,她發現他那別具特色的漂亮外表卻使她無動於
    「你是今晚最漂亮的一位女士。」他說道。「但是你的美麗是聰明與魅力的結合。就在我看到你的那一刻,好像被某種神奇的力量驅使一般就來到了你的身邊……」
    「謝謝」她極不自然地說。
    「你現在住在巴黎嗎?」
    「是的,在左邊,我在鮑蘭格瑞和藝術館之間有座小公寓。」
    「你是巴黎的名人。我確信你應該住在福斯大街。」
    「哦,不,」她沒有心情去解釋為什麼她情願住在左邊享受世俗極為單調的生活也不願享受右邊那冷冰冰的富麗堂皇。
    「你是個自相矛盾的叛逆者,是嗎?我喜歡這樣的女人。是的,我喜歡那樣。」他宣稱道,好像是在下決心似的。
    當華爾茲結束的時候,阿米杜鬆開了馬癸絲-德拉-康德瑞的手,她非常輕浮地身裹一件深紅色的塔夫綢長裙。他騎士般地對她微笑著,然後向四周看了看為馬癸絲尋找一個方便的立足之地,他已履行了作為主人的職責,把每個客人都照顧得好好的。
    「凡布瑞斯——我可以把馬癸絲-德拉-康德瑞介紹給你嗎,」他說,把這個負擔交給正犯糊塗的藝術品商人。
    阿米杜在人群裡穿梭前進,走向莎倫,但使他氣惱的是他發現她仍被壟斷著。他抓住一個僕役的袖子,悄悄地低語了幾句,然後在幾分鐘內,僕人就打斷了莎倫和她專注的舞伴的談話,此時他們正擺好了姿勢準備下一個華爾茲。
    「先生,有您的一個緊急電話。您可在圖書室接它。」
    這位先生非常吃驚地說了聲「請原諒」,禮貌地一躬身,離開了莎倫。緊接著,莎倫感到有只強有力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轉過頭去。她發現阿米杜的眼睛正盯著她。阿米杜沒有說一句話,就把她據為己有了,他的一隻手臂放在她的腰間,把她帶入了舞場。在他的雙臂之下,她感到擁擠的房屋在散去,她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在等待他的來到。透過揉皺的真絲衣服,她可以感到他強大的身體的力量是如此令人陶醉,以至於她閉上眼睛。在她的內心深處,彷彿有個聲音在低聲告訴她,該打碎這個使她著迷的假想的肥皂泡。但是當她發現自己已沉迷於某種感覺之中,她知道太晚了。他用他的雙眼吞噬著她,她知道她已經無力自拔了。
    他又把她抱得緊了一些,說:「從我見到你的第一眼起,你就是對我來說還存在的唯一的女人。」他的雙唇輕觸著她的面頰,他表示出了一種深不可測的渴望。儘管她得知在他的生活中,他一定還和一千個其它的女人重複過相同的話,但她還是讓自己去相信他。當音樂消失後,他們手拉手站了幾秒鐘。他的手指給她的最輕微的壓力已足以達成他們之間的契約。接著,晚餐開始了。
    第二天早晨,當女僕把她的早餐盤放在桌子上,打開窗簾時,莎倫醒了,然後又點燃了爐火。躺在緞面的鴨絨被裡,她感到又舒適又溫暖。看到又是一個大霧天。
    「小姐,您的早餐準備好了。」女僕說,然後輕輕地離去了。
    莎倫站在爐火旁喝著一杯冒氣的咖啡,她裹在她的晨衣裡,不由自主地又想到了昨晚的舞會。晚飯以後,她和阿米杜跳了一曲又一曲,直到凌晨六點鐘——晚會最後結束的時候。他的眼睛不曾離開過她,以一種強有力的,但幾乎是正式的方式,他抱著她,這是對於前面發生的事的一個警告。一旦他們之間的堤壩被打開,一旦她允許他進入她的生活,那麼就不會再有回頭路了。這裡極具誘惑的豪華,奢侈促使她去揭開他周圍的一切秘密,在這樣的奢華中她現在找到了她自己。在古老別墅安寧的氛圍的撫愛下,她知道她將不借代價得到它的全部——每一份興奮、快樂和富有。將近一個小時,她編織著自己的美好夢想。
    中午的時候,她加入到客人中去,去喝飯前酒。蒼白的太陽光透過雙層玻璃窗射進屋內,屋裡掛著織錦,有著拱形天花板和柔和色彩的地毯。她看到阿米社正在和阿根廷大使閒談,他的頭髮,有幾根灰髮,被狠狠地向後梳去,身上穿著件職業服。不一會兒,他穿過了屋子向她走來,使她驚訝的是他抓住了她的肩膀,表情嚴肅地看著她的眼睛。
    「我非常難過——我剛聽說我必須在幾分鐘內離開這兒到雅典去。作為一個主人,在客人之前先離去簡直不可原諒。」
    他的道歉似乎是專為她說的,這樣在某種程度上減輕了她的失望,但是在其他客人面前,他的舉止中透露出了強烈的感情,這使她感覺有點不自然。
    「真遺憾。你一定會非常辛苦。」她回答,當他把她拉到人群中去時,她有些恐慌。
    幾分鐘後,他說:「我恐怕現在必須走了。」他看了一下他的表,「莎倫,請代我向幾布瑞斯道個別。告訴他我一回到巴黎就給他打電話。」他停下來去吻都娜-因絲的手,高姆苔絲-旺查姆斯的手。最後他吻了莎倫的手。
    他走後,莎倫覺得屋子裡突然變得特別空,即使有幾布瑞斯站在她身邊,還用他那詼諧的論調吸引她,也不能使她快活起來。諾大的一間房子,並不缺少舒適與豪華,但卻失去了它的精髓,莎倫陪著那些光彩耀目的陌生人度過了下午的其餘時光。他們的談話永遠脫不了淺薄、陳腐和平庸。就是在那個時候,她意識到了阿米杜的火焰是多麼的明亮。他的迷人的個性在別墅之中隨處可見,從弗蘭斯掛毯到他收養的那只徘徊在花園裡的珍貴的麝。但是沒有了主人的魅力,一切就都顯得黯然失色了。
    那天下午很晚的時候,莎倫和幾布瑞斯從雷絲-多瑞萊爾絲塔驅車離開,當房子在他們身後消失在霧裡時,他們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你認為阿米杜怎麼樣?」最後莎倫問。
    「你問我這個問題,我感到很疑惑。」凡布瑞斯狡猾地笑了笑,說道:「如果你想要得到我的祝福,你就會得到的。一直向前走去,你會有一個美好的明天。他將為你打開每一扇門,他將會把你寵死。但是要記著:把你的心保存完整。它不會持久的,它不會永遠和他有關。正如我所告訴你的,他是個美麗女人和漂亮油畫的鑒賞家。你將是一段時間內他值得炫耀的財產,但是別讓他把你掛在牆上。你不屬於那個地方。」
    對於這個評論莎倫大笑著,想起在某種意義上阿米杜已經那麼做了。
    前面交通擁擠,阿米杜不耐煩地向車窗外望去。這將會再次拖延他們去奧雷機場的時間,他盡力去抑制他的煩躁,強迫自己躺在後面的皮座上,心裡想著此次雅典之行的使命。當油船麥德瓦號在離開塞浦路斯港口著火後,由於他的保險經紀人而爆發的危機促使他不得不投入這場戰鬥。他此時正以幾種不同的角度思考著這個問題,他臉上出現了那種暴風雨要來的表情,這是在他週末的客人中沒有幾個曾見識過的嚴峻的表情。這種好鬥的天性,在他還是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一個街道頑童,為生存而打架時就曾經有過。他們的車開到了巴黎的郊區,阿米杜的心裡還在鬱悶地沉思著錯綜複雜的油船之謎和解決那個複雜問題的方法,這將威脅著他的財產的一大部分。他將利用他的聰明才智確保辛迪加倍賠償他的損失。主意已定後,他拿起無線電話,撥紐約。這時,又傳來消息,他的敵人們正磨刀霍霍準備對付他。
    當米高爾把車駛上機場的柏油碎石地面時,他記起他不得不做的最後一件事,然後給他秘書撥電話。
    「蒙尼卡?今晚我想要一些花。」
    「好的,先生。」
    「最大的和最昂貴的,送給范林小姐。蒙那派特大街九號。同時在馬克西姆預定一張週五晚上的桌子,還是我通常定的那桌。」他口述了一張便條要求放在花束裡。
    「一定照辦,先生。一路順風。」
    掛了電話,阿米杜看見前面那排金色的盤狀物在遠遠地閃著光,飛機已準備好了飛往雅典。
    莎倫穿過車輛出入門道,走過鋪以圓石的前院。使她吃驚的是,有人在樓梯處徘徊著,打著手勢,這位穿著黑衣服的小女人說得非常快,莎倫幾乎不能明白她的意思。
    直到她爬上了最後一級台階到達她門前時,莎倫還在猜測其中幾個詞的意思。此時,她出乎意料地聞到了放在她門前的那一大束鮮花的花香。她放下行李箱,彎腰把她的臉埋在花束裡,濃濃的花香使她想到了盛夏滿是花香的公園。是一種什麼樣的神奇力量,使它們出現在一個星期天的晚上?她感到非常迷惑。打開花束中的信封,她讀道:「在星期五請和我一道進餐——阿米杜。」
    那個星期五晚上八點的時候,莎倫在房間裡緊張地踱來踱去,等著阿米杜的到來。這個星期,他的秘書已事先打電話給她,告訴她他們將在馬克西姆餐廳進餐,莎倫已選好要穿一件從瓦倫丁那兒得到的一件引人注目的模特服。是一件柿樹膠織成的雲紋彩色的流線服裝,裝飾以黑色。她把頭髮簡簡單單地盤成了一個髻,除了一副大的烏黑發亮的耳環外,沒有戴什麼別的首飾。
    儘管她的計劃安排得滿滿的,沒有什麼多餘的時間容她考慮其他事情,但是整個星期她一直在盼望著,憧憬著這個晚上。在《時尚》雜誌的工作室裡,在馬爾麥遜為「艾琳」拍照時,阿米杜的影子不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裡。現在,時針馬上就要指到八點了,她感到非常地不安,她甚至希望她從來沒有同意過要去。
    盯著鏡中她模糊的臉。她感到自從她從內地轉到悉尼後的這幾年裡,她幾乎沒有什麼大的改變。自從那以後,她一直生活美滿,但是現在,當她感到她的自信在一點點倒塌時,所有的一切似乎都無關緊要了。如果她要把自己托附給阿米杜這樣的一個男人,那麼當他發現她外觀後的真象時,他不可避免地、一定會失望的。她年僅二十歲,能與比她老練得多的這個男人談些什麼呢?一個國際性的商人,坐著他的飛機從一個洲飛到另一個洲,流利地說著至少六種語言的男人;擁有一個無價的藝術寶藏,他能夠買任何突然的一個念頭想要的東西,對於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又該談些什麼呢?在最後的一刻,她飛奔到盧浮宮去使自己鎮靜一下,然後她快步走回來,這時她的頭腦才明白,她意識到要去打動一個生活閱歷豐富的男人是件多麼愚蠢的事。當她聽到阿米杜上樓的聲音,一次二級,她的胃好似在痙攣,緊張得不得了。
    聽到他的敲門聲,她的心劇烈地跳起來。她打開了門,但是卻忘記了所有的歡迎詞兒。當他看到她所流露出來的每份恐懼時,他毫不掩飾地流露出洋洋自得的神情。她已經忘記了從他那黑色的雙眼中發射出來的男性的溫柔,但他自然而然的輕鬆勁兒馬上溶解了她所有的緊張與不安。
    他們極其快活地下了樓梯,莎倫的腳幾乎沒有接觸地毯。他們沿著碼頭行走,巴黎就像是一條明亮的燈鏈點飾著賽納河。遠處的拱形凱旋門,閃閃發光,給周圍的景物蒙上了一層迷人的色彩,那兒離他們的目的地不遠了。
    當汽車停在馬克西姆餐廳別具特色的紅色遮篷前,莎倫第一次享受到了只有巨大的財富和權力才配享有的卑恭地歡迎。他們由態度恭順的侍者領到一間豪華奢侈,充滿藝術氣息的餐室裡,她的眼中露出了好奇、驚喜的神情。
    「我總想著要來這兒,」她說,當他們就座後,「這兒要比我想像的還要美。」
    「你的意思是說你還不曾到過這兒?」阿米杜非常高興地回答,「我正在考慮一些對你來說新鮮的,有趣的地方。」
    看著她面前的這張大的菜譜,莎倫怎麼都沒有胃口,她知道他正在專心致志地研究她。
    「你在想什麼呢?」他問。
    「我在想,在我的全部生活中,我從沒有遇到過像你這樣的人。」她回答,然後他們倆都笑了。
    「你知道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在我還是個孩子時,我常幻想來這兒就餐。也許還有許多餐廳的食物更美味,或裝飾更漂亮,但對我來說,這裡是一個象徵。酉班牙是我文化上的家,但是像我所有的同鄉一樣,法國是我的精神歸屬地。」
    他的這段感傷的情感暴露使她震驚。這種感覺她是那樣的熟悉——第一次是在悉尼,當她幻想進入愛麗娜時裝店時,再以後就是在倫敦。
    「我感覺就像第一次我去安斯科特一樣。」
    「像你我這樣的人生活在夢裡,為夢想而奮鬥。莎倫,你的夢是什麼?」他問,他充滿著光彩的黑眼睛搜尋著她。
    「你很誠實——我喜歡這樣。」她說。
    侍者很有禮貌地在附近徘徊。沒有徵求莎倫的意見,阿米杜突然用法語叫道,「先來個白斑狗魚丸子。」然後,還是沒有徵得她的同意,點了全部的飯菜。這種方式使她又激動又放心,好像他確信此刻他們倆都想分享同樣的食物。
    「現在,莎尼塔——我打算這麼稱呼你。我想知道你從頭開始的每一件事情。我打算要知道你是怎麼登上巴黎時裝界的「天橋」的。
    「我可以先告訴你——這是個非常長的故事。」
    「我們有你需要的全部時間。」
    她概略地敘述了一下她在澳大利亞的經歷,避而不談她童年的比較陰暗的一面,避免任何涉及桑的事,這兩件較有影響的事情決定了她的生活。當她已結束了她的故事時,出乎意料,他突然說:
    「也許當我再瞭解你些,你會告訴我最重要的事情——那些你漏掉不談的事情。我認為那要比你神奇地爬到我發現你的地方更吸引我。是不是一個男人,使你走得這麼遠,爬得這麼快?」
    「當然不是,」她強烈地否定。由於這些話而引出的赤裸的真理,她感到自己的臉紅了。儘管仍被他發射出來的光芒刺得頭昏眼花,她禁不住感到不自在,他的判斷每次都正中要害,就像一系列早已瞄好的箭。
    「現在,該輪到你談談自己了。」
    「是個非常相似的故事,真的。我出生在羅沙瑞,是一個貧窮人家的孩子,但是當我十二歲的時候,我跑到布宜諾斯艾利斯。就在那兒我開始了我作為國際商人的訓練,開始我給人擦鞋。」
    「那似乎像一個不大可能的開端。我逐漸開始相信如果你是從下面的開始的,你有可能呆在那兒。」
    「哦,不——你錯了。我學著通過一個人所穿的鞋天來判斷這個人,這成了我生存的一個手段。我要很快地判斷我用了很長時間去擦他的鞋子的這個人是否會給我很高的小費,或者他是否會盡量騙我。在我工作的時候,我開始聽人們談論油船,穀物,肉類和皮革,那時我正為爭奪布宜諾斯艾利斯最豪華的一家飯店外的地盤剛打了架。」
    莎倫聽著他的敘述,她能夠想像出那個堅韌的小黑頑童在收集了他所聽到的一切後,為他的工作奔忙,她注意到在她面前的這個男人被只有貧窮才能孕育出的那種野心灼燒著,她非常明白、瞭解這種感情。如果你停了下來,你就會被拋棄,被建立在窮人背上的大城市的鋒利的車輪輾碎。
    「我學著從下面來看這個世界。這是唯一一條能理解它的路。而不是從上面往下看。我仍然去瞭解跟我有關的,做買賣的人們的每一件事情。這就是我所有的成功的秘密。非常奇怪,我們的生活故事彼此這麼相似。我們要比你想像的有更多的共同之處。」
    當她記起了有一天在庫爾華達,桑也曾說過幾乎相同的話時,由於對這個評論的不屑,她的眼睛眨了一下。但是,阿米杜卻和桑不一樣,就像一個吉普賽人和一個王子,一個是掠奪者,另一個是國王。在阿米杜身上有種世俗的佔有慾,這完全不能與桑有教養的,優雅的本性相比。他後天培養起來的用以掩蓋的虛飾的魅力卻也掩住從他身上迸發的赤裸裸的、近乎原始的暴力。桑的出生已賦予了他具有貴族的天生的自信,而阿米杜卻盛氣凌人,自我吹噓,這使她既著迷又反感。當兩個人的樣子同時出現在她腦海裡時,她明白對她來說,桑永遠是她比較其他男人的尺子。儘管她也許永遠不會再見到他了,但他永遠是她心中的一顆不滅的星。當他們吃完飯後,阿米杜說:「小莎尼塔——你一下子怎麼這麼嚴肅。」
    「我禁不住要猜測是否在羅沙瑞有個女孩子使你走得這麼遠,這麼快。」
    他大笑,「一個女人?不,不是一個女人促使我這樣。你忘了一個男人是不同於一個女人的。他在角鬥場與牛鬥爭,他鬥爭著為了生存,為了出名。一個女人的命運是成為鬥爭的原因,是去崇拜、和愛她們。那還不夠嗎?」
    莎倫沒有回答,她呷著侍者連同甜食一塊送上的白甜酒。
    「你意識到了嗎?也許幾百萬年前我們的祖先在南太平洋是一對情人呢。」
    「究竟是什麼促使你這麼說呢?」她表示懷疑地微笑著說。當她注視著燭光下的他時,那香醇的美酒似乎對她起了作用,「不管怎麼說,我確信你的祖先是征服者。」
    「他們中的一些,但是在我的血管裡也流著印度血。印度人穿過太平洋來殖民南美。你難道看不見他們嗎?」他大打著手勢,「我們偉、偉大的——誰知道有多少「偉大」的祖母、祖父們,在波利尼西亞的銀色沙灘上,月光撒在他們互相擁抱的身影上,波浪輕拍著棕櫚樹下的一片海灘……」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呢?我從哪兒來的?」她低聲說著。他已經得知了她的另一個秘密。她從沒有記著去告訴他關於她媽媽的任何事,但他已猜到了——她的出身有著神秘的色彩。
    「想像吧——隨著鼓的節奏,他們互相擁抱。」他繼續說,「想著在火光的映照下,他們彼此互相渴望。你知道嗎,你和我,在我的公寓裡,我們能夠重現相同的景象。」他說道,詭秘地一笑。
    對於他浪漫想像的這個未曾料到的結尾,莎倫放聲大笑。她想到也許他們的舞蹈已經開始,以一種完全的最原始的旋律。
    「不,我不這麼認為。」她莫名其妙的一笑,回答道。
    明白在她的聲音中有微弱的妥協之意,他柔柔地說,「你和我,莎尼塔,我們共冒一次險,它將展開通往遙遠的絲綢之路上的奇妙的,極具魅力的旅行。」
    在粉紅色的晨光裡,阿米杜的手極富佔有慾地拉著莎倫的手

《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