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良馬羅蘭

    由於來了援軍,安茹公爵可以無休止地到要塞周圍去視察了。
    他的朋友們來得很突然,今後他出巡都由他們三人伴隨。就使他有了全副武裝的隨從。昂熱市民對這些隨從很引為自豪,雖然民兵的破破爛爛的服裝,以及生銹的武器,同這幾位貴族的華貴服飾和優良武器,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他們首先視察城牆,然後視察與城牆相連接的花園,然後是與花園相連接的田野,最後是分散在田野上的城堡。過去那些樹林曾經使公爵膽戰心驚,或者正確點說,是比西使他提起樹林就害怕,現在他帶著明顯的輕蔑表情,從樹林邊沿經過,或者大搖大擺地穿過樹林了。
    安茹一帶的貴族帶著大批金錢到安茹公爵的宮廷裡來,因為他們發覺在這裡遠比在亨利三世的宮廷裡自由,他們當然不會放過享樂一番的機會,而今天的昂熱,也同世界上所有的京城一樣,有各式設備,以便將來客的腰包掏光。
    三天還未過完,昂特拉蓋、裡貝拉克和利瓦羅已經同安茹的貴族們一見如故,打得火熱,因為這些貴族十分醉心於巴黎的時裝和舉止。
    不消說,這些可敬的鄉紳都結過婚,而且都有又年輕又漂亮的妻子。
    因此,當安茹公爵大擺排場,用無數車馬列隊走過街頭時,那些熟知安茹公爵的自私習性的人,都以為他是為了個人享樂的目的,其實不然。
    那三個從巴黎來投奔他的貴族,安茹地方的鄉紳,尤其是本地的貴婦,都極端喜愛這種排場。
    天主首先應該感到歡欣鼓舞,因為神聖聯盟的事業就是天主的事業。
    其次,國王肯定會大發雷霆。
    最後,貴婦們會感到十分幸福。
    這樣,當代偉大的三位一體便由天主、國王、女人構成了。
    有一天,他們快活到了極點,因為有二十二匹手牽馬,三十匹挽馬,四十匹騾子,帶著馱橋、小車、行李車,浩浩蕩蕩地來到,它們將成為安茹親王的車隊。
    安茹公爵只花了小小一筆五萬埃居的款子,就像變戲法似的從圖爾運來了這一大隊車馬。
    必須說明的是,這些馬雖然都配備了鞍韉,但是鞍韉都是從鞍具商那裡借來的;箱子上雖然都用十分考究的鎖鎖著,箱子裡卻是空的。
    必須說明的是,空著的箱子也可以給親王帶來無數讚美之詞,因為人們可能以為親王在裡面裝滿了他勒索來的財物。
    不過,親王的性格喜歡「巧取」,不喜歡「豪奪」。
    不管怎樣,這隊車馬的進入昂熱城,使全城為之轟動。
    騾馬都送進馬廄,車子都排列在車庫裡。
    箱子由親王最親信的人們搬運。
    因為不是最可靠的人,不敢將並不存在的金銀財寶托付給他們。
    最後,王宮的大門當著圍攏來看熱鬧的老百姓的面關上。由於親王採取了這種有遠見的措施,老百姓都相信親王運進城內二百萬金錢,而事實上恰恰相反,親王打算用這些空箱子裝同樣數目的金錢運出城去。
    從那一天起,安茹公爵便獲得了富甲天下的名聲,全省人士經過這次親眼目睹的事實,都確信親王手裡有的是錢,必要時可以打一場對抗整個歐洲的戰爭。
    這樣的信心大大有助於市民們耐心地接受新稅率,因為親王根據朋友們的忠告,在準備對安茹人徵收新稅賦。
    安茹人也心甘情願地滿足親王的一切慾望。
    人們從來不會惋惜把錢借給,或者送給富有的人。
    以貧困著名的納瓦拉國王,在這方面所取得的成功,同以富有出名的安茹公爵相比,達不到公爵的四分之一。
    言歸正傳,我們還是談談公爵本人吧。
    這位可敬的親王現在成為小國之君,擁有無限財富。而且正如眾所周知,安茹是塊肥沃之地。
    公路上到處是騎馬的人,他們到昂熱來投奔親王,或者願意為親王效勞。
    親王方面,每天繼續到周圍視察,每次視察都能發現寶藏。
    比西則盡可能做到使這些視察沒有一次到達狄安娜居住的城堡。
    因為比西把這個寶藏留給他自己,他按照自己的方法對省內這個小角落進行掠奪,當地人起先還採取適當的進行抵抗,後來也就任其為所欲為了。
    一天,安茹公爵在進行視察。而比西正從事掠奪之際,蒙梭羅先生騎著他的獵馬,到達了昂熱城口。
    當時大約是午後四點鐘,要能在四時左右到達這裡,他這一天必須趕了七十餘公里的路。
    因此,他的馬刺上已經染紅了血;他的馬口吐白沫,已經半死不活了。
    在城門口刁難新來者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現在昂熱人十分傲慢,看不起一切人,即使驍勇的克裡榮[注]親自帶領一營瑞士近衛軍到來。他們也會毫無爭議地讓他們進去。
    蒙梭羅先生並不是克裡榮,他直入城門,只說了一句:
    「到安茹公爵大人的行宮。」
    門衛向他喊了句什麼,他一點也沒有聽到。
    他騎的馬似乎因為奔路迅速,才能奇跡般保持平衡不倒下來。那匹可憐的畜生,一直奔跑著,似乎對於自己是否還活著,也毫無感覺;簡直可以打賭,它一停下來,就會立即倒斃在地。蒙梭羅先生停在公爵府前,他是一個好騎手,他的馬是一匹良種馬,他們兩個都沒有倒下。
    犬獵隊隊長大聲喊:「公爵公生!」
    門衛答道:「大人出巡去了。」
    蒙梭羅先生問:「到哪兒去了?」
    門衛用手指了個方向說道:「到那邊去了。」
    蒙梭羅說道:「該死!我有緊急事情要向公爵報告,怎麼辦?」
    門衛是個阿爾薩斯的僱傭兵,用帶德語口音的法語回答他說:「先把您的馬牽到馬廄裡去,如果您不使它靠在牆上,它馬上就會倒下來。」
    蒙梭羅說道:「你的意見很對,儘管你的法語口音很差。馬廄在哪裡,老實人?」
    「在那邊。」
    這時候,一個人走過來,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和官銜。
    他是王室總管。
    蒙梭羅先生也說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身份。
    王室總管恭恭敬敬地向蒙梭羅先生行禮,這個省裡的人,已經久仰犬獵隊隊長的大名了。
    總管說道:「先生,請進內休息一下,大人剛走了十分鐘還不到,在晚上八時以前殿下不會回來。」
    蒙梭羅咬著自己的鬍子說道:「晚上八點!那就浪費太多的時間了。我帶來一件重大新聞。殿下越早聽見越好。您能夠給我一匹馬,並且為我找一個嚮導嗎?」
    總管說道:「不要說一匹馬,十匹馬也行,先生。至於嚮導,那就不同了。首先,大人沒有說明他到哪兒去,您不妨去問人,總可以打聽出來的;其次,府裡不能沒有人,這是殿下再三囑咐過的。」
    犬獵隊隊長說道:「喔唷!這裡原來不太平!」
    「啊!先生,我們有比西、利瓦羅、裡貝拉克、昂特拉蓋幾位先生同我們在一起,還有英勇無敵的安茹親王殿下,哪會不安全?不過您知道……」
    「我知道,如果他們不在家,安全就沒有保證了。」
    「一點不錯,先生。」
    「那麼我到馬廄裡找一匹沒有跑過路的馬,一路查問去尋找大人吧。」
    「先生。這樣辦的話,我敢保證您一定能找到大人。」
    「大人不是放馬快跑出去吧?」
    「大人是慢慢走出去的,先生。」
    「很好!就這樣辦,您能介紹一匹馬給我嗎?」
    「請走進馬廄,先生,您自己挑選吧,這些馬都是大人的。」
    「很好!」
    蒙梭羅走了進去。
    十匹或者十二匹膘肥體壯、精神抖擻的馬,正在那裡大吃特吃馬槽裡堆得滿滿的安茹產的肥美飼料。
    總管說道:「這兒就是,您挑選吧。」
    蒙梭羅用十分內行的眼光,環顧了一下排成一列的馬匹,說道:
    「我要這匹棗紅馬,請給我套上馬鞍。」
    「羅蘭。」
    「它的名字叫羅蘭嗎?」
    「是的,親王殿下特別喜愛這匹馬。他每天都要騎它,是比西先生送給大人的;如果今天大人不是試騎從圖爾新到的馬,您還不會在馬廄裡見到它哩。」
    「這麼說來,我還算是挺有眼光的。」
    一個馬伕走了過來。
    總管對他說:「給羅蘭套上馬鞍。」
    至於蒙梭羅的那匹馬,它自己走進馬廄,不等人家為它卸下鞍韉,便躺在墊草上了。
    只用幾秒鐘,羅蘭的鞍韉便套好了。
    蒙梭羅先生輕輕一跳,便上了馬,他再問一次公爵的大隊人馬是朝哪個方向走的。
    總管朝門衛剛才指的方向指了指,說道:「他們是從這扇門出去的,一直沿著這條路走去。」
    蒙梭羅鬆開韁繩,看見那匹馬自己朝那條路走去,就說道:「說真的,羅蘭好像會跟蹤哩。」
    總管說道:「請您放心,我聽比西先生和他的大夫雷米先生說過,羅蘭是一匹最聰明的馬,它只要覺察到它的夥伴在那裡,它就會跟蹤前去同它們相會。您瞧它的漂亮的雙腿,連公鹿也會羨慕它哩。」
    蒙梭羅彎腰向側面一瞧,說道:
    「非常出色。」
    那匹馬不用人催趕,自己就毫不猶豫地走出城。它甚至還繞了個彎兒,以縮短到達城門的路程,因為那條路左邊是環形叉道,右邊是條直路。
    它一邊用這個行為來證明自己的聰明,一邊不斷搖動腦袋,似乎想擺脫嘴唇上的馬嚼子,好像在對騎它的人說,一切約束對它說來都是不必要的。臨近城門的時候,它還加快了步伐。
    蒙梭羅喃喃自語道:「說實話,總管剛才並沒有言過其實。好吧,既然你這麼熟識道路,你就自己走吧,羅蘭。」
    他把韁繩扔到羅蘭的脖子上。
    那馬出了城門以後,在大路上猶豫了片刻,似乎要決定向右轉,或者向左轉。
    它向左轉。
    這時候有一個農民走過。
    蒙梭羅問道:「您看見過一大隊人馬走過去嗎?」
    農夫回答:「看到了,先生,就在前邊不遠看到的。」
    農夫所說遇到大隊人馬的方向,恰巧就是羅蘭要走的方向。
    犬獵隊隊長完全放鬆了韁繩,對那匹馬說:「走吧,羅蘭,走吧。」那匹馬放開大步小跑起來,用這種步伐,每小時應該可走十五六公里。
    開始時那馬沿著環城大道跑了一會兒,突然向右轉,走進了一條開滿鮮花的鄉間小路。
    蒙梭羅猶豫了片刻,不知道是否應該勒令羅蘭停下來,可是他看見羅蘭似乎信心十足的樣子,就隨它去了。
    那馬越走越興奮,很快就從小跑改為快跑,不到一刻鐘,昂熱城已經從蒙梭羅的眼中消失。
    在蒙梭羅方面,越往前走,他似乎對周圍景物越發熟悉。
    他鑽進一座林子以後,不由得自言自語道:「什麼!這不是到梅裡朵爾的道路嗎?難道這麼巧,親王殿下也朝這方向走?」
    這種想法並非第一次掠過他的心頭,他的臉色陡然變得陰沉起來。
    他喃喃地說:「啊!啊!我先來看親王,打算明天再去見妻子,難道我有幸同時就可以看到他們兩個人?」
    犬獵隊隊長的嘴角上浮現出一絲獰笑。
    那匹馬繼續向前走呀走的,固執地朝右邊轉彎,那種固執勁說明它非常堅決而且十分自信。
    蒙梭羅心想:「我發誓,我現在離梅裡朵爾花園已經不遠了。」
    這時候,那匹馬發出了一聲長嘯。
    樹林深處接著響起了另一記馬嘶聲。
    犬獵隊隊長自語說:「看來羅蘭找到它的那些伴侶了。」
    羅蘭加快步伐,閃電似的穿過那些參天古木。
    突然間蒙梭羅發現了一堵牆,旁邊拴著一匹馬。
    這匹馬第二次發出嘶鳴聲,蒙梭羅認出來剛才第一次的叫聲也是它發出的。
    蒙梭羅的臉色陡然大變,他說道:「這兒有人!」

《蒙梭羅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