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阿通在自己的房間正準備就寢時,在床上想起了自己最近的生活,一連幾天都過得糟透了。但是,自從生下了小雪以後,她就覺得好幸福。轉頭一看,棉被蓋到下巴的小雪睡得正熟,她睡覺的樣子好可愛,但她想這可能是父母對自己孩子的偏愛,所以盡量都不說出口,不過老實說,小雪睡著時的樣子還真可愛。
    阿通從以前就覺得自己的體質異常,聽說小時候就是這樣。照她的年紀來看,小時候不管去誰家住,屋子裡都至少會有一個立鐘,那種鍾大多有一個很大的鐘擺,鐘擺在擺動時會發出一些聲音,每次到了夜裡,聲音都會感覺特別大聲。白天沒有人會去注意這個聲音,但是到了半夜,大家都睡著之後,鐘擺的聲音就開始變得很大聲,幾乎可以搖醒全家人。即使她睡覺的房間距離放鐘的地方很遠,還是會聽得一清二楚,鐘擺的聲音幾乎就在她的耳邊。
    所以她根本睡不著,一個人熬過痛苦的黑夜。睡在她身旁的父母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是小山一樣隆起,有時候卻又感覺像是來歷不明的怪物,讓她感到非常害怕,整夜都無法入睡。所以她會吵著說要自己一個人睡,第二天,媽媽就會幫她在隔壁的房間鋪好棉被,這下子,她一個人更是怕得睡不著。好不容易昏昏沉沉睡去時,又一定會碰到鬼壓床,半夜突然醒來.莫名其妙的恐懼就這樣佔據著她的心。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她的身體一動也不能動,她感到非常害怕,但也哭不出來,因為眼睛和嘴巴都不能動,映入眼簾的只有天花板的幽暗,那裡看起來好像是烏雲密佈的天花板木紋世界。
    她在睡著之前,就會一直盯著天花板看,這裡有奇怪的怪物世界,有巖山,再下面有洞穴,裡面可以看見長得像是海豚的奇怪動物。那裡又有怪物歪著頭的特寫鏡頭,現在某個東西開始蠕動了,然後慢慢朝阿通的方向落下來,她大叫,但是叫不出聲。好不容易才閉上眼睛,她又感覺到怪物就在她的身邊,微微的體溫還有呼吸聲,就這樣靜止不動長達三十分鐘。這段像是在地獄般的時間中,總是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立鍾鐘擺的聲音,不絕於耳,然後清晨就突然來臨了。她心想,剛才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心裡卻鬆了一口氣。
    她只要去別人家過夜,就會一直上演著重複的戲碼,所以她的家人便不再帶她出門。阿通知道自己會睡不著,去親戚家住真的很痛苦,所以她覺得這樣也好。但偶爾有些地方還是非去不可,這個時候,她就會等父母睡著之後,再偷偷爬起來,將鐘擺弄停,這樣一來就沒有聲音了,睡不著的原因也去了大半。到了第二天早上,大家都不知道時間,她就一定會挨罵,但是,她才不管那麼多呢!這對她來說太重要了!
    她長大之後,還是常常被鬼壓床,但是只要和一雙小狗、一隻貓在同一個房間就沒事,這樣就幾乎都不會被鬼壓床。和小雪的父親結婚時,他若和阿通在同一個房間,阿通連一次也沒碰過鬼壓床。但是離婚以後,還是常常會碰到鬼壓床。阿通並不覺得自己有特別的通靈能力,因為對於預測未來,她一點感應也沒有,只會碰到鬼壓床,還有,她常會看到鬼。
    結婚的時候也一樣,從公寓門中央的貓眼就可以看到外面,但這個貓眼到了深夜就會看到很奇怪的東西。阿通的房間是在二樓,照理說,這時外面的走廊應該是沒有人走動的,但她只要一坐在房間裡,或是躺在床上時,就會聽到奇怪的腳步聲,那是小孩子赤腳踩在瓷磚上所發出的啪答啪答聲。因為丈夫工作回家的時間是不固定的,所以常常到了深夜,家裡還是只有她一個人,她必須要自己先睡,這種時候,她就一定會聽到這種聲音。
    因為實在太害怕了,阿通會嚇得在床上發抖。但是這樣做,那種感覺就又來了,彷彿是一種預感,好像是在告訴她「馬上就要鬼壓床了喔!」如果上床睡覺,好像就真的會被鬼壓床似的。只要一想到這裡,即使心裡很害怕,她還是會倏地起身,掀開棉被暫時坐在墊被上。不過,她仍然覺得如坐針氈,索性站起身來。她想開燈,卻總覺得不可以這樣做,只好直接晃到玄關門前。
    她又聽到啪答啪答的腳步聲了,那種恐懼讓人好想搗緊耳朵、大聲尖叫,但她總會拚命忍著。然後,好像有人在她的耳邊輕聲說:「去看屋外,去看屋外!」她心想,如果聽從這個聲音的指示去做,一定會發生很恐怖的事。明明知道這樣,但她還是無法抗拒,便搖搖晃晃地將眼睛貼近門上的貓眼往外看。
    結果,她看到了一個白色的人影咻咻地從右邊跑到左邊,因為是從貓眼窺看的,所以外面的世界如球形般歪斜,而白影就從這個圓的世界周邊到另一個周邊貼著移動,外圍的部分幾乎都不會動,來到中央後就快速移動。這種奇妙的移動,就像是有人在後面牽著一根線似的,留下不可思議的殘影。人影移動之後,白線就變成紋路留下來,顯示出其移動的軌跡,人影的頭部一移動,腳也跟著快速移動,顯示出移動軌跡的白線暫時不會消失。就這樣,人影從左到右,又從右到左,不斷地在門外穿梭。因為這麼晚了,很少會有人經過這裡,門外是任憑風吹雨打的水泥地,又是公寓的二樓,本來就不是行人會經過的地方,加上在這樣的深夜,公寓的住戶很少會在走廊上走來走去的,但外面的景象簡直就像是幽靈大道。
    阿通的身體開始顫抖,雙腿發軟,站也站不起來,就癱坐在玄關的地上。因為實在是太害怕了,所以哭了好一陣子,不可思議的是,常她盡情大哭之後,竟然稍稍減緩了她的恐懼,於是她又回到床上。這樣的夜晚,她一定是睜著眼到天亮,根本睡不著的,因為太害怕了,連精神都變得有些異常。
    但是,自從她生了孩子之後,精神竟然穩定多了,也很少再遇到恐怖的事。雖然孩子是這麼的小,但她卻感覺自己非常依賴這個孩子,每次覺得好像有點不對勁時,她就會緊緊握著睡在床上的孩子的小手,而孩子也會用力地握住她的手。雖然是因為身為母親必須保護孩子的鬥志,但她也可以感受到孩子帶給她的力量,一握著孩子的手,就能夠瞭解只要想起孩子白天時的模樣,所有的恐懼就會一下子消失不見,這個時候,她就會想:能生下孩子真是太好了。
    如果想要睡覺的話,就和孩子一起睡。第二天早上,孩子會起得比較早,因為孩子這種生物是只想要吃早餐的。
    阿通閉上眼睛,然後她聽見了腳步聲,啪答啪答……像是用潮濕的手心打在瓷磚上的聲音,是一種特殊的聲音。腳步聲漸漸接近,阿通為了對抗恐懼,總是會握住被窩裡孩子的手,好溫暖,但是孩子卻一動也不動。腳步聲越來越近了,就像是反射動作一樣,鬼壓床的預感又來襲擊阿通。
    不知道從哪裡隱約傳來唧唧唧唧的尖銳聲音,像是在房間內左右交互跳來跳去,讓傢俱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感覺彷彿是幽靈在房間內繞來繞去的聲音。阿通感到非常不安,在那一瞬間,她想起了學生時代,和好朋友一起到紀州的溫泉鄉去旅行時的恐怖經驗。
    那好像是合歡之鄉,阿通至今仍無法忘記,在老舊的旅館中,走過長長的走廊,一進入房間,就可以看到放置小木屐箱的地方和兩疊大的房間。走上去後,拉開拉門,裡面又是一間六疊大的房間。阿通就和朋友一起睡在那六疊大的房間裡,她的朋友很快就睡著了,阿通還是和以前一樣無法入睡。過了一小時、二小時之後,阿通覺得自己好像聽見了輕輕的腳步聲,從兩疊大的房間走進來,她嚇得瞌睡蟲都跑光了,因為當時的門應該是鎖著的。
    當她在棉被中嚇得打哆嗦時,拉門明明就沒有打開,但腳步聲卻突然來到了她的枕邊。她趕緊用棉被蓋住頭,身體蜷縮成圓形,結果,「咚咚咚」的腳步聲開始在阿通的棉被四周移動,從枕邊到右邊,然後是腳邊,一直繞到她朋友棉被的另一邊,才這樣感覺沒多久,腳步聲就突然跑了起來。
    這腳步聲一直繞著阿通和朋友所睡的兩組棉被四周,剛開始是慢慢的,到後來速度越來越快,開始跑了起來。答答答,答答答,像是小孩子的腳步聲,就這樣繞著她和朋友的棉被四周不停地轉,一直轉,一直轉,完全沒停下來過。她害怕得不敢亂動,只有一直流淚,她想發出聲音,但喉嚨卻好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只能發出微弱的聲響。
    突然,腳步聲停了下來,於是她稍微動了一下身體,用眼睛從棉被往外看,伸手到朋友那邊去,然後摸了摸熟睡中的朋友,並搖了搖她。阿通輕聲呼喚朋友的名字,她不斷地搖,不斷地搖,又不斷地呼喚。她可以感受到朋友身體的溫度,但為什麼沒有任何反應呢?一點也沒有要醒來的跡象,真是奇怪。她心想,到底是為什麼呢?然後將頭探出棉被,看了一眼她的朋友。她嚇壞了!
    朋友的眼睛睜得大大的,一直瞪著天花板!那個樣子真是太可怕了,她全身毛骨悚然,身體不停地顫抖,像個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她根本無法入睡,就這樣,一個人一直哭到早上。突然間,她發現棉被上有只不知是誰的手在推她、搖她,她大聲尖叫、嚎啕大哭。她正納悶:「奇怪了,我現在怎麼可以叫得出聲了?」
    阿通張開眼睛後,從棉被的縫隙看見房間的樣子,居然是光亮的。心想:「怎麼會這樣?」好亮!已經天亮了!已經沒有腳步聲了。她掀開棉被,發現朋友若無其事地對著她笑,剛才搖醒她的,就是朋友的手。
    「天亮了喔,不要再賴床了,快起來。」她的朋友說,語氣十分活潑開朗。但阿通有好一陣子不敢直視朋友的臉,因為會想起那一雙恐怖的眼睛。
    阿通匆忙地準備好就走出旅社,好不容易才平靜下來。她在有太陽光的地方,仔細地看著朋友的臉。朋友問她怎麼了,她就把昨天晚上的事說了出來,結果,朋友笑了起來,並說她完全不知道,她根本不記得自己的眼睛曾經睜得大大的,還認為是阿通在做夢。但阿通說絕對不是,那種真實的感覺絕對不像是在做夢,從棉被的縫隙中所看到的情景,到現在她還記得一清二楚,那種真實的感覺絕對不是夢境。
    真是討厭!阿通發出聲音。當她回過神,她已經坐在棉被上了,旁邊的孩子正在睡覺。她鼓勵自己:「我現在是媽媽了,這股責任感會化為勇氣。如果我還是這樣躲在被窩裡的話,一定會重蹈覆轍。如果被鬼壓床或是碰到恐怖的事,就躲在棉被下動也不敢動,因為害怕而哭到天亮。這樣一來,我就沒有為人母的資格了。」於是她下定決心要採取行動。
    不可思議的是,什麼都沒有了,房間依舊很黑,不過身體一動起來的話,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而且她不想看著天花板,所以就起來了。這間房間的天花板同樣有許多她不喜歡的紋路。白天她和小孩子一起玩時,就很正常,但是一到了夜裡,尤其是像現在這樣一個人的時候,木紋就會開始移動,看起來跟平常完全不一樣。
    她突然非常想檢查一下房門是否有鎖好。雖然幽靈很可怕,但最可怕的還是人類,如果這個孩子遭遇不幸,那她也活不下去了,她一定要保護這個孩子,為了保護這個孩子,她也要保護她自己。
    房門總是鎖得很好。入口的門已經換成木門了,而且門也確實用門栓拴好了,這裡與隔壁的四疊大房間相鄰的拉門也上了門栓,窗戶的螺絲鎖也都鎖緊了。沒有一個房間比這個房間更安全,但阿通還是非常擔心門栓是否有拴緊。今天晚上,隔了一個房間的「柏葉之間」裡住著三個刑警,再隔一個房間的「雲角之間」裡住著二子山父子,阿通自言自語:「沒問題、沒問題的。」
    但若是不再檢查一次門栓的話,可能會睡不著。於是她慢慢起身,爬出棉被。外面好冷喔!腳底踩到的榻榻米像是冰一樣。她慢慢地走在榻榻米上,輕輕拉開拉門,來到四疊大的房間。這間房間與兩疊大的房間也有拉門相隔,她伸手摸了摸,門栓確實拴得好好的。阿通心想應該沒問題,只要確認過後就可以回到溫暖的被窩去了,她正要轉身時,還是很在意面向走廊的木板門,那個門比什麼都重要。雖然不需要特別顧慮誰,但她還是輕輕地卸下拉門的門栓,將門栓輕輕放在榻榻米上後,再慢慢地拉開拉門,沒有發出聲音。
    當她來到兩疊大的房間的一瞬間,她的意識模糊了。她看到了亡靈,一個全身上下都烏漆麻黑的人,就跪坐在那裡,頭上纏著白色頭巾,頭的兩邊各插了一根小手電筒。令人不解的是,他臉的前面垂著一塊黑色的薄布,所以無法看清楚他的臉。
    因為只是一瞬間,無法看得很清楚,而且也沒有時間看,只知道他全身都是黑的,這個可以確定。整體的印象,就和龍尾館三樓菱川幸子死亡的房間裡所掛的油畫一模一樣。他穿著立領的黑色學生制服,腰上裹著白色布帶,下面穿著黑色長褲,再下面就看不清楚了,好像是綁著黑色的綁腿。右手則拿著獵槍,槍托抵著榻榻米,槍管朝著天花板,手則握著槍身。亡靈就坐在那裡。
    阿通應該是不記得之後發生的事了,就連她是怎麼打開再關上那兩扇拉門的,她一點印象也沒有。等她回過神後,她已經回到了被窩。她的身體下面抱著孩子,不斷扯著喉嚨大叫,一直叫,一直不斷地叫。她的頭腦已經完全混亂,無法再思考其他的事了,只是覺得很害怕。她腦海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必須要保護這個孩子。
    她叫了多久呢?因為太吵了,所以回復了意識。小雪已經醒了,正放聲大哭。「媽媽,媽媽!」小女孩叫著。這時,阿通才終於回過神來,變回了原來那個母親。
    「對不起,對不起,小雪。」阿通說。
    「哼,哼。」小孩邊哭邊回答。阿通心想:「我要保護這個孩子,總之,我一定要振作起來,這個孩子只能依靠我了。」
    「太太!」有人在門外叫著。阿通終於發現是男人的聲音,已經叫了好幾次,而且還有「咚咚咚」的敲門聲,她嚇了一跳,原來是刑警。
    「開門!請開門!發生了什麼事?」
    「啊!是。」阿通先回應,然後抱著孩子站了起來。她仍然感到有些害怕,她慢慢朝門口走去,但走到一半時還是停了下來,她還是非常恐懼走到那裡。
    阿通將與四疊大房間相鄰的拉門拉開一半左右,抱著小雪歪著身體,從門縫中鑽出來。
    敲門聲仍然持續著,「沒事嗎?太太?沒事嗎?」的叫聲也不斷。但是她無法回答,只要一接近有佛壇的兩疊大的房間,她又會開始顫抖,無法出聲。通往兩疊大房間的拉門是開著的,她慢慢靠近門縫,但是那裡並沒有任何人,沒有人在那裡,只有震耳欲聾的敲門聲。木板門幾乎快被刑警們敲破了,但那裡仍舊是一片漆黑。
    她抱著小雪慢慢走到兩疊大的房間,先環顧一下四周,然後阿通慢慢彎著身子,沒有放下小雪,以右手卸下門栓。一瞬間,木板門就開了,穿著白襯衫和西裝褲的三位刑警就站在走廊上,他們沒有穿外套,看穿著應該是已經就寢了,阿通心想,真是太好了。
    「怎麼了?太太,沒事吧?」刑警們異口同聲的問。
    「是的,沒事,謝謝!」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阿通說著,並看了看後面。她心想,不知道說出來他們會不會相信?但刑警們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似的,在等她回答。
    「剛才睦雄的幽靈坐在這裡。」
    刑警們好像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沒有說話。
    「什麼?誰?」
    「睦雄是在昭和十三年殺了三十個人的,就是在那邊三樓房間那幅畫裡的那個人……」
    福井和田中根本沒有仔細聽下去,就趕快跑進房間。福井打開電燈的開關,還點亮了紙罩座燈,放置佛壇的兩疊大房間瞬間變得非常明亮。接著,他又走進四疊大房間,將那裡的燈也打開,然後再走到最裡面的六疊大房間,阿通就這樣茫然地看著。
    福井和田中兩人就這樣在房間內繞來繞去,四處察看,只有鈴木沒和他們一起去,一直站在走廊上看著阿通的臉。阿通將孩子放下來,讓她站著,左手牽著孩子的手,用右手稍微遮一下自己的臉。
    「太太,你為什麼要遮臉呢?」鈴木問。
    「不,沒有……」阿通說。
    「是有什麼問題嗎?」
    「因為我卸了妝。」
    於是鈴木便哼了一聲,好像有點瞧不起她的樣子。
    「沒有人啊!」福井回來後說。
    「太太,你……」
    福井說到一半,阿通便搶著說:「我不是做夢,那個人這裡圍著頭巾……」
    「太太。」鈴木拍拍阿通的肩膀,然後指著一樣東西。
    阿通轉頭一看,有一張豎立起來靠著牆邊的矮桌,它朝著房間的四根桌腳中的一根腳上,掛著白色的手帕。鈴木指著白手帕說:「是不是這個?」阿通沒有說話。
    「你該不會是把這個看成了頭巾吧?」刑警們憋不住笑了起來。「大家都太累了。」
    「但是他的右手有拿槍……」阿通開始說。她看見刑警們全部不說話,在等她說下去,但是她沒有再繼續說下去,因為看得出來他們對她說的話充滿了懷疑,阿通明白,如果她再繼續說下去,他們一定會挑她的毛病來嘲笑她。
    「是不是白朗寧獵槍啊?但是太太,菱川小姐還有中丸小姐都被槍殺了,為什麼他不殺你呢?」
    「這個我也不知道,你是說,最好連我也被殺掉嗎?」
    「我瞭解了,就這樣吧!沒有事就好,請您小心。」鈴木說完後,就先走到走廊去了,另外兩名刑警才跟著離開。
    什麼瞭解了?總之,他們認為這只是一個瘋女人分不清楚現實與夢境,然後又哭又叫而已。阿通因為有點生氣,所以反而有精神了,這樣也好。
    「對不起。」她說完之後,便將三人送到屋外,自己也走到走廊上。這時,她看到二子山和阪出也在那裡,他們也是聽到阿通的叫聲,擔心地趕過來的。
    「是做夢,做夢。」警察果然是這樣說。
    阿通真是火大了,那是他們自己的解釋。他們要那樣認為就那樣認為,但是不應該將自己的想法也灌輸給其他人,阿通覺得自己是真的看到了亡靈而不是作夢。他們都沒有和阿通說話,只是不太高興地轉過身去,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他們原本都是好人,現在卻是那種態度,讓人覺得他們好像認為阿通有問題,她很生氣。
    「把門鎖好喔!」鈴木回頭說,這種事不用說也知道。
    「是的。」她回答,然後將門關上,再將木栓插好。
    阿通拉開拉門,牽著小雪的手走進四疊大的房間,然後將拉門關上,也同樣用力將木栓插入。一進入冷冰冰的被窩後,小雪叫著:「媽媽。」
    「嗯,快睡,對不起喔。」說完後,她自己也懷疑,難道這真的是夢嗎?
    2
    第二天是星期天的早晨,我沒被撞鐘的鐘聲吵醒,而是在更早的時間就自己醒來了,我想先到中庭散步,好讓肚子在早餐前消化一下。我走到走廊上,剛好碰到穿著白衣、頭戴黑帽的二子山父子,從「蜈蚣足之間」出來。我還是生平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神主穿著正式的衣著,感覺非常莊嚴,彷彿時間回到了神話時期。
    「啊,早安。」說完之後,我對他們鞠了個躬,可是這樣做好像不太合宜。
    穿著禮服時,二子山父子的個性也變了,雖然他們也很有禮貌地鞠了一個躬,但是沒有說話就從我眼前經過,像是宮內廳的儀式一樣,默默地走下走廊,往龍尾館走去。他們父子在工作中,有一種讓人難以靠近的感覺,我不敢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跟著神主他們走,但我不喜歡被人認為只是好玩而跟著起哄,而且事實上也是如此而已,所以走到一半就停下來了,目送著那對父子,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些什麼。他們走過走廊,果然進入了龍尾館。看兩人穿著禮服的背影,感受到他們顯露出的威嚴。但是,他們到底要去哪裡呢?
    接著,田中和鈴木從我身後的「柏葉之間」走了出來,我心想,這樣正好,不如來問他們吧。
    「神主他們好像穿著禮服,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們兩人在我身旁停了下來,田中回答我,「昨晚,聽說房間裡有幽靈出現呢!我們昨晚也被阿通小姐的叫聲吵醒!」說完之後,田中和鈴木又再繼續往前走。
    「啊?什麼幽靈?」我一邊追著他們,一邊問。
    「之前的菱川小姐的事件,那邊的三樓不是掛了幅油畫嗎?就是那個,那個的亡靈。」
    「啊?那不是在昭和十三年,一次殺了三十個貝繁村民的那個人嗎?」
    「是的,聽說是長得很像那個殺人魔的亡靈,所以請二子山去驅妖除魔。」
    「真的有出來嗎?」
    「不,應該是大家心理作用吧!」鈴木說。
    「現在去龍尾館是?」
    「要去澡堂。」田中說。我們三個本來是一起走的,後來,鈴木就慢慢走到前面,我和田中則跟在後面。
    「什麼澡堂?」我問。
    「原本二子山他們會來這裡,是因為這間屋子裡有幽靈出現,令主人很困擾,才請他們來的。在村子裡傳開來後,沒有客人上門,所以旅館就不得不收起來了。」田中解釋給我聽。
    「喔。」
    「聽說幽靈最常出現的地方,就是龍尾館的地下澡堂。」
    「哦……」
    「現在已經沒有在使用了。」
    「因為幽靈出現,所以旅館才會倒閉的吧?」
    「不,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才倒閉的。他們現在應該就是要去那個澡堂祭拜。」
    「原來如此,那我也可以去看看嗎?」
    「可以的,只要你不妨礙他們的話。」
    所以,我便加快腳步跟在他們後面。念頭一轉,又停了下來,因為我想問我一直無法釋懷的事。「田中先生,關於菱川小姐的事,那個雞捨的屍體是……」
    「噓。」他將食指放在唇邊小聲的說:「待會兒再說。」他仍然以唇語說著,並指著走在前方的鈴木背影。
    「那個頭確實是菱川小姐的,也已經確定就是雞捨屍體的頭部。」田中告訴我。
    「是嗎?」也就是說,雞捨的屍體是菱川幸子的。
    我向他道謝後,便急忙往龍尾館走。我超越鈴木,跑過走廊,爬上龍尾館後,已經看不到神主父子的身影了。走廊上一個人也沒有,不知道從哪裡傳來了琴聲。
    我將上半身探進廚房,看到了大塊頭的守屋,便對他招招手,跟他說我看到二子山父子穿著神主的服裝要到地下室的澡堂去,請他告訴我澡堂的位置。
    「你要去地下室的澡堂?」守屋似乎很驚訝地說:「那裡很髒喔。」
    守屋不知在想什麼,他將我帶進廚房,走過正在沸騰的大鋁鍋間的潮濕通道,來到房間的一角。小個子的籐原正專心攪拌著鍋內的食物,發現我後,對我點了點頭。在守屋穿著木屐的腳邊,有一個方形的洞,他指指那個洞,我往洞裡一看,看到了像是鐵板的黑色斜坡,在斜坡上沾了好多的菜屑。
    「下面就是地下室,這樣的地方,是不可以讓客人看的地方。」守屋說。
    「是把廚餘丟到地下室嗎?」我問。
    「是的,下面有一個塑膠桶,附近的養豬業者會定期來收,他們會將車子直接開進來,停好車後,將鐵板移開,直接將塑膠桶拉上來,拿走裡面的廚餘。」
    「喔。」
    「所以下面很臭。」
    「從哪裡可以進去?應該不會是這裡吧?」
    「是這裡。」
    守屋走出廚房,來到走廊,他的前方出現了樓梯,是我來到這裡第一晚時跑過的樓梯。
    經過這裡之後,守屋又走到樓梯的旁邊,這裡還有一道走廊。在樓梯兩邊的走廊非常寬敞,他在樓梯旁的板壁又推又敲,費了好一番工夫,不久之後,突然出現了一個約長一點五公尺,寬一公尺的洞。原來是個暗門,我嚇了一跳。這是一個推式的門,裡面很暗,但好像有燈泡的亮光。
    「是這裡嗎?」
    我實在太意外了。因為是澡堂,所以先前的住宿客和犬坊家的人應該很常使用吧!難道說,他們當時也要打開這種像是忍者屋子裡的暗門嗎?真的是太誇張了。而且,門也太小了吧!門框很低,不低著頭是進不去的。我進去一看,階梯非常窄。
    「以前進入玄關,馬上有一個大的樓梯可以直接通到澡堂,後來澡堂和玄關漸漸沒有使用,所以樓梯就壞了。現在要到地下室,就只剩這條路了。」守屋一面說,一面走下樓梯。
    當我慢慢走下去時,確實很臭,應該是剛才看到的廚餘腐敗的味道。但不只如此,還有霉味、濕氣和灰塵的味道,總之很不好聞,這裡的確不適合客人來。
    我才走下去,便聽到二子山增夫在念祈禱文的聲音,因為是在浴室,所以有些回音吧!走下狹窄的樓梯後,突然出現很寬的走廊,地板是灰色的水泥地,到處都有一點一點黑黑的,我一面走一面小心不要踩到。
    「這是以前鋪地毯時留下的黏著劑痕跡。」守屋解釋道。
    地上的樣子看起來確實是很狼狽,這是當年龍臥亭風光時所遺留的痕跡,後來因為沒有人使用,才會變成這個淒慘的樣子吧?壁紙剝離,垂落得到處都是,牆壁本身也東一個洞西一個洞的,水泥地板上到處散落著木板或玻璃碎片。在這個走廊上,隨處堆滿了木箱和紙箱,幾乎堆到天花板那麼高。
    「浴室就在這裡。」守屋走在我前面說。
    我跟著他來到走廊,走廊上雖然有燈,但就算把燈關掉,周圍好像還是有微弱的光線。那是地面上的光從走廊盡頭的天花板附近透進來的,龍尾館的地基部分好像有設計采光孔通往地下。
    「這裡。」
    守屋停下腳步,指著一間好像是更衣室的房間。破掉的玻璃門敞開著,地板上都是白白的灰塵,上面有許多鞋印,是另一個堆置紙箱的地方。這裡比我想像的還要小,龍頭館的浴室比較大,而且這裡好像沒有區分男池和女池,是男女共浴,又窄得多了。念祈禱文的聲音此時變得更大聲。
    「這裡是男女共浴嗎?」我小聲問守屋。
    「不,這是家人用的澡堂。」守屋回答。
    我們進入更衣室裡一看,在微暗的浴室中,二子山父子背對我們並肩站著,頭垂向另一邊,一直念著祈禱文,站在他們前面的是犬坊育子。
    洗澡的地方好像最適合放東西,除了紙箱,只要是箱子全都堆在這裡。我怕打擾到他們父子,所以沒進去。雖然沒有看到屋內的整個情形,但那些箱子的數目還真是多得驚人,這裡好像保管著龍臥亭在經營旅館時期的所有財產。
    在浴室的正面,我發現了一個非常醒目的東西,浴池的對面是由幾塊天然石建造而成的人工巖場,在巖場上方的熱水噴出口,留下了一條咖啡色的水漬。從這上方偏左,有一條看起來像是龍尾的浮雕攀爬在牆上,尾巴從正面的牆壁繞了一圈一直延伸到左邊的牆壁。因為這裡是「龍尾館」吧!所以這間浴室才會有這樣的龍尾巴,和「龍頭之湯」的龍頭正好相互輝映。真是精雕細琢的建築。
    「那個溫泉很像龍的屁股吧?被很多人批評呢!」守屋一邊退到後面的走廊,一邊苦笑說:「往這裡走的話,就可以走到我剛才告訴你的廚餘丟棄場,我們不要再往前走了。」
    可以聞到臭氣,確實不用再過去了。
    「你還要聽祈禱文嗎?」守屋問。
    「不,可以了。」我回答。
    我們退到走廊時,看到正面有個又大又氣派的樓梯,這裡的地板還殘留著紅色地毯的痕跡,樓梯的扶手上雕刻著龍的花紋,儘管已經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塵,但龍的樣子還是看得見。剛才我竟然沒有發現這個樓梯。我走到樓梯的下面一看,這裡的天花板全都用木板堵住了,所以上面很暗。我們走下來的小樓梯,是在更前方的牆壁上開了一個口,下面的門也是沒有把手的那種,所以只要關起來,就會變得和牆壁一樣,完全看不出來門在哪裡。
    「這個樓梯為什麼要封起來?」我問。
    「聽說好像是方位不好,這個屋子才會發生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所以就乾脆把這裡拆掉了。」守屋說。
    但是這樣也沒用啊,悲劇還不是又接二連三的發生。
    我們正要走小樓梯回去時,守屋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指著右邊的門,「以前,做琴的師傅還住在這裡的時候,這裡有間專門做琴的工作室,他是個手藝很好的師傅,不只會做琴,就連樓梯上雕刻的龍造型扶手都是他做的。現在那間房間也已經拆了,但就在這個門進去後的最裡面。」
    那個門並沒有特別設計成暗門。
    「那我們回一樓吧!」守屋說。
    「好。」我也點頭說。不遠處仍然聽得到念祈禱文的聲音。
    3
    可能因為是星期日,可以慢慢的吃早餐,所以在吃早餐的地方,我看見了裡美。神主父子工作完後,也來到了大廳。裡美幫忙端了一會兒早餐的飯菜,端完之後就來到我身邊,和我一起吃早餐。這裡的早餐和日本旅館的很像,有味噌湯、海苔、生蛋和魚。
    裡美問我是不是常吃麵包,我說因為比較簡單所以常吃,但我還是比較喜歡吃飯。裡美擔心鄉下料理不合我的口味,她的擔心是多餘的,我本來就最喜歡吃日本料理,而且我對這裡的食物一直很滿意,味道調配得非常好,應該是守屋的手藝吧!
    我吃著早餐,想起剛才聽到的琴聲,便問是誰彈的?
    「是我。」裡美好像快噎著似的大叫。
    「啊?你,你也會彈琴喔?」我很佩服的說。
    「還好啦。」裡美回答。
    「我想問一些有關琴的事,應該可以問你吧?」
    「嗯,但是我懂的並不多,我媽媽比較瞭解。」
    「菱川小姐被殺的那個晚上,三月三十日的深夜……」
    「是的。」
    「當時她所彈的是什麼曲子?我完全不懂琴,但那首曲子我卻覺得好像聽過。」
    「我不知道。」
    「是嗎?你母親也沒聽到嗎?」
    「嗯,她沒說她聽到。」
    「可是,你父親有聽到吧!」
    「他那個人不行啦,完全不懂琴。」裡美的言語中充滿了輕蔑。
    「剛才你彈的是什麼曲子?」
    裡美不太好意思的微笑著,「那首曲子叫做〈花瓣〉,很有挑戰性呢!非常的難彈,我正在練習中。」
    「是以前的曲子嗎?」
    「不,是現代的曲子,是一九八年代做的,對我來說很難,但小野寺老師和菱川小姐都彈得很棒呢!」
    「是她們教你的嗎?」
    「不,是我媽媽教的。」
    「是你媽媽啊!剛才那首曲子我從來沒聽過,但菱川小姐那天晚上彈的曲子我卻聽過。」
    「啊!是古典音樂嗎?」裡美抬起頭,好像想到了什麼似的。
    「嗯,好像是吧!」
    「是這樣嗎?」於是裡美哼起了旋律,我幾乎跳了起來。
    「對!就是這個!」
    「這是巴哈的〈G弦之歌〉。」
    「是嗎?」我拍了一下膝蓋,原來是這樣,所以我才會覺得聽過。「琴也可以彈這種曲子嗎?很奇怪呢!」
    「不,只有生田流。就算是生田流中,也只有小野寺老師這一派會彈古典音樂,非常少見,其他流派是不彈的。但還是有點奇怪……」
    「什麼?」
    「因為她說,很喜歡〈G弦之歌〉,但是她不太想彈。彈那種曲子需要用十七弦的琴,因為需要低音。為什麼那天晚上她要用十三弦的琴來彈呢……」
    我沉默了片刻,等她繼續說下去,但是裡美沒有說話。對琴完全不瞭解的我,因為聽不懂裡美說的,所以也無法提問題。
    吃完飯後,裡美對我說要給我看琴,因為我似乎對琴很有興趣的樣子。我說好啊。其實我只是對自己不懂的事愛湊熱鬧而已。
    裡美的房間在龍尾館的二樓。我跟著她爬上了二樓,她請我進去,我便從深咖啡色的西式門走進房間。房間應該有六疊大,四周是灰泥塗成的白色牆壁,中央鋪著波斯地毯。書桌和椅子是成套的,衣櫥上放了許多娃娃,窗戶上垂掛著荷葉邊的白色窗簾,衣櫥裡放不下的衣服則用衣架掛著,花花綠綠掛滿了整面牆壁,房間一看就是少女住的。我試著回想,好像從青春期開始,我就沒有去過女性的房間了。因為在我二十五歲後,認識了那個有點不正常的人,托他的福,我到現在還是單身,不過現在總算自由了,但是年紀也大了。
    在房間角落的榻榻米上放著一張琴,對面的書架上擺滿了有關琴的書。
    「這是琴啊!我第一次看到耶,好大喔!比人還大呢!」我靠近琴,蹲下來說。
    「這是京都式的琴,有一九一公分高。」
    「這麼說來,還有不同的尺寸嗎?」
    「是的,琴的種類五花八門。最早的派流大致可分為山田流和生田流兩種,山田流的琴從江戶時代就規定是六尺;但生田流則是因地區不同,琴的尺寸就不同,京都是六尺三寸,大阪是五尺八寸。所以這是京都的尺寸,不過現在都被統一成山田流了,這琴是以前住在我們家的師傅做的。」
    「喔……但是,為什麼要分這麼多種尺寸呢?」
    「我想可能和房間的大小有關。房間也有分京間和江戶間吧?聽說,和住宅區的大小也有關,也有這裡這麼短的,但我沒有看過。」
    「喔,你彈彈看吧!」
    「現在嗎?」
    「嗯。」
    「要有氣氛呢!」裡美說著便站了起來,從書架上拿了一張好像是琴譜的紙,上面寫了很多大寫的數字。「彈這個好了。」
    那張琴譜上寫著「六段」,裡美不知從哪裡拿出了指甲,她舔了舔手指,就將指甲戴在指尖上。
    「那我稍微彈一下好了。」裡美說完,一下子變得很認真,開始彈了起來。
    那是首非常短的曲子,也或許是她沒有彈完整首。裡美在我面前演奏日本曲子,是個很新鮮的經驗,也曾經有人彈鋼琴或吉他給我聽,但現場聽日本琴演奏,還是生平第一次。
    她彈完之後,我立刻拍手,並說了我的感想。「好棒喔!你彈得很好呢!充滿了過年的氣氛,琴這種樂器,還真不錯呢!」
    我想,要是我有老婆,而且也會彈琴,只要我要求,就隨時彈給我聽,要是我的生活可以這樣過的話,簡直像是在做夢呢!
    「不,我的功力還不行,菱川小姐彈得非常好呢!」
    「你也彈得很好啊!」我覺得很佩服,若別人擁有我沒有的能力,我都會立刻報以尊敬的態度。
    演奏完畢的裡美將指甲從手上拿下來。
    「這是用什麼做的?」
    「指甲嗎?是象牙,一定要用象牙。」
    「琴呢?」
    「琴是用梧桐樹做的。」
    「所有的琴都是嗎?」
    「基本上是的。練習用的便宜琴,也會用其他的材質來做,但我不是很清楚。琴從便宜貨到高級貨,款式五花八門呢!」
    「這好像是高級貨。」我說。
    「為什麼您會這樣認為?」
    「因為這裡的裝飾很漂亮。」
    「嗯,是的,這個琴是比較好的琴。但這還不算高級的琴,高級的琴在這個兩邊,會有很多更漂亮的裝飾。」
    「聽說,琴的各部位名稱就是龍胎館每個房間的名字嗎?」
    「是的,要我說明嗎?」
    「好。」
    「琴的這裡是頭,這裡是尾,頭和尾的地方就像這樣有腳。」
    「這個腳就是「蜈蚣足」嗎?」
    「不,這個頭的部位叫做「上足」,也可以稱做「貓足」。「蜈蚣足」是指尾巴的部分,那部分比較高一點,也可以稱做「下足」。然後,這塊布是「尾布,這是「柏葉」,這是「雲角」。還有,琴的表面叫做「甲」,旁邊的叫做「磯」,背面叫做「裡板」。」裡美指著支撐琴弦的部位,像是吉他最前端固定琴弦的塑膠零件,說是「雲角」,琴的尾端部分說是「柏葉」。
    「我的房間是「蒔繪之間」,那是什麼意思?」
    「是比這個還要高級的琴,在磯的部分,有用金銀蒔繪,或是鱉甲、螺鈿裝飾,是這樣來的。」
    「喔。」
    「當然,這條線就叫做「弦」。雖然現在大家都用特多龍,但以前聽說是使用蠶絲來做的。不過我媽說,因為蠶絲一下子就沒彈性了,而且又容易斷,彈高音比較吃力,所以現在大家都用特多龍了。支撐琴弦的一根根小柱子,就叫做「柱」。指甲不能用塑膠的,但這個柱子現在大多都是塑膠的,以前連這個也是象牙做的呢。還有,頭部的邊緣是「龍額」,這個叫做「龍角」,吉他好像是叫做「橋」吧。這裡是頭,這裡是尾部,是把琴比擬成一條龍而命名的。」
    「喔,這根弦的頭是怎麼固定的?」
    「是在琴的中間固定的,從這裡將手伸進去……」裡美將琴的磯朝下豎起來,裡板的上下間就出現了一個孔,剛好可以讓手腕伸進去。
    「這是「音穴」,從這裡將手伸進去,就可以從裡面固定住琴弦。」
    「琴弦也是你自己拉的嗎?」
    「不,是拜託專門的琴店。」
    「喔,原來琴的中間是空心的。」
    「是的,所以中間才會發出響聲。」
    「那個,菊婆婆的房間裡,有一把形狀很怪的琴,是嗎?」
    「啊,那是完全不同的琴,叫做「百濟琴」或「箜篌」,但起源是亞述的豎琴。聽說那個琴就是保留了豎琴的原形,正倉院2里也只有仿製模型。之前我家有一位叫樽元純夫的做琴師傅,只看過正倉院這個百濟琴的照片,就做出了仿製模型,你看到的那個琴就是其中之一。」
    譯注2:指奈良東大寺內的正倉院,建於八世紀中期的奈良時代,是用來保管寺院財寶的倉庫。收藏有服飾、傢俱、樂器、玩具、兵器等各式各樣的寶物,總數約達九千件之多。
    「這麼說來還有很多把羅?」
    「是的,好像有三把吧!」
    「喔,真是厲害,這裡果然是琴的博物館呢!這個樽元先生現在呢?已經過世了嗎?」
    「我也不太清楚,年紀已經很大了,聽說他太太生病,所以回去荒坡嶺仙人山的家了,但是……之後就不清楚了,搞不好已經過世了。」
    然後我們就一起去了貝繁村。我和抱著兩個坐墊的裡美一起在風景宜人的田園中走了一陣子,不久後就來到了貝繁銀座,這是條熱鬧的街。第一天來到這裡的那個夜晚也曾經過這裡,但白天的印象又是截然不同。有地方特色的五金行、食品店等很多,在點心店旁邊就是小小的服裝店,還有在東京幾乎已經看不到的帽子店。裡美說,這一帶是西貝繁村,但現在兩個村都在發展,界線已經消失了。
    從繁華街道角落的地藏王廟向左轉,沿著巷子走就會看到「偕樂座」。電影院的旁邊是矮石牆,前面的路很窄,路的對面就是水田,聽說六、七月時,在電影院裡還可以聽到嘈雜的青蛙叫聲。如果是御手洗看到這樣的電影院,他一定會很喜歡的。我覺得這好像是大型倉庫改建而成的電影院,也或許是木工在建造時,沒有參考以前的範例,才會做出像是倉庫的電影院。瓦片屋頂、白色牆壁,還有圍繞在建築物下方一圈的格子花紋,外觀怎麼看都像是倉庫。在這樣的建築物內放映電影,而且還是西片,實在是非常不搭調。
    這裡沒有窗口,一走進入口,一個歐巴桑正坐在凳子上看女性週刊,看見裡美,就說:「這不是裡美嗎?」村子裡的人好像都認識她。我付了錢,就直接走上二樓。
    樓梯是木板做的,踩在上面還會發出嘎嘰嘎嘰的響聲,我覺得好像是往倉庫的二樓走,左右牆壁都塗了石灰,感覺真的就像在倉庫之中。一起上樓,如同裡美所說的,是一間微暗的榻塌米房間,寬闊的榻榻米房間就像裡美家的大廳一樣。裡美好像算準了時間,這時正好在播放貝繁饅頭、棉被店、墓碑店的廣告,就像放幻燈片一樣,螢幕上放映著完全不會動的圖畫或是照片,配上帶有這個地方口音的旁白,在報出商品名稱時,還伴隨著很大的雜音。四、五個老人已經躺臥在榻榻米上,大家都在打瞌睡,沒有一個人在聽。老實說,我也覺得這個廣告很無聊,總之,館內是空空蕩蕩的。
    我們走到最前面,我向裡美拿了坐墊鋪好,盤腿而坐,看著垂掛到前方欄杆的螢幕。我往下看,一樓的座位是普通的椅子。裡美就坐在我的旁邊,她帶了一個小包包,我正想,她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做什麼時,她就從包包裡拿出了一顆糖遞給我。
    很難得的是,「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是英國片,除了美國片之外,我看完「七」系列的電影後,已經很久沒有看英國片了,而且還是喜劇片。如果沒有人找我來看,我自己是不會想看這種電影的。但是,我卻被這部戲徹底感動了,老實說,這是一個好劇本,我很久沒看這麼好看的電影了,而且還是輕鬆的英國片。
    片子一開始,出場的是一個感覺很舒服、留著鬍子的蘇格蘭人,叫做蓋諾斯,他在朋友的婚禮上昏倒了,在他的葬禮上,年輕的同居人馬修吟誦著詩人奧登的詩,讓我不禁潸然淚下。我沒想到這部片子會這麼好看,令我非常感動。年輕的主角在自己的婚禮上,被新娘打的那一幕也令我捧腹大笑。
    走出電影院後,裡美仍以跳躍式的步伐走路,並以開朗活潑的語調說著剛才在電影中出現的英國風景。我們討論著那部電影,同時來到了傳說中的「羅曼」,這間店比我想像的還小、還乾淨,老闆是一位老婦人,她就坐在其中一個座位上織著毛線,看見我們一走進來,她就叫裡美的名字。
    「這位是從東京來的小說家。」裡美向她介紹我。儘管我一直對她說我是橫濱來的,但她好像就是不記得。
    我鞠了個躬,她也報以親切的微笑向我點點頭。老婦人大約七十歲左右,長相非常有氣質。我看了菜單,確實有裡美所說的「黃豆年糕」,我便點了這個當作午餐。過了一會兒,有三個像是農家的青年一起走進店內,不斷翻著菜單,其中一個人大聲地說:「我要檸水。」我便問:「什麼是檸水啊?」裡美很小聲,好像很不好意思的告訴我:「就是檸檬汽水。」
    我一邊吃著安倍川年糕,一邊簡單地說著自己對這部電影的感想。我就像是一般人所說的作家,不太會表達自己的想法,只會說很好看。我只要一說「很好看。」裡美便會說:「我也覺得。」她好像覺得,能讓東京的作家喜歡自己介紹的電影,是件很高興的事,但我反而很感謝她讓我看到他們這裡的世界。從裡美的談話中聽起來,他們這裡的人好像都認為這部電影值得一看。
    「石岡先生的感覺很像是電影裡的那個休葛蘭。」裡美說。
    「啊?」我自己一點也不這麼認為。休葛蘭是飾演主角的那個人,長得非常英俊,我這種東方人怎麼可能像他呢?
    「那個鴨子臉的人嗎?」在電影中,他的女朋友都這樣說他,所以我也故意這樣說,想掩飾自己被說和主角相像的羞怯。
    「喔,我不是說臉,而是感覺。因為您總是面帶微笑,很老實的樣子。」裡美說。
    「是嗎?」
    「是的,您生氣啦?」
    「不,沒有,我已經習慣了。」我說。事實上我是真的已經習慣了。
    咖啡廳並沒有像電影院那麼怪,從窗戶可以眺望稻田倒是挺特別的,遠處還可以看見葦川。
    「頭顱放在木筏上,那樣漂流下來,真是嚇人呢!」我突然想到,便說。
    「我也覺得。」裡美附和。「那真的是菱川幸子的頭呢!」
    就像桃太郎一樣,兇手應該是想開一個黑色玩笑吧!
    「好像是。你對這件事有什麼看法?如果有,一定要告訴我。」我問她。
    裡美擺出了一個飽受驚嚇的表情,然後說:「我還是高中生,所以不太瞭解,但,應該還是和因果有關吧!」
    「因果?」
    「嗯,我媽媽他們也這樣說,雖然旅館收起來了,但好像還是不能被饒恕。這樣下去的話,我們或許要離開這裡了,我爸爸也說我們家背負了太深的仇恨。」
    「喔。」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這個村子裡的人,業障都很深呢!」她說話的語氣突然變得老氣橫秋。
    「業障是指什麼?」我問。事實上我也不懂,大家開口閉口都是業障或因果的,但具體而言,這到底是指什麼呢?
    「我不能說。」裡美說。我感到很困惑,因為她不是說「不知道」,而是說「不能說」。
    「如果事情可以解決的話,你們就不用搬走了吧?」我話題一轉,說道。
    「但是,這樣下去,我想也沒有人敢靠近我家了,中丸小姐死了,倉田小姐應該也會回家去,然後籐原先生、守屋先生也會走。自從留金先生走了以後,我們家的人就越來越少了,從之前的樽元先生……嗯,還有秀市爺爺過世了以後,我們家的情況就越來越糟,我想已經沒辦法再維持下去了。」
    「你剛才說什麼?留金先生?」我追問,因為在她的話中,出現了一個我沒聽過的人名。
    「啊!是的,留金先生。」
    「那是誰?」
    「以前在我們家工作的人。」裡美若無其事的說。
    「什麼?還有這個人?」
    「是。」
    「到什麼時候?」
    「到今年的二月左右,和行秀哥一起負責家裡的雜事還有木工。我們以前還在經營旅館時,僱用了很多人呢!女服務生也一大堆。」
    「什麼?他是到二月就不見了嗎?」
    「是的。」
    「突然?」
    「是。」
    「大家都是不吭聲就走人嗎?服務生也是嗎?」
    「不是,大家都一定會說,等到旅館比較閒時才走。」
    「只有這個留金突然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嗎?」
    「是的,這種事還是第一次。」
    為什麼沒有早點告訴我呢?這裡不就有一個最值得懷疑的嫌疑犯嗎?我心想,田中刑警對我隱瞞了這一點。
    「這個留金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對你們家有怨恨嗎?」我一邊說,一邊覺得我好像慢慢看出這一連串殺人事件的動機。因為我們一直在找想殺死菱川幸子和小野寺錐玉的人,還有對中丸晴美有怨恨的人,所以才會摸不著頭緒吧!其實兇手並沒有特別怨恨這些女人,就整個事件來看,使犬坊家破碎,才是兇手行兇的目的吧,不是嗎?如果兇手的動機真的是這樣,那他只要殺死犬坊家的人,就可以消除心中的怨恨了吧!那些因為對犬坊家的那種不明動機,像是丟石頭一樣的犧牲的受害者,豈不是要死不瞑目了?
    總之,如果對犬坊家的怨恨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動機,而且,如果這個叫留金的人是兇手的話,他就應該對犬坊家有很深的怨恨。
    「留金是個好人。」裡美的說法,給了我重重的一擊。
    「他是幾歲的人?」
    「已經五十幾歲了吧!他在我們家待了二十年以上,個子瘦小,非常溫和,而且很能幹。」
    「他對你家有怨恨嗎?」
    「怎麼可能?他不是這種人,我小時候他還常和我玩呢!我覺得他應該很感謝我們家,我媽媽常送他東西,對他很好呢!所以,他也很賣力地為我們家工作。留金的媽媽病倒後,他因為沒錢而發愁,我們替他墊付了醫藥費,之後他借的錢有部分也一筆勾消了。」
    「喔。」
    「所以,他常對我說:「裡美的媽媽很像觀世音菩薩。」所以,他絕對不可能會恨我們家的。」
    「喔。」如果是這樣的話,就好像搞錯了。但是,為什麼他會突然不吭聲就不見了呢?而且,之後就一連發生了那些重大的案件,不是嗎?
    「這個留金是哪裡人?」
    「荒坡嶺那邊,樽元先生家那一邊,和樽元先生住的地方很近。」
    「是嗎?」我陷入沉思。
    這真是個離奇的事件,在不可思議的狀況下,人死了,不知道兇手殺人的方法,也不知道兇手是誰。難道,我們還是要回到最初的假設,真的是昭和十三年那個人魔睦雄甦醒過來了嗎?
    「裡美,對於小野寺女士和菱川小姐額頭上的「7」,你有什麼看法?」
    「完全沒有。」裡美說:「我爸爸媽媽也說不知道為什麼。」
    「喔。」我又開始思考。雖然我這樣說也是無濟於事,但我真的也沒有任何想法。
    想了一會兒後,我沒有想到任何事情,所以就問裡美說:「裡美,如果這件事可以解決的話,你的家可以獲救嗎?」
    「那是當然的。」裡美理所當然地說。
    「是喔……」我說。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心想,那我就試著寫信給御手洗吧!
    4
    回到龍臥亭後,我在走廊上和裡美道別,就直接穿過走廊,爬上往中庭的石階。已經過了中午吃飯的時間,但裡美事先跟守屋說過,不用準備我們的午餐,所以不會感到不好意思。中午只以羅曼的安倍川年糕果腹,晚餐時就可以大快朵頤一番了。
    今天是星期日,警察們不知道在做些什麼?早上吃早餐時還看到他們,現在應該還在房間裡吧?但剛才進門時,他們所使用的輕型汽車已經不見了。
    我來到中庭,看到阪出的背影,我叫他,他的耳朵好像沒有很背,立刻就轉回頭來。他做出驚訝的表情說:「啊,石岡先生,剛才好像有你的電話。」我問他是誰打來的,他說好像是田中刑警,並說今天是星期天,所以刑警們都打算回岡山的家裡休息。我心想,還是沒找到兇手啊!因為是犬坊育子傳來的口信,所以我就走進龍尾館找裡美的媽媽。
    我在走廊上東張西望,發現她正坐在放著電話的房間看書。
    「聽說田中刑警有打電話給我。」我說。
    「今天只有田中先生留在貝繁警署,他說如果可以的話,請你打電話給他。」犬坊育子說。
    這真是太好了,她告訴我櫃子上有抄下電話號碼。我向她借電話,開始撥號,我沒注意到她還在房間內,但她好像察覺到了,便起身走出房間。
    電話似乎是專線,另一端立刻傳來田中陰沉的聲音。
    「啊!我是石岡,是田中先生嗎?」我一說完,田中就說:「我是。」
    「剛才我出去了一下,不好意思。」我說完後,電話另一頭便問:「不,沒關係。你有什麼新的發現嗎?」我也用稍微諷刺的口氣說:「你知道留金這個人嗎?」田中沒說話,他果然是瞞著我。
    「這個人從龍臥亭還在經營旅館的時代就在做下人了,聽說今年二月,沒打聲招呼就走了。」
    「是的。」田中小聲的說。
    「為什麼你沒告訴我?他不是最有嫌疑的人嗎?」
    田中好像在苦笑,「其實我也不是故意要瞞你,在一開始的時候,我們確實曾將這個男的列為頭號嫌疑犯,追查過他。不,到現在還在追查,我們也去過他在荒坡嶺的家,但已經是空屋了。」
    「空屋!」我有點驚訝。
    「總之,這是件殺人動機不明的案子。」田中突然承認了這一點。「沒有一個人有殺小野寺、菱川和中丸這些人的動機。」
    這確實也是。儘管沒有任何動機,卻又將菱川、中丸兩人的屍體盜走,並將菱川小姐的頭毀損成那個樣子。
    「那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嗎?」我說。
    「你那裡現在有其他人嗎?」
    「不,只有我一個人。」
    「好吧!石岡先生,我現在要說的話,是我個人的意見。因為我相信這樣做有助於破案,所以請你不要告訴其他的人。如果這件事讓太多相關的人知道,而阻礙了今後調查的話,我就要全部負責了。」田中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恐怖。
    「喔,是啊!我瞭解,我知道。」我說。
    「事實上,我們已將雞捨裡的菱川小姐屍體帶回調查了,我們發現一件非常莫名其妙的事。」
    「莫名其妙?」由於田中使用非常誇張的形容詞,所以我整個人緊張了起來,不禁站直身子。
    「是的,我沒有騙你,真是一點也不誇張,太莫名其妙了。從一開始搜查,或許就應該要改變方針,我們好像弄錯方向了,之前我們都認為是兇手對受害者有怨恨,所以才會連續殺人,但事實上好像不是這樣子,我們都高估了兇手。」
    「什麼意思?」
    「現在我要說的東西,是大眾媒體最喜歡的題材,所以我要再拜託你一次,千萬不能說出去。」田中又再次叮嚀。「雞捨的菱川小姐屍體,我們是從血型認定的,同時也將屍體帶回去調查。當我們脫下屍體的衣服時,發現裡面沒有穿任何內衣。」
    果然如此,我心想。
    「屍體只用一件和服裹住,除此以外,沒有再穿任何衣物。」
    聽到這裡,我的腦筋已經先動了起來。我心想,難道是奸屍?我知道有一些男人有這種嗜好。
    「菱川幸子小姐的屍體沒有性器官。」
    「啊?」一瞬間我無法理解,田中所說的話超出我的預期。
    「菱川小姐的性器官整個被挖掉了。」
    太令人震驚了,我一時說不出話來,全身顫抖,除了沉默還是沉默。
    「兇手用刀子,將死者的那個部分挖了一侗大洞。」
    我覺得毛骨悚然。
    「不只如此,菱川小姐兩邊的Rx房也不見了,同樣是用刀子挖掉的。石岡先生,你有在聽嗎?」
    「啊?我有在聽。」我感覺自己嚇出一身冷汗。確實是需要改變搜查的方針。
    「總之,菱川小姐的屍體,已經沒有女性性徵的部分了。」
    這個時候,我心想,這樣一來就不能寫成書了,尤其是沒辦法讓女性讀者閱讀,這已經變成時下流行的東西了。
    「老實說,我感覺好像慢慢找到了搜查的方向。留金是個很可疑的人,這個男的現在五十歲,是個被母親寵大的孩子,好像一直都是單身,就是大久保清3那一型的。而龍臥亭這裡,一直都有彈琴的老師和年輕弟子住宿,是個全都是女人的花花世界。在龍臥亭做了很長一段時間下人的留金,無論是菱川小姐、小野寺女士或是中丸小姐,他都會常常看到她們,對她們非常關心也不足為奇,因為她們都是很漂亮的女人。」
    譯注3:一九三五年生於群馬縣,家境富裕,從小受父母寵愛。三十六歲時,開車誘騙十五到二十八歲間的年輕女性,在短短兩個月姦殺了八人後,埋在山林或田野間,最後被判處死刑。
    原來如此,受害者全都是女人的原因,原來在這裡,但這還真的是很無聊的理由。
    「因此,這次看到菱川小姐的屍體後,我們已經大致定出了搜查的目標,不用拜託御手洗先生出馬也沒關係,或許我可以先貿然試試。所以,今後可能也不會再拜託石岡先生了,像這樣將情報洩露給民間人士,對搜查員來說是有風險的,你明白嗎?」
    「我知道。」
    「但,我是這樣想的,即使我們抓到了留金八十次,要讓他說出為什麼在死者額頭上寫「7」,
    或是殺害菱川小姐及中丸小姐的方法,可能會相當費事,為了縮短這部分的調查時間,我還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喔,原來如此……」我歎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什麼,沉默了片刻。
    「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我才告訴你我們所掌握的東西,你有什麼看法嗎?」
    「不,實在是太震驚了,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有這種人存在……」
    這或許就是警察搜查的真實現場,只是,這種不堪的現實一直都是不對外公開的。但是,當我慢慢平靜下來之後,我開始感到有件事無法釋懷,當時我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有那種感覺。
    「這個叫做留金八十次的人,是個頭腦好的人嗎?」
    「不,他是個笨蛋,總是呵呵呵的傻笑,所以判斷他對漂亮的女孩子有變態的情愫,是非常有說服力的。」
    日本警察慣有的思考模式,或許這樣的思考模式,用在大多數的案件都是正確的吧!雖然很高興他把情報透露給我,但老實說,我還真不想和有這種想法的人為伍。
    「嗯,這個我可以明白,但這個笨蛋卻用了很巧妙的方法,包括警察在內,沒有一個人瞭解的方法,殺害了菱川小姐、中丸小姐……」
    我好像戳到了田中的痛處,他呻吟了一下。
    「喔,這個嘛,可說是愚者的一念之間吧!也或許都是巧合造成的。」
    「但是製作木筏,將頭放在木筏上順著河水漂流,在額頭上寫「7」,又是怎麼回事呢?兇手似乎充滿了自信,感覺和留金給人的印象不一致……」
    「嗯,是啊。」田中不想再和我強辯。
    「只是,頭腦好的人將屍體丟在雞捨裡……啊,對了,雞捨的門口附近有指紋嗎?」
    「沒有。」
    「腳印呢?」
    「採不到。」
    「但是,鐘聲間隔的問題就可以解決了!」我脫口而出,如果是留金的話,他在龍臥亭的時間很長,這裡除了星期六、日之外,每天清晨和傍晚六點都聽得到鐘聲,應該已經持續好多年了。
    「什麼?」田中問。
    「不,實際上是槍聲的問題。你應該也有想到這個問題,我想會不會是因為槍聲和鐘聲總是同時響起,所以才沒有人聽到槍聲。」
    「啊!嗯,對啊,有可能呢!」
    「為了消滅槍聲,才用這個方法的話,兇手就必須是對鐘聲間隔非常熟悉的人,如果從這一點來看,留金這個人就非常符合了。」
    「對,即使槍聲和鐘聲是同時響起,但沒有人看見兇手這個謎題還是無解啊!因為那裡的房間前方都有石牆,是無法從遠方射擊的。」
    「是啊!」我說。
    「只是,就這點來看,兇手很明顯是個智慧型罪犯,不是嗎?」
    於是田中又再度呻吟了起來。
    掛掉電話後,我想著想著又回到了中庭。我看見阪出和守屋並肩坐在沿著花壇排列的天然石上,他們看到我,同時抬起了頭,向我點點頭,然後站起來,好像要往我這裡走來,所以我也走了過去。
    「田中先生抓到兇手了嗎?」阪出說。
    「沒有。」
    「那他和你說什麼?」被他這樣一問,我很困擾。
    「我不知道你們是否知道,我認識一個怪人叫做御手洗,他現在人在國外,但他對於犯罪搜查很在行,所以田中想請我問問他,就是這樣。另外……」我想了一下,因為以下的事是大家都知道的,所以說出來應該沒關係。「那個留金八十次先生……」
    「是,留金先生。」守屋說。
    「聽說留金先生一直在這裡工作到今年二月,是嗎?」我問,守屋點頭。
    「老實說他很可疑,不是嗎?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對年輕女孩有興趣嗎?」
    「不,應該沒有。」守屋說:「他對年輕女孩沒有興趣。」
    「沒有興趣?」
    「是的。」
    「那他喜歡男人羅?」阪出說。
    「不,我是說對年輕女孩沒興趣,他好像比較喜歡有點年紀的。」守屋說:「而且,我一點也不會懷疑他,因為就某些方面而言,他就像是個菩薩,即使犬坊一男怒罵他,他也不會還口。或許他的頭腦不是非常聰明,但他很會做事,工作也都做得很好,不像大家說的那麼笨呢!」
    「但是,這樣一來,結果會怎樣呢?這次的案子找不到兇手呢!」我說。於是守屋便不再說話,我看得出來他不是不知道,他有些話想講,但是站在他的立場又難以啟齒,所以只好保持沉默。
    「聽說,昨天菱川小姐的頭漂在葦川上呢!你能告訴我發現的詳細經過嗎?」阪出說。我判斷和這個有關的事應該可以說,便從頭到尾詳細說了一遍。他們兩人看起來非常震驚,完全不發一語,要是我連屍體損壞的部分也說出來的話,結果會怎樣呢?
    「首先我想要說的是,」守屋說:「那個木筏絕對不是留金先生做的。」
    「是嗎?」阪出說。
    「因為他的木工手藝非常好,釘子也釘得很漂亮,而且,用電線捆綁松樹枝很怪異呢!不管是不是留金先生,任何人應該都會用鐵絲吧!電線很難綁耶!」
    「對啊!因為綁不緊!」阪出也說。
    「但是,為什麼要挖掉眼珠、剝掉頭髮呢?」他們就像當時的搜查員一樣,歪著頭想。
    「還有放在木筏上的理由也讓人不解。」我說。
    就在這個時候,我心裡暗自想,就我所知的高度機密情報,將此一做對照的話,兇手從菱川幸子屍體上挖走的東西,從上到下依序是:頭髮、眼睛、耳朵、Rx房和性器官,這些都是菱川小姐身上最具有女性特徵的部位。
    這樣的想法或許很低俗、很令人厭惡,但那些部位全都是男女在戀愛時,男人最喜歡愛撫女人的部位。如果兇手對菱川小姐有強烈的愛意,因為對她的愛戀而做出這些事的話,我也不是完全無法瞭解兇手的心理。但是將人頭放在木筏上順水漂流的行為,我就真的完全無法瞭解了。
    「這個兇手,和殺死小野寺女士的兇手應該是同一個人吧?」阪出說。
    對啊,關於這一點我也不清楚呢!殺死菱川小姐是因為對她的愛,這樣想應該沒錯,但為什麼要殺小野寺女士呢?
    「小野寺女士的牙齒被塗成黑色,選用畫了小鳥圖案的報紙包起來,這次包著菱川小姐頭的報紙卻什麼也沒有畫,是吧?」
    「是的。」我說。
    「小野寺女士的牙齒本來就是塗黑的嗎?」守屋說:「小野寺女士的牙齒是被塗黑的吧!」
    「為什麼呢?」阪出說。
    「我也不知道,聽說以前的武士太太都要把牙齒塗黑呢!」
    「還是說,這是在模仿吉原4的妓女呢?」
    譯注4:位於東京都台東區淺草北部,是最早期的花街柳巷。
    「妓女?難道是兇手要表現出妓女的感覺嗎?」我說:「例如,他要告訴世人,這個女人的交友關係有多複雜。」
    「但是,一般人並不知道,妓女的牙齒是塗成黑色的吧?」阪出說。
    「對啊!」守屋也說。
    「還有另一個問題。」我說:「小野寺女士和菱川小姐的額頭上,都被寫了一個「7」。」
    「對啊!」他們兩人一起點頭。
    「菱川小姐的額頭上有那麼大一個孔,照理說,應該很難寫上數字才對,但兇手還是很勉強的在孔旁邊寫了數字。所以寫數字這個動作,對兇手而言,應該是件很重要的事吧!到底這個「7」代表了什麼意義呢?」
    「應該可以想到很多意思吧……」守屋說。因為他在這裡待的時間比較長,所以對這個案子似乎已經仔細想過了,而且他看起來頭腦很好的樣子。當然阪出看起來也是。
    「會不會是在預告?」
    「預告什麼?」
    「人數,他要殺七個人,所以現在才殺了三個。」
    「你有根據嗎?」
    「不,我也是自己隨便猜的……」
    「這一連串事件的受害者都是女性呢!」我打斷他的話。
    「所以,也可以想做是發洩對女人邪惡情慾的另類犯罪吧!」我若無其事地提出目前警察傾向的辦案方向,我覺得,如果從這個方向思考的話,現在守屋所說的預告說就不符合了,變態的性犯罪應該不會冷靜的預告殺人數字。
    「不,我覺得不可能……」守屋立刻說道。他會這樣想我可以理解,那是因為他不知道菱川幸子的屍體被那樣凶殘的破壞。
    但是我已經答應了田中,現在不能說,我只好試著用另一種說法。「這次的事件真的十分渾沌不明,不是事件的本身,而是對於事件的看法。有人覺得是性犯罪,也有人像守屋一樣,覺得是冷靜的智慧型罪犯所做的計劃性殺人,還有人說是昭和十三年的那個殺人魔復活了,也就是所謂的亡靈說。到底哪種說法才是正確的呢?」
    「不管是什麼說法,還是不知道兇手為什麼殺人,也就是說動機不明,行兇的理由不明。」阪出說。
    「小野寺女士、菱川小姐和中丸小姐,我不覺得她們任何一個人有讓人恨到要置她們於死地的理由。當然,人的事很難說,但從警察的動作看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這種事他們是一定會調查的,所以應該是調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吧!和她們這些女的比較起來,搞不好還有人更恨我們呢!」
    「阪出先生之前是經歷過戰爭的!但要是我的話,我是覺得應該沒有。」守屋說:「總之,兇手殺了三個女人,他到底是在想什麼呢?兇手難道有別的目的嗎?」
    「對犬坊家有怨恨。」我試著說。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應該會直接針對犬坊夫婦或是裡美吧!」阪出說完後,我嚇了一跳,如果裡美被殺的話……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去殺人?為什麼要那樣丟棄屍體?」守屋在說的同時,我看見中庭的那一頭,行秀從龍的旁邊慢慢走過去,他還是一張臭臉。行秀走過小徑,爬上往龍頭館的石階,守屋一直看著他。
    「對了,那個龍頭館的溫泉,是冷泉再煮過的嗎?」阪出問。
    「是有煮過。」守屋將視線拉回來。
    「原來是冷泉啊?」
    「不,也不能說是冷泉,只是溫溫的而已,所以才要再加熱。但燃料費不像一般的洗澡水那麼的凶,因為不是全用煮的。」
    「是用木柴嗎?」
    「以前是的,但現在是用液化石油氣,行秀可能就是準備去點火的吧!」守屋說完後,又一直看著行秀的背影。
    5
    傍晚,快要吃晚飯的時候,雖然我覺得有些早,但還是走到龍尾館去。因為寫東西,所以覺得頭腦和手都很累,而且太陽一下山,我房間的電燈就不夠亮了,寫的字都看不見,所以我想去和裡美商量一下,是不是能借我桌上型的檯燈。
    當我穿過廚房旁邊時,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見大塊頭的守屋從廚房往我這裡走來。
    「有什麼事嗎?」我說完,他仍然一直走過來,來到了我的眼前,低聲的說:「籐原不見了。」
    「籐原先生?」太令人意外了,我有點驚訝。
    「這種事還是頭一次。他有時候會消失一陣子,但從來沒有在準備晚餐時遲到這麼久,所以我有點擔心。」
    守屋面色凝重,但我對這倒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因為我只擔心女性。籐原是男的,應該不會發生什麼嚴重的事,在此之前遇害的都是女性,而且,性犯罪的可能性很高。因為田中他們的判斷,所以我也受到他們的影響。
    「我很擔心,我有不好的預感。」守屋說。
    「但他是男的啊!」我說。
    「這不一定吧!這個案子連警察都束手無策了吧!因為我認為是暴力、凶殘、智慧型的罪犯,是非常恐怖的傢伙,所以我更擔心了。」
    「籐原先生是這裡的人嗎?」
    「不,是世能尾的人,在更深山。」
    「那他會不會是回去了?」
    「不可能,因為他家是在深山裡,巴士也沒有到,不是那麼簡單就可以回去。而且,他有親戚住在附近,如果他要去親戚家,也一定會和我說一聲。」
    「那他有沒有和你吵架呢?」
    「完全沒有,不要說我了,他也沒有和惠理子或其他的人吵架,沒有理由會不見的。」
    「喔。」
    「再觀望看看吧!如果還是沒有回來的話,我們再和田中聯絡好了。」
    守屋那張滿是胡碴、毛髮濃密的臉上,有雙又大又圓的眼睛。他的眼睛瞪得好大,我看得出來,他是打從心裡擔心籐原。
    吃飯時,我坐在二子山一茂的隔壁。工作時的他戴著黑帽子,讓人有種難以親近的感覺,但吃飯時就變得很隨和親切,他還告訴我他們常被請去驅妖除魔的情形,並說了以下這個故事給我聽。
    「曾經有一對農家的夫婦,年紀已經大了,但是先生在外面有情婦,他太太后來臥病在床,生命垂危。可是他的太太在病床上說,死也不願意讓他的情婦進門,後來就這樣過世了。隨後,她先生馬上就把情婦娶進門了,後來呢,就出現了。」
    「出現什麼?」
    「前任老婆的幽靈啊,每次她先生到田里工作,剩下新老婆一個人在家時,幽靈就會出現喔。」
    「啊?」
    「最常出現在浴室。先生到田里工作,剩下老婆一人在家時,過世太太的幽靈就會從浴室跑出來。新太太因此變得神經衰弱,於是我和我父親便過去祭拜,努力說服前任太太,新太太也一起向她道歉,她的靈魂才終於不再出現了。」
    「這好像大法師呢!日本版的大法師。」
    「可以這麼說吧!」
    「不會有危險嗎?譬如說自己被鬼附身之類的。」
    「應該沒有吧!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聽過。」
    「神主需要受訓嗎?」
    「不,不需要。」
    吃完飯後,我從守屋那裡得知籐原還沒有回來,於是我便打電話給田中。田中立刻出來接聽,我告訴他籐原還沒回來,他同樣嗤之以鼻的說:「籐原?應該回老家去了吧?要不然就是去女人那裡了,不是嗎?」失蹤者是男人,任何人都不會真的關心。「今天晚上我值班,就睡在這裡,如果有什麼事,再打電話叫我起來,我立刻趕過去。明天下午,我們三個會一起過去。」田中對籐原失蹤,好像不是很感興趣的樣子。
    我又和他聊了一些智障的性犯罪說,但是有兩具屍體的額頭上都寫著「7」,如果這是對搜查員下的挑戰,那兇手的冷靜不是又和這個學說矛盾嗎?我這樣問田中,於是他說:「不,我並沒有說一定是留金,但如果不將兇手鎖定為外面的人,就很難辦下去了。因為三個案子,大家都有不在場證明。當然菱川小姐的案子發生時,大家沒有具體的不在場證明,是因為當時已經很晚了。只有石岡先生、犬坊一男和阿通母女有不在場證明吧!其他人都是獨自在房裡睡覺,或是正要睡覺。」
    「好像是這樣呢!」
    「但中丸小姐的案子發生時,卻可以說大家都有不在場證明吧!你們,也就是你和二宮小姐在屋外,很多人都看見行秀一個人在撞鐘,還有守屋、籐原、倉田三人在廚房,二子山父子在房間,阪出先生在警察局……」
    「是嗎?」
    「是的,犬坊一男、育子夫婦和裡美、松婆婆一起在龍尾館的房間。菊婆婆行動不便,眼睛也看不見。那麼,到底是誰殺了中丸小姐的呢?」
    「嗯,是啊……」確實是如此呢!
    「這和小野寺錐玉女士的情況有點類似,只是被殺害的時間很難確定,假設是在下午六點左右的話,當時二子山父子和阪出先生就站在龍胎館的走廊上,裡美、守屋、籐原、倉田、中丸和菱川他們不是在廚房就是在客廳,不然就是在廚房到客廳的這段路之間,聽說這屋子的女人當時正在收拾杯盤,所以大家都穿梭於客廳與廚房之間。犬坊一男和松婆婆在裡面的房間,行秀則是和平常一樣正在撞鐘,所以這裡面應該沒有一個人是兇手吧!」
    「嗯,應該是吧!應該是這樣吧……有件事我覺得有點奇怪,菊婆婆,也就是菊子女士,她行動不便,眼睛看不見是真的嗎?」
    「那是真的,她還有醫生的診斷證明呢!」田中苦笑著說:「總之,應該是這些人以外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留金了,這個男的頭腦好像還不錯。」
    田中一會兒說他個笨蛋,一會兒又說他是頭腦好。
    「但是,聽守屋說,他的手很巧,釘釘子很少會失敗呢!」我說。
    「可能是因為要把人頭放在上面丟到河裡,難免會緊張吧!」
    「嗯,但是聽說留金對年輕女孩沒什麼興趣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雖然平常這樣說,但事實上,也可能很喜歡女孩子。」
    我暗自想,應該不會,因為就我瞭解御手洗的例子來看,平常相處在一起的人,是最瞭解這個人的真實狀況了。「我推測,這個案子應該是外面的人對年輕女孩懷有邪惡的情慾,以至於連續行兇吧!」
    「目前看來好像是這樣呢!」田中並未否定這個平凡的假設。
    然後,我就掛斷了電話。我找到裡美,跟她說我要一個桌上型的檯燈,她回答我說應該有。她說以前有很多盞,但現在放到哪裡去了,她也不太清楚,所以可能明天才能給我。
    我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為了要寫信給御手洗,我在走廊換上木屐,一個人走上石階。當我站在中庭的角落時,起了一點霧,我在那裡站了一會兒,正要沿著小徑走的時候,我聽到有人在叫我,回頭一看,又是守屋。他好像剛剛才爬著石階上來,在黃昏微暗的天色中,他高大的身影就矗立在那裡。
    「啊!是守屋先生。」我說。
    「田中先生怎麼說?」他這樣問我。我就將剛才和田中的對話一五一十的告訴他。
    「我覺得忐忑不安,我認識籐原也有五年了,但這種情形還是第一次發生,以前他從來沒有不吭一聲就把工作都丟給我。雖然他不愛說話,但他是個規矩的人。」
    「喔,是這樣啊!」他這麼一說,我也開始擔心了。我們的談話就到這裡,我也不能說些什麼。守屋也因為太擔心,想不出什麼話題再和我聊的樣子。
    「石岡先生。」守屋好像下定了決心似的,發出堅定的聲音。太陽已經完全下山了,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所以很擔心他要說什麼,我感覺他的聲音有點恐怖。「我應該有告訴過你,以前還在經營旅館的時候,有一位叫做樽元的做琴師傅也住在這裡。」
    「是的。」我點頭。
    「他工作的地點就在龍尾館的地下室,他就在這裡做琴,我應該也告訴過你吧!」
    我點頭,但他卻不再說下去了。我等了一下,他還是沒開口。我為了製造話題,便試著提出之前被否定的想法,其實我並不是真的要堅持我的想法,但是守屋聰了之後,好像得到了什麼啟示,我們便開始討論了起來。
    「他當時所做的琴應該沒有設計什麼機關吧?」
    「機關?」
    「是的,例如彈其中某根弦,就會啟動藏在其中的改造槍扳機,而發射出達姆彈之類的。」
    「沒有,樽元先生離開這裡已經有十年了吧!」守屋低聲笑了起來。
    「啊?那麼久以前的事?」
    「好像還不到十年吧,差不多八年左右……」
    「但前一代的老闆不是在前年才過世的嗎?」
    「大前年。」
    「是嗎?我還以為做琴的師傅是在前一代老闆過世後才離開的。譬
    「不是的,他很早以前就離開這裡,回到仙人山的老家了。他離開和前一代老闆無關,因為他身體不好,而且聽說他太太的身體也很不好,所以他就辭掉工作回去照顧太太。」
    「是嗎?」
    「我好像和他有交錯一段時間,之後他就辭職了,應該有一年的時間是一起在這裡工作的。」
    「我想知道確切的時間,也就是說,守屋先生你是九年前來這裡的?」
    「是的。」
    「那在你之前,龍臥亭有別的廚師嗎?」
    「有的。」
    「籐原先生是……」
    「籐原是很後面才來的,是我來了四年以後吧!」
    「是嗎?守屋先生來了一年以後,樽元先生就辭職了,又過了三年左右,籐原先生才來,然後又過了二年左右,前一代的老闆就過世了……」
    「是的。然後再過了二年左右,旅館就收起來了,然後到了今年,留金就不見了,現在連籐原也不見了。」
    「我大概瞭解經過了,你想說的是什麼呢?」
    「樽元先生在龍尾館的地下室有間工作室呢!」
    「是的。」
    「琴通常是用梧桐樹做的,再用鑿子和刨刀磨光,所以在製作時會非常吵,光是一開始鋸木頭的時候就很吵了。」
    「是。」我說,我還是不明白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你來這裡一下。」他說。
    守屋先我一步走到了小徑,我心想,到底有什麼事?便跟了過去。我們的前面就是通往龍頭館的石階,他向我招招手,叫我爬上來。來到龍頭館的旁邊後,便往左轉再左轉,一直走到另一頭,那裡已經全黑了。因為我是第一次來,所以不知道我的腳下有什麼東西。
    「往這裡,那邊有懸崖,你要小心別摔下去了,請靠著建築物走,這裡的後面有池子。」守屋走在前面向我招手。
    龍頭館是建在高石墩上的,小徑則是沿著這個邊緣,沒有柵欄,所以在黑暗中非常危險。
    來到後面的空地,我聞到了淡淡的水味,感覺到特有的濕氣。我仔細一看,水池呈現像箱子的形狀,水面比地面稍微高些,而且感覺水好像沒有往下流的樣子。附近瀰漫著水和水草的香氣,不知從哪裡傳來涓涓的流水聲。正前方是爬到法仙寺的後山山坡,從這裡可以看見烏漆抹黑茂密的竹林,在我們前面,有一個看起來像是手壓式水井幫浦的東西。
    我慢慢走到守屋的左邊,藉著龍頭之湯入口屋簷下垂掛的燈泡光線,隱約可以看見龍胎館與後山竹林之間又黑又濕的空間。守屋走了兩、三步,又停了下來,不斷用右手指著那個黑暗空間的後面。因為龍胎館遮住了大部分光線,所以那裡是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我拚命仔細地看,終於模模糊糊地看見那裡好像有一間小屋子。
    在黑暗中,守屋發出了與黑暗很相稱的低沉聲音。「這件事我本來是不想說的,但現在不能不說了。連我可愛的弟子都遭到毒手,我已經無法再保持沉默了。如同我剛才所說的,因為用圓盤鋸裁斷梧桐樹會發出很大的聲音,木屑更是滿天飛,因為主屋那裡有客人的房間,所以不讓樽元先生在那裡做,便搭建了這個小屋,將圓盤鋸隔離在這個角落。」
    「喔。」我點了點頭。「那這屋子裡有圓盤鋸羅?」
    「不只有圓盤鋸,還有別的鋸子,同時也是梧桐樹木材的倉庫。不,那是以前啦,現在裡面已經沒有木材了。」
    「但是圓盤鋸呢?」
    「還在啊!」然後守屋意有所指的看著我。因為很黑,我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來這裡一下。」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小屋旁。那裡有一扇拉門,守屋將手放在門上,用力往旁邊一拉,門只移動了兩公分左右,就聽到喀鏘的金屬聲,然後就拉不動了。門被金屬的門扣卡住了,上面還掛著鎖頭。
    「這樣應該是打不開的。」守屋說。然後他向我招手,我們便沿著小屋的牆壁走到更後面去,那裡有格子小窗,鑲嵌了透明的玻璃。
    「你看一下裡面。」高大的守屋伸長了脖子往窗內看。窗子的位置竟然這麼高,我也踮著腳站在他旁邊往屋裡看,小屋的四周圍了一圈這樣的窗子,但是都非常高,只有我現在看的這個窗子是一般人可以看得到的高度。
    龍頭館的方向照進來的昏黃燈光,從位於高處的格子窗灑落進屋內,我隱隱約約看見木質地板中央有一個裁切台,上面放著一台圓盤鋸,鋸子前端的鋸齒是白色的,泛著冷光。空空蕩蕩的地板上,只看到一台圓盤鋸,看起來有些恐怖,令人背脊發冷,看起來像是殺人魔的工作場所。
    「那台圓盤鋸應該沒有在使用了吧!」
    「已經八年以上沒有用了。但開關按下去還是可以啟動的,你來這裡一下。」守屋走到更後面,越往後面走,樹叢和我腳邊的白山竹就越來越茂密。龍頭館的燈光已經照不到這裡了,所以伸手不見五指。守屋腳下的白山竹葉被踩得發出沙沙沙的聲音。「你看一下那個,是焚化爐,以前不要的木屑、傢俱都丟到那裡去燒。」
    在黑漆漆的竹林中,有個看起來像是大饅頭的焚化爐,一根煙囪矗立到天空,真的好大。因為現在太黑了,看不清楚樣子,這個應該連沙發都可以燒成灰燼吧!但是,竹子的葉子好像就靠在煙囪上,而且周圍的土地已經被白山竹和很高的雜草覆蓋住了。這裡離龍胎館的「貓足之間」或「龍舌之間」應該很近,難道不會有危險嗎?好像可以從草叢一直延燒到牆壁。
    「雖然竹子和雜草很接近焚化爐,但以前這裡的草都割得很乾淨,從這裡一直到竹林和樹林的山坡上,全都除得乾乾淨淨的,所以很寬闊。」守屋說:「在琴身做好之後,就用烙鐵去燒烤表面,表面上會形成炭膜,可延長使用壽命。然後,再用鋼絲刷去刷,就會浮現出木紋,看起來非常漂亮。這裡的東西以前都是由樽元先生管理的。」
    「那現在是誰呢?」我問。這件事很重要。
    「樽元走了以後,就是留金了。但他在今年二月失蹤後,現在是誰在管呢……」他說到一半,就不再說下去了。
    四週一片寂靜,某處傳來潺潺的流水聲,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好像是從空中傳來的。
    守屋轉過身去,用背對著我,再次回到小屋那去。他站在格子窗前伸長了脖子往裡面看,頭左右晃動,仔細端詳屋內。「我擔心籐原會不會在這裡被殺,然後被丟棄在裡面。」
    他這樣說我嚇了一跳,我可以瞭解守屋的想法,也拚命地往屋裡看。這個情景,這個氣氛,讓人覺得確實是有這個可能,但是,我只看得到圓盤鋸和下面的地板,右邊後面的情形幾乎看不見。
    「不知道現在誰有這裡的鑰匙?」守屋這句話很奇怪,這種事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你不能去問家裡其他的人嗎?」我問。
    「下人是不能過問這種事情的。」他說。
    「是嗎?那我去問問看好了。」
    「好,那就拜託你了,但老實說,我覺得應該是行秀。」
    守屋這樣一說,我又嚇了一跳,這真是很難說出口,難怪守屋花了這麼多時間。
    「因為現在燒熱龍頭之湯溫泉的工作,都是由他在做的,留金不見了以後,這些工作全部落在他的頭上,所以他有這裡的鑰匙,我一點也不會覺得奇怪,而且,裡面的圓盤鋸也只有他會使用。」
    在黑暗中,守屋說話的聲音格外陰沉。
    「用那個圓盤鋸來做松樹枝的木筏,一點也不難,鋸一次就好了,要切割人體也很簡單。另外,從這裡到法仙寺的雞捨也很近,只要爬上這個山坡就到那裡的撞鐘房了。而且,行秀這個人手很不巧,連一根釘子也釘不好。」守屋結結巴巴地說著。
    我聽了後:心裡覺得毛骨悚然。

《龍臥亭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