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被隱藏起來的犯罪

    柳光一的手記
    第一個慘劇給人們帶來的戰慄還沒有過去,第二天又發生了第二個慘劇。到了這個地步,警察當局再也不能當作正常死亡來處理了。給殯儀館打的電話,也不能作為單純惡作劇來看待了。對此進行了嚴峻的調查。
    我的處境非常危險。除女僕以外,我是唯一的外人,而且在兩次悲劇中,我都是最後見到被害人的人員之一。只是在第一個慘劇中,能夠證明我不在現場的佐和子的證言拯救了我。這一事件的發生,真使我不寒而慄。要不是佐和子提出了那樣的證言,我的處境可能比現在更加危險。是佐和子救了我。她一點也不考慮誰是真正的兇手,不顧自身的危險,把我從危難中挽救了出來。我不能不感謝她。我覺得,盡快把千鶴井家的秘密全部揭露出來,是我對她表示感謝的最好方法。
    但是,洋二郎為什麼不聽高木彬光的話,提前一個鐘頭就到亭子那裡去了呢?他的表不會不准的。只有佐和子一個人在他身邊,而且9時20分她正在院子裡的亭子附近。她成為懷疑對象,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警察當局的調查,也集中在佐和子身上。可是我有一種願望,就是非挽救佐和子不可。第二天,我和高木彬光一起訪問了石狩檢察官。
    石狩在橫濱地方檢察廳最裡邊的一間屋子裡。他以飽食憂愁的目光迎接了我們。一定是千鶴井家殺人事件的進展,在不斷地困擾著他。他向桌子前邊探過來身子說道:
    「歡迎你們來,高木君的情況,從柳君那裡知道了不少。諸君的力量如能為事件的解決帶來光明的前途,我就高興了。」
    我們各自談了自己的看法,但他的臉上顯出無精打采的樣子。我鼓起勇氣說道:
    「石狩先生,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十年前千鶴井先生死去的死因,也是心臟麻痺。」
    高木彬光吃驚的樣子注視著我的面部。石狩檢察宮打開桌子上的筆記本。
    「是的,十年前的9月6日,也是在這所別墅,死因是心臟麻痺。」
    「在死以前,先生還受了傷,是吧?」
    「你知道的很詳細,據說是做實驗時玻璃杯爆炸了。」
    「石狩先生,普通的玻璃製品,怎麼燒也不會爆炸。但我作為化學家還知道一個常識。就是用乙醚洗玻璃器皿內部的時候,一定要把乙醚沖洗乾淨。做化學實驗的時候,要是稍不注意使玻璃器皿內部存留微量的乙醚,像平常那樣用火一燒,器皿就必然要爆炸。」
    「你說什麼?莫非是……」
    「不,我說的只不過是一種想像。當時我正外出旅行,不在家。而且我獲得這一知識,是在那次事件發生兩年以後的事情。但是,像千鶴井先生那樣的大化學家,這樣的事情我想是絕對不會大意的。」
    「我記得當時警察當局確實是作為單純的過失處理的,可是當時有誰住在別墅呢?石狩先生,記錄上沒有嗎?」
    「有博土和博士夫人、小姐、少爺,另外還有千鶴井泰次郎、麟太郎、洋二郎。」
    石狩一邊翻筆記本一邊回答。
    「於是博士先生的面部和上半身受了傷,在療養過程中因心臟麻痺去世了。可是,當時在他家住著的三位客人中,現在又有兩位又因心臟麻痺去世了。你不覺得這裡邊有些蹊蹺嗎?」
    「柳君……」
    石狩檢察官的眼睛裡,這時不覺放射出火一樣的光芒。
    「石狩先生,博士的死亡診斷書是誰寫的呀?」
    「好像是當時住在海濱旅館,正好到泰次郎這裡來玩的大岡三郎醫生。」
    「是的,這位大岡博士現在東京的荻窪開私立精神病醫院。壯一郎先生的夫人就是在十年以前住進了這個醫院。而且,前天夜裡泰次即先生給海濱旅館打來電話以後,有人從千鶴井家向大岡醫院打了長途電話。」
    「……」
    「石狩先生,洋二即先生昨天對我們說,理應藏在千鶴井家的價值數千萬元以上的財產不知去向。他有一種錯覺,好像財產是他自己的東西似的,然而那不過是他的如意算盤而已。香代子夫人、緋紗子小姐和賢吉君,雖說瘋了或病魔纏身,但只要他們還活著,就有繼承壯一郎博士的財產的正當權利。但是,在博士死亡以後的今天,又有誰知道財產的去向呢?」
    「那當然是香代子夫人啦,可是她已經瘋了……」
    「你是說她已住進了精神病院吧?是的,可正是這點隱藏著千鶴井家發生悲劇的某些因素。請允許我大膽的想像,千鶴井家為什麼不把真正瘋了的緋紗子送進精神病院呢?」
    「柳君,你是說……」
    石狩檢察官臉色蒼白,用可怕的眼神盯視著我們。
    「是的。這是一種似非而是的論點,是完全合乎邏輯的。假如真正的瘋人沒有必要送進精神病院的話,那麼,必須送進精神病院的人,就必然是精神健全的人。
    「在昭和年代的今天,特別是在成為民主國家的日本,軍隊已經解體,警察也不能像過去那樣行使暴力了。我聽說即使在監獄裡邊,除特殊情況外,也不允許進行拷問。現在允許行使暴力和拷問的,只有精神病院了。
    「這當然是因為醫生這種職業,比其它職業受到尊敬的緣故。在我們看來,醫生是—種特別神聖的職業。可是,任何特權一經惡用,就要產生可怕的結果,特別是醫生若將自己的權力加以惡用的話,後果就更加慘絕人寰。
    「這是一種可怕的犯罪,一般的殺人和它相比,簡直不在話下。這是對人類的叛逆,對神的叛逆,對上天的褻瀆。
    「進了精神病院的人,和外界斷絕一切來往。監獄裡的犯人,還允許和家屬會面。而一經醫生斷定為嚴重精神病患者的人,除少數護士和醫生以外,不允許和任何人見面。要是這個醫生見利忘義,背叛自己的天職,在數十萬、數百萬金錢的誘惑之下走上歧途的話,就會在大地上鑿開一個悲慘的通向地獄之門。這裡可能隱藏著犯罪。但這種犯罪,我們決不允許它繼續隱藏下去。為了伸張正義,我不能不請求當局弄清這一事件的真相。」
    我說完以後,石狩檢察官無法抑制他的興奮之情地起身來。他站在窗前眺望著窗外茂密的樹林,兩眼好像閃耀著淚花。
    「柳君,你的想像實在大膽。但我不禁感到你的話裡具有一種可怕的真理。我衷心祈願你的想像是錯誤的。但是,可怕也罷,奇怪也罷,這確實是一個真相必須弄懂的事件……你稍等一下,我和東京聯繫—下。」
    他說完就走出室外。我們屏著呼吸等著他回來。30分鐘,一個鐘頭,時間緩慢地推移。他終於又回到室內。
    「柳君,聯繫好了,馬上到大岡醫院去。已經派警官火趕到千鶴井夫人的病房去了。快快,高木君也一快去吧。」
    我們沒有二話,立即登上了等在門口的檢察局的汽車。汽車猛然啟動,開足馬力在盛夏的馬路上飛速前進,房子、電線桿子、人、自行車等一閃而過,汽車很快出了市街。但是我們沒閒心觀賞窗外的景色,也無暇談話廖天。石狩檢察官從座位上欠起身子,用充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前方。高木彬光把吸煙都忘在了腦後。
    「喂,不能再開快點嗎?著急呀!」
    車子又加快了速度,路旁的樹木在疾風中向後方飛逝。然而我們還嫌車子走得太慢。
    快!快!我在心裡不停地這樣喊著,車子經過了什麼地方,我全然沒有印象。車子以驚人的速度飛馳。當它在巨大的混凝土建築的醫院門前停下來的時候,我不覺感到窒息般的興奮。
    石狩檢察官急忙跳下車來,向跑過來的警官和刑警間道:
    「怎麼樣,千鶴井香代子還好嗎?」
    「檢察官先生,晚了,她非常虛弱。也難怪,她好像受到非常殘酷的待遇。」
    「她精神正常嗎?還是真的瘋了呢?」
    「她正在生命垂危之中,醫生正在給她注射強心劑,看樣子活不了多久了。不過經過救護好像有點好轉。但是看起來不是瘋子。」
    我們再也不能聽他嘮叨下去了,把他推開向裡邊走去。從病房傳來女性的高聲叫喊,向我撲來的女患者,裸體倒立狂笑的年輕男子,這些都無暇注意,我們在長廊裡拐來拐去,鑽過兩三道鐵欄杆,來到了最裡邊的病房。
    這哪裡是病房呀!高高的有鐵格子的小窗戶,連夏天的陽光都一點也照不進去。生了霉的鋪席,刺鼻的惡臭,因漏雨變成灰色的牆壁,使我不敢用正眼去看。監獄裡犯人的待遇也要比這裡好些,就連被人稱為活地獄的兵營的重禁閉也沒有這麼悲慘。
    在室內的一角,有一個消瘦的老太婆昏睡在又薄又髒、露著棉絮的破棉被裡。她兩眼眍瞜,雙頰凹陷,一頭白髮,已經變成了一具朽木般的活屍。我可以依稀想像出千鶴井香代子的面影。
    「這位是和我們一起來的森本先生。」
    刑警向我們介紹了坐在枕邊為老太婆診脈的白衣中年醫師。
    「不能搬到比較好的病房裡去嗎?」
    石狩檢察官以責備的口氣問。但醫師沉默著搖頭,但他的眼神表現出一種無以言狀的意味深長的意思。石狩檢察官可能是領會了他的意思,於是上前一步問道:
    「她是正常人,還是瘋人?」
    「在這種情況下,我也艱以斷定。但從我們的常識來判斷,她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她一看見我們,就表現以得救的表情。她一直在睡覺,她的生命最多還能維持兩三個小時,非常遺憾。你們若是早來一個月,甚至早來一個星期的話……」
    正在這個時候,她好像尋求最後一線光明的樣子睜開了眼睛。
    「你是……你是……」
    她痛苦地喊著,這是她最後的掙扎,聲音也越來越低。
    「八十二中的八十八。八十二中的八十八。」
    她的聲音慚漸衰竭了。
    「鮑西婭……」
    這是她發出的最後的極端微弱的聲音。這聲音恐怕只有最先把耳朵靠近她嘴邊的我才能聽得到,別人大概都沒能聽到。這時,為她診脈的森本博士,以沉痛的語氣宣告:
    「她死了。」
    我不由得哭了。不光是我,高木彬光也哭了。就連石狩檢察官,也忘了他的檢察官身份,作為一個人也哭了。我很理解他的心情。只要是人,在這種場合,是控制不住眼淚的。我對他更加崇敬了。連被人稱做魔鬼檢察官的石獰弘之,也深藏著豐富的人性啊?
    我們對屍體合十致哀後,懷著悲痛的心情走出了房間。晚了卻,來晚了一步啊!我們若是再早一點伸出搜查的手的話,也許能判明她到底是正常人還是瘋人。但她現在是一去不復返了。
    我的推測,恐怕是無法證實了。不論科學怎麼進步,靠死後解剖,是難以斷定生前的精神狀態的。當然,還會對院長及其他人進行調查。然而在她本人已經死去的今天,他們是絕對不會承認的。時至今日,法律是沒有把他們拉上審判法庭的力量了。難道法律就是這樣無力的東西嗎?
    但是,我還抱有一線希望,就是她最後說的那兩句話:
    「八十二中的八十八」和「鮑西婭」。這僅僅是瘋人的胡話嗎?如果從理論上能夠證明這兩句
    這僅僅是瘋人的胡話嗎?如果從理論上能夠證明這兩句話含有某種意義的話,那時候我的推測就會得到某種程度的心理方面的根據。但是,「八十二中的八十八」和「鮑西婭」會是什麼意思呢?我決心要竭盡全部智慧來解開這個謎。
    「檢察官先生,你不必擔心。把院長和護士拘留起來叫他們坦白交待好了。沒有問題。」
    刑警看了石狩檢察官發愁的樣子這樣鼓勵他,但他只是深深地垂著頭,一句話也沒說。
    「回檢察廳。」
    汽車又飛馳在盛夏的公路上,我們的情緒穩定下來,但心情是沉重的。
    「柳君,我對你的觀察力感到吃驚。遺憾的是,我們來晚了一步,錯過了時機。但另外沒有別的辦法揭穿千鶴井家過去的秘密嗎?」
    石狩檢察宮的語氣裡充滿著悲痛。
    「有,還有一個線索——這個線索大體上可以證明夫人不是瘋人。這樣的話,沒有瘋人血液遺傳的緋紗子為什麼會瘋了呢?過去一直認為是母親的精神病的遺傳,但若沒有這種遺傳的話,我不禁想到這裡邊還有另—個可伯的秘密存在。我看有必要對千鶴井家成員的健康狀況從醫學角度進行一次徹底的檢查。」
    石狩檢察官蒼白的面孔又泛起了紅潤。
    「是的,的確是這樣。幸好千鶴井家的主治醫生山本博士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作為公事不可能的話,作為私人關係他會幫忙的。過去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呢?司機,請在前面的警察派出所停一下。」
    汽車緊急停車,石狩檢察官跳下車去,進了派出所。這時我從他身後叫住了他。
    「石狩先生,我明天想用一下那個般若能面,你替我向警察方面聯繫一下好嗎?我想用它做一個實驗。」
    15分鐘後,石狩檢察官回來了。
    「聯繫好了,山本博士來檢察廳。我們快回去吧。」
    這時我沒有心思想別的事情了。「八十二中的八十八」、「鮑西婭」這兩句話,在我的腦海中縱橫馳騁,互相衝撞。我彷彿聽到它們好像在對我哺哺細語。雖然覺得一切都會一步一步地得到解決,但目前卻令人萬分焦急。
    山本博士已經來到檢察廳等待著我們。發生第一個慘劇那天晚上我們雖然碰過面,但沒有正式作過介紹。今天在寒暄和介紹過後,石狩檢察官不慌不忙的說道:
    「山本先生,今天請你來,是想聽聽你個人的意見。我們也不作記錄,高木君和柳君都在從各個角度幫助我偵破這個案件,你可以像對我一個人講那樣隨便談談吧。」
    「石狩先生,一個醫生對工作上瞭解到的患者的秘密,必須保持沉默。即使是站在法庭上,也有保持緘默的義務和權力。
    「但是,我覺得這次屬於特殊情況。一則你是我高中時代的同學,而且你又這麼懇切地請求我;二則千鶴井家的殺人事件過於離奇,因而我覺得將我知道的情況無保留的全部說出來,是我的社會責任,是正當的。只要是我知道的,什麼都說出來,你隨便問好啦。」
    博士的臉上,溫厚的表情消失了,繃緊的嘴唇,顯示出果斷的神態。
    「那太好了。第一,千鶴井洋二郎的死因,也是心臟麻痺嗎?」
    「是的,和第一次殺人一樣,肯定是心臟麻痺。」
    「但是,一連兩個晚上兩個人死於心臟麻痺,不會是仍然的巧合吧?從醫學角度說,人為導致發生心臟麻痺的方法存在嗎?」
    「根據醫學報告,可以有幾種方法。但是,使用藥物的方法,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跡。通過解剖,—定會弄清的。」
    「第一次殺人,屍體也散發出強烈的香水氣味莫不是有一種未知的毒藥嗎?」
    「從醫學角度說,那是不可能的。恐怕不是用的什麼未知的方法。一定是用的我們醫生誰都知道、但一時想不起來的一種普通的方法。恐怕是連你們外行一聽解釋也會既感到毛骨悚然、又完全可以理解的一種很簡單的方法。」
    「是不是一種心理衝擊呢?」
    「你以為恐怖的大小程度可以用物理的方法進行測定嗎?例如人見了蛇,有的人可以暈過去,也有的人若無其事。致人於死地的恐怖,使心臟停止跳動的衝動,這些用嘴說來很簡單,但作為實際問題可就複雜了。」
    「你能否對這種測定方法加以研究呢?另外,關於緋紗子發瘋的原因,你知道嗎?」
    「這點雖然有些難以開口,不過我認為是在她具有潛伏性病毒的情況下,又受到某種強烈刺激造成的。」
    我也曾模模糊糊預感到這種情況,但聽到專家親口說出這樣的話,使我感到異常痛苦。石狩檢察官也深深皺著眉頭,用手擺弄著鉛筆。一直沉默不語的高木彬光開口問道:
    「你說的是遺傳性病毒嗎?」
    「我想是這樣。不過,在她出生的當時,我曾為博士和夫人進行過血液檢查,沒有發現什麼令人擔心的異常現象。肯定是後天性病毒。有後天性病毒潛伏體內的人,一般要在十年以後才會出現急性發作的現象。不過在受到異常刺激的情況下,數年以後發病的例子也是有的。緋紗子小姐的情況,可能就是一個可悲的例子。」
    這種情況,並沒有出乎我的預料之外,但經山本博士這麼一說,使我產生一種彷彿身體一下子沉入地下一般的感覺。
    「她已經不是處女但是誰搞的我也不敢斷定。但恐怕是在七八年以前,被—個身上具有強度病毒的人奪走了她的貞操。」
    這是博士一錘定音的話語,我們再也沒有開口的勇氣,後頭部好像猛道一擊般地漲痛。
    「你有沒有千鶴井一家人健康狀況的一覽表一類的材料呀?」
    石狩檢察官低聲問道。
    「這次事件發生以後,我搞了一份材料供參考,但願能有點用處。」
    博士從皮包個取出一張紙片鋪在桌子上,我們的目光立即被吸引過去觀看紙上寫的文字。
    千鶴並園枝(76歲)千鶴井壯一郎的繼母,高血壓、輕度腦溢血,需要注意。左半身稍稍不自由,血液O型,瓦氏反應陰性。
    千鶴井泰次郎(54歲)園枝的親生子,內臟無異常,血液O型,瓦氏反應陰性。
    千鶴井麟太郎(32歲)泰次郎的長子,嚴重蓄膿症,幾乎沒有嗅覺,血液O型,瓦氏反應強陽性。
    千鶴並洋二郎(30歲)泰次郎的次子,內臟無異常,血液A型,瓦氏反應陰性。
    千鶴井佐和子(28歲)泰次郎的女兒,內臟無異常,血液AB型,瓦氏反應陰性。
    千鶴井緋紗子(27歲)壯一郎的女兒,病毒性精神障礙,不可能治癒,血液A型,瓦氏反應強陽性。
    千鶴井賢吉(14歲)壯一郎的兒子,心臟瓣膜症,不可能治癒,血液A型,瓦氏反應陰性。這份記錄包含著可怕的內容,這種科學的簡單的一字一句,比千言萬語更能打動我的心。
    「這份材料說明,在千鶴井家麟太郎是病毒的攜帶者,而我在他的暗室裡看見有緋紗子小姐的裸體照片。莫非是……」
    高木彬光急切地問道。
    「我作為一個醫生,對你的這種想像很難作出負責任的答覆。不能作肯定的答覆,也不能作否定的答覆。」
    「前天麟太郎見到我的時候,和我進行了可怕的詭辯,他的頭腦已經到了瘋狂的邊緣。」
    「是的,這是這種病的一種歸宿。自古以來就有天才和瘋子只有一紙之隔的說法。這種病一發展,人就要陷入不斷的妄想之中。
    「卓越的天才一旦和他的夢想結合起來,很可能開放出絢爛的文化之花。創造出超人查拉斯圖拉的尼采(德國哲學家,宣稱上帝死了,以狂人著稱——ellry),寫出異常尖銳的短篇小說最高傑作的莫泊桑(法國作家——ellry),夢想在國際聯盟找到一個超越世界現實的世界上最美好的國家的威爾遜(美國總統1913-1921,曾提議成立國際聯盟——ellry),都是在億萬細菌產生的毒素刺激下,華麗與虛幻的夢想的產物。
    「然而,這些只是出現在特殊天才身上的例外中的例外。具有比常人稍為優越的才能的人,一旦受到這種毒素的刺激,就會留下悲劇的種子。
    「麟太郎先生的優越感,認為自己是天才,自命超人,對他人的人格、社會的秩序、法律、道德等加以蔑視,對自己加以神化,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拜倒在自己的腳下,所有這些,除了受這種疾病的影響以外,別無其它的解釋。
    「麟太郎先生是一種狂人。從這種意義上說,他是千鶴井家最可怕的存在。徘紗子小姐的情況是,她對自己的精神狀態毫無認識,周圍的人從最初就認為她是狂人。她這樣的人,對社會沒有多大危險。當正常的人萬一被監禁在精神病院的時候,本人不斷主張自己是正常的人,而周圍的人認為他是狂人,這當然是悲劇。但這種悲劇,只是個人的悲劇。但是,現在的麟太郎先生,他本人認為自己是正常人,周圍的人也都認為他是正常的人,在這種情況下發生的悲劇,是深刻而嚴重的。這是家庭的悲劇、社會的悲劇、國家的悲劇。
    「現在日本正呻吟在有史以來最嚴重的困境之中,其原因之一不正是過去的領導人的頭腦中存在有精神病的因素嗎?請看看東京國際法庭審判吧。那個瘋狂的精神主義者大川周明就是過去十幾年日本精神運動的主導者。莎土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若認為哈姆雷特是正常人,就只不過是個人的悲劇;若認為哈姆雷特是瘋人的話,家庭悲劇就更加可怕。
    「啊,我一興奮說了些什麼呀。這點事情恐怕大家都知道,就算我老人多嘴好啦。」
    博士想一笑了之,但他的話背後的真理,是不容我們懷疑的。正像博士說的那樣,千鶴井家的悲劇的發生,正是來自麟太郎的妄想。他在滿洲度過一個夏天,是十一年前的事了,他從那時以後的一切行動,都不能用常規來衡量。
    「另外,這份記錄告訴了我們,遺孀園枝老人並不是壯一郎的生身母親。是這樣吧?」
    石狩檢察官開始問道。
    「是的,壯一郎博士的母親,在博士三歲的時候故去了。園枝老人是後來嫁到千鶴井家來的。她是一個非常頑固的老太婆。雖說是女人上了年紀很容易變得頑固起來,但她從年輕時候個性就很強,壯一郎先生可吃了不少苦頭,她雖然不是壞人家的姑娘,但和千鶴井家是不相配的,大概想找個門當戶對的也很不容易。」
    「那麼,你知道緋紗子發瘋的直接原因嗎?」
    「這個只有她本人才清楚,不過我有一種推測,你也就姑且聽之吧。大約在六年以前,緋紗子小姐和香住子爵的次子要訂婚。你們也知道吧,香住子爵在政界和金融界有一種隱秘的勢力,現在是被開除公職了,但在戰爭期間曾被推舉為大臣候補。達份親事裡邊,大溉包含著泰次郎的政治謀略。泰次郎這個人,只知道利用一切機會為自己謀求利益。
    「這份親事,是否已經正式辦了訂婚手續,我不大清楚。但在接到對方在南方戰場飛機上戰死的通知以後不久,我突然得到了緋紗子瘋了的消息。」
    「還有,記錄上有麟太郎思有嚴重蓄膿症的記載,香水的氣味他能嗅到嗎?」
    「啊,對相當強烈的阿摩尼亞的臭味都沒有感覺,香水的氣味恐怕是嗅不到的。」
    「不會是裝病吧?」
    「這好辦,嗅覺比較容易試驗出來,這與這次事件有關係嗎?」
    「這個嘛……也許有關係,也許沒有關係。我還想最後問一個問題就是血型的問題。在這方面,有一點引起了我的注意。血型雖然不能肯定父母子女關係,但能否定父母子女關係,這我們都知道。山本先生,泰次郎的父女關係又是如何呢?泰次郎的血型是O型,麟太郎是O型,洋二郎是A型.泰次郎的夫人因為已經死了沒有血型記載。父親是O。型,兒子是O型和A型,可以想像母親是A型或B型吧?但是佐和子是AB型。像我這樣的外行,也有這樣一點常識,即不管母親是什麼血型,父親是O型,絕對不可能生出AB型的子女。」
    山本博土猛然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說道:
    「石狩先生,完全正確,佐和子不是泰次郎的親生女兒。雖為同母所生.但她的體內沒有千鶴井家的血統。」

《能面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