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格林家命案

    柳光一手記
    這次寢室裡邊又飄散著茉莉花的香味,老太太千鶴井園枝躺在床上,她的面部有一種苦悶和驚愕的表情。
    她的下半身蓋著的織錦的能樂服裝垂到了地上,服裝上有魚鱗形圖案,這引起了我的注意。能樂也好,歌舞伎也好,女鬼穿的衣裳都有魚鱗形圖案。這麼說來這次也和第二個慘案的—枝紅葉一樣,又是兇手設計的一種舞台效果嗎?
    【原作在這裡提到了范·達因的《主教謀殺案》的謎底,為了讓沒有讀過那本書的讀者失望,在這裡我刪去了一節。——ellry】
    佐和子正在樓下的會客室接受嚴峻的查詢。但是,她恐怕難以提出自己不在現場的證明。—定是在她離開自己的房間來到院子裡的偏房來找我的時候,兇手侵入了她的寢室。
    當然,從邏輯上講,說她在來找我以前或從我那裡回去以後殺的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我堅信她不是殺死園枝的兇手。可是,我一個人無論如何是無能為力的。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我才用電話把高木彬光叫來求得他的幫助。然而,15分鐘後他來到千鶴井家的時候,態度卻異常冷談。
    「柳君,我可是覺得佐和子是真正的兇手。儘管我們非常討厭麟太朗,可投有根據說他是兇手。和他比起來佐和子的嫌疑要大得多,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你怎麼能證明佐和子是真正的兇手呢?」
    「好吧。首先是電話的問題。從電話完的構造來說,只有在走廊裡才能偷聽到電話的內容,這是很清楚的。而佐和子說她親眼看到泰次郎打電話來看。可是,那天晚上從千鶴井家向外打了三次電話。先是向海濱旅館,其次向殯儀館,最後向大岡醫院。是誰打的電話,雖然還不清楚,但給殯儀館的電話不會是泰次郎打的,這是常識以內的事債。這第二個電話,肯定是兇手打的。
    「那麼,給大岡醫院的電話是誰打的呢?這大概也不是泰次郎打的。為什麼這麼說呢?第一個電話,肯定是泰次郎打的。第二個電話要是兇手打的,那麼,打第三個電話的人就要等兇手打完電話再進電話室。可是,在一般情況下,要是向外打兩個電話都會一次連續打完的。退一步說,假定泰次郎向旅館給我們打完電話以後,又在走廊裡等著兇手給殯儀館打完電話的話,那麼泰次郎一定會聽到兇手打電話的內容。他聽了那樣的內容以後,能夠默不作聲嗎?
    「因比第一個電話是泰次郎打的,第二、第三個電話絕對不可能是他打的。這樣的話,佐和子通過走廊時泰次郎打的電話,肯定是打到旅館的。
    「我在旅館追問她關於電話的事情的時候,她以泰次郎僅只向旅館打了電話嗎的話進行了反擊。這樣一來,大岡醫院的秘密也暴露出來了,至少可以說明泰次郎沒有打過第二次電話。
    「佐和子具有速記文字的知識,這是她在我設的圈套下暴露出來的。因此,能夠速記那次電話內容的人,不就只能是佐和子了嗎?
    「她將那張紙片掉在樓梯上,是故意那樣做的,還是不慎失落的,這一點我不消楚。但結果是她自己為自己掘了墓穴。
    「第三個和第三個電話,恐怕都是她自己打的。她是和泰次郎先後腳進電話室打的電話。這樣分析,大概是最合理的。
    「她打完電話以後,來到二樓的空屋子裡,從盒子裡取出般若的能面,拿著去敲了泰次郎的房間。她要不是兇手的話,一個女人家恐怕不可能夜裡隻身到存放可怕的般若能面助房間裡去的。
    「其次是關於密室的問題,我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傷透了腦筋。結果是一個偵探故事幫了我的忙。你大概也看過這部小說。在手槍上拴上一根帶子,帶子的另一端按上一個墜於放在窗子外邊,將手伸到自己的背後開槍射擊,一撒手,墜子的重力就把手槍拉到窗子外邊蕩在雪地上。用這種方法,既沒有兇手進屋的痕跡,也不見凶器。她大概也所到過這個故事。這樣的話,問題就簡單了。
    「在門鑰匙把上的孔裡邊穿進一根火筷子那樣的東西,在東西另一頭栓上一條帶子,一拉帶子,鑰匙一轉動門就關上了。火筷子轉一圈的話,就會掉在地板上。事先在帶子的另一端拴上一個墜子——例如鉛塊那樣的東西放在旋轉窗的外邊垂向地面。從下面一拉墜子,火筷子就被拉出窗外落在地上。這就是她不能不到院子裡去按理由。」
    「你真不愧自稱是日本的菲羅·萬斯。可是,旋轉窗又是怎樣關上的呢?」
    「這一點我也搞不清楚。當然。從窗子裡邊一拉繩子,或者從外邊輕輕一推,窗子就會關上。但是,窗子離下邊有六七米高,不曉得怎樣才能關上。咳,這一點由兇手自己交待好啦。」
    「你倒推得乾脆。可是,人是怎樣殺死的呀?」
    「空手拳這種東西,我們是不能用常識判斷的。三厘米厚的木板,用三根手指就可戳穿。使人發生心臟麻痺還不容易嗎?」
    「哎呀,我看你是黔驢技窮才想出了這方法。難道你有證據說那個人會空手拳術嗎?」
    「這一點也等他本人自己坦白吧。」
    「這哪像你高木彬光呀,這種您法—點邏輯性也沒有,你的知識也太靠不住啦!」
    「不,是因為我所讀過的偵探小說當中,沒有談到這種方法的。」
    「那是因為你腦子裡裝的知識太多,反而不能應用了。你還是把你讀過的東西忘卻一些吧。不是有一位哲學家說過『真正的獨創來自忘卻』這樣的話嗎?那麼,關於香水呢?」
    「我覺那是來自兇手的女性的浪漫主義,她不簡單地將人殺死了事,香水是燭殺人的一種掩飾。能面、紅葉、能樂劇裝,都是她所追求的裝飾效果。」
    「紅葉和能樂劇裝,也許像你說的那樣,關於能面我有另外的解釋。還有那個叫聲呢?」
    空屋子裡的鋼琴旁邊有—個電唱機吧?在電唱機上裝上一個灌進叫聲的唱盤就行啦。電唱機要用毯子一類的東西包起來以掩人耳目。」
    我實在是聽夠了。他的才能,充其量也不過是—個評論家的才能。他所能做到的,只不過是將他掌握的知識.套用在相似的場合而已。假如叫手聽到他這番議論的話,恐怕也會有和我一樣的感覺。而他好像一點也沒有察覺到我的這種感慨,還在慢條斯理地往下說者。
    「第二次殺人,使被害人提前一個小時到院子裡去的。
    也是除了在被害人身旁的佐和子以外沒有別人。而且9時20分鐘在亭子旁邊的人,也只有她一個。
    「第三次殺人也是這樣。在這間屋子裡睡覺的,除了被害人以外只有佐和子一個人。無論怎麼說,最可疑的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嗎?」
    這時,我已經對他失望了,不能再依靠他了。他頑固地堅持他先人為主的觀念。他沉溺於從電話得出的解釋,相信自己是天才。好啦,還是由我來解開這個謎吧。我下定了這個決心。
    「那麼,高木君,她殺人的動機是什麼呢?」
    這時,有人敲門。是石狩檢察官。一夜之間,他變得兩服和雙頰塌陷,面部佈滿憔悴、憂慮的表情。相昨天相比,他簡直變成了另一個人,彷彿一下子長了十歲一般。
    「早安。昨天你們二位辛苦了。」
    他在安樂椅子上坐下,漫不經心地看著壁櫥裡的書箱。在早晨談淡的陽光下,他的面孔顯得格外蒼白。
    「石狩先生,佐和子怎樣了?」
    高木急忙向道。然而石狩檢察官的問答卻平淡無力。
    「作為公職人員,當然不能隨便說的。但是,為了答謝你們的努力,我以個人的身份,盡量對你們談—些情況。她的處境比你們所想的要糟糕得多。」
    「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搞清了她的身世。」
    這又引起了我新的驚愕。這樣就又揭開了千鶴井家秘密的新的一頁。這使我的心情鬱悶起來。
    石狩檢察官從皮包裡拿出筆記本翻閱起來。
    「你們也許在想,不知警察在這三天裡邊幹了些什麼!僅是,我們警察絕對沒有睡大覺。「這裡有一份對過去在千鶴井泰次郎家當過女僕的松野鶴的調查記錄的副本。去世的泰次郎的妻子、就是麟太郎的母親,非常喜歡松野鶴,叫她當女僕的頭兒,多年料理全家的事務。昨天山本博士的話,從這份調查記錄中得到了證據。因為她年齡太大了,有的話說得不太清楚,我大概向你們介紹一下。
    「松野鶴在千鶴井夫人身邊工作,是從大正二年(1913年)到昭和三年(1928年)秋天。在此期間,麟太郎、洋二郎、佐和子相繼降世。佐和子不是泰次朗的親生女這一點,昨天山本博士已經說明,警察方面對此抱有疑問也比我們要早。當時泰次郎在東京當開業醫生,業務相當昌盛,除松野鶴以外,還經常另有兩個女僕,可是夫人特別信賴松野,據說事無鉅細,都敞開和她商置。警察在掌握了這些情況的基礎上,向松野追問佐和子的問題。
    「這個女人開始老是不肯開口,她大概是為了尊重夫人的名譽和夫人對她的信任,下定了決心為夫人保守秘密。但是,後來態度逐漸有所變化。在向她追問了幾次以後,她終於哭著說出了夫人的秘密。
    「在佐和子出生一年以前,夫人患了輕度的腸膜炎,帶著洋二郎到逗子附近的漁村異地療養。松野鶴也一同前往照顧和看護夫人,泰次郎也每週夫看望一次。夫人的病體逐漸好轉,秋天某日,夫人在誨濱與初戀的情人邂逅相遇。對於男人來說,初戀的對象,往往就像在道邊上信手折取的野菊花,轉瞬之間又將它扔掉那樣,後來再見面時這是第幾個情人都記不起來了。
    「可是對於女人來說,戀愛是她的一切,第一個在女人的心上點燃起愛戀與忌妒的火焰的初戀的對象,是她一生也忘不掉的。
    「夫人的這位初戀的情人,是一個貧窮的畫家。他雖然有才華和奔放的熱情,但身處逆境之中,缺乏順應潮流的能力,生活一直十分貧苦,終至自殺身死。他的真正價值,死後才得到社會承認。當這位畫家還是美術學校的一名窮學生的時候,和少女時代的夫人之間,孕育了美麗的愛情花朵。
    「但是,夫人的家長對他們之間的戀愛,並沒有採取祝福的態度,因為那是不現實的。一個既不順應時代潮流又沒有名氣的藝術家和有相當地位的實業家的小姐之間的戀愛,是不可能成功的。她和心愛的情侶的關係被強行拆散,不得已嫁給千鶴井泰次郎。好幾年以後,意外地和過去的情侶邂逅相逢的夫人,感情會掀起怎樣的波瀾,是不難想像的。至於他們是怎樣重溫舊情的,她則沒有談到。
    「只是夫人後來生下佐和子以後隨著年齡的增長,孩子的面龐越來越像那位畫家,使得夫人背地裡非常恐懼。泰次郎開始並沒有察覺到這個秘密,在佐和子長到四五歲的時候,通過一次偶然的血型檢查發現了這一秘密,據說從那以後實際上他一直和夫人過著分居的生活。
    「松野鶴也辭掉了千鶴井家的工作,夫人不久也病故,撇下了佐和子一個人活在世上。佐和子隨著長大成人,也對自己的身世產生了懷疑。一天,她去找松野,情緒根是激動,終於問出了這個秘密。但是松野接者說道:『可是,你母親也有過錯,俗話說,養育的父母勝似生身父母,你可不能忘掉父親多年的恩情啊。』佐和子明確地回答說:『這點事情我明白。請你放心好了。』但她那雙仰望天空的美麗的眼睛,卻閃爍著晶瑩的淚珠。
    「以上就是調查記錄的大要。當然,這一插話與這次殺人事件沒有直接關係,但佐和子要是兇手的話,這對於說明她的犯罪動機可能有些幫助。對於一個受了多年壓迫和冷遇的少女來說,父親要是親骨肉的話則另當別論,但當她一旦知道了自己身世的秘密以後,也可能產生強烈的不滿,以至釀成悲劇……」
    石狩檢察官的話至此結束。他同情地低下了頭,兩眼的視線落到了眼前暖爐上美麗少女的浮雕上面。
    這時,吉野警部補開門走了進來。剛刮過臉的青胡茬子說明他精力充沛,臉上沒有絲毫疲倦和煩悶的跡象。
    「檢察官先生,你也在這裡嗎?請你在千鶴井佐和子的逮捕證上簽字吧。」
    石狩檢察官深深地點了點頭。當他拿起鋼筆的時候,我迫不及待地說道:
    「請等一等,千鶴井佐和手不是這次事件的真正兇手。請給我一點時間,我婆將真正的兇手指給你們看。」
    檢察官拿著鋼筆的手,高木彬光正要打打火機的手,正在將逮捕證放在桌子上的吉野警部補的手,就像電影拍攝機定格那樣,一下子都愣在那裡不動了。在這暴風雨前的片刻寧靜中,我的耳朵彷彿聽到了高吭的進軍號角聲。
    「柳君,你知道真正的兇手是誰嗎?」
    石狩柱察官靜靜地說道。
    「我知道,我有把握。我說給你們聽聽好嗎?」
    「話不長的話,你就說吧。」
    吉野警部補邊回答邊坐了下來。在他們三人的針刺般的銳利視線下,我開口說道:
    「首先我必須證明佐和子不是兇手。我想她最被懷疑的是昨天晚上的事件,但在行兇的時間裡即今日凌晨零點到5點,她說她在哪裡呢?」
    「她只是哭泣不作回答,從常識來考慮,她應該在她的房間裡邊。她若不是兇手的話,兇手進入室內將睡在她旁邊床上的祖母殺死,她可能沒有察覺嗎?」
    「但事實是,在那段時間裡,她不在自己的房間裡。」
    他們三個人聽了這話都非常吃驚,特別是吉野警部補,眼珠子都要飛出來的樣子怒目盯視著我。
    「你,你怎麼知道她不在自己的房間咀呢?」
    「在那段時間裡,佐和子小姐在我的房間裡。」
    吉野警部補用沙啞的聲音說道:
    「對不起,莫非你和佐和子小姐有戀愛關係嗎?」
    「不,不是的。昨天晚上12點10分過點兒,佐和子來敲我住的偏房的門。我不否認佐和子對我袍有閩過一般好感的感情,我也不討厭佐和子。但是,人和人之間韻感情,不是全都可以用好惡二字解釋清楚的。我和佐和子之間,一直到現在從未有越軌的關係。
    「但是,我昨天以來的行動,傷害了千鶴井家還活著的人的感情。我說了我明天要離開這個家的話,這句話大概觸動了佐和子的心。她忘記了謹慎二字,競在探更半夜來到我的房間。她大概是來尋求向我表明她的感情的最後機會,但是我們完全沒有能夠利用這個機會。
    「正在這時,有人來敲偏房的窗戶。不知為什麼,緋紗子從房裡跑了出來。我跑上斷崖將緋紗子抓住,我抱起她昏迷過去的身體,從後門送她回房。這時後門還開著,正好這時女僕還醒著,她會證明的。
    「我走進緋紗子的房間,把她放在床上讓她睡下,就又從後門回到我的偏房。我出了後門,女僕就關上了。我想這下可糟了,但忽然發現實驗室的窗戶有一扇沒有關上,於是我就幫助佐和子隊窗戶進了上房,這時是夜裡12點40分鐘左右。
    「佐和子離開她的房間有30多分鐘,要說兇手在這個時間裡進入寢室,不是也合情理嗎?」
    聽的人全神貫炷,連咳嗽—聲都沒有。我繼續說下去。
    「下邊我談談第一次殺人的事情。高木君剛才提示了一種密室殺人的方法,但那種方法完全不能今我信服。我卻發現了另外—種方法。房間的門是從你們想像不舅的地方關上的。這種方法,一會我實驗給你們看。通過這個實驗,可以充分證明真正的兇手是誰。
    「高木君通過打電話的順序問題證明兇手是佐和子,關於這一點,我更有不同的解釋。」
    正在這時,女僕把高木叫了出去,說有人給高木打來了電話。高木接完電話回來以後,他的面部呈現出一種悲痛的表情。在高木接電話的時候,吉野警部補向女僕詢問了關於關後門的事情。女僕的回答證實了我的話。石狩檢察官依然默不作聲。我又繼續說下去。
    「今天早晨發現屍體;是在幾點鐘?」
    「差一點兒不到五點鐘。佐和子被早晨的陽光喚醒以後,發現收藏在衣櫃裡的占老織錦做成的能樂劇裝蓋在睡在旁邊床上的祖母身上,她感到事情有些蹊蹺,將它拿開以後,有一種刺鼻的香水氣味。園枝老人又是死於心臟麻痺。」
    我覺得說到這裡也就夠了,於是猛然站起身來說道:
    「我想見見佐和子小姐問她一件事情,可以嗎?」
    「可以,請。」
    吉野謦部補好像被我說服了。當我正要走向房門的時候,高木彬光叫住了我。
    「柳君,請等一下。」
    他把我叫到書房的一角,低聲對我說道:
    「柳君,我可能是錯了,我願意收回千鶴井佐和子是真正兇手的看法。
    「我對你用什麼樣的推理指出真正兇手是誰,非常感興趣,遺憾的是我個人突然發生了一件非常重大的事件,必須馬上回東京去。這邊的事,就拜託你了。
    「我相信你能解決這邊的事件。這是那份記有電話內容的速記。交給你吧。請你在適當的時候作為你的王牌使用它。至於使用的時機和方法,就由你選擇吧。」
    他拿出那張紙片交給了我。我向他深表謝意,並在他耳邊耳語道:
    「你這是搞的什麼名堂?」
    他不覺一驚,注視著我。
    「我必須這樣做,就像你在我住的旅館裡搞的圈套—樣。」
    他又從皮包裡取出一張紙片,用速記文字寫了一些東西交給了我。我接過紙片,向他伸出手來。他稍事躊躇,接著緊緊握住我的手,低聲說道:
    「柳君,祝你健康!離別真叫人難受。自從發生戰爭以後,我也感到人生的無情。我們分別多年喜得相會,馬上又要告別。今後不知何時何地得再相見,請你注意身體,多多保重。」
    我聽了他的話,不覺眼角一陣發熱。我們一見面就互相頂嘴,互相爭吵,一說要分別,馬上又感到淒涼。儘管他的才能和性格深處,潛藏著一種使我反感的東西;但他對我的友情,使我不能不從心裡感謝他。
    在永恆中出現,又在永恆中消失。
    在無限的時間和空間中,像螢火蟲的閃光那樣,來去匆匆、明滅無常的人生——覺得可以永久持續的男性朋友之間的友情,莫非也像流星那樣只是瞬間的光芒?
    在我感慨萬端佇立沉思的時候,他向石狩檢察官那邊走去。
    「石狩先生,非常遺憾,由於個人的事情,我必須立即到東京去。過去承蒙多方關照.非常感謝。現在我想最後和你談一件事情,到院子裡走走可以嗎?」
    石狩橙察官面有難色地說:
    「實在抱歉,你的事情我們回頭再談好嗎?」
    「這件事非常急迫,要馬上對你談。」
    「那麼,就在這裡談不行嗎?」
    「在這裡談不合適。」
    「是嗎?你既然這麼說,那好吧。吉野君,對佐和子的訊問等我回來再進行吧。」
    高木和石狩走出房間。我焦躁地在椅子上坐下。5分鐘,10分鐘,石狩檢察官遲遲不回來。我不耐煩地問吉野警部補:
    「對千鶴井麟太郎的訊問還沒進行嗎?」
    「進行過了,有必要時再對他進行訊問。」
    「希望對他再次進行訊問,詢問時叫他看看這張紙片,請注意他的表情變化。」
    我把高木彬光剛才寫的那張紙片交給了他,但他奇怪地看著我說道:
    「這是朝鮮語嗎,還是埃及的象形文字呢?這到底是什麼暗號呀?」
    「不對,這是中根式速記文字。文字雖然不同,但內容和我們說的日語是一樣的。」
    「是嗎?到底哪邊是上邊呀?」
    「這邊是上邊。」
    「內容寫的什麼呀?」
    「這現在還不能告訴你……呀,石狩先生,你怎麼了?」
    推門進來的石狩檢察官的臉,彷彿象見了幽靈似的那樣蒼白。他像游泳似的東倒西歪地向書架上一靠。
    「檢察官先生,你怎麼啦?看樣子精神不太好……休息一會兒吧!」
    吉野警部補跑上前去,從旁邊扶住了他。
    「沒什麼,只是有點頭暈。吉野君,請給我一杯水。」
    吉野急忙從餐廳拿來了一杯水。石狩將水一飲面盡,堅在安樂椅子裡閘上了眼睛,嘴裡喘著粗氣,臉上冒著急汗。是什麼使他這樣興奮呀?我簡直無法理解。
    幾分鐘後,石狩檢察官精神恢復了過來。我們大家走進了樓下的審訊千鶴井佐和子的客廳。佐和子聽到了我們的腳步聲,驚慌地抬起頭來……她的面部沒有一點化妝的痕跡,有明顯的淚痕,眼目發黑,頭髮蓬亂,一點精氣神亭也沒有。她背後小桌上的白玫瑰花分外美麗,和它前面的憔悴的少女形成鮮明的對比。
    「你說謊了吧?昨天夜裡12點到1點之間你到底到哪裡去啦?」
    吉野警部補心平氣和地問道。佐和子非常痛苦的樣子回答道:
    「我哪兒也沒去。」
    「是嗎?我們現在反而同情你。對你來說,一定是難以開口,但柳君卻提供了對你有利的證言。這一點要是明確了的話。對你的懷疑即使不能全部解除,至少可以大大的減輕。怎麼樣,你好好想一想,你的行動還是坦白說出的好。」
    她還是不想回答。這時我插言說道:
    「佐和子小姐,你的處境我很理解,你在冒著危險來維護你作為女性的名譽。剛才在另外—個房間裡我已經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真像告訴了石狩檢察官和吉野先生。但那是為了一心要杷你救出來。實際上我們之間昨天晚上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你的名譽問題,在這裡就可以得到澄清。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說出實話,讓我們齊心協力找出真正的兇手吧。」
    她那向上吊起的雙眼,已經沒有淚水,而是充滿了激情。我不覺從椅子裡站起身來。
    「柳先生,女人有她豁出命來也女保守的秘密。昨天晚上的事情也好,真正兇手的名子也好,都不會從我的嘴裡說出去的。柳先生,你和我一起死去吧!」
    佐和子悲痛歇絕地說完以後,忽然拿出不知她藏在哪裡的手槍,槍口對準了我的胸口。我條件反射地倒在地上。和清脆的槍聲一起,子彈擦著我的手腕,穿過我背後的窗玻璃飛出室外。
    吉野警部補和守衛的警官驚慌地向佐和子撲去,但是已經晚了,她向自己的胸部開了第二槍。她胸部噴出的鮮血染紅了她白色韻上衣。她向後踉跑了兩三步,嘴裡嘟噥了句什麼,倒在小桌上面,隨即掉在了地板上面,桌上花瓶裡的白玫瑰正好掉在她的屍體上,片刻之間,白玫瑰一朵一朵地變成了鮮艷的扛玫瑰,彷彿在悼念這個薄命的美女……
    我們幾個人一時都驚得呆若木雞,誰能想到這是大白天發生的事悄呢?簡直可以說是夢境裡發生的事情!
    「然而,佐和子不是真正的兇手。」
    這是我脫口而出的第—句話。
    「是的,佐和子不是真正的兇手。」
    好像是傳來了山谷回音。我不覺回頭一看,發現睡衣外面罩著黑色外衣,嘴角浮現出諷刺的微笑,鼻孔噴著煙霧的千鶴井麟太郎站在不知何時打開的房門旁邊。

《能面殺人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