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消失的蹤跡

    第二天中午。
    吉岡警部用電話向三郎報告新情況:
    「檢事,在新東京飯店前,被害者坐的出租汽車司機,終於找到了。是東洋交通公司的名叫櫻井洋次的人。據說因為孩子生病,有兩三天沒有上班——那幾天他沒有看報紙。」
    「好哇!那麼,這個司機將被害者送到什麼地方呢?」
    「這……確實是一個奇怪的地方!」警部以略帶探討的口氣回答。「說是被害者在品川的國鐵大井工廠附近下車。」
    「國鐵大井工廠?」
    「是的。據說他沒有進到工廠裡去,下車後東張西望。因為司機馬上開車走了,當然不知道其後的事情——觀在,兩個刑事正由司機帶路到那個現場去調查了。」
    「那個地方怎麼樣呢?」
    「因為大約一個月前,我因別的事去過那裡,對那個地方還有點印象。你可能知道吧,那一帶,國鐵的專用線,工廠和別的設施跨過西品川、南品川、大井泉現町這三條街,佔了很大面積,是一個常人所不去的、所謂都市的峽谷地帶……尤其夜深以後,不少地方相當僻靜,我想,除國鐵以外,還有大製藥廠等幾個工廠。」
    「那個地方我也去過一次,有一點印象。」
    「據說被害者下車的地方,是離正門約三百米左右的一個僻靜場所。周圍幾乎沒什麼人影。旁邊是鐵路線,四周雜亂地矗立著倉庫之類的建築物。」
    「嗯……兇手大概認為這是殺人的理想場所。」
    「首先確認了場所之後,想讓刑事們認真調查附近的地方。不過,案件發生至今時隔已久,還下了大雨,白天又有相當多的行人和車輛。所以現在找不到直接的證據。依我看來,這裡可能是殺人的第一現場。而喜多見町是拋棄屍體的第二現場——是不是兇手認為,將屍體移開,比這樣扔在觀場更容易造成搜查的混亂呢?」
    「是……或者本想在這裡將被害者殺死,只是因為有了什麼障礙,匆匆忙忙將被害者打昏,裝進車裡,這也有可能。要取得確鑿證據,看來希望不大,請詳細搜查附近吧。」
    「那麼……,你如何看待這個問題呢?國鐵大井工廠和神田的千代田大學,位置方向完全不一樣。而現在還沒發現與事件有牽連的人中,有與國鐵有關和住在附近的人……」
    「以大學方面有急事為借口,將他引到那個奇怪的地方,是無論如何不成立的。所以只能認為被害者說謊多;但是,要是如此,兇手以什麼借口將被害者引出來呢?說實在的,我現在也心中無數。」
    「在這方面我也很傷腦筋……能把被害者引到這麼荒僻的地方,又從正面加以襲擊,這可以判斷被害者對兇手是相當信任的。至少對他毫無戒心。」
    「這麼說……脅迫這種可能性越來越小了。……嗯,這個問題無法在電話裡作長時間的談論。我想,在調查這個問題之前,到你那兒好好琢磨琢磨。是不是把從飯店到那個地方去的人有可能也誤認為被害者?也有偶然外表長相相似而司機認錯了呀?」
    吉岡警部毫不猶豫地答道:「是的,在這種情況下,是不能肯定這個人就是被害者的。對此,我們也曾不放心,因此當這位司機最初來報案時,我們將被害者的照片和其他年紀相貌相似的九張男人照片混在一起,讓他辨認,然而司機很快地從這十張照片中,將被害者的照片抽出來。由此可見,他的印象是相當深刻的。所以,如果認為這不是被害者,那是不可思議的。」
    「明白了。如果這種判斷是經過如此周到的檢驗,那就問題不大了。另外,你還瞭解到什麼?」
    「我還要報告,對塚本信正和小池祥一調查的,有關渡邊博和義宏購買住宅的金錢來源的事情。先說向小池祥一的瞭解……」
    警部停了一會兒。
    「小池講,他的確聽塚本義宏說過,遠房親戚中,有一個叫那個名字的不受歡迎的人。至於他們之間有什麼具體關係,一無所知。小池還說,他和那個人也曾打過一二次照面,但彼此之間沒打過招呼。」
    「那麼有關錢的問題呢?」
    「在這方面,作為律師,小池的回答是十分謹慎的,無懈可擊。他說,有關死者的財政的全部情況,知之甚少,無法回答。為此,刑事雖百般詢問,小池祥一好像確也不知道。他說,義宏的父親死時,留下了一點遺產,而他的母親以此來養育三個兒子,大概也花得差不多了,所以從這方面得不到錢。」
    「嗯。」
    三郎略有所思,問道:
    「那麼,義宏的哥哥信正說了什麼?」
    「他說,他不瞭解渡邊博。」
    「奇怪……」
    三郎搖著頭。
    「渡邊博這個人,不也是義宏的哥哥信正的遠房親戚嗎?又是弟弟的救命恩人,說不知道,實在很難說得過去!」
    「刑事也在這點上進行追問。結果他答道,他確實聽到過這個人,在那空襲時期,住在塚本家附近,是和義宏經常在一塊玩的朋友。那個時期,由於動員學徒,他自己住在軍需工廠做工,對當時家裡的事印象淡薄,救弟弟的事,是在戰後才聽說的。」
    「遠房親戚?正確地說是什麼關係?」
    「他說不知道。只記得聽母親講過。因為遠房親戚是很複雜的,自己又沒有和渡邊博接觸過,所以忘得一乾二淨了。」
    這話也並非沒有道理。要說遠房親戚,他三郎自己不是也有幾個親戚關係很曖昧的人嗎?俗話說,一代親,兩代表,三代不甚了了。比如,母親的祖父的表兄的兒子,這樣的人和陌生人沒有什麼兩樣,也沒必要不厭其煩地去記住他。但是又總覺得,信正在這方面隱隱約約有什麼難言的隱衷。
    「如果渡邊博最近租塚本義宏有來往,當然其兄是會聽到的了!」
    「可是他說,他一次也沒聽弟弟提起;另外最近也沒見到渡邊博。」
    「那麼,他最後一次見到渡邊博是在什麼時候?」
    「他說,已經有十來年沒見到了,假如現在相遇,恐怕一時還想不起來。」
    「我覺得這有點不正常,好像是托詞。不可想像,被害者從沒向其兄談過一句有關渡邊博的話?」
    「我也有同感。但現在還不能急於下結論。婚禮時,塚本家的親戚有幾個人參加,現在正向他們調查。年紀大的人,特別能瞭解複雜的親戚關係的,從這條線,可能會找到什麼線索。」
    「另外,有關錢的來源,他怎麼回答呢?」
    「這方面,得不到他的比較清楚的回答。他只說,是否因為弟弟是經營學者,分析了公司的經營內容,買了股票什麼的,賺了錢吧。」
    「可是,如今局外人用持股票的方式是賺不了錢的。」
    「的確,在投資信託方面,我也不行……這些姑且勿論,我們在這方面也深入問他了,結果他又說,那末是不是在商業市場,還是什麼方面賺了錢吧!」
    「調查了住宅和大學研究室也沒發觀有什麼證券公司,或是商業行情的經紀店的發票那樣的東西吧?」
    「是的,一張也沒發現……部下也以你剛才的問法追問信正,結果他發火了。正顏厲色地說,『弟弟不是小孩,他在什麼地方,如何掙錢,沒必要一一向我報告,我也不想問他。我只認為,弟弟是不會以不正當的手段賺錢的』。後來,他甚至怒氣沖沖地說:『你們究竟要折磨病人到什麼時候?』」
    警部的歎息,清楚地傳到了三郎的耳朵裡。
    「信正或許隱瞞了什麼……而現在我們手裡,還沒有更深入追查他的材料。總之,他給刑事的印象是,頭腦轉得快,勇氣足,難以對付……」
    由此看來,這是一位有膽量的知識分子,對於警察是極為麻煩的人。三郎想,向他調查的刑事感到相當棘手,那是可想而知的。當然也不能排除他回答的始終都是真實情況的可能性。
    「那麼,塚本兄弟之間的關係不怎麼好嗎?」
    「不,好像並非如此。據小池律師講,雖然兩個人都很忙,彼此不常見面,但兄弟之間極為融洽。未亡人悅子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知道了,還有別的問題嗎?」
    「現在就這些,眼下,還是繼續實行確定的調查方針。」
    「就這麼辦,什麼時候,我們再充分談談。」
    三郎放下電話,來回踱步,苦苦思索。
    在這同時,霧島恭子去世田谷代田的桔樓探望悅子。
    昨日,葬禮結束了以後,悅子終乎固執地搬到這個住室。當時,送她到這裡,恭子望著她那似乎被什麼無形的繩索纏繞著似的背影,不由得感到一陣不安。
    所以,今早恭子又給她掛了電話。悅子說話憂悶微弱,如癡如呆,語無倫次,這使恭子更加放心不下。於是她在來澀谷買東西時,順道前來探望悅子。
    按了門鈴,待了會兒,悅子出來開門了。一個晚上,悅子好像又瘦了許多。可能昨晚又是失眠吧,那充滿血絲的眼睛,睡意朦朧,無精打采。
    屋子還像昨晚那樣毫無變化。塚本義宏的骨灰盒和遺像前,新點的香,升起了裊裊蘭煙。
    「悅子,您的飯呢?」
    「我不想吃。」
    「早飯呢?」
    「吃了一點……」
    恭子望著悅子歎了口氣,一眼就看出她在說謊。
    「我想,你還沒吃飯的……把這些吃了吧。難道你也要象越南的孩子那樣,搞絕食嗎?」
    恭子拿出在澀谷買的壽司1盒子,自己拿起來給她倒水沏茶。悅子在恭子的逼迫下,總算吃下了一兩個壽司。
    「你要不振作起來,可不行呀!如果你一直這個樣子,我就要用繩子套住你的脖子,把你拖回父母身旁。」
    看來這個話終於產生了效果。
    「是的……從此我要好好吃一點東西,可是今天我確實不想吃!」
    「你應該為自己的身體著想……你不是說過,在對這個案件的犯人進行審判結束之前,絕對不能死嗎?」
    悅子象小姑娘似地默默地點點頭。
    「其實昨夜,我也對我丈夫這樣約定的。」
    向死者發誓,這本不足為奇。但悅子的語調中,含有一種使恭子感到恐懼的東西,尤其是接著的一瞬間,悅子發出了輕輕的微笑,這更使恭子嚇了一跳。
    「昨夜我還和他交談了許多。我已經……一點兒也不感到寂寞了。他從此一刻也不離開我的身旁了,他不像別人的丈夫那樣,每天還要出去上班的……」
    「悅子……」
    恭子叫了一聲,又閉住了嘴,她本來想勸悅子適當地將義宏的事淡忘下去,把眼睛朝前看;可是現在看來悅子是不會聽她的勸告的。恐怕搞不好,還會引起相反的效果。
    這時,電鈴又響了。恭子代替悅子站起來走到門口。來訪的是律師小池祥一。一見到恭子他似乎感到有點意外,但馬上俯下頭:
    「您辛苦了。您在這裡,我們也放心多了。塚本太太怎麼樣呢?」小池低聲問。
    「我總有點擔心……可能,我過於多慮了,覺得是不是叫專門的醫生瞧瞧好呢?」恭子以悅子聽不到的小聲回答,小池祥一皺著眉頭。
    「專門的醫生,神經科的?」
    「嗯。你認識哪一位適當的醫生嗎?就說是塚本的朋友,來弔唁的,悄悄給她診病,這就好了。」
    「是嗎?我倒有一位叫大野慎治的表兄,是神經醫生,醫道確是高明的,但是好賭博,尤其一聽說有賽馬,就像發了狂似的。所以親戚們暗地裡都說,他自己倒有必要檢查一下,精神是否正常……嗯,悅子有沒有病,我看先觀察一段時間再說吧。」
    小池祥一邊說邊脫著大衣,接著他又不安地問道:
    「可是,難道悅子已處於不能冷靜判斷問題的嚴重狀態嗎?我還有些事務性問題想要跟她談。」
    「不,還不至於此。我想,要是普通問題,她大抵能理解的;只是我想,如果這樣置之不理,放任下去,她因為過於思念塚本,或許會……」
    「是嗎……那麼,剛好,你也在這裡,先和她談談看如何!」
    小池祥一自言自語般地邊說著邊走進內室。他向悅子講了一陣子慰藉的話,在遺像前合掌舉香,瞑目了一會兒,才又轉向悅子。
    「現在再說這些實在沒有意義了,我必須從內心向你表示道歉,造成你成為未亡人的責任,有一半在我和川路君身上。當初,我們要是不建議舉行那種新奇的婚禮儀式,讓你們就在當天遞交了結婚證書;你現在還是尾形……」
    一陣難堪的靜默。
    「小池先生!」
    剛才看來使人擔心神志不清的悅子,卻突然敏感地繃起臉叫道:
    「請你以後別在我面前說這種話!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後悔。不,我倒要感謝你們,是你們使我,儘管是幾個鐘頭,能作為正式妻子在他身旁度過……」
    恭子禁不住流下眼淚。
    悅子的話語,使人感到女人的喜悅、悲傷和固執美好地揉合在一起。小池祥一也用手帕掩住臉。
    「知道了……但是不管你的想法如何,作為我不得不感到內疚,……這以後,我想應力所能及地協助你……」祥一哭泣著說。「作為法律家的我,無法在精神上幫助你,想每天來勸慰你幾句,因為忙,也不能做到。但是,什麼作用也起不了,又覺得於心有愧,所以在昨日的葬式上,和信正兄談了這個問題。信正兄說,要是這樣,請在繼承遺產問題上出把力吧。聽了以後,我也覺得要是能這樣……」
    恭子感到擔心,現在說這種話未免太早了。然而悅子卻一直默默地聽著,臉孔像是能樂2的面具一樣毫無表情。
    「這件事,我考慮了一個晚上又改變了想法。你如果是和法律家毫無關係的普通人的太太,那就另當別論多;可你的身旁有一個尾形先生,這麼一位優秀律師的父親。作為父親,期望自己的女兒得到幸福,這是天經地義的,也不必擔心任何人的非難。比起我們來更……我是這樣想,也沒和信正商量,作為個人的看法,剛才給尾形先生打了電話,徵求他的意見。先生說,自己對女兒的遺產繼承問題沒有興趣,更不想因處理這個問題,增加心裡的悲痛,倒不如請勸說女兒早日回家為好。
    「先生的回答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我對先生說:『那麼,請你托你所能信賴的哪一位年輕的律師辦吧?』可先生又說,『比起別人來,因為這是信正先生的意見,你又是故人的好友,雖然是麻煩事,還是請你接受去辦吧。』」
    恭子終於明白了小池律師躊躇的原因了。
    處理遺產繼承問題,需要許多麻煩的程序手續。甚至親屬之間,也有不少人因此而發生醜惡的糾紛,相互間鬧得咬牙切齒,成了冤家對頭。但另一方面,在律師所有的業務中,涉及遺產繼承問題的辯護事務,遠比刑事裁判的那些辯護有利。只是令人討厭的是,要受對方的誹謗謾罵。不過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小池可能擔心,萬一人們背後指手劃腳地說,比如儘管金額不多,人們會懷疑責難,他是不是從密友的未亡人身上撈到什麼便宜云云。
    「我並不想要什麼錢,只是因為這是他留下的遺物……」悅子自言自語地說。
    「但是,如果你從今以後一個人住這個房子,需要用錢,這就是實際問題。更主要的是,你作為妻子,有權接受這份遺產,沒必要對誰講情面的。我覺得你有不想回娘家去住的打算;當然,坦率地說,我也是不贊成你一個人住在這裡的。」
    悅子突然轉過身來,說:「小池先生……我知道了。真的……作為妻子的我,接受他遺下的東西,是沒有必要客氣的……雖然是麻煩的事,承您的好意,一切拜託您了,請多關照。」
    悅子恭恭敬敬地低下了頭。接著又斷斷續續地補充道:「另外……您雖然好意地為我的事操心,可我父親卻說了失禮的話,實在對不起。請您不要介意,遺產的繼承人不是我父親,是我……」
    小池祥一默望著悅子,低沉地說:「不,我也痛切地理解尾形先生的心情。」
    「……」
    「這樣,我也能或多或少彌補自己的過失,……那麼,或者明天,我就取正式的委任狀,請你署名。當然,這是形式的東西,實際上是不必要的……另外,在這兩三天內,還得請你和我一起見一次信正先生……」
    「好的……」
    「信正先生很同情你,他說,他可以放棄自己的一切繼承權。關於人身保險方面,他也說過,如果有剩餘的錢,接受者的名字應該改為你。他自己不接受。因為是贈送,要繳納稅金,他打算形式上讓信正先生領取,扣去稅金後,都交還你,你以為如何?」
    「我不懂細節的事。只能拜託你了,我覺得對不起信正哥哥了……」
    「不,我認為你還是爽快地接受令兄的盛情吧。信正先生不接受這一筆錢,也不會產生什麼難處的——總之,為這件事和別的有關問題,你還是盡早面見令兄為好……」
    悅子幾次點頭同意:「即使沒有這件事,原來我也打算好好見一次信正哥……在葬式時,也未能平靜地談過。」
    「信正先生非常擔心你,也說了這樣的話。遺產方面,還有著作出版權問題,這些得和川路君商量,將圓滿地處理。我也是第一次聽說,義宏君買下了這所住宅,並以自己的名義,這,也要和令兄商量,盡早改為你的名義。還有別的若干問題,以後再認真……好吧,我還得辦別的事,失陪了!」
    小池律師乾脆利索地結束了談話,好像有人攆他似地急忙站了起來。
    恭子忽然冒出這樣的想法,男人和女人畢竟不一樣。失去密友的悲痛之強烈是別人難以想像的,但這位律師一定以男子漢的氣魄克制了所有這一切。並在自己職業範圍內竭力為未亡人服務。以此來消除自疚之情,著眼新的未來。
    大約過了一個鐘頭,恭子正想回去時,又來了一位新的客人,是川路副教授。他手裡抱著一個大包袱。
    一進屋裡,川路就在塚本義宏的遺像前,足足站了雙倍於小池祥一律師站的時間,虔誠地祈禱著。
    「悅子!」隨後他仍以沉重的表情轉向悅子。「事到如今,我不能再說什麼了,我無論怎麼說,人死不能復生,也無法解除你的悲痛啊!但是,對於你來到這所房子,祈求他的冥福,我作為他的朋友,從內心向你表示感謝。他在九泉之下,也一定會感到高興的……」
    悅子那蒼白的臉上泛起了紅暈,似乎因為偶然發現了第一個能理解自己心情的人而感動。
    但恭子內心卻覺得難辦。川路達夫的話,當然是表達他的一種想法,然而,如果把著眼點放在讓悅子的精神狀態恢復過來的話,他的話卻起了意外的反作用。而像小池律師那樣,無情地控制住自己的感情,也許會給悅子的精神狀況的恢復帶來補益——恭子想著。
    「這是放在研究室裡的他的私人物品。」川路打開了帶來的包袱。「我想,另外還有別的東西。但是助手巖內君已整理出這些東西,因為我反正要來這裡,順便先給帶來了。什麼時候他還要來問候你!」
    「實在感謝您了!」
    「不……實際上我也擔心,將這些東西交給你好不好……如果你覺得它們會叫你目不忍睹,在你允許之下,我還是拿回去……」
    「還是讓我接受吧!」
    悅子用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回答。川路達夫默默地點了點頭,在悅子面前攤開了包袱。
    混在筆記、文具、剛開始寫的稿子這些東西中,有一張裝在小鏡框內的小照片,鮮明地出現在恭子面前。這是悅子微笑地站著拍的照片。
    一陣沉默之後,川路達夫以嘶啞的聲音說:「這個……據巖內說,這張照片是精心地保存在抽屜裡面的。」
    悅子拿著自己的照片,許久地目不轉睛凝視著它。終於,以出乎意料之外的平靜的聲調說:
    「我想,等我心情稍為平靜之後,向您,以及丈夫的別的朋友、助手先生們分送遺物。丈夫的藏書,我拿著沒有用,希望您將這些書捐贈給大學,或適當地怎麼處理都行。」
    「好……關於書,也和巖內君商量之後再處理。專業不一樣,哪些書珍貴,我難以判斷。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請你不要客氣,儘管吩咐好了。」
    接下去的二十分鐘,川路達夫斷斷續續地談了對故友的回憶,重複了一些安慰和鼓勵的話,告辭了。恭子也乘機告別。從悅子談分贈遺物這些話看來,她的心情已平靜多了。恭子感到心寬了許多。
    「您回到什麼地方?」走出宿舍樓,恭子問道。
    「駒場。」
    「那麼,我送你回去,反正我要坐車回家。」
    「那感謝你了。」
    恭子叫住剛好開來的一輛出租汽車,讓他開到駒場。
    「我丈夫勸我,乘沒有孩子的時候學習開車,所以我現在請教習所教我……不過,課程相當難……要是像您這樣的先生,學交通規則這些東西,就一點也不費勁了……」
    因為沒有話題,恭子就談開車的事,可是川路達夫卻以空洞呆板的語調答道:
    「過去在教習所的時候,我也被那些人刁難過。因為交通規則考得不好,他們嚴厲地問我,『你真是大學法律教授嗎?』其實讓我說,交通規則是天下頭等的枯燥無味的文章,為此不得不絞盡腦汁……」
    達夫好像不想談這個問題,急忙改變話題:
    「失禮了!您是霧島檢事的太大嗎?我擔任婚禮的司儀時,看了您的名字就覺得奇怪……霧島這個姓是很少的。」
    對於恭子,這是毫無意義的問題。但是被這樣一問,不回答似乎是說不過去的。
    「是的……不錯。不過,現在我是以悅子朋友的身份行動的,和丈夫沒有任何關係。」
    達夫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這個我當然很知道。對於你的行動,誰也不會有什麼異議的。即使我是兇手,我們一起乘車,也不會有什麼別的問題吧……」
    這個人怎麼開這麼過分的玩笑呢?恭子感到奇怪。好像他的性格有怪僻的地方,恭子想著,就有點害怕。
    達夫慢吞吞地點上一支煙。
    「今天,我聽到一件事,其實昨天我也對霧島檢事說了。經營學部的主任教授荒木先生,對塚本君懷有反感……這有許多原因……」
    恭子面前閃過在火葬場所見到的荒木教授那不和悅的苦臉。
    「由於偶然的事,我發現了另外一個原因。荒木先生的父親不是馬克思主義者,僅是個經濟學者,他從戰前到戰時,只從純粹的學術立場出發,偷偷地進行過一些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研究……」
    恭子嚇了一跳:「果然……荒木先生的父親?」
    川路達夫深深地點點頭。
    「有著『私設特高』的塚本晉之助,就揭發了他。因為在當時,那種瘋狂的時代,老教授不得不立即離開教壇,並且被憲兵隊逮捕了。據說在調查期間,由於心臟麻痺症發作死了。可是從戰時憲兵的作法推理,很大可能是在拷問中被殺害的。他的兒子荒木教授,也被軍部逮捕了,被說成赤色之徒,遭到了非人的待遇。」
    「那麼,荒木先生知道義宏是塚本晉之助的兒子嗎?」
    「這就不好說了。據我推測,最初義宏來到千代田大學時,荒木先生大概不知道這回事。學部長關於塚本君的出身,沒對任何人談過,再說,姓塚本的人不算少……」
    他停了會兒又自言自語地補充道:
    「嗯,荒木先生即使以後知道了,決不會在現在,在塚本晉之助的兒子身上復仇的……」
    ————————————————
    1日本特有的一種點心。
    2日本的一種傳統戲。

《零的蜜月(陰謀發生在新婚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