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章

    本故事始於那位有名的好色之徒手中。在《源氏物語》末摘花卷的結尾有這樣一段:「紫姬嚇壞了,連忙拿紙片在水孟裡蘸些水,替他揩拭。源氏公子笑道:『你不要像平中那樣誤蘸了墨水!紅鼻子還可勉強,黑鼻子太糟糕了。」其實源氏是故意將自己的鼻頭徐紅,裝做怎麼擦也擦不掉的樣子給紫姬看,所以十一歲的紫姬著急得弄濕紙想要親自擦拭源氏的鼻頭,這時源氏開玩笑說:「像平中那樣被塗上墨水的話就糟糕了呀,紅鼻頭還能忍受。」《源氏物語》的古註釋書之一切海抄》中有這樣一個故事:從前平中去某女處佯哭,因為哭不出眼淚,就把水盂偷偷地揣進懷裡,把眼皮儒濕了。這女子看穿了他的把戲,便事先磨了墨放進水盂裡。平中並不知情,用墨水德濕了眼睛,這女子讓平中照了鏡子後吟詠了一首和歌:「弄巧成拙妄自憐,好色本是此面顏。」據記載,源氏所言即出於此處。《銅海抄》中說此故事引自憐昔物語》,「《大和物語》中亦有此事」,可是現存的《今昔物語》和《大和物語》裡並無記載。然而從源氏開這種玩笑來看,平中塗墨的故事作為好色之徒的失敗談,在紫式部時代大概已經廣泛流傳了吧。
    平中在枯今和歌集》和其他敕撰集中留下了許多和歌,他的家譜也大致清楚,又有許多傳聞記載,因此毫無疑問是真實存在過的人物,只是不能確定是死於延長元年還是六年,而且其生年也無記載。《今昔物語》中說:「有名日兵衛佐平定文之人,宇平中,貴為皇子之孫,乃其時,好色之徒、他人妻女、宮中待女不見者少矣」。另一處又說:「品格高貴,容貌俊美,氣質高雅,言談風趣,其時無人能與他媲美。他人之妻女、甚至於官中傳女爭相與他交談。」正如這裡所記,此人本名平定文(或貞文),是恆武天皇之孫茂世王的孫子,右近中將從四品上平好風的兒子。之所以名叫平中,有人說是因為他是三兄弟排行老二,理由是寫作平仲的例子也很多。(據《弄花抄》記載,平中的中應讀作濁音)這就如同把在原業平稱為在五中將一樣吧。
    這樣說來業平和平中在許多方面都非常相似。兩人都是皇族出身,都生於平安朝初期,都是美男子而且好色,都善於寫和歌。前者是三十六欲仙之一,後者是後六六選中之人,前者著有《伊勢物語》,後者寫了《平中物語》、《平中日記》等。只是平中比業平的時代稍晚,從上面的塗墨故事、被本院侍從耍弄的故事來看,他和業平所不同的是多少給人以滑稽的感覺。《平中日記》的內容不全是轟轟烈烈的戀愛故事,也有對方逃走啦、體面分手啦等等情況,很多最後是以「默默無言地結束了」,「結果只剩下獨自煩惱的男人」之類的詞句告終的插曲。還有的屬於粗心大意的故事,例如與七條皇后宮裡的女官武藏,眼看願望就要實現了,第二天因公事離開京都四五天,而他又忘記了告訴女方知道,結果女方慨歎男人靠不住而出家當了尼姑。
    在平中的許多女人中,最讓他神魂顛倒、不能自拔,被要弄得狼狽不堪,最後連性命都丟掉的女人是待從君——世人稱為本院侍從。
    這女子是供職於左大臣籐原時平官壞中的女官,由於時平被稱為本院左大臣,因此這女子被叫作本院侍從。那時平中只是個小小的兵衛佐,儘管他的血統和家世不錯,但官職很低,加上本人有些懶惰,他在日記裡曾寫過「宮中供職苦,吾只逍遙游」的詩句,總之是討厭去衙門做事,整日游手好閒吧。皇上反感他這一點,曾一度免了他的官職加以懲戒。不過也有另一種說法,他被免官是因為比他官職高的一個男子和他爭女人,這女人討厭那個男子而喜歡乎中,所以那個在愛情競爭中落敗的男子對平中懷恨在心,不斷向朝廷進他的讒言。《古今和歌集》第十八卷席砍下)中有「憂患人間世,閉門謝客居,我身將遁隱,莫道是吾廬。」這首和歌,即是平中起了出家的念頭時寫下的,序言裡說是「司職被免時之作」。他和皇太后身邊的一個女官相好,寫了一首「落魄之身如時鳥,大限到來隱山林」送給那個女子,使其在皇太后面前為他美言,另一方面其父好風也向皇上哀求,所以不久以後他又恢復了官職。
    不愛做事的手中懶於去宮中供職,卻常常去左大臣家問安。本院是位於中御門之北、掘川東一條的時平府第的名稱。當時時平作為原關白大政大臣昭宣公基經的嫡出長子,又是當朝皇帝酸酬的皇后穩子的哥哥,可謂權傾一時。時平當左大臣是在昌泰二年,二十九歲的時候,開始的二三年間營原道真任右大臣,時平多少受到其牽制,但自從他於昌泰四年正月成功地陷害了這個政敵以後,就是名副其實的天下第一人了。當時,他不過才三十三四歲而已。在《今昔物語》中記載著這位大臣也是「形容美麗,風雅無比」,「大臣的音客氣度這世上惟秦香可比,非同尋常云云」。因此我們能立即在眼前描繪出他的形象,一位被賦予富貴、權勢、美貌而傲慢的年輕貴公子。
    一說起籐原時平,就容易讓人想起在舞台上出現的那位惡公卿式的青眼圈的臉譜,他一向被看作奸佞小人,那是因為世人過分同情道真,也許實際上他並沒有那麼壞。高山據牛曾著《營公集》,批評道真起用他抑制籐原氏的專橫,辜負了字多太上皇的恩情。也有人說像管公那樣的人是沒志氣的愛哭的詩人,不是什麼政治家,在這一點上也許時平更富於政治行動力。《大鏡》中不只說時平壞的一面,也講了他可愛的地方。例如說他有個習慣,一遇到可笑的事情就笑個不停,足以證明他那天真、開朗。豁達的個性。有這樣一個滑稽的趣聞,還是道真在朝和時平二人共同處理政務時的事情,因為時平總是粗暴地處理政事不讓道真過問,道真的一個負責記錄的屬下想出一計。一天,他在把文件呈交給左大臣時平的一剎那,故意放了個屁。時平聽見哈哈哈地捧腹大笑,怎麼也停不下來。他笑得前仰後合沒法批閱文件,於是道真得以從從容容地按照自己的意願進行了裁斷。
    時平還非常有勇氣。道真死後,在人們都相信他的靈魂變成雷神向朝中大臣報仇的時候,一大雷擊清涼殿,滿朝公卿大驚失色時,時平卻拔出佩劍,凜然瞪視天空呵斥道:「你在世不是位居我下嗎?即使變成了神來到這個世間也要尊敬我。」似乎是畏懼他的氣勢,雷鳴暫時安靜了下來。因此《大鏡》的作者也認為他雖是個做了許多壞事的大臣,但也是「非常具有大和魂的人。」
    這樣說來,時平似乎可以被看成是個魯莽冒失的、少爺出身的淘氣大王,但他也有令人意想不到的一面,傳說醒或皇帝和這位大臣曾密謀懲戒社會上的奢靡之風。有一次時平穿著違背皇帝規定的華美服裝進宮謁見,皇上從板窗的縫隙中看到後立刻板起了面孔,召來宮中職事說:「近來規戒嚴格,雖說左大臣位列百官首位,穿著華麗的服裝進宮也太不像話,趕快命他退下。」職事不明白是怎麼回事,誠惶誠恐地傳達了聖旨,時平更是不知所措,也不讓隨從鳴鑼開道,狼狽地退出了宮,以後一個月堅決閉門不出。即使偶爾有人來訪也只說「因為是上的處罰很重」而謝絕會客。這件事受到好評,世人都變得勤儉節制,實際上這是時平和皇上事先商量好的。
    平中常常去這位時平家問安,並非沒有獻媚於權貴以求抓住陞遷機會的企圖,另一方面也因為這位大臣和兵衛佐說話投緣。儘管兩人從官職、等級來說有很大距離,但說起家譜和家世平中並不遜色,而且兩人興趣、修養也相同,都是喜歡女人的貴族美男子。因此兩人可以互相猜測到對方有興趣談什麼事情。當然陪伴左大臣並不是平中來此的唯一目的。跟左大臣聊到深夜以後,他就估摸著適合的時機告退。但很少直接回家,只是在大臣面前做出回家的樣子,其實是偷偷去女官們的房間那邊,在侍從君的房間外面轉來轉去,這才是他來的真正目的。
    然而十分滑稽的是,從一年前開始,平中就經常偷偷地去那邊,或是在她房間的拉門外屏息偷聽,或是站在迴廊欄杆邊偷看,一直很有耐心地尋找機會,可是運氣不好,別說沒能打動她的芳心,連這位風傳是世上少有的美女的容顏也沒有偷看到。還不只是運氣差,對方好像是在故意迴避他,因此平中更加煩惱。在這種情況下,常用的手段是讓熟悉她身邊的詩女代轉書信,可是儘管沒有任何疏漏,送了兩三次信卻全然不見回信。平中經常揪住那個傳女執拗地叮問:「確實替我交給她了嗎?」曾經有一次,侍女同情地看著手中的臉孔支支唔唔地說:
    「是的,我已經交給她了,可是……」
    「堤不是沒有接受?」
    「不,確實接受了。」
    「你說希望一定得到回信了嗎?」
    「我也這樣說了,可是……」
    「然後呢?」
    「小姐什麼也沒說。」
    「她看了嗎?」
    「也許看了吧……」
    就這樣,平中越是追問,侍女越感到為難。
    一次,他照例是在詳詳細細地傾訴了仰慕之情以後,又添上幾句帶著哭腔的話:「至少我想知道你是否看了我的信。不一定非要你寫親熱的話語,如果看了的話,請你回一封哪怕只有『看了』兩個字的信。」這次侍女破天荒地微笑著回來說:「今天有回信了。」然後遞給他一封信。平中激動萬分,恭恭敬敬地接了過來。急忙開封一看,只有一張小紙片,他仔細一看原來是把他剛才送去的「請您回封哪怕只有『看了』兩個字的信」中的「看了」兩個字撕下來放進信封裡的。
    就連平中都萬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奚落,一時瞠目結舌。他和很多女人談情說愛過,卻沒遇見過如此故意刁難、冷嘲熱諷的女人。無論如何自己也是盡人皆知的美男子平中呀。一般來說,女人如果知道是手中,很容易就喜歡上他,像侍從這樣厲害地對待他的一個也沒有。平中感覺就像被人用力打了個耳光一樣,那以後很長時間再也沒去找她。
    以後的兩三個月間不用去找那女人,現實的平中自然也就怠於去左大臣家問安了。偶爾去問候,回來時也不走到那邊去了,他告成自己:「那裡是要忌避的地方」,而迅速離開了。那以後又過了幾個月,一個下著梅雨的晚上,平中又去了大臣家,夜深以後才出來。本來漸漸瀝瀝下著的梅雨突然下大了,要冒著這麼大的雨回自己家使他不快,這時他忽然想到:如果在這樣的夜晚去拜訪那個人的話,會怎麼樣呢?雖然想想很可氣,但上次她搞的那個惡作劇,雖說過分了點,卻也用了點心思。也許對方這樣使自己苦惱,是在表明不討厭他,而是對他感興趣吧。「可能是想讓我知道『我可不是像那些女人似的,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喜出望外的人』,姑且還是堅持這種想法的好。」平中還是這樣的自負,儘管被人那樣苛待,也不引以為戒,不打算放棄。在這樣大雨傾盆的漆黑的夜晚拜訪的話,即使有著魔鬼一樣心腸的女人也不可能不動心。這樣一想,他就情不自禁地,匆匆朝那個應該忌避的方向走去。
    「哎呀,早知道是您的話……」被叫出來的侍女透過黑暗,看到無精打采地站在掛著竹簾的漏雨的房間裡的平中的身影,吃驚地說。
    「很久不來了吧,我以為您放棄了呢。」
    「不,怎麼能放棄呢?男人遭遇到那種對待,會愛得更強烈。從那以後沒再來,是因為我覺得總是糾纏不休也很失禮。
    平中故作冷靜,但聲音顫抖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雖然過了很長時間,但我一天也沒忘記她,一直一心一意地想念著她。」
    「您要帶信嗎?」
    侍女不理睬他羅裡羅咦的訴苦,直截了當地問道。
    「我沒拿什麼信來,反正她不會回信,寫了也沒用。姑娘,拜託你,哪怕就一小會兒,哪怕就看一眼,不,哪怕隔著東西,請讓我見見她,聽聽她的聲音。……就不能稍微可憐一下冒雨而來的我嗎?」
    「可是其他女官還沒睡,現在不太方便……」
    「我會等,不管到什麼時候。直到其他人都睡下為止。今晚不見到她的面,我不打算離開此處。」平中一個勁地這樣說。
    「姑娘,拜託你了啊。」他像個磨人的孩子一樣喋喋不休,抓住待女的手不放。侍女用半是吃驚、半是害怕的眼神凝視著這個男人發瘋似的臉孔,無可奈何地說:「那麼您真的會等嗎?如果等的話,其他人走了以後,我只能試著說說看。」
    「多謝姑娘,全靠你了。」
    「可是還早著呢。」
    「我有心理準備。」
    「真的只是轉達,以後的事我可不能負責嗅。」
    「好的」
    「那麼,請站在那邊拉門前面等,盡量不要讓人看見。」侍女說完退入了房間。平中不知站了多長時間。漸漸地夜深了,可以聽到人們準備睡覺的聲音,不久夜深人靜,女官們的房中寂靜無聲了。突然平中倚靠的拉門裡面好像來了個人,喀啦一聲響起了摘開門鉤的聲音。「果然來了」,他試著推了推拉門,門開了。平中感到像做夢一樣,心想:「今晚她終於被我打動了,答應了我的請求」。他興奮得發抖,躡手躡腳地溜進去,從裡面掛上了門鉤。房中漆黑一片,整個房間裡瀰漫著不知從何處飄來的香味。平中在黑暗中摸索著一步步前進,逐漸地爬到了臥室附近,這時,他的手碰到了披著絲衣躺在床鋪上的身體。纖細的肩頭、姣好的頭形,準是她沒錯。他觸摸了一下她的頭髮,感覺她濃密的秀髮像冰一樣涼。
    「終於見到你了啊……」
    這實在使他喜出望外,就連一向對各種場合應付自如的平中,一下子也想不出合適的詞語來,情不自禁地只是發抖。好容易說完這句話,就不停地喘息起來。他把雙手從她的頭髮上移到臉頰上,使她的臉頰正對著自己的臉,想要看清她那據說很美的容貌,但不論臉和臉靠得多近,由於兩人之間黑漆漆一片,什麼也看不清。這樣凝視了一會兒,覺得隱隱約約地看到了微白的幻象。女人在這期間一言不發,默默地由著平中擺弄。平中來回撫摸著女人的整個臉頰,根據觸覺想像它的輪廓,女人仍然柔軟地伸展著身體,一動不動,她的無言令人感到無比順從。誰知這女人一感到男人要開始動作,似乎突然想起什麼似的,一邊說「等一下」,一邊挪開了身體。
    「我忘了掛上那邊拉門的門鉤了,我去掛一下。」
    「馬上就回來吧?」
    「哎馬上……」
    女人所說的拉門就是現在的隔扇,如果那兒的門鉤不掛上,就有可能從隔壁房間進來人,所以手中無可奈何地放開手。女人起來後,脫掉了套在外面的衣服,只穿著單衣和和服裙褲就出去了。這時平中寬衣解帶躺著等她,雖然明明聽見掛門鉤時喀啦響了一聲,卻遲遲不見女人回來。隔扇就在不遠處,她怎麼耽擱了這麼半天呢?剛才門鉤的聲音響了以後,好像聽見女人的腳步聲逐漸向遠處走去,後來這屋裡便沒有一點動靜了。他總覺得不大對勁,就悄聲問道:「你關好了嗎?如果…·。·」可是沒人回答。
    「如果…·」
    他爬起來走到隔扇那邊一看,這邊的門鉤開著而對面的門鉤鎖著。原來女人逃到了隔壁房間,從那邊反鎖上後,去了別處。
    難道又被這女人給捉弄了嗎?平中呆呆地靠著隔扇站在黑暗中。深更半夜,故意把人引誘到自己的臥室,關鍵時刻卻隱藏起來,這又是什麼意思呢?在這之前,她做的已經很過分了,但今天的事更是不可思議。事情好容易進展到這一步,就在今天,得嘗素目傾慕之願了,——儘管剛才撫摸她冰涼的秀髮、觸摸她柔軟的面額的感覺還殘留在手中——,在只差一步之遙的時候,黨眼睜睜讓她跑了。——已握在手裡的珍珠居然從手指縫中滑落了。——想到這裡,平中流下了懊悔的眼淚。現在回想起來,剛才女人起來去關門時,自己也應該跟著過去。糟糕的是自己太疏忽大意了。大概女人正是想試試他有多高的熱情吧。如果他由衷地為今晚的約會而感動,當然一刻也不會離開她的身邊。而自己卻躺著不動,讓她一個人去,她一定很不滿意。「稍微對他表示了一點兒熱情,他就如此得意忘形,還要多多懲罰他才行。抱歉得很,要想得到我這樣的戀人,還需要忍耐再忍耐。」
    以這女人性情乖僻的個性來推斷,估計她回來的希望不大,但手中還是不死心,時不時側耳傾聽隔扇那邊的動靜。最後終於回到睡鋪後,也不馬上把衣服穿上,一會兒抱抱、一會兒摸摸那女人的衣服和枕頭,還把臉貼在那枕頭上,把她的衣服套在身上,卡時間一動不動地趴著。他想:「好吧,管它天亮不亮,就一直這樣呆在這裡,被人看見時再說。這樣固執地堅持下去的話,她也不得不讓步而返回來吧……」在籠罩著她濃郁香味的黑暗中,聽著寂寞的雨聲,他一夜沒合眼。將近拂曉時,外面漸漸響起了嘈雜的人聲,平中覺得實在無臉呆下去,偷偷地溜走了。
    自打這件事以後,平中對侍從君愈加認真而投入了。如果在此之前,還是以幾分遊戲的心態追求的話,從那以後卻是完完全全地墜入了情網,不達目的不罷休。照這樣熱情高漲下去,眼看就會陷進那個人預備的圈套中的,但他還是一步一步地被引入圈套,怎麼也控制不了自己。然而,除了托侍女帶信外,想不出特別的好主意。只有在信的寫法上嘔心瀝血,用各種各樣的詞彙,反覆為那天晚上自己的過失道歉。——雖然我也感覺到你會考驗我,還是一不小心犯下了那天晚上的錯誤,我很懊悔。也許你覺得這證明了我對你的熱情不足,但是,請你對從去年以來一直都不氣餒的我稍加憐憫,再恩賜我哪怕一次像那天晚上一樣的機會好嗎?——大意就是這些,是用盡了各種各樣的甜言蜜語寫的。
    不知不覺間那一年的夏天過去了,到了秋天,平中家籬笆上的菊花開始芬芳吐艷。
    這位古今馳名的花花公子,不僅愛慕人間美色,也有一顆喜愛植物之美的心,特別是相當擅長栽培菊花。《平中日記》以「這男子還喜好在家裡植花種草,種植最多的是美麗的菊花」為題這樣寫到:在一個美麗的月夜,一群女子趁著手中不在家偷偷地來賞菊,把和歌繫在長得高的花莖上之後就回去了。《大和物語》中也記載有:住在仁和寺的字多太上皇即亭子院皇帝曾召見平中說:「我想在佛前種菊花,你獻上好菊花來。」當時太上是叫住了正要恭恭敬敬地退出去的平中說:「你將菊花配上和歌獻上,不然我不收。」平中誠惶誠恐地退下,從自家庭院裡盛開的菊花中挑選了幾株出色的,並為花配上了和歌。《古今和歌集》第五卷脈砍下>中附著「於仁和寺招賞菊花時奉詔作歌」序言的即是這一首。
    秋去重陽過,菊殘尚有時,花顏雖變化,花色卻增姿。
    到了他精心栽種的菊花都香消色殞的那年冬天,一天晚上,爭中去本院的大臣家裡問安,東拉西扯地陪大臣聊天,除他以外還有五六個公卿也在座。起初還很熱鬧,漸漸人們陸續都走了,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只剩下大臣和他兩個人了。打算要回家的平中也想找機會退出來,但是只要剩下他倆時,時平總要談論女人,這已經成了他們二人的習慣了。當時時平談起與他相好的女人,然後又問道:「你最近沒有什麼收穫嗎?不必對我隱瞞。」時,他雖然心裡很著急,但已失去了離座的好時機,只好又談了一會兒只有在親密的朋友間才會說的心裡話。特別是平中不知大臣最近對他與侍從君的事是否耳聞,擔心說出這件事會被大臣挖苦,心裡惴惴不安,所以總是聊得不起勁。這時時平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把坐墊從上座移過來,貼近平中說:「有件事想跟你詳細打聽打聽一…」
    「又來了。」平中想著,心哆嗲亂跳。時平輕薄地笑著說:
    「哦,很冒昧地問你一件事,那個太宰府長官大納言家的夫人..」
    「哦,哦。」

《少將滋干的母親》